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拯救一棵树
树木通常处在能量平衡的状态,
有一部分的能量用来生长与繁殖,
其他的能量被分配用来抵抗疾病。
想要细数或是描述一下关于树木的病症,资料多到需要整个图书馆存放。因为导致这个植物巨人失衡的要素,通常不是只有一种病原体、一种昆虫,或是一种真菌。科学家称其为一种综合并发征(Komlexkrankeit),用德文来解释这个词,只有一个意思,即“对此,我们是一知半解!”所以人类根本没有任何方法来保护照料树木。不过我们仍旧可以探讨一下树木生病的情况,这对我们没有坏处。
树木通常处在能量平衡的状态,它有一部分能量用来生长与繁殖,其他的能量则被用来抵抗疾病。你可能在无意中让树木偏离了这个平衡:比如你为了让某棵树木长得更好,移除了它的竞争对手,或是供给它额外的养分、肥料,因此树木便投注过多的能量再一次地抽高生长(或是一次繁花盛开),但相对地也减少了抵抗受病感染的储备能量。原本出于善意帮忙的做法,这下可能弄巧成拙,反而削弱了树木的力量。因此,我建议你还是小心谨慎地改变做法。比较适当的做法是要尽量适量均匀地施肥,或是想要移除你想保留那棵树的竞争对手时,可以先砍除附近的一棵树木,或是只修剪一下竞争对手的枝条。
口渴当然不是一种疾病,但是一棵树木会因为得不到需要的水分而变得虚弱,若接着又被有害生物侵入感染,缺水就算是一种疾病。我们都能看出对每棵树木来说,缺水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各地的降雨量总和与树木所吸收到的水分并不是相等的:你曾在下雨时站在树下吗?你通常必须在树下等一阵子,雨水才会透过树冠盖顶的密叶,三三两两地滴下。所以在雨水没有滴下来之前,之前的降雨对树木来说,毫无助益。因为大部分的雨水会停留在树叶上,随着再次露脸的阳光蒸发消散。
只有在雨下个不停,或是大雨倾泻而下的时候,雨水才能川流入土。这时,生长在树木下茂盛的草本植物将捷足先登,最先从雨水得到足够的灌溉,然后剩下的多余水分最后才会渗湿土壤。这种截留(Interzeption)〔译注:指树木对雨水(或是下雪)的水分截留数量,是探讨降水经过树冠后水分再分布的重要数据,可以从穿落水、干流水及树冠截留水量估算雨水截留损失(Interzeptionsverlust)的水量,对水利与水的周期循环影响很大〕所造成的水分流失,最多能超过总雨水量的40%。有些树种如山毛榉,为了将剩余且未被截留的水分导引到树根,必须依靠树冠上角度向树干倾斜的枝干,引导雨水沿着树干往下导流。有时候会发生水量汹涌,雨水如瀑布喷流灌注,直泻树干根株的情况,使树下积水还有水滩上满是泡泡。
夏天的降雨量经常不够树木解渴,也就是说它需要消耗那些在冬天储藏起来(因为冬眠,所以树木没有消耗水分)以备不时之需的水分。就算如此,如果水分还是不足,树木会怎么办呢?
