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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玛丽安娜在伦敦的家中。

她跪在地板上,身边堆满收纳箱,正再一次半心半意地试图整理塞巴斯蒂安的遗物。

进展并不顺利。去世一年后,塞巴斯蒂安的遗物大多依然散落在房子各处,或堆叠在一起,或装在半空的收纳箱里。

玛丽安娜依然爱着他——这正是问题所在。尽管她心里明白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塞巴斯蒂安,尽管他已经永远离开,玛丽安娜依然爱着他,并且对这些爱感到手足无措。她的爱太多、太乱,从她体内漏出来、溢出来、掉出来,仿佛填料从破旧布娃娃散开的线缝里掉落。

要是她的爱也能装进收纳箱就好了,就像处理他的遗物那样。这场景实在可悲——一个人的一生,沦落成一堆没人想要的待售杂物。

玛丽安娜把手伸进离自己最近的箱子,掏出了一双鞋。

她端详着那双鞋——是他在沙滩上跑步时穿的那双绿色旧运动鞋。鞋子仍依稀透出湿漉漉的质感,鞋底还嵌着沙粒。

处理掉吧,她告诉自己。把它们扔进垃圾箱。去吧。

这个念头刚出现,她心里便已清楚这是不可能的。这双鞋不是他,不是塞巴斯蒂安——她曾经深爱并将永远爱着的那个男人——这不过是双旧鞋而已。尽管如此,与它们分离依然像是某种自残行为,仿佛把刀子贴在她的手臂上,切下一片皮肤。

玛丽安娜没有扔掉那双鞋,而是把它们搂在自己胸前。她紧紧地抱着它们,仿佛抱着一个孩子。她哭了起来。

她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呢?

不过一年的时间,放在过去,这段时间会在不知不觉间溜走,而现在,这段时间在她身后延展开来,仿佛被飓风夷平的荒原——她曾经熟悉的生活被摧毁殆尽,徒留此时此地的玛丽安娜:三十六岁,在星期天的晚上醉醺醺地孤身一人,紧紧抓着一个死去的男人的鞋子不放,仿佛那是圣人的遗物——从某种角度来说,它们确实是。

美好、圣洁的东西已经死去。留下的只有他读过的书、穿过的衣服、触碰过的东西。在那些东西上面,玛丽安娜依然能嗅到他的气息,依然能在舌尖尝到他的味道。

这便是她无法割舍他遗物的原因所在——只要抓住这些东西不放,她就能留住鲜活的塞巴斯蒂安,哪怕再艰难,哪怕只有一点点。倘若放手,她便会彻底失去他。

最近,半是出于病态的好奇心,半是为了搞清楚自己究竟在与什么东西作斗争,玛丽安娜重读了弗洛伊德关于悲伤和失去的所有著作。弗洛伊德认为,在所爱之人死去之后,人们必须在心理上接纳这种失去,放下逝者,否则就会面临被病态哀悼压垮的风险,他称之为忧郁症——而我们称之为抑郁。

玛丽安娜明白这一点。她知道自己应该放下塞巴斯蒂安,但她做不到,因为她依然爱着他。尽管他已经永远离开,去往帷幕彼岸——“在帷幕之后,在帷幕之后 ”——这个说法究竟是哪里来的?也许是丁尼生吧。

在帷幕之后。

正是这种感觉。自从塞巴斯蒂安死后,玛丽安娜眼中的世界变得不再充满色彩。生活变得喑哑,变得灰暗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帷幕——一层悲伤的迷雾。

她想躲起来逃避这个世界,逃避其中的喧嚣与痛苦,在这里作茧自缚,把自己困在工作里,困在这幢黄色的小房子里。

倘若佐伊没有在那个十月的夜晚从剑桥给她打来电话,她原本是会留在那里的。

佐伊的电话是在星期一的晚间治疗结束后打过来的——一切都从那里开始。

那便是噩梦的开始。 wZ64qX+rvDTySKNAVKNOTzrK4vcixzwERmi4hOYrn/4ZwsDK877ZX3pKMmfMjY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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