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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仪式的必要性

从传统上讲,一个“活”的神话的首要功能,便是要让意识状态与其存在的先决条件,也就是生命的本质,能够协调一致。生命的第一条律法就是现在是我吃你,下一次换你吃我。

神话的功能

从传统上讲,一个“活”的神话的首要功能,便是要让意识状态与其存在的先决条件——生命的本质,能够协调一致。 [1]

生命靠生命而活。生命的第一条律法就是现在是我吃你,下一次换你吃我——意识状态可有得消化吸收了。这门生命靠生命(也就是靠死亡)而活的“生意”,在我们刚刚诞生,睁开双眼,渐渐觉察到外在世界发生什么之前,就已经运作了数十亿年;早在宇宙有智人出现之前便是如此。维持生命的器官已经进化到以依赖他人之死来维系自己之生的程度。这些器官拥有你的意识状态根本不会觉察的冲动;一旦你的意识状态有所觉察了,你也免不了会惊慌失措,因为自己就是这种“吞噬—被吞噬”的恐惧所造就的。

这种恐惧对于一个感知敏锐的意识状态所造成的冲击极为可怕——生命竟然是一头怪物。生命是个如此恐怖的“现身”,但它如果不这么恐怖的话,就不会有你了。因此,一直以来,神话的第一项功能就在于让意识状态能够和这一事实协调一致。

神话的头一项原始的规则于是确认了:它们按照生命的游戏规则来拥抱生命。我相信不会有人类学家记载对世界持否定观的原始神话。当你了解到原始人类每天都在对抗些什么的时候(单单存在就这么辛苦、这么痛苦万分、这么问题重重),就会觉得无比惊人。我研究过世界上许多原始文化的神话,不记得在他们的原始思想中,出现过任何针对存在或宇宙的否定性字眼。在那之后,当一个民不聊生的时期出现时,厌世的想法才开始出现。

肯定生命的唯一方式就要从根源认可它,哪怕那底层是腐臭、可怕的。我们在原始仪式中所发现的,就是这种程度的肯定。某些仪式残暴到你根本读不下去,更别说观看了。然而,这些仪式在年少的青少年心中,呈现出一幅鲜活的意象:生命是个怪物般的东西,你要活,就得以这种方式活着。也就是说,按照部落的传统来活。

肯定生命的唯一方式就要从根源认可它,哪怕那底层是腐臭、可怕的。

这就是神话的第一项功能:意识状态不只要和其存在的先决条件“和解”,也要和感恩、爱协调一致,更要认同生命中的美好事物。经历过了苦和痛,生命核心的首要经验其实是一种既甜又美的事物。这种肯定观通过这些可怕的仪式和神话,对一个人产生醍醐灌顶的作用。

经历过了苦和痛,生命核心的首要经验其实是一种既甜又美的事物。

接着,大约在公元前8世纪的时候,出现了我所谓的大逆转(Great Reversal)。某个“既理性又感性”的民族发现自己再也没办法接受生命的日常可怖面目。他们这种世界观在叔本华的笔下得到回响:“生命是一件本不该发生的事情。” [2] 生命是一种基础的、形而上的、宇宙性的错误。许多人发现生命是如此可怕,他们选择了从中撤退。

继而出现的神话又是怎样的呢?那时诞生的是退缩、消解、放弃,也就是否定生命的神话。我们在此发现了神话的逃避规则。我指的是真的逃:遁出这个世界。然而,不论是活下去的渴望,或是“生命不但没能提供你认为它该给的,还变得如此吓人”的怨恨,你如何“删去”自己身上这些本能呢?你如何去平息这种生命之渴或生命之怨呢?方法就是去“礼赞”具有这种功能的否定世界、否定宇宙的神话论。耆那教或早期的苦行佛教就是这种形而上途径的主要例证。

耆那教可以说是至今尚在运作的最古老宗教。至今仍然有极少数的耆那教教徒住在印度孟买附近。他们的第一条律法是“非暴力”,也就是不伤害任何生命。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些教徒属于印度的巨富阶层,因为如果你想选择一个不会伤害生命(至少不是躯体上的)的职业,金融业恰好最符合条件。所以耆那教教徒遂成为极少数的高级精英族群。

正如大多数持否定论的教派一样,这些人分裂成两个社群。一个是非神职人员的教友社群,也就是那些继续住在俗世内的成员。另一个社群则是由那些靠社群供给的出家人所组成。当然,这些人最终根本不怎么需要供给,因为他们遁世入林,全心全意地远离尘世了。

