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母亲对我们的爱往往是形于外的，我们比较容易感受到；父亲对我们的爱则往往是形于内的，比较含蓄，因此容易被我们忽略。我的父亲在我们几个子女面前呈现的主要形象是很威严的，很严肃的，不苟言笑的。尽管他有时候也和我们说说笑笑，但是大多数情况下他很严肃，跟我们的话不多，好像不如母亲那样对我们充满爱与呵护。但是，有一件事我现在回想起来印象还很深刻，让我对父爱有了新的认识。
我的童年时代是在重庆度过的，我们家住在重庆南岸的狮子山上一个篱笆院子里面，那个时候我和父母同住一个房间，他们俩睡一张大床，我另睡一张小床。屋子比较大，我的小床离他们的大床有几米的距离。小的时候不懂得什么是做梦，哥哥姐姐们一块儿聊天说梦见了什么，我就很好奇什么叫梦，什么叫梦见了。到六七岁以后，忽然我就会做梦了，结果经常梦见一些很可怕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特别害怕。
有一年夏天，我梦见老虎要吃我，惊醒后的我怕得要死，于是从自己的小床上跳下来，咚咚咚跑到了父母的大床上，那张床很大，容得下我。他们当时基本都睡着了，模糊感觉到我爬了上去，也不表示反对。父亲侧身朝着母亲，我就睡在他的脊背后头。睡着睡着，我又做梦了，又害怕起来，于是使劲往父亲的脊背上挤，把脸贴上了他的背，我感受着父亲脊背的宽阔和温度，终于觉得安全了，一觉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起床以后，父亲的背上长出了痱子。想想也是，重庆是一个炎热的地方，尤其是夏天，我这么去挤着他睡，他能不生痱子吗？母亲也发现了，她一边往父亲的背上扑痱子粉，一边问我：“你自己的小床为什么不睡？你爬到我们这儿来，怎么只挤着你爸的背睡？你看这一片痱子。”父亲却不说什么，只是拿竹子做的痒痒挠儿来挠背。
过了几天，我又做噩梦了，又挤在他的背后躲着睡，他背上的痱子就发得更厉害了。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父亲也只是说了一句算是责备的话。当时，他一边拿痒痒挠儿挠背，一边看着我说：“你这小鬼头，你把我搞得好痒哦。”如今回忆起来，这句话不是责备，而是父爱的声音，我害得他那么难受，他都不嫌弃我。
后来我长大了，终于懂得父亲的那种爱往往是静默无声的。
那个时候，我们有一个邻居家出了一件事。当地家家都有那种很大的茶壶，平时都会往里面倒上开水晾着，冷了就可以直接喝。他们家父母大意了，给大瓷壶灌了开水以后，搁在桌子边上，忘了提醒孩子。他们家孩子放学回家口渴，正好看到了桌边的大瓷壶，把瓷壶一歪，对着壶嘴就咕嘟咕嘟喝了起来，结果里面是刚倒不久的滚烫开水。而且因为这个壶很重，一时又搬不开，小孩灌了很多开水进去，导致食道被严重灼伤，还落下了后遗症，长大以后身体一直不太健康。
父亲和母亲知道这件事后，母亲就经常提醒我们几个，让我们喝水要注意，要倒在杯子里面，等凉一点儿再喝，不要烫着自己，父亲则在一旁不接话。但是后来我注意到，父亲每天下班回家，看见我们家桌上的大瓷壶，他总是要拿手摸一摸，然后往桌子中间推一推。父爱无声，他不像母亲那样告诫，而是用实际行动来保护我们。
我前些时候发表了一篇小小说，题目叫《高处的药匣》，是我根据我父亲的一些事情虚构的一个故事，其实全部素材来源于我对父爱的一种认知。
我和我妻子结婚以后，有次我带着怀着孕的妻子一起去看望我的父母。我妻子帮着我母亲做饭时，不小心把手烫了一下，我问家里有没有獾油，因为抹上獾油以后可以缓解疼痛。母亲回答说有，我就问搁哪儿了。母亲随口埋怨起父亲，说他老习惯把那药匣搁得高高的。母亲指出来药匣在屋子里的什么位置，我搭了一把椅子去取。
我认得那是我们家长期使用的药匣。父亲为什么老把药匣搁那么高？因为当年我的哥哥姐姐和我都还小的时候，他怕孩子们错把药丸当糖吃出事，这种事情在有的家庭里也出现过。我于是想起来，那个时候每次需要用药，都是父亲去拿，母亲胖胖的，行动不方便，而他个儿比较高，甚至不用搭椅子，伸出双臂，就能把搁在高处的药匣拿下来。时光荏苒，他的子女们都长大成人了，他也有了孙子、孙女、外孙了，但是这些人都不跟他住，家里没有孩子了，他却还保持着这个老习惯，把这药匣放在高处。这就是一种无言的父爱。
后来我跟妻子有了孩子，孩子3岁的时候，我和妻子带着他去看望年事已高的父母。去了以后，我发现屋里的药匣没放在高处，可能是因为后来我去跟他商量过。他们两个人居住，等于是空巢老人，小孩也不在眼前，他们有时候需要用药，药匣搁在厅里的茶几上更方便。
见我们风尘仆仆地来看望他们，又见到了小孙子，我母亲高兴得不得了，赶紧过来搂孙子，问寒问暖，又忙着去厨房给我们做饭。这时候我发现父亲立刻做了一件事——把那个药匣又放到高处去了。他那时候身体已经萎缩，背有点佝偻了，再也没法举着双臂将药匣放回高处的架子上，他便搭了一个小凳子，把药匣放好以后，再来跟孙子亲热。
这个细节我妻子没有注意到，后来我跟她讲，她也很感动，她说孩子他爷爷对儿孙的爱是无声的。所以到现在，我自己也跟他一样，总是牢牢记着许多药物的说明书上写的——请将本品放在儿童不易接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