树木具有非常优异的水分收支管理(Wassermanagement)能力,这点比草本植物更厉害。相对于被夏日艳阳晒得快要干枯的花园与温带草原,树木能借由紧急关闭叶子上的气孔调节水分蒸发,保留绿叶。可是如果热浪久久不散,树木就必须采取更严苛的措施:一部分的叶子就要被扔掉。树木遭受强烈干旱期的干渴之苦,树叶只好纷纷落下。我们能从以下叙述的症状看出落叶现象是因干旱,并非是树木生病所造成:落下的叶子只有一部分被染黄(明显少于一半的叶面),而留在树枝上的叶子仍保有完整的绿色。虽然黄色的叶子会落下,但只要雨一来,树木就随即停止落叶。这与在夏天结尾的情况不同,那时,树木是因为生产储存了足够的糖液,树叶熟黄是为了收拾行囊准备好过冬,才抛落所有的叶子(这当然不会在八月底前发生)。
树木紧急落叶必然会削弱整体力量(当年树木的年轮也会因此比较细),这个夏天剩下的日子里只有更少的太阳能电池(Solarzellen)(译注:指的是树叶)能够提供服务。不过,终究树木还是撑过干旱期活下来了。
树木会经岁月累积学习如何适当地管控水分。研究已证实,跟那些养尊处优的树木相比,常常要经历干旱的树木在水分调节上节省很多。因此当干旱来临时,生长在水分总是充沛地区的树木也是最先凋零干枯而死。相反的,耐旱树木因节约用水能忍受经年累月的干旱期,干旱过后还是身强体壮、毫发无伤。浪费型的树种有时为了保命也会留下标记,特别是那些需水量特多的树种;树干常在干旱阶段形成好几米长的撕裂伤口,看起来像是被雷击形成的裂纹,事实上,这是为过去的粗心疏忽、不擅长管理水分所付出的代价。
树木中的物流运输绵延不绝:当水分与矿物质从木质部(只有在年轮的最外圈,内圈年轮已经停工)从下往上输送至树冠时,糖液与其他美味佳肴会从树叶经树皮内层向下往树根运输,因为住在地下室的树根与真菌也需要营养照料。所以被环切的树木通常在几年后才会死亡,因为在树木中,水分和养分输送是分开的。我们在第八章中提到,环切指的是将树木环状剥皮,这种做法并没有如你所料会切断树叶的水分供应,因为水分可继续从木质部向上运输,根系才是会被环切影响的部分,如果树根没有办法得到营养,只能一直吸收之前存在根部的养分苦苦支撑。若是有两棵在附近同树种的树木变成了好友,另一棵树木可能还可以帮受伤的树木一把。受伤的树木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把环切的伤口重新修补连接,在这段期间,它的好友可以透过根系连接生长,以供给它所缺乏的营养。
有时树液输送会受到干扰,而出现这种情况大多数是因为动物入侵或真菌感染。我们可以根据以下迹象判断:若从树皮处渗出汁液,不管水分或是树脂,都表示树木已经生病或受伤。基本上,没有一棵树木愿意“交出”任何光合作用后的产物,许多昆虫恨不得只靠这种含糖的果汁过活!只是很可惜,虫儿常被树皮里的防卫物质挡了去路。不少针叶树用树脂灌入捣乱者为入侵而钻开的孔道,活活淹死它们。
对于已经残弱的树木来说,用树脂防御外敌有点力不从心。小蠹虫一旦得逞,进入树皮内部,接着就会发出气味信号传给其他小蠹虫。随后,几百只成群结队的小蠹虫饕客会飞来享受盛宴,敲响病木的丧钟。
我们在针叶树上可以很容易看出,树木抵御病虫害入侵是否成功:当树皮上布满树脂滴液,表示树木已成功地用树脂淹死入侵者。相反的,若树皮上有清晰可见、约几厘米大的微小孔洞,并且树皮上不断落下被虫蛀食的钻屑树粉,表示这棵树有95%的概率已被判死刑。
