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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遇到自己的刘伯温

也许是上天故意安排,也许是运气实在太好,朱棣要个自己的刘伯温,这个人就及时出现了。

洪武十五年八月十五,朱棣正和徐王妃在府中过中秋,当时也没有电话和手机,他们没法向远在南京的父皇母后祝贺节日,就在北平和两个王子一起过节。就在这天,却收到了朝廷的加急文书,朱棣拆开信件,差一点没有背过气去——原来,收到的居然是马皇后去世的噩耗。朱棣虽然不是马皇后亲生,但生母早就去世了,自己是马皇后养大的,不是生母,感情据说还胜似生母。

朱棣很快安排完了王府的事宜,带上亲随上京,为马皇后奔丧。马皇后刚刚过完了五十岁生日,这在今天,只是中年刚刚开始,在当时都不算老。马皇后到底得什么病死的,当时的具体情况是什么,史书上并无记载,也许是让朱元璋给气的吧。因为她死的时候,因胡惟庸案导致的大屠杀还没有结束,上万名官员被砍了头。

九月二十四,朱元璋主持了隆重的葬礼,追谥马皇后为孝慈皇后,安葬在京郊紫金山下年前刚动工的大明第一座皇陵。朱元璋为了纪念马皇后,特意将陵墓命名为孝陵,并抽调精锐亲兵,组建了一支特殊部队——孝陵卫来保护皇陵。

别以为孝陵卫是多体面的职业,不过是一群看坟的。

老大朱标可以长年留在一线大都市南京,朱棣等兄弟作为藩王,无法像普通百姓那样在京城守孝三年,为了表达对母亲的孝道,就一定得有别的变通办法。哥几个一商量,决定向老爸请求,派几个佛学底蕴深厚的高僧,跟随他们到自己的地盘,为马皇后念经祈福,这种好事情,朱元璋当然不会反对,反而觉得孩子们长大了,有出息。

高僧宗泐当时正在南京担任僧录司的左善世,向朱棣隆重推荐了一个人。

这可不是普通的和尚,他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道衍,俗名姚广孝。

道衍出生于元惠宗元统三年(1335年),比朱元璋只小七岁,出生于长洲(今属苏州)的一个行医世家,当医生多好啊,收入又高,又受人尊重,但他居然在十四岁,放着医生这个很有前途的工作不干,要当和尚——不过是个喜欢喝酒吃肉的花和尚。当个花和尚也就罢了,他还不安分,还跟一个叫席应真的道士学阴阳术数之学。

席应真也是个厚道人,教这个花和尚还是教得很投入的,所谓阴阳术数,并不是简单的封建迷信,装神弄鬼,而确实有不少实用技艺。道衍还学会了作诗和书法,如果生活在今天的北京,他也有本钱在798开个工作室,有本事在望京买几套房子出租。但是,这个道衍的志向,绝不满足于此,他追求的,是在神州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姓名。

元末天下大乱时,道衍并没有出来活动。洪武开国之后,道衍去河南嵩山游历,碰到一位相士袁珙。袁一见到他,大惊失色:“这是哪里来的怪和尚,长个三角眼,像个病虎,性格必定嗜好杀戮,免不了成为下一个刘秉忠。”道衍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非常得意,笑不拢嘴。

刘秉忠是谁?他也是一个和尚,跟道衍一样,他是元世祖忽必烈的第一谋士,作用类似于朱元璋的刘伯温,这,也是道衍的努力方向,你说,道衍一听,能不乐吗?能不多给几个算命钱吗?能不把袁珙视为知己吗?

有一次,道衍和宗泐一起到镇江著名的风景区北固山游玩,这里风光秀丽,名胜颇丰,著名词人辛弃疾曾经留下了传颂千古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而道衍面对祖国的大好河山,也不甘寂寞,心潮难平,随口吟出了一首七律:

谯橹年来战血干,
烟花犹自半凋残。
五州山近朝云乱,
万岁楼空夜月寒。
江水无潮通铁瓮,
野田有路到金坛。
萧梁帝业今何在?
北固青青客倦看。

道衍陶醉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中,像怀春的姑娘思念白马王子,宗泐吃惊地看着他的光头:“这,这好像……不应该是出家人说的话吧?”道衍微笑不语,也许心中暗想——你燕雀安知我鸿鹄之志!

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却只能是陌路人,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有些人,仅仅见了一面,就可以一见如故,从此惺惺相惜。一男一女走到一起,是为了爱情,两个男人不搞断背,也可以成为知己,是出于对谋权篡位共同的强烈爱好。男人和女人的感情是睡出来的,男人和男人的感情是联床夜话聊出来的。道衍与朱棣的第一次会面,颇有点“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味道。流传最广的版本如下:

九月二十四日,刚参加完国丧的朱棣,身心交瘁,正坐在寓所休息,护卫突然来报,说是道衍大师求见,朱棣一听,心想真烦人,没看我都累成什么样了!又一想是给母后祈福的高僧,这个不能不见,打发走了不吉利,见吧!

“贫僧叩见燕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师平身,请坐,上茶。”

落座之后,寒暄了几句,大师见周围没有人,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殿下,贫僧有一件礼物相送。”

朱棣一愣,心说天下都是我们朱家的,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还用得着你来送?当然,表面还是装得客客气气:“愿闻其详。”

这时候的道衍突然睁大了他的三角眼,深情地凝视着朱棣,可把朱棣恶心坏了。

道衍喝了口茶,鼓足勇气,无比真诚地说:“殿下如果能让我随您一起回北平,我一定送给您一顶帽子!”

