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通过这个演讲,我们知道了什么?我想,很显然地,从我今日所讲的一点点内容,可以知道神话系统具有哪些功能,它会照料好太早来到这个世界的受造物——人类。它将我们从幼儿期带领到成熟期,从壮年带到我们的二度幼儿期,接着带我们走出那扇黑色之门。大多数的神话都会告诉我们,父亲、母亲有一天都将走出黑色之门,祖先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会喜欢那里的,你所有的老朋友都在那里,往前走吧,不要害怕死亡。它像是某种心理上的幼儿园。
对我而言,有个意象很早之前便出现了:它是另一种出生过早的动物是有袋动物——袋鼠、沙袋鼠或负鼠的婴儿。因为没有胎盘,它们无法待在妈妈的子宫里发育健全后再出生。这些小东西在大约18天大,还在妊娠期时就被迫出生了,它们会爬进妈妈肚子的小育儿袋里头。小东西在里面会紧紧贴着妈妈的乳头,直到它们能够爬出、站立、走动为止。
育儿袋是它们的第二子宫,还是个能看风景的子宫。
我认为神话等同于人类的“育儿袋”。我们需要神话,正如同有袋动物要靠育儿袋安全度过羸弱的婴儿期,直到能爬出育儿袋大声宣告:“我,哇啦!我长大了。”
因此,为了能够协助个人成长,神话系统不需要是合理的,不必然是理性的,也不用是真实的;它该是能让人舒适自在的,就像个育儿袋一样。你的各种情绪可以在里头发展,直到你觉得不会有危险出来为止。然而,随着神话的解离——这正是当今社会所发生的,你就少了那第二个子宫。理性的态度会告诉我们:“喔,这些老旧的神话,它们都是胡说八道。”这种态度已经将育儿袋扯掉、撕碎了。
为了能够协助个人成长,神话系统不需要是合理的,不必然是理性的,也不用是真实的;它该是能让人舒适自在的,就像个育儿袋一样。
这么一来,会怎样?就会有许多无法从第二个子宫“毕业”的流产儿。这些人被丢出来,全身光溜溜地四处乱跑,因为太早降临这个世间,一切都必须靠自己。
一个小胚胎被丢到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呢?作为一个保温箱内的早产儿,已经够艰难了,但少了这个“育儿袋”,少了神话的教导,心灵就会整个扭曲。
我们当代的传统发生了什么?问题就在于科学已经让西方主要宗教的主张失效了。《圣经》中的每一个宇宙产生的主张,都被科学所驳斥;对照你从天文馆望远镜所窥视到的外层空间,圣经中的宇宙意象简直荒谬透顶。当你深探考古学家和古生物学家所打开的过去的深渊时,你就会觉得这个历史意象真是荒谬极了。
我们依赖、深信的概念——上帝不在我们之中,而在上方那个神圣社会——整个被颠覆了。没有人敢发誓自己相信圣经中所讲的。他会假装说:“好吧,这不是问题,我喜欢当基督徒。”
如果我们从小被教导不可以说心口不一的话,我们就会因此而迷失了方向。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来自东方文化、刚果人、爱斯基摩人等的新观念的闯入。我们身处一个尼采称之为“什么都比”的竞争时期。“所有人都相信同样事物”的单一文化视域,再也不存在。换句话说,我们每个人都被丢入漫无律法的冒险森林之中;所呈现在你眼前的,没有一项真实到能够让你接受。
科学的整个重点就在于没有事实,只有理论。你不会相信这些事物;它们不过是下一条信息可用来转化的假设。我们被教导说:不要固着、保持开放。
但是我们的心灵承受得起吗?
曾经有段时间,西方文明的种种神话都像这样各行其事。在罗马帝国的最后几年,近东的基督教信仰被强加在欧洲的个人主义之上。一方面,圣经传统强调自我要臣服于神圣社会;另一方面,欧洲原有传统却高度肯定个人的启示和成就。公元12世纪时,这些敌对的欧洲各传统之间,发生了可怕的分裂。如果你喜欢文学的话,会知道最能够呈现这段历史的,就是亚瑟王的传奇。故事中的骑士虽然以基督教英雄之姿而耀武扬威,其真实身份却是凯尔特诸神;在特里斯坦(Tristan)和伊索尔德(Iseult)这位少女版赫洛伊丝(Heloise,法国哲学家阿贝拉德“Abelard”的学生兼爱人)的爱情故事中,诸神就这么说过:“我的爱是我的真实,我愿为此忍受地狱之火。”
这个冲突最终带来了文艺复兴、宗教改革、理性时代,及后世所有类似的思想改革。
我认为我们现在要去找的,正是12世纪、13世纪的人们,在其文明倒塌之际所追寻的来源:诗人和艺术家。这些人能够看穿当前的破碎象征,并开始去编造新的可行意象,也就是“对超越者透明化”的意象。当然,不是所有诗人和艺术家都有这个能耐,因为许多诗人和艺术家对神秘性主题不感兴趣;有些有兴趣,但所知有限;有些有所了解的诗人和艺术家,却把他们自己的个人生活,错当成全人类的生活——将自己的愤怒变成了所有人的。然而,我们当中一直有伟大艺术家出现,他们解读当代场景的方式,能够让伟大的“基始观念”(elementary idea)得以闪耀万世,并描绘、启发个人的历险旅程。
我们当中一直有伟大艺术家出现,他们解读当代场景的方式,能够让伟大的“基始观念”得以闪耀万世,并描绘、启发个人的历险旅程。
曾以这种风范引领我的两位伟大艺术家是托马斯·曼和乔伊斯。就以《魔山》和《尤利西斯》为例好了。书中以当代为背景——至少是第一次世界大战那个年代,却通过神话学的语汇来诠释。比起圣保罗,你们在斯蒂芬·迪达勒斯(Stephen Dedalus,《尤利西斯》的主人公)以及汉斯·卡斯托尔普(Hans Castorp,《魔山》的主人公)这两位人物的经历体验中,更容易找到共鸣。圣保罗的确做了许多事,但那是远古之前在远方所发生的事。我们现在已不再骑马,也不会穿着罗马拖鞋四处行走——至少大多数人不会如此。而斯蒂芬·迪达勒斯和汉斯·卡斯托尔普则身处当代文化圈。他们的体验和你们切身的冲突、难题较有关联,也因此可以成为你认知自身体验的榜样。
[1] 这一章主要来自1968年5月9日坎贝尔在阿默斯特学院(Amherst College)发表的题为“神话的必要性”(L196)的演讲,在《约瑟夫·坎贝尔音频集》( The Joseph Campbell Audio Collection )第四卷《人与神话》( Man and Myth )的第四部分中可以找到演讲的录音。这一章中也有一些内容来自1969年4月17日在佛蒙特大学(University of Vermont)发表的题为“神话的必要性”的演讲(L250)。
[2] Arthur Schopenhauer, “On the Sufferings of the World,” Studies in Pessimism: A Series of Essays , trans. T. Bailey Saunders, M.A. (London: Swan, Sonnenschein& Co., 1892). Found at http://etext.library.adelaide.au/s/schopenhauer/arthur/pessimism/chapter1.html.
[3] Sir Baldwin Spencer, Native Tribes of Central Australia (New York: DoverPublications, 19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