该如何开始呢?首先,你要拒绝吃任何看似活生生之物。你肯定不会吃肉,那是最大的禁忌。但是你也不吃看起来似乎“活生生”的蔬菜。你不会去摘取树上的果子,而是静静地等它成熟落地。想象一下耆那教苦行者的餐桌美食,是多么地赏心悦目!最后,事情演变成只吃些腐叶之类的“食物”,但是借由瑜伽的呼吸法和纪律,你学会了完全消化吃下的每一小块食物的每一个小颗粒。

这种生活的第二个目标是要抛弃所有生之欲望。这个主意不是要在达到这个目标之前就死去,而是要让这两者同时发生。到了终极阶段,你将会发愿每天只走几小步路;每过一段时间,你会继续减少每天所走的步伐,因为你每踏出一步,特别是在树林中,就会对细菌、蚂蚁,甚至土壤都造成伤害。

这个有关宇宙迷人意象的传统观念就是,万物皆为向上提升的有灵之物。你站立的双脚就踏在无数生命之上。在经过无数转世重生之后,这些生命体也终于达到人类这样的形体,然后他们也会脚踏其他的生命体。我认为这是有关整个宇宙的最宏伟意象之一:一整池子的上升活灵魂。它让我联想到打开汽水瓶时会看到的现象——瓶盖一打开,所有汽泡都涌了上来。汽泡是自何处而来?又往何处去呢?它们的出处超越所有的范畴,它们的去处也超越所有的范畴。但与此同时,它们终其一生一直在向上升。

万物皆为向上提升的有灵之物。

我们对这个大奥秘存在两种态度。一种是完全肯定。你对任何事都不拒绝。你会控制你的存在、你的价值系统、你的社会角色,等等,但是在你的内心深处,你对一切都不排斥。另一种是否定一切,一路否定到底。除了逼不得已,生命那吓人的一面和你不再有关。你的计划就是全身而退。

依据目前现有的记载,还有第三个系统,那是出现在公元前11世纪到公元前7世纪的琐罗亚斯德教(Zoroastrianism)。在这个宗教的架构中,光和真理之神(Ahura Mazda)出现并创造了一个完美的世界。欺骗之神(Angra Mainyu)却把这世界毁掉或否决掉了。根据琐罗亚斯德(Zarathustra,又名Zoroaster)的说法,完美世界的修复工作已经展开了,我们都可参与其中。借由在生活和行为中拥护善、对抗恶,我们可以凭一己之力逐渐协助修复已失去的完美世界。

从后期的圣经传统以及耶稣死而复生等基督教传统中,就可以辨识出这种早已经出现在我们的文化中信仰形式。

上述第三立场提供了一个改良版的神话。这个改良版的世界观要传递的是:通过特定种类的活动,改变就得以发生。通过祈祷、善行或某些其他活动,我们就能够改变生命的基本原则、基础的先决条件。假如这个世界遵循你的“旨意”走,你就肯定它。这就好像为了要让对方进步而与其结婚一样——这并不是婚姻。

据我所知,上述就是高等文化的三种主要神话观:一是通通肯定,二是全盘否决,第三种会说:“我将肯定这个世界,若是它照着我所认可的方式来运行。”当然,最后这个大受欢迎的世俗化立场,在我们四周比比皆是的先进的、改革世界的态度的影响下,是具有发言权的。

一套神话秩序就是一套由意象所组成的系统,并为我们的意识状态提供一种存在的意义感,但这套系统本身不具有意义,它本质如此。但是我们的心智会去探寻意义;除非它知道(或捏造)某套规则,否则它无法运作。

神话呈现出可供心智运作的游戏:如何让你目前如此这般做的一切具有说服力。最终,通过这套游戏,你就可以体验到“存在之存在”的经验以及活得有意义这些正向事物。这就是神话的第一个功能:让个人在面对眼前这个名叫“存在”的怪兽般的奥秘时,能产生一种感恩、肯定的敬畏之心。

神话的第一个功能:让个人在面对眼前这个名叫“存在”的怪兽般的奥秘时,能产生一种感恩、肯定的敬畏之心。

神话的第二个功能在于呈现一个宇宙体系的意象,一个围绕我们四周的宇宙的意象,这个意象将维持并引发我们这种敬畏的体验。这个功能我们可称之为神话的“宇宙发生”功能。

神话的第二个功能在于呈现一个宇宙体系的意象,一个围绕我们四周的宇宙的意象。

真理的问题此时无关紧要。尼采说过,你可以为一个人的信仰带来的最烂观点就是真理。这是真的吗?谁在乎?在神话意象的领域,重要的是“我就是喜欢这样”;这是我生命的源头。质疑一位神职人员落伍的宇宙意象(也就是他对世界历史的主张)的宇宙真实性,你会得到的答案只有:“你是谁?傲慢的知识分子,竟敢质疑一直以来都是我生命泉源的美妙事物!”