整棵树木带着蓊蓊郁郁的树冠其实并不常见——因为只要生物能到达树冠的高度,就会待在上面大啖树叶大餐。这些生物中,除了草原上放牧的牛群或是欧洲马鹿(Hirschen)能啃食离地面最高2米的树叶以外,只有老练的爬树或是飞行专家,才有办法登上树冠用餐。因此大多数在树冠觅食维生的动物都是一些昆虫,其中引人注目的是瘿蜂科的昆虫,它们的幼虫刺激叶子周围的组织生长,形成美丽的圆形或是水滴状的虫瘿,靠着虫瘿的保护,幼虫在里面大吃树叶组织并在瘿中化蛹。蚊子或瘿蜂是典型的虫瘿始作俑者,它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叶子里度过。瘿螨却是天生的艺术家,常躲在叶子上的小红色疙瘩里。这时我们不禁要问,树木的生长会因此受阻吗?完全不会。树木会持续健康地生长,丝毫不受这些不速之客的影响。
让树木感到比较苦恼的是爱挖路径的煤矿工人型昆虫。它们的幼虫通常微小又扁平,喜欢潜伏在树叶内部啃食出一个洞穴系统,让树木失去一大片能进行光合作用的树叶。七叶树潜蛾(Kastanienminiermotte)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它们很有可能是从亚洲被进口到欧洲。饥饿的噬食者虽无法损害健康强壮的七叶树,但七叶树已遭受蛾害,被削弱了免疫力与抗病力。
橡树卷叶蛾(Eichenwickler)对待树木更加粗野。它的名字中虽然有橡树字样,但这种卷叶蛾类除找橡树麻烦外,也会找上其他树种。有时卷叶蛾产下大量虫卵,孵出的幼虫会把整个树林啃个精光。上百万只虫儿落下的排泄物如毛毛细雨般发出沙沙声响,令人倒尽胃口,卷叶蛾会使整个受灾林区在六月天时,看起来光秃如冬日寒林。不过树木会再次崭露生机、冒叶出枝,不会因卷叶蛾受到永久的伤害。只是若我们将此树制材切片时,可以由特别细的年轮看出这一区的树木曾集体遭受到严重的虫害。
当你看到所有的树叶或针叶同时枯萎凋谢,表示树木已走到生命的尽头。不管是不是真菌或是昆虫等坏蛋做的坏事,叶子枯萎则表示树木在很明白地告诉我们,它的所有器官组织已败坏崩溃。
树木会一年又一年长高并长出新枝干,自然会遮住树干下方老枝干的光线。所以,树冠下方的树枝掉落死去是必经的正常过程。若树冠上方有枝干死去,表示树木的健康状况处于一级警报的状态。因为树冠区是树木最生机蓬勃的区域,枝丫在这里旺盛生长。树木在健康的状态下,树冠下面最年长粗大的(因为这个树枝已经生长好几年了)枝干会先枯萎死去,生病的树木却是树冠上方最细小的分枝先凋萎,直到粗大树枝上所有的小枝都凋落后,这枝粗大的树枝才会接着枯萎死去。所以若在树冠处看到挂着的粗大枯枝,则表明树木生病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尤其是阔叶树种生病虚弱时,经常看得出上层树冠的生长退化,长在最高处的树枝渐渐地枯萎死去,当下一波温带气旋来时,枯萎的细枝会被风雨打落,树木的身高虽然比以前稍微矮些,但整棵树木看起来康健如常。然而,这是假象。事实上,在接下来的几年中,枝丫消退的剧目会不停地上演:树冠高处的树枝会不断枯槁而死,并被冬季的温带气旋打落。如此历经几十载,树梢顶处一直往下降,直到树冠的大小与它的树干和树根不成比例,以致树木总是感到饥肠辘辘,处于饥饿状态。
造成树冠上树枝渐渐死去的原因有很多,如果花园里的树木有此病征,原因通常都藏在土里。我们只要回顾一下这块地在变成住宅前的土地利用历史,就可以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树木生病:以前这里是不是盖过房子?人们把拆除房子后的残砖碎瓦是留在原地用泥土覆盖起来了吗?一旦树根长到触及土壤中的瓦砾层,树木必将饱受惊吓之苦。因为当树根每遇有害物质、洞穴,或是水泥碎块,经三番两次不断的尝试却无法好好地生长根系时,树冠也会跟位居地下室的树根一样受到惊吓,便会生长退化、高度降低。