好嘛,一个皇子会缺帽子戴?而且,谁都喜欢给别的男人戴(绿)帽子,不愿意被别人戴帽子,这老和尚真是不知高低深浅。不过,朱棣不急着发怒,想逗他玩下去。

“什么颜色的?”朱棣瞪着他的光头,好像随时准备要砍下来当球踢一样。

“白色……”

朱棣站起来,(看看房梁上有没有锦衣卫潜伏)然后一转身,用锐利的目光逼视着道衍:“大胆和尚,本王对朝廷忠心耿耿,你居然想煽动本王谋反,是何居心?!”

对啊,朱棣本来是王,王上面加个白字,不就是皇帝的“皇”字吗?

道衍一听,知道他在装腔作势,于是很销魂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温柔地答道:“守孝期间,大王是要戴白帽子的……”

就这样,两双坚定有力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两颗不惧孤独的心悄悄地贴在了一起,两个不甘寂寞的男人暗暗地走到了一起,开始了并肩战斗的传奇岁月……

这个故事被广为流传,甚至写入了正史,但显然经不起推敲。

首先,朱棣做事谨慎保守,在二十二岁时,不可能流露出明显的篡位野心,以至于让千里之外的花和尚都知道,如果这样的话,遍布全国的锦衣卫系统早就能查出,朱元璋肯定也早知道了。

其次,京城不是朱棣的地盘,而是太子朱标的势力范围,锦衣卫的势力又无孔不入,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就算要见面,也应该选在北平,我的地盘我做主嘛。

再次,没有朱棣的事先安排,一个和尚能贸然前往燕王住所,并且受到接见吗?燕王在南京又没有固定的王府,这和尚怎么能找到燕王的住处?

最后,朱棣当时并不是储君,太子朱标也只有二十七岁,立志做刘秉忠第二的道衍,为什么要把宝压在并不起眼的老四身上,轻易就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只是为了给燕王提个醒?

因此,这个所谓白帽子的典故,只能是后人的小说笔法,用来讽刺朱棣从小就想着谋权篡位,即使是在给母后守孝期间也不安分,马皇后算是白养他了。

朱棣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叛逆之心的,这个很难说清楚,不能因为他后来选择了,就说他从小就有不臣之心,也不能因为他在建文初年还对侄子行君臣大礼,就说是建文的削藩政策不得人心,硬是把一个对主子无限忠诚的好奴才给逼得造反了。

朱棣把道衍带到北平,也许真没想太多,也许真的只是为了给马皇后祈福,也许只是想有一个处理藩国事务的帮手,仅此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朱棣的南京之行确实是见到了道衍,而后者确实是愿意跟他去北平。

这年十月十八,朱棣回到了北平,迎接他的人中,居然就有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在向他双手合十。

道衍已经先到北平了,这哥们居然比朱棣还心急!他是跟着北平的护军,坐船沿着大运河先期回来的。

据说在路上,道衍还偷偷做了首诗:

石头城下水茫茫,
独上官船去远方。
食宿自怜同卫士,
衣钵谁笑杂军装?
夜深多橹声摇月,
晓冷孤桅影带霜。
历尽风波难苦际,
无悉应只为宾王。

这首七律的前半部分是在发牢骚,独上官船,食宿跟士兵一样,还穿着军装,晚上只能听到橹声(船上又没有K歌房,可以让他大喊《我的未来不是梦》),早上还给冻醒了。亮点在最后一句:虽然和尚我历经磨难,但心中充满了希望,因为我终于可以成为骆宾王了(一说是可以辅佐贤王了)。

道衍到了北平之后,被安排到了大庆寿寺做住持。这个寺院离燕王府不远,便于朱棣与他能经常会面。更有意思的是,这个大庆寿寺就是当年刘秉忠修行之地,寺里有一座九层的砖塔,就是刘的墓塔。

这真是天意吗?当然不是,是朱棣故意安排的。好在有前面为马皇后祈福之说,远在南京的朱元璋和太子朱标,也不会往深层里想。

从此,在北平这个元朝的帝都,朱棣住在忽必烈的皇宫,道衍住在刘秉忠的寺院,朱棣经常以诵经为名把道衍邀入宫中,屏退左右密谈。权力是最好的春药,对于权力的共同追求,居然可以让两个男人整天守在一起。

从这时候起,夺权的种子已经埋藏在了朱棣心中,而道衍经常为种子施肥浇水,看着它一天天长大,直到破土而出,野蛮生长。

朱棣与道衍,表面上看是主仆,实际上更接近于师徒,毕竟朱棣当时只有二十出头,人生阅历和经验远不及道衍,需要他全方位的指点。对于道衍来说,这个学生不仅聪明过人,而且城府很深,自己如果行为不慎,肯定也会有杀身之祸。

当然,他不只道衍一个老师,徐达和傅友德两位百胜将军,在作战指挥上,也可以让他学到很多。

朱棣已经长大了,他的血管里流的是军人的血,他有一颗渴望胜利的心,他希望能早日担当真正的统帅,做徐达、常遇春那样的工作,尽自己燕王的义务,也为自己的将来积累资本。

这一天,什么时候能够到来呢? NDkpkGO2YTp4uDgj5yExDZj7OiKlo7rat5iyjV2rq+1YIxHx7+5Ex08Mp7i26Hd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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