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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亨利来得比其他人晚些。他满面通红、气喘吁吁,看样子脚下有些不稳。玛丽安娜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嗑了药。如果真是这样,她丝毫不会觉得吃惊。她怀疑亨利在滥用药物——但玛丽安娜只是他的心理治疗师,而非医生,因此她对这件事也无能为力。

亨利·布思只有三十五岁,但他的相貌显得更老些。红头发里有参差的白发,脸上细纹密布,像他身上穿的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而且他永远皱着眉头,给人一种永远紧绷着神经的感觉,像根粗硬的弹簧。他总让玛丽安娜联想到拳击手或者格斗士,随时准备挥出一拳或者挨上一拳。

亨利嘟哝了一声,为迟到道了歉,然后坐了下来,手里拿着一只装了咖啡的纸杯。

问题就出在这杯咖啡上。

丽兹立刻开了口。丽兹七十多岁,是名退休教师。她一丝不苟地坚持——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用“恰当”的方式做事。玛丽安娜觉得她很难对付,甚至令人恼火。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丽兹要说什么。

“这样做是不被允许的,”丽兹指着亨利的咖啡说道,由于愤慨,她的手指有些颤抖,“任何外来的东西都不被允许带进来。这大家都知道。”

亨利粗声粗气地说:“为什么不行?”

“因为规定就是这样的,亨利。”

“滚蛋,丽兹。”

“什么?玛丽安娜,你听见他是怎么对我说话的吗?”

丽兹随即泪如雨下,事态迅速恶化——最后以亨利和小组的其他成员陷入激烈的争执而告终,所有人都团结起来共同对抗他。

玛丽安娜密切地观察着他们,同时格外留意亨利的反应,看他对此有何感受。尽管他表面强硬,实际上内心却十分脆弱。童年时,父亲曾对亨利实施过骇人的身体虐待和性虐待,后来他被儿童福利机构带走,又在一连串的寄养家庭之间被踢皮球。虽然遭受过种种精神创伤,亨利却脑力过人——有一段时间,他的头脑似乎会成为他的出路:十八岁时他曾进入大学学习物理。但只过了几个星期,过去的经历还是追上了他,他经历了一场彻底的精神崩溃——再也没有完全康复。随之而来的是接连不断的不幸经历,自残、毒瘾、因为精神屡次崩溃而反复进出医院,直到心理医生把玛丽安娜推荐给他。

或许是因为他的人生经历实在太悲惨,玛丽安娜对亨利格外关心。即便如此,她依然不确定是否应该让他加入治疗小组。其中的原因不仅是他的精神状态明显比其他成员更糟糕:病情较重的患者往往能被小组迅速接纳并治愈——但治疗小组也有可能扰乱他们的内心,直到精神瓦解的地步。无论什么样的团体,一旦建立起来就有可能引发嫉妒与攻击。这些力量不仅来自外界,来自被排除在团体之外的人,也来自团体内部那些阴暗而危险的地方。自从亨利在几个月前加入这个治疗小组,他一直是冲突的源头。冲突总是伴随他而来。他体内蕴藏着一种潜在的攻击性,一种涌动的怒火,很多时候都难以抑制。

但玛丽安娜没有轻言放弃,只要局面还处在她掌控之中,她就决心跟亨利把治疗进行下去。她相信这个小组,相信这八个坐成一圈的人,她相信圆圈拥有治愈的力量。在她任由想象力驰骋的那些瞬间,玛丽安娜对圆形的力量有着近乎神秘的信念:圆形的太阳、月亮和地球,天幕中运转的行星,转动的车轮,教堂的穹顶——或是一枚婚戒。柏拉图曾说灵魂是一个圆,玛丽安娜觉得这很有道理。毕竟生命也是一个圆圈,不是吗?——从出生到死亡。

团体治疗进展顺利时,这个圆圈里会发生一件神奇的事——一种独立的存在会从中诞生:一种团体精神、团体思想,这种东西通常被称为“整体思维”,它往往比各个部分的总和更加博大,比治疗师和每一名个体成员更加睿智。它富有智慧,治愈人心,而且有着巨大的包容性。玛丽安娜曾经多次亲眼见证它的力量。多年以来,许多幽灵曾在她的客厅里的圆圈中被唤醒,又被永远平息。

今天被唤醒的是丽兹内心的幽灵。她揪住咖啡的事情不放。这件事在她内心激起了太多愤怒与怨恨——亨利认为自己凌驾于规则之上,可以鄙夷地破坏规则,接着丽兹意识到亨利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哥哥,一个觉得全世界围着他转、欺凌他人的人。丽兹对哥哥那压抑已久的怒火开始涌现,这其实是件好事,玛丽安娜心想,丽兹的怒火早该得到发泄了。前提是亨利受得了被人当作精神沙包。

亨利当然受不了。

他突然从座位跃起,痛苦地大叫一声,把咖啡朝地上猛地一掼,杯子在圆圈中心炸开——一汪黑色的咖啡在地板上漫延开去。

其他组员立刻开始七嘴八舌地指责他,由于气愤,整个气氛多少有些歇斯底里。丽兹再次哭了起来,亨利想离开。但玛丽安娜劝他留下来,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谈清楚。

“只不过是杯破咖啡,有什么大不了的?”亨利的语气像个愤愤不平的孩子。

“事情的根源不在于咖啡杯,”玛丽安娜说,“而是界限——这个小组的界限,我们在小组中遵守的规则。我们以前已经谈过这一点。如果没有安全感,人们就无法参与治疗。有了界限人们才会感到安全,治疗的关键就是建立界限。”

亨利茫然地望着她。玛丽安娜知道他没听懂。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一个遭到虐待的孩子心中最先消失的就是界限感。亨利生命中的界限在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被尽数撕碎了,其后果就是他无法理解这个概念。同样地,他也意识不到自己有时会让别人感到很不自在,他经常会侵犯别人的私人空间和心理空间——他跟你说话时会站得非常近,并且展现出玛丽安娜在其他患者身上前所未见的依赖性。他的依赖永不知足。若不是玛丽安娜反对,只怕他要搬来跟她同住。他们之间的界限只能靠玛丽安娜来维持:为他们的关系划定一个健康的范围。这是她作为他的治疗师的职责所在。

但亨利总在试探她、刺激她、扰乱她的心智……她感到事态变得越来越难以掌控了。 RRiudAiPnMo+ptFdchoTZsR2a+5v0qfY1zFnTKUUIzisPnGfWxBnLhMFvKdwh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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