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有末日吗
科学家于20世纪80年代初就预言森林末日即将到来。
因酸雨腐蚀树叶与树根根系,
届时只会剩下光秃秃的山脉绵延,
留下空荡荡枯死的树干,
让我们缅怀过往茂绿辉煌的森林盛景。
人类对森林的利用从来没有间断。近几十年来因人口急剧增加,原生林的消失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迟早都会发生。再加上人类急遽地改变气候与环境,其速度与规模之大也改变了树木的自然生活环境。我们与树木互利互生,它们与我们共存并达到千年高寿。我们不禁要问,树木是否能忍受人类带来生存环境的激烈变化呢?
狩猎制度在德语地区的形成实在是一场悲剧,其实它的发展不该如此悲情,我们本应合理地对待森林。1848年是民主起源的诞生年,也是狩猎制度改革的革命性年度,其中一项条款废除王公贵族特权,改成所有佃农、地主有权在自家的庄园内打猎。封建狩猎制度从此成为历史;原本为了满足贵族的打猎乐趣而畜养过剩的野生猎物族群数量,终于在改革后再度减少。
只是,这项竭力争得的好事历时短暂。就在改革几年后,法令被废除,佃农只允许约在1平方千米大小的区域内狩猎。同时佃农根本负担不起狩猎地的佃租,短时间内,庄园的狩猎权再度交回原主:即佃农们的领主,当时的王公贵族。
接下来是自1900年开始流行的战利品狩猎(Trop-häenjagd)(译注:“战利品狩猎”运动起源于欧洲贵族,延伸到非洲的白人殖民者,他们认为猎取野兽的头颅或犄角的狩猎才是高级的。猎人的目的并不是获取猎物并出售,而是享受狩猎、追逐的乐趣,并将猎物作为纪念品,制作成标本永久保存)。这种狩猎方式有趣的地方是,政府每年都会举行战利品大会,评价猎人猎得的欧洲狍或欧洲马鹿的雄伟鹿角,或是野猪的犬齿。光从统计数字看,每年为了至少猎得一只高壮的欧洲狍、一只雄伟欧洲马鹿或是肥壮的野猪,这些动物族群的总量每种约需增加100只。
这时森林也被迫参与到这种战利品狩猎之中。通常每平方千米的天然林,只有一只欧洲狍在其间跳跃,欧洲马鹿与野猪在老山毛榉林与老橡树林内更是少见。假如现在有位猎人只有2~3平方千米的承租狩猎区,依正常天然野生动物的族群密度,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猎到任何动物,更不用谈获得联邦政府核准,可以拿来挂在居家客厅墙上的狩猎战利品。所以猎人会用饲料喂养野生动物或特别保护雌性动物以增加野生猎物的数量。这项行动执行得相当成功:平均每平方千米约有30~50只欧洲狍漫步林中,其中还加上至少10~20只野猪,同时视不同区域还有10只欧洲马鹿加入。这样的族群密度是天然野生动物正常族群的50~100倍。而狼群(Wölfe)与大山猫(猞猁,Luchs)早在几百年前就被猎人赶尽杀绝,如今猎人还使用非法猎杀的手段阻止它们重返林区。
这种形式的狩猎练习比较像畜牧饲养,只要看一看森林里的饲育情形就会更加明了:经人类工厂质量控管的玉米、燕麦、苹果、剩余面包,甚至果仁糖等,都被当作喂食野生动物的饲料。就连看起来好像对野生动物的数量增减没什么影响的饲料槽架,也介入了干扰自然平衡的行列,让这些动物的数量增加。猎人运进森林里的饲料量之高,与把动物饲养在牲厩里的饲料用量根本不相上下。但猎人对外却与反对声浪意见一致,同调齐唱,一同抱怨野猪及它们对花园前庭与葡萄园的破坏。而官方的说法也把环境变迁、气候暖化造成的暖冬效应以及农业玉米种植过量,当作是野生动物数量增加的理由。
欧洲狍与欧洲马鹿有充足的食物,是为了避免它们的数量减少。这一点我们可以从政府野生动物造成的车祸统计中看出,在统计中,欧洲狍因车祸死亡的数目,比实际上大自然在不受人为干扰下允许生存的欧洲狍数量还要多。
人工喂食野生动物对森林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冬日将近尾声时,欧洲狍及其他的野生动物都感到异常饥饿。这种冬日饥饿的现象有科学研究可以解释,不过听起来有点自相矛盾:通常草食动物在严寒冬日都有冬眠的习性,有些动物的体温甚至下降到20度以下。若在这时期喂养它们,它们的体温会因消化食物上升,新陈代谢率也急剧升高。冬日喂食野生动物反而让它们变得更为饥饿(译注:因为新陈代谢加快,反而更容易饿;要是一直没吃东西,新陈代谢缓慢,反而比较不饿),表示若要喂饱一只欧洲狍,它每天必须吃掉一公斤半的食物,而这些美食正好是指阔叶树的叶苞。身形矮小的树木是它们容易啃食的目标,最肥美营养丰富的叶苞是在枝顶的顶芽,只要欧洲狍一口咬掉顶芽,这些小树也活不久了(译注:因为顶芽负责生长,树木长高的方式只有顶芽会长高,其他地方都不会)。
每平方千米的狩猎区内,若只有一只欧洲狍出没,对森林不会造成任何问题,但若是50只甚至更多欧洲狍在森林里生活,对森林将是一场大灾难。所有的树木幼儿园都会被啃食得光秃秃,这就是为什么德国境内阔叶树森林无法自然繁殖的原因。用筑篱圈围森林以防止饥饿的草食性动物啃食森林中的橡树或是山毛榉幼苗,就是昭告啃食树苗的野生动物数量增加,让阔叶树无法天然繁殖的悲惨事实。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以便维持林相的补救办法,从过去到近100年来,人们选择栽种愈来愈多的针叶树,因为它们,如森林中的荨麻草(Brennennesseln)与蓟草(Diestel),并不合野生动物们的胃口。
几百万年来,草食动物从未危害过土生土长的树种。证明这点最明显的迹象就是德国本土树种没有演化出带有毒素、带刺,或是任何一种防御草食动物啃食的特征。相对的,如黑刺李(Schwarzdorn)、玫瑰或毛地黄(Fingerhut)等温带草原植物,为了保护自己与草食动物抗衡而发展出防御的能力。但是高密度大量的啃食敌军对树木适应能力来说,完全应接不暇——树木非常长寿,树木的世代差距非常大,这两个特点在面对如此高速的环境变迁,只会让树木陷入大麻烦。
虽然这期间法律已规定减少野生猎物的数量,同时野狼与大山猫也受到严格的保育,然而任何一个在田野间或是森林中狩猎的猎人根本没有认真遵守法条。公家机关的监管涣散并且毫无公信力,法律制裁宽松马虎,所以我们将希望放在未来,希望掠食性动物能够再度接管森林。对此,苏联有句中肯的谚语:“狼到哪儿,森林就长到哪儿!”
大部分中欧地区的林木都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那些远离家乡,被迫生长在陌生环境下的树木,其中有三分之二都是针叶树,而在过去的中欧地区,针叶树除了少数的例外,几乎看不见它们的踪迹。
如今这些人工针叶林被栽植于过去的阔叶天然林中,显得体弱多病。然而森林并不是只由树木所组成,如之前章节的说明,还有一系列的其他生物都属于森林这个自然复合生态系统!不管从真菌、细菌,弹尾虫与蜱螨虫到鸟类及哺乳动物,以及树木周围环境的其他生物,对于保持树木的健康都十分重要。我以一个发生在北美洲、听起来有些玄奥深妙的例子,来说明自然复合生态系统:一些研究人员应用基因分析法研究位于加拿大西海岸区的老针叶树树干。科学家惊讶地发现:树干里有来自鲑鱼的分子。但问题是鲑鱼分子是如何进入树木的树干的呢?谜题的解答与当地的熊有关。
每年到了秋天,大熊从山里河流中抓捕往河中洄游的鲑鱼。大熊吃下肥美又富含油脂的鲑鱼并长出一层脂肪层以备度过即将来临的冬天。这样一来,每一次在一阵暴饮暴食后,熊随地在森林里排便,大部分来自吃下鲑鱼消化而来的排泄物正是土壤有机生物的营养来源,接着树木再从经微生物分解的物质中取得养分。经过好几年后,树木累积了大量的这类有机肥料。因此人们推断,鲑鱼的存在对北美西海岸大多数的森林而言至关重要。
现在再回来谈谈针叶树。它们远离遥远的家乡来到陌生的中欧生态系统里,虽然针叶树在这里的生长情况如何,有很多地方都还需经过研究证实,但我们可以猜测这些进口的针叶树种被移民到这里生长,一定还缺东缺西。你可以去看一下云杉下的土壤土质如何,常常只看到咖啡色土表上被落下的枯萎针叶覆盖。显然我们这里的土壤微生物对这种相当酸的异国餐完全没有兴趣(译注:针叶树的叶子酸碱值偏酸)。
云杉等针叶树种也从北方带了几种伴手礼到中欧,其中一种生物是红褐林蚁(Rote Waldameise)。这种昆虫在中欧受到相当的关注与保护,人们用铁丝护罩(Drahthauben)保护蚁穴,预防蚁穴被破坏。为何这种蚂蚁不是中欧区土产的?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你曾见过蚁窝是用叶子盖造而成的吗?没有。中欧地区是阔叶林的地盘,如果红褐林蚁是这儿土产的蚁类,那么它们的蚁窝应该不是用针叶,而应该是用阔叶盖筑。
跟随树木从外移居来此生态系统的成员常常不会一起移民,而是中间有很大的时间差。几年前,我被隔壁镇的镇长请去探看一棵在市府前的科罗拉多冷杉(Coloradotanne)。因为他们发现树枝上有一种相当显眼的昆虫,而树下的地表被其秽物弄得一塌糊涂。这祸害鬼被称作冷杉大蚜虫(Coloradotannen-Rindenläuse),身形比德国原生的蚜虫大两倍,全身乌黑,它们显然是随着北美的进口物来到中欧的,如今留居在适宜生存的公园树上。
这就是为什么外来种常常有着不易染病又强韧的名声:是因为攻击感染这个树种的病菌和寄生虫都还留在家乡啊!现今通过全球化,这场游戏变得像赌场轮盘一样,森林里的移民身上无时无刻都有可能出现令人措手不及的不速之客。
有时这些进口的树木也不会乖乖地待在被分配的地域里,它们会肆无忌惮(借由种子)往空阔地区四处迁移繁殖。假如中欧地区的老山毛榉林还存在,绝不会发生外来树种到处播种的状况:因为在高大母树下是如此的晦暗,让任何其他的树种都无法生存。
相对地在人工林区内常见的开阔地,会让其他树种有机可趁,并可快速扩张生长。比如从北美进口的野黑樱(Spätblühende Traubenkirsche)常种在庭园公园。在林业上,野黑樱完全没有经济价值,比起原产地,野黑樱在德国却长得更像灌木。如今这种树广泛扩散至东德及北德的松树林区,数量之多已经使得其他的植物毫无生长机会。更确切的观察结果表明,人为造成大量繁殖的野生动物,特别是欧洲狍与欧洲马鹿助长了这个树种的扩散。因为野黑樱根本不合本土野生动物的口味,所以只有土产阔叶树遭动物啃食,野黑樱树这外来客就这样在没有竞争对手树木的环境下蓬勃生长。
大致上“当被引进的树种因失控扩散造成生态问题,表示大自然已处于失衡的状态”的说法是正确的。若你计划在花园内种树,应该事先询问探听一下所挑选植栽的树种,是否会乖乖地待在你的花园里。
科学家于20世纪80年代初就预言森林末日即将到来。因酸雨腐蚀树叶与树根根系,到公元2000年时,只剩下光秃秃的山脉绵延,只留下空荡荡枯死的树干得以让我们缅怀过往茂绿辉煌的森林盛景。
如今我们已经知道这个预言很离谱,但这个预言让人们对环境可能崩溃而感到恐慌害怕,人类也因此实施了不少改善的措施。空气清净法规的推行与装设车用催化转换器,使雨水的酸度计量几乎下降到工业革命前的水平。森林从衰退中再度欣欣向荣,林务单位也顺水推舟浇息舆论。
难道现在的森林真的再次恢复健康了吗?这个问题不论在现在或过去,都不那么容易被回答。先探讨一下目前的现况:从16乘以16平方千米的区块内设定永久样区,样区的树木需接受专业研究人员评鉴,评鉴的重点是树叶与针叶。观察有多少叶子挂悬在树上及其健康级数。若树冠有间隙或叶子泛黄,就评级为生病。这种评鉴法似乎非常简单,果真如此吗?前文曾经提过,健康的树木比起已生病的树木来说,较不容易受病害感染。比如德国的云杉经常患病,与云杉远方的家乡比较,这里的气候过度温暖与干燥。山毛榉常被评为轻微生病,因它常受邻居被砍除而晒伤之苦,或是被沉重的伐木机压迫到树根。以上造成树木生病的因素不在取样研究小组的考量之内,其后果就是:生病的树木虽被研究人员评估辨识,但真正致病的缘由干脆全都推给空气污染。
还有另一个现象会让取样说明报告更加严重地被扭曲。还记得在第十七章中提过,当树冠上端的树枝渐渐干枯死去,死去的树枝将随着下一次的强风来袭落下,而导致树冠渐渐萎缩变小。生病的树木也是如此:树枝被特定的污染物质污染而干枯萎缩,猛烈的强风吹落残枝。评估小组在强风后才展开评鉴,病树已比较矮短,但留下的枝丫看起来依旧健康,这棵病树会被想当然地误判成属于健康等级。
另一个干扰研究的变量是林务员。通常林务员发现一棵树木生病了,在树木还没死去依旧具有经济价值时,就会请工人帮忙把树木砍除。隔年考察小组审查取样时,被砍掉的树木会被旁边的树木取代,而它肯定比被砍除的树木看起来更加健康(要不然林务员马上就会将它一同砍掉了)。
这样特殊的统计系统使森林损害的统计在某种程度上毫无意义,毕竟生病受损的树木都会被砍除。不过目前的林相似乎比20年前看起来更加健康,因空气质量可确切测量,空气的确比过往更加清净。但仍存在以下的问题:比如农业耕作与交通车辆产生的氮气含量也就是氮氧化物(Stickoxide),它们来自几百万个排气管、农肥车后喷出的粪肥雨,或是因畜牧业产生的排泄物(Darmwinde),还有农地喷洒的氮肥(Stickstoffdünger)。这些氮气有一大部分又排放至大气中——这些气体随着雨水落下再淋在树木上,除了形成酸雨之外,还挟带大量的氮落在树上。这些不经意投落树林的氮肥,对林木生长非常有帮助,会明显地加快山毛榉、橡树、云杉及其他树木的生长,它们每年增长的高度与身围比30年前大约多了1/3,所以林务单位的树林成长表计算、木材砍伐收入计算标准,都必须随着增大的树身修改更新。
平白得到多余养料的树木表面上虽然显得相当健康,实际上对它本身却会造成反效果。因树木将精力都用在竭力生长,相对地便没办法分配太多能量抵御疾病。这就跟服用禁药的健美健将没什么两样,虽然美肌壮如山,却赔上了身体健康。再加上盛夏时因汽车废气而产生高浓度臭氧。(臭氧又称为超氧,是比氧气氧化性高的同素异形体),将会腐蚀针叶与阔叶。以上提到的污染总和对树木造成的影响与20世纪80年代早期的情况相同——森林退化——只不过今日造成森林退化的原因跟过去不一样。
受空气污染物危害的树木会把它的苦痛清楚地表现出来。刚开始它会先抛弃一部分针叶或叶子,这样的举动很令人感到矛盾,因为这样做会让树木损失更多力气,无法补充能量。树木这样做是因为树叶已被腐蚀,在被腐蚀的树叶还未完全死去前,树木如在秋天一样,会把储存在叶子里的养分回收,避免损失更多的元气。这个过程在针叶树上更是显露无遗:一棵健康云杉的枝条上大约有7个小枝,我们可以从它阶层式对称生长看出小枝每年生长的情形。当云杉每年新长出一轮小枝时,最底下、最老的那轮就会枯萎死去,松树枝条上的小枝是3到4层,银冷杉的话会有10层或更多。
如果针叶退落替换的速度比增长的还快,小枝的数目就会愈来愈少。这样的后果会是:树木的树冠变得稀稀落落。同样的情况也会发生在阔叶树上,因为树梢浸浴在有害物质之中,其上细小的树枝会枯萎凋落,蓊蓊郁郁的树冠也会年年渐趋消退变小。
有句林务员的谚语是这样说的:“从一棵健康树木的树梢上看不见鸟歇息。”意思是树木的枝叶(以及针叶)是如此茂盛繁密,以至于动物能深藏其中。
评断树木是否生病更简易的方法是遵循树木的生长走向,从树根起往上,经树干至树梢顶,再仰头往天上瞧。若是健康的树木,仰望时,从树木的某一个高度起,你的视线就会被密枝茂叶挡着,看不到天际。反之,你若能从树干往上直接看到树冠的树梢,就表示树木已经体弱多病。
你家花园里的树木是否在持久的艳阳天期间遭受了臭氧的伤害?它的损害可从树叶显示出来。盛夏时,叶子会染黄吗?最后叶子还是呈古铜色吗?或是针叶树上的小针叶颜色是斑驳的吗?臭氧会先腐蚀树叶的叶面,在受到长期的臭氧损害后,接着才出现叶背受腐蚀的情形。
身为花园主人的你对此已爱莫能助,隔年树木虽将再度恢复,但臭氧的损害已削弱树木的抵抗力,它不再身强体壮,有可能因其他的因素而生病。
目前环保政策最大的议题就是气候变迁。气候变迁使气温不断上升,导致发生了越来越多的旱灾,一直融化的极地冰帽与更加强烈的暴风使地球有如一位发烧的病人。为了达成气候平均升高温度低于2度的限制,欧洲地区早已竭尽心力采取特别的防范措施。然而这个规章措施究竟有什么意义?请不用担心,我不属于任何反对这项气候规章的阵营。只是我们更应该进一步来探讨目前因气候变迁因应措施对树木有何影响。
其中生质能的密集使用对树木有重要的影响。生质能发电厂(Kraftwerk)如雨后春笋般一座座设置于地表,同时发电燃料的需求量也相当大。除了玉米(Mais)与油菜籽(Raps)等燃料外,木材变得非常重要。如此造成的严重后果是:至今森林里再生的树木,还不够应付产业木料的饥渴需求,若愈来愈多的木材供给生质能发电厂当燃料,木材供应不足的问题将愈演愈烈并更加难以解决。林务单位的解决方案为:将树冠、柴薪或残枝败干等没有经济价值的木材公告为潜在资源(译注:潜在资源是指那些当前存在于某一区域,且将来可加以使用的资源。例如矿物油可能存在于印度的许多具有沉积岩的地区,但是要开采出来并投入使用,仍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因而依然属于一种潜在资源),而且使用量愈来愈大。过去人们总爱声称,基于生态保护的缘故,应把这些杂乱却还有剩余价值的残枝根株留在森林里,如今林务局却公告了南辕北辙的使用规范。各县市都想藉助燃烧这些被剁成的木屑和碎木块达到碳平衡。因为木料耗用使留在自然环境循环的生质能愈来愈少,进而干扰了脆弱的食物链,让森林土壤所需的养料大失血,土质愈趋贫瘠。
留在森林中的柴薪或残枝败干愈渐稀少,使林中土壤贫瘠化,同时生态系统正被持续地破坏着。
人类认为燃烧树木可以维持碳中和,而真相是:这个说法并不正确。迄今人们都认为树木被燃烧加热时释出许多二氧化碳,正如它生长发育时吸入的一样多,不管人们以木料燃烧或是真菌与细菌分解腐朽木而产出的二氧化碳,都会再度释放到空气中,不过这种想法是错误的。欧洲大学联合研究协会与一项定名为“Carboeurope欧洲碳”的研究计划发现,森林会持续不停地固碳(Kohlenstoff)(译注:指森林能固定的碳比释放的多),特别是古老的原生林能固定大量的二氧化碳。一直到人工长期经营森林开始,森林固定的碳比释放的多这种能力才渐渐丧失,在一次次砍伐育林的循环中,森林固定和释放的二氧化碳总合才会常常归零。
目前森林被严重剥削,对减缓气候变迁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贡献,相反的,人类竟掠夺争抢所有的残枝残株,破坏那最后一点点的健康的自然。生活环境受到破坏才是伤害树木的幕后黑手,健康的树木不会因气候变迁手忙脚乱,无法应付。气温与降雨这些现象的变化,树木原本就能够应付。因为在树木400~500年的生命中,这些要素就从来不曾恒定维持过。
从各种树木的扩散区域就能看出有多少种树木能够忍受气候的变迁。从西西里岛(Sizilien)至瑞典南部(Südschweden),都能见到我们家乡的山毛榉,也就是说山毛榉能够适应条件差异很大的地理环境。地球变暖预示着地球会有2~4度的升温。根据最新的研究状况,气候变暖对土生土产的阔叶树种并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只对从外地引进的树种会有影响,因为中欧地区的气候对它们来说,原本就过度温暖。倒不如说气候变暖对恢复原生林相是一个机会,终于能够减少人工大量栽植云杉、松树及落叶松的情形了。
我不建议林业或是园艺爱好者为面对气候变迁而改种喜欢温暖环境的树种。因为对许多树种来说,酷寒严冬才是决定它们能不能生存的关键。平均气温增高并不代表酷寒冬日不再来临,虽然这种气候将越来越少见,但是有时仍会发生;当芽苞与树枝不再是每2年而是每20年才被极冷的零下温度冻死,这对树木来说并没有分别。
我还有另一个好建议,就是按兵不动。我们土产的树种,不论是榉树、橡树或是果树,都已为未来的气候变迁做好准备。非当地、外移而来的树木,目前则问题重重,气候变迁只会让它们的处境更艰难。
我们可以确定树木是非常有韧性的生物。因为遭人类破坏造成的无数伤口,树木都可自行休养恢复。可是树木有着一个很少被关注的大危机,会从另一个方面给树木带来极大威胁:基因灭绝。
自从人类开启计划性经济造林,人类就开始选拔培植树木。起初只培育想要的果树,人们只选择会结出硕大果实的个体后代培育,这种选拔育种的过程至少有3000年之久。若想要加速促进生长就运用嫁接技术,只将会结出优良品种的果树枝条嫁接在别棵小树上。这让原本从幼苗长成大树到开花的等待蛰伏期,以及果树因培育出不一样品种而让人感到意外的状况,都将成为历史。
人工育种和嫁接对野梨树与野生苹果树会造成严重的后果。由于传授花粉的蜜蜂无法辨识野生与人工育种果树的差别,只会一棵接一棵地寻觅花蜜与花粉,而不管果树的品种。蜜蜂在一阵忙乱下把培植育种的花粉传授给野生种的花朵,结果野生果树的种子变成了杂交品种,对延续野生品种的基因完全没有帮助。由于果树的杂交混合(Vermischung)已持续千年,研究人员一致认为中欧地区目前再也没有纯正的野苹果或野梨了。
至于其他的野生树种有一天也会变成过去式,只不过人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危机。每个林务人员进行疏伐时,都选择他们认为应该被砍除的树木,在育林的前100年,任何显出瑕疵的树木会被砍除,例如那些树干过于弯曲或有螺旋纹理的树干,有的枝干太粗或是形成双主干的树木。总之,所有长得不适合制材的树木都会被挑出砍除。只有在适合收获时,长得最好的树木可以继续变粗生长,因为这样的做法才能使森林经营的利润最大化。对了,通常它们在收获之前,还应该会再次繁衍结果,以便让它优良的特质传延后代。这种育林的方法与育种培植的手法如出一辙,即使大部分林务工作人员都摒弃这种说法,然而育林专业术语所说的“人工择伐”,明明指的就是这种人工育种的方式。
在过去,每个树木个体的基因曾经有很大的差异,经过人工择伐后,差异会降低,多样性减少,也导致树木适应环境变化的能力变差。
这种后果经由人工育苗会更加严重:育苗时不可或缺且用来传香火的种子,在专业林场只能用来自国家认可林区内树木的种子。这些树木能获得国家认证的原因,只不过是这些树木会结很多种子,并具有人类想要性状的特征。
从自然的观点来看,这些树木的基因特别单调乏味,而且已经丧失部分的特定性状。几百万棵人工选种的树苗已经被种在森林里,这些性状单一的特选种已经威胁到不同林区的树木。
生长在哈茨(Harz)山区的山毛榉与在黑森林区或是蒂罗尔州(Tirol)的差异极大。在苗圃里长大成树的学子们,跟随着早春春风传播花粉,早晚有一天,原生的树种族群会灭绝消失,它们会在不久的将来步果树的后尘。
上述林木的悲苦命运还没完。生质能源燃料的风潮越演越烈,越来越多的农民将农地改成栽种短期经济林的种植园。杨树及柳树的枝条经扦插后,被种在农业用地上,5年至10年内,这些像手臂一样粗的小树被伐木机裁切,木片碎屑主要被当作生质能源发电厂的燃料。
这些扦插用的枝条是人工自行培育混合不同树种的杂交种,培育这个品种的主要目的就是提高生长速度和产量。在这种情况下,刚好因柳树与杨树的开花树龄相当年轻,以至于从人工林所产生的花粉会多得像雨水一样浇洒在野生种上。再加上这两种树木的种子能够传播到特别远的地方(参见第三章),所以这些人工育种的杨树和柳树迟早都会在开阔的空地传播繁殖。
总结上述说明,大面积保育区的规划显得特别有意义,而且面积越大越好:应该是100平方千米或是更大,减少邻近保育区人工选择品种的植株的影响。这种野生种孤岛的保育区是许多动物与植物物种的诺亚方舟,可以保持树种基因的多样性,因此也具有经济上的重要价值。假若人工育种的森林全部突然被证实感染一种特定疾病,怎么办?如果我们有一个保育区,像基因储蓄银行一样保存不同的基因,可以在情况紧急时从中“提款”,用来种植一片新的森林,这不是一件让人放心又很美好的事吗?
德国政府也因此正在研拟一项政策:5%的森林面积应该规划为长期保育区,这表示仍有95%的森林被无情地用在木材经济上。然而反对的声浪非常高,不用惊讶,这些反对的声音当然是来自很多的木材商人和林业团体。
政治说客的论点是,设保育区是画蛇添足,因为传统的林务业者一向都以大自然的利益为优先考量。这个论点非常荒谬,就好像一个畜牧业的酪农认为他养在高级又现代化牛栏的人工选种牛,对保持野生牛群有所助益一样可笑。
目前,“5%的森林面积被划为保育区”未达成共识,所有的法规更动都在讨论的阶段,但同时几乎所有的森林地区还是不断地从事着经济生产。由于森林经营被认为符合自然保护,因此即使在自然保护区也可以砍伐木材。这表明想妥善保护我们的森林,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