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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床被子

在我的一生中,母亲对我的影响非常之大。总的来说我和母亲的关系是比较融洽的,但是没有想到在我参加工作以后,在20世纪60年代,我和母亲之间却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心理碰撞。

我参加工作的时候,母亲给我准备了她亲手缝制的被褥和枕头,还给了我一只箱子,装了我的衣服、用品什么的。我带着这些东西住进了单位的宿舍,开始了我的社会生活。

1966年春天,我在北京一所中学任教。就在那个春天,我棉被的被套糟朽不堪了,那是母亲将我“放飞”时,亲手给我缝制的。它在为我忠实地服务了几年后,终于到了必须更换的极限。于是我给在张家口的母亲写信要一床被套。这对于我来说是自然到极点的事。母亲很快寄来了一床新被套,但同时我也接到了母亲的信,她那信上有几句话我觉得极为刺心:“被套也还是问我要,好吧,这一回学雷锋,做好事,为你寄上一床……”睡在换上母亲所寄来的新被套的被子里,我有一种悲凉感:母亲给儿子寄被套,怎么成了“学雷锋,做好事”,仿佛是“义务劳动”呢?现在我才醒悟,母亲那是很认真很严肃的话,就是告诉我,既已将我放飞,像换被套这类的事,就应自己设法解决。她是在提醒我,自己的事要尽量自己独立解决。

父亲母亲早晚有一天会变得更老,而且按正常的生命规律,他们会在我离世之前就先走,我怎么能靠他们一辈子?我应该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

所以打那以后,我到百货商店给自己置备了针线,开始自己补衣服、钉扣子。母亲给我的第二床被套坏了以后,我就没有再提出请她给我寄被套之类的要求。我自己去买了布,虽然当时有购买限制,但是人人都有布票,还有棉花票。买了布以后自己缝制有困难,我就去街道上找那种提供缝制服务的合作社,用自己挣的工资付了钱,等被套缝好后我取回来晾在绳上,经太阳曝晒,消了毒,我再拿来盖。

所以,在我娶妻生子之前,我就有了相当的独立生活的能力,这要感谢我的母亲。

我这一代人结婚以后,国家当时出台了新的计划生育政策,号召“只生一个好”,以此控制人口数量,后来就出现了很多的独生子女。独生子女多了以后紧跟着出现一个社会问题——有一部分年轻人始终不能够养成独自解决生活问题的能力,什么事都要家里的父母长辈给解决,父母的担子变得特别重,有的还把这份担子搁在爷爷奶奶、姥爷姥姥身上。由此诞生了一个新的词叫“啃老”。

前些年老是看到这样的报道,说有的大学生上大学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脏衣服打包寄回家,等家里洗好、晾干、熨平了再给寄回来——生活不能自理,而且他们觉得父母长辈给自己解决这些问题是理所应当的。这就是所谓的“啃老”,是不对的。

我的父母对我很好,辛苦地把我养大,让我受教育,但是当我受完教育去工作以后,他们就将我放飞,让我独自在社会的天空里面翱翔,从生活中这些小的事情做起,慢慢地,大的问题自己拿主意,自己面对各种人生的挑战。后来等我成家立业了,我终于把这些心事跟母亲说了,母亲笑了,她说:“当时我把第二床被套给你寄去的时候,其实在我心里面也是对你有气的,你这么大个人了,你都工作拿工资了,你都不想着怎么来反哺父母,解决父母的一些问题。当然了,你父亲的工资比较高,我们也不缺什么。可是呢,你完全没有这个想法,没有想过补父母生活之不足,而是盯着父母,有事就向父母伸手。虽然当时我给了你一床被套,可是我心里头还是挺别扭的。”

我们俩面对面把这话说开以后,忍不住都笑了。看着当初那个写信向她要被套的孩子变成熟了,母亲很高兴。这就是我母亲给我的另一份精神滋养。

后来我写了一篇很长的文章,题目是《远去了,母亲放飞的手》。我好比是一只发育完善的飞鸟,我挥动自己的翅膀向辽阔的天空飞去,而母亲高高举起双手,她把我放飞,她很欣慰,我飞走,我很兴奋。母亲去世以后,我很怀念她。这篇文章是我在母亲去世后写的。文章的末尾,我这样写道:

静夜里,忆念母亲,无端地联想到两句唐诗:“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那本是唐人钱起为日本僧人送行而写的。营造的,是一个法舟在海上越飘越远,那舟窗中的灯,却始终闪亮在诗人心中的意境。我却觉得这两句诗恰可挪来涵括对母亲的忆念。她遗留给我的明心之灯,不因我们分离的时日越来越长而暗淡熄灭;恰恰相反,在我生命的途程中,是闪亮得愈见灿烂,只是那明心之光润灵无声,在一派肃穆中伴我始终。 evGVjojnP/ey2OHAq7SUC0zOPU0I7J4XFSvZidZpqg7/9jziQNyhvImaIBiMGm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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