人们依赖“玩一场游戏”来度过一生,你却只要扮演老学究,闯进来问一句“可这有什么用?”就毁掉了游戏。一个宇宙发生的意象提供你一个可以玩游戏的场所,这个游戏在协助你,让你的生活、存在,以及你自己对于意义的意识状态或期望,保持协调一致。这就是神话或宗教所必须提供的。

当然,这套系统必须说得通才行。我体验过的最令人混乱的经验之一,是在阿波罗10号登月过程中。那是发生在正式登陆月球前的那次飞行,当时三位航天员在圣诞节当天驾驶着宇宙飞船绕行月球,正谈论着月球看起来是多么干燥、贫瘠。接着,因为当天是圣诞节的缘故,他们开始念起《创世记》第1章。就这样,这三位航天员念起和他们正穿越的宇宙毫不相干的古老字句,内容描述某位大神在7天之内,创造出来的三层蛋糕结构的宇宙,而且这位大神还住在这三人当时所在球体下方的某处。他们才刚指出月球表面简直像闹干旱一样,就开始念“神就造出空气,将空气以下的水、空气以上的水分开了”。这种宗教传统和具体实况之间的整体不连贯性,当天晚上对我造成极为强烈的冲击。对于我们的世界,这是怎样的灾难啊!至今未能有任何东西,可同时像过去这些圣经诗句一样唤醒人们的心,又能够与目前实际上可观察到的宇宙协调一致。

圣经传统的一个问题在于,呈现给我们的宇宙,是苏美尔人在5 000年前所假定的;自那时候起,就同时有两种宇宙模式并存。托勒密体系的地心宇宙论是一直以来就有的,过去四五百年来的主流则是以太阳系和旋转的银河系为主轴的哥白尼日心宇宙论。就算如此,我们还是跳脱不了《创世记》第1章谈到的有趣的小故事。《创世记》第1章和其余章节甚至是第2章一点关系都没有。

因此,神话的第二个功能就在于呈现一个大宇宙的意象,好维持你对宇宙奥秘的敬畏感,并对你接触到宇宙后所体验的任何事物,作出解释。

神话的第三个功能则在验证并维护某个特定社会体制系统:你专属的社会单位得以存在的一套判断是非对错、得体与否的共享标准。

神话的第三个功能则在验证并维护某个特定社会体制系统:你专属的社会单位得以存在的一套判断是非对错、得体与否的共享标准。

在传统社会中,律法和秩序这些主张都被框限在宇宙创造秩序的架构之中:它们同属一个相同的不可或缺的本质,具有同等的正当性,也同样不容质疑。举例来说,在圣经传统中,创造世界的就那么一位上帝。做出在西奈山对摩西颁布十诫律法等作为的,都是同一位神祇。因此这个神圣社会的社会律法,就和宇宙的律法具有同样的真实性。你不能说:“天啊,我不喜欢春夏时太阳这么早就升起。我宁可它晚点出来。”宇宙律法和社会律法的法源相同。它们同样无可置疑;也就是说,它们无法被否定。一个立基于神话的传统社会的社会秩序,就如同宇宙本身的律法一样,货真价实而不容置疑,也不得被批判。这些都是你无法改变的;违抗它们你就会招致自己的毁灭。

这就是古老神话传统的道德观的特征。道德标准是既定的,不是人类的议会所能决定的。“这已经落伍了,这很荒谬,这会让我们所有人都完蛋。让我们改变它吧!让我们对这种事理性一点吧!”教会对此没有对策,没有一个传统社会有办法做什么。这就是法律,就是这样。教皇因为避孕的议题而被迫要去面对。他处于一个荒谬的处境,声称自己就是知道上帝对这类事情的看法。

