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发生于以下两种情况之一:第一种情况是有机体以其某一种感觉装置对某些对象或情境进行加工时,例如,当有机体看到熟悉的面孔或地方时;第二种情况是有机体从记忆中追忆出某些对象及情境,并在思考过程中把它们以表象的形式表征出来时,例如,回忆起一位朋友的脸和她刚刚去世这个事实时。
当我们考虑情绪时,一个明显的事实就是,某些类别的对象或事件倾向于系统地与某种情绪有更多的联系,而不是与其他情绪相连。引起幸福、恐惧或悲伤的刺激倾向于在同一个个体以及有着同样社会和文化背景的个体身上表现出相当一致的效果。尽管某种情绪的表达方式可能会因人而异,尽管事实上我们可以有混合的情绪,但各类情绪诱导物与由此而引发的情绪状态之间存在着大致的对应关系。在整个进化过程中,有机体习得了对某些刺激,尤其是那些从生存的观点来看是有潜在价值或危险的刺激做出反应的手段,而这些反应的集合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情绪。
不过,这里需要注意一点。当我谈到构成特定种类情绪诱导物的刺激范围时,我实际上想要表达的就是我所说的话。我承认能引发某种情绪的刺激在类型上有相当大的变异性,既有个人之间的变异,也有文化之间的变异。我也在注意以下一个事实:不管情绪装置的生物学预设程度如何,发展和文化都对这个最终产物有很大的影响。发展和文化十有八九在这些预设装置上叠加了以下影响:第一,它们塑造了构成某一特定情绪所需的恰当的诱导物;第二,它们塑造了情绪表达的某些方面;第三,它们形成了某种情绪配置之后的认知和行为 13 。
注意到以下一点也是很重要的:虽然情绪的生物学装置在很大程度上是预先设置好的时候,但诱导物并不是该装置的一部分,而是位于装置外。引发情绪的刺激物绝不仅仅局限于那些在进化过程中帮助人们塑造情绪大脑的刺激物,也不仅仅限于那些从生命早期就能在人们的脑中引发出情绪的刺激物。随着它们的发展和相互作用,有机体获得了对环境中的不同物体和情境的事实体验和情绪体验,因而有机会能将许多情绪上中立的物体和情境与天然地被设定为会引起情绪的物体和情境联系起来。一种被称为条件作用的学习形式就是实现这种联系的一种方法。一幢与你曾在其中度过幸福童年的房子有着相似外形的新房子可能会使你感觉很好,即使你住在里面时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好的事情。同样,如果一张好看的陌生人的脸与某个人的脸很相似,而这个人与某一可怕的事件相连,那么,这可能会引起你的不适或恼怒。你有可能永远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天性并没有指定这些反应,但它的确会帮助你获得这些反应。顺便说一句,迷信就是以这种方式产生的。以下是一些关于在我们世界中的情绪分布的奥威尔式表述:所有的客体都会得到情绪的依附,但是某些客体得到的远比其他客体要多得多。相对于我们周围的世界,我们的主要生物学结构设计扭曲了我们的次级获得物。
将情绪的价值扩展到那些并没有生物学预设的载有情绪的客体上,其后果就是,可能诱发情绪的刺激物的范围是无限的。尽管一些客体和情境能比另一些引起的情绪更多,但是,大多数客体和情境会想方设法地引起某种情绪反应。这种情绪反应可能是微弱的,也可能是强烈的。好在对我们来说,这种反应经常是微弱的,但不管怎样,它仍然存在。不管是否有意识,情绪和构成其基础的生物学装置是行为必不可少的伴随物。某种水平的情绪表达是个体对自己或周围环境进行思考时所固有的伴随物。
那些在我们的发展以及随后的日常体验中无处不在的情绪,凭借着条件作用的力量把我们体验中几乎所有的客体或情境都与内稳态调节的以下基本价值联系起来:奖励或惩罚、愉快或痛苦、前进或退缩、对个人有利还是不利,以及不可避免的善(从生存的意义上说)或恶(从死亡的意义上说)。无论我们是否喜欢,这就是人类天生所具有的状况。但是,当意识发挥作用时,感受就会发挥它们最大的影响,并且个人也能够进行反思和计划。感受有一种控制情绪肆意妄为的工具,那就是理性。当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理性的产生仍然需要情绪,这就意味着理性的控制力往往是有限的。
情绪无处不在的另一个重要后果是,几乎每个表象,无论是实际上察觉到的还是回想起来的,都会伴随一些来自情绪装置的反应。我在第6章讨论意识产生的机制时,将会考虑这一事实的重要性。
让我以情绪诱导过程中的一个棘手方面来结束对情绪诱导物的讨论。迄今为止,我已经提到一些直接的诱导物,如雷声、蛇、愉快的记忆。但是,情绪可以被间接地诱发出来,而且这个诱导物可以用某种有点消极的方式,即通过阻断一个正在进行的情绪过程来产生它所要的结果。这里有一个例子:在食物或性对象面前时,动物会产生趋近行为,并表现出快乐情绪的特征,而阻碍它的前进并阻止它达成目标将会引起受挫感甚至愤怒,一种和快乐非常不同的情绪。愤怒的诱导物并不是对食物或性的期望,而是对能导致动物实现这种美好期望的行为的阻挠。另一个例子是突然中止某种惩罚情境,例如,中止持续的痛苦会引发出幸福感和快乐。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所有好的悲剧都应该具有一种净化(宣泄)的效果,而这种效果以持续诱导出来的恐惧和怜悯状态的突然中止为基础。在亚里士多德之后很久,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以这个简单的生物学安排为基础,成就了辉煌的事业,而好莱坞也从未停止过对它的依赖。无论我们是否喜欢,在看到珍妮特·利(Janet Leigh) [1] 在淋浴时停止尖叫并安静地躺在浴缸中之后,我们都会感到非常舒畅。对于情绪,在大自然为我们准备好的环境中,我们并没有多少逃避的余地。我们任情绪来,任情绪去。
[1] 美国影星,曾在电影《惊魂记》( Psycho )中扮演淋浴时受害的女性。——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