上层树枝枯死最常见的肇因是空气污染。但矛盾的是,长在空气清净区里的树木也会受害。其原因是街上产生的汽车废气中含有大量的氮氧化物,氮氧化物接受阳光紫外线的照射后,分裂成有毒的臭氧气体,这些臭氧又与汽车其他废气互相反应。所以在受到汽车废气污染的地区,这些有害物质不会对树木造成危害。但这些有害气体若随风飘散到乡间田野,由于汽车废气分解形成的臭氧能在空气特别新鲜的地区滞留数日之久,因此损害了在此生长的树叶和脆弱得像是侦测臭氧污染天线的树梢。
假如一年内有浓厚臭氧的时间不长,树木还能忍受。只是,特别在晴空万里的盛夏时,臭氧盘桓不散,整棵树木就沐浴在臭氧中,会使得树冠顶端的树枝提早枯萎死去。
当粗大的树枝突然枯死时,原因只有两个:一是树枝已经断裂(所以树枝当然会很明显地下垂挂在树上),二是树木正与猛烈进攻的感染病菌奋战。
以果树的梨火疫病(译注:为梨树、苹果树等蔷薇科植物最具毁灭性的病害之一,是中国重要的进境检疫对象。梨火疫病菌的长距离传播主要靠不同地区间繁殖材料。梨火疫病最早发生在北美洲,随着水果贸易等人为因素传播到世界其他地区,对当地的生物多样性和经济带来极严重的威胁)造成的枯枝为例,这是一种从欧洲以外地区传进来的细菌感染造成的。苹果树或梨树被染病后会渐渐死去,病征是变成咖啡色树叶,挂在卷曲的枝丫上渐趋枯萎。更可怕的是,病菌会快速传染,造成一棵接一棵的果树染病,就算想防治也无济于事。此时,如果还有办法,只有用通常会被大力批评的手段处理——剪除果树大部分的枝条——还可能有一点治愈的希望。
有些特定的果树品种特别容易染病,有些却似乎能够保持非常好的免疫力。你还记得前面提到的:每一棵果树幼苗都来自同一棵母树,它们都是从同一棵植物身上分出来的插条。若是苹果树比较容易得病,那严格来说,几万棵用苹果树插穗嫁接的树木都很容易受到感染吗?没错,这就是为什么梨火疫病能够感染这么多果树的主因。树木原本有着漫长的繁殖过程,上一代和下一代有着非常大的时间差距,用非常大的性状差异当作它的生存策略。这些特征在人类开始用人工嫁接的方式把一小部分的苹果品种接穗到满山遍野的苹果树上时就消失了。其实这么做的原因是可以理解的,身为买主当然想知道为花园新买的果树结果后,尝起来是什么滋味,产量高不高。不过在人类种植的品种中还好有少数几个品种对梨火疫病有抵抗力,像德国莱茵地区的波欧苹果(Rheinischen Bohnapfel)(译注:德国莱茵地区的波欧苹果,属于德国冬天苹果品种,意思是指苹果成熟于德国的秋天,大部分在十月到十一月,在收成后必须存放两个月才可食用。这个品种在公元1750年到1800年在莱茵地区被发现,之后被选为德意志联盟的主要苹果品种,至今为德国莱茵兰-普法兹邦最常见的苹果品种)基本上不会受到任何损害。过去有着基因多样性的野生苹果树和野生梨树经过基因交换重组,产生数十万种不同品种的果树,而今日经过人类嫁接培植的果树,严格说来只剩下几百个不同品种。所以保存品种的多样性变得更为重要,毕竟我们希望未来如果有什么新的天灾疾病,果树还有办法抵抗。所以我想建议大家种植果树时要注意:如果花园够大,尽可能选择栽种各式各样不同的果树。比如所有属于蔷薇科植物(Rosengewächsen)的果实都有果核,它们都会被同样类似的病原感染,因此你要种一些坚果类的核桃树、欧洲栗树(Esskastanien),或是有异国风但又坚实的树木,如巴婆树(Indianerbanane,Asimina triloba)等。
果树品种愈缺乏多样性,树木疾病愈容易扩散。
基本上,太阳不会对树木造成任何伤害,对树木来说,毕竟太阳的日光就像你每天的必需品——面包——一样重要。