我倒是有些话要对教皇说,当然我还没有机会,但是但丁在《神曲》中,倒是替我给教皇提了个醒!但丁在到达天堂玫瑰所做成的神圣大会堂时,比阿特丽斯告诉他在那里聚集了大量会众。他们在那里看到了华丽的白玫瑰,中间是三位一体的圣者。我们姑且称之为玫瑰圣杯(Rose Bowl)。那里聚集了大量会众,所有在天使堕落之后被创造出来填补空缺的灵魂通通都在那里。比阿特丽斯对但丁说,那里面差不多要爆满了。但那是在14世纪,想想从那时到现在,会发生多少事!教皇真是误读了书里的意思。这件事该适可而止了。我要对教皇说的话已经传出去了,信息将被带到。所以,到了某个程度,你就不要再去塞满那圣杯了。那里甚至连站立的空间都没有了。无论如何,圣经传统就是如此。

印度的情形也类似。印度人的概念里不是造物主,而是梵天这个创造出宇宙又亲手收回的非人为力量。这个宇宙秩序不可或缺,它既是治理动植物的律法,也是印度社会秩序的律法(也就是种姓制度)。这些律法不能被改变。它们是宇宙秩序的一种表现。

如今的印度,一方面,种姓制度传统以及来自这个传统的禁忌仍旧阴魂不散,另一方面,因应当前处境而立了新律法,而直到今天,这两者之间一直存在着冲突。几年前,印度某位高僧曾说:“如果你要当英国人,就要打破种姓制度。如果你要当印度教徒,就要服从经典。”而经典告诉我们,种姓制度下的每一个阶层都各有其恰当的功能和位置。因此,传统社会的社会秩序就是大自然秩序的一部分,此外还有道德律法这种东西。“道德”这个词汇人们延用至今,但是昨日的道德,可能就会成为今日之恶。它当然可能这样,它也已经变得如此;我的一生都在见证这种变化。

最后,神话的第四个功能属于心理层面。神话必须带领个人通过他生命的各个阶段,从出生到成人、从老迈到死亡。并且必须与个人所属团体的社会秩序、所属团体所理解的宇宙体系以及生命这个怪兽般的奥秘相符合。

神话必须带领个人通过他生命的各个阶段,从出生到成人、从老迈到死亡。这是神话的第四个功能。

第二、第三项功能在我们的世界中,早已被俗世的秩序所取代。我们的宇宙发生论落在科学的手中。而科学的第一条律法就是真相尚未被发掘。科学所遵循的律法都是些运作性的假设。科学家很清楚,事实随时都可能被发现,它让流行的理论变得过时;这经常发生。有趣的是,在一个宗教传统中,教条越老旧,反而被认为越“真”。

而在科学的传统中,一篇发表了10余年的论文就应该被淘汰。科学界是一直持续向前移动的。所以那里没有律法,没有可让你靠着休憩一下的岁月之石。那里没有这类东西,科学是流动的。我们知道石头也是流动的,尽管要经过很长的时间。没有任何事物永远留传,一切都会改变。

科学界是一直持续向前移动的。所以那里没有律法,没有可让你靠着休憩一下的岁月之石。

在当今的社会领域,我们已不再将律法视为“圣法”。以堕胎这个近来的热门议题为例,人们仍然经常听到:上帝对某某长老或某某牧师说过……但这似乎不再讲得通了。上帝的律法无法再为国家法律的正当性“背书”了。国会决定什么是社会秩序的得体目标、哪个机构该促成这个目标。因此,我认为,在当今这个俗世社会中,神话的宇宙发生功能或社会功能,真的不再是个问题了。

然而,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中,第一、第四项功能仍旧占有分量,我要诉求的正是这些。我们将发现自己早已远离旧传统。首先就是“敬畏之心”这个问题。而正如我说的,你对敬畏之心可以持上面那三种态度的其中一种。

第四个功能如今体现在教育层面。基本上,神话的这个教育秩序的功能是引领孩子成熟长大和协助年长者逐渐放下退出。婴儿期是属于服从和依赖的时期。小孩依靠父母,向父母寻求建议、协助和许可。然而,到了一定时期,个人就必须要靠自己而不再依赖他人,自己就是权威。我们要能区别对待这个问题的传统态度以及当代西方态度。传统的想法是,已经独立、能够承担责任的成年人应该要接手一切,不再批判社会的律法,而是要代表律法行事。反之,在西方世界,人们希望个人要发展其批判才能,应该在评估自己和社会秩序之后,再贡献出自己的批判意见。这并不意味着要大放厥辞,在你清楚那是什么之前,便大肆批评一番。

我要来好好谈谈最后这一项功能。 dRGcJo+Uib+Xq7UpsVF3KSntmGSuVbTgRWu2fk5waLGAwcfYocmAeSE86pzllB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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