树木不仅个性稳重、反应时间长,也不爱做任何改变。它们把自己安置在一个适宜居住的地方后,就期望生活环境不要再有任何变化。在以前的原生林内,环境有可能是缓慢没有变化的,然而现今原生林已经相当稀少了。如今不管在何处,无论花园或是森林,到处都是人类经营管理的范围。这种改变并不在树木的预期之中,所以当某天身边的同伴突然被砍伐,树木会十分讶异。花园主人或许深信这种做法可以给予保留下来的树木多一些光线与空间,但这个举动事实上反而会恶化树木的生存环境。此时的树木暴露在人类特意创造的全日照下,被烈日痛苦地折磨着。因为它的皮肤,也就是树皮,根本无法忍受未过滤紫外线(UV-Strahlung)的直射。树皮被晒伤的后果就跟皮肤苍白如洞螈(Grottenolme)的沙滩度假旅客一样,第一天坐飞机一到目的地,就尽情地在沙滩上做日光浴,到了晚上才发觉全身晒伤烫红,带着红肿刺痛的皮肤,躺在床上无法入眠。
树木跟人相同,也会被太阳晒伤。但是树皮被晒伤时不会变红,我们只能在树皮开始掉落时才能推断它晒伤了。树皮剥落可真是疼痛不堪啊!而且树木跟人类不同,从此一生中它都得承担被晒伤的苦果。因为树皮被晒干剥落,使得脆弱的木材部分暴露在外,这让真菌乐得扑向树干中的新鲜美食。一旦晒伤,树木常需要好几十年才能把树皮伤口修补包覆完成。就算最后所有的伤口都被封合,树干内部的腐朽情况却并没有因此被抑止,而是会持续扩散。
只是树木并不容易被晒伤,如果从一开始它就长在开阔的地方,自然就会长出厚实的树皮自保,不受紫外线的侵害。不过果树苗就有些娇贵柔弱,有时在冬天温暖出太阳的日子里,它们的砧木(接穗嫁接于上的树木)会因日照出现裂口。基于这个原因,果树树干常会被刷上一层如防晒霜的石灰。
树叶晒伤的情况也与树干大同小异。树木若长在其他树友的荫郁下,因得到的日照显然较少,所以在这个情况下,正常的树叶无法生产足够的糖分,便会形成特别的阴叶或是阴叶针叶。阴叶比一般叶子更加柔嫩,感光力更佳,这就是为什么树木只靠树梢光照的3%就可以存活,只不过没办法有显著的成长(纯粹就是林下叶层)。
如果突然给位于林下叶层的树木充足的日照,而将它的邻树砍除,那么它的树叶将被太阳晒伤。如此一来,这棵树木大概需经过3年才能复原,并长出外皮比较厚的叶子。
所以如果想让树木享受更多的空间,必须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来。若是需要移除的树木不止一棵,你就应该先移除其中的一棵,或是将遮住光线的那棵树木的侧枝先稍加修剪。如此循序渐进地让光照渐渐增强,树木也能够缓慢适应日照环境的改变,它除了能长出厚实的树叶之外,也可形成更结实的树皮以防晒伤。
有些比较高寿的树木会突然在短短几年间,在树干离地1米处开始快速变粗。在这个高度的树干树围会明显比其他部分增加得更快,这样一来,树木便长成如瓶状的身材。造成这般奇特行径的原因,其实是一场生存竞赛:通过伤口或是一根枯死的粗大树枝,让真菌乘虚侵入慢慢腐朽树干内部。当真菌的生长速度快于树木形成最外圈年轮的速度时,终有一天真菌会扩散到树皮,树木就容易拦腰折断。
只是这个植物巨人决不会轻易俯首认输,它能感受到树木内有着不请自来的访客正威胁着自身的平衡,于是它便再度竭尽全力快速生长。树木会先在遭菌害的部位尽快产生木质部,因此导致这一部位的年轮变得特别宽。这样拼尽全力生长来对抗真菌的策略,还真的能够取得成效,真菌腐朽的速度与新增的健康木质细胞速度至少维持在一个平手的局面,树木不会因此而健康失衡,只是它付出的代价就是长成一个膨胀鼓起的大桩脚。
德国在1990年发生的温带气旋事件让我记忆犹新。那年的二月底来了两股温带低气压:薇薇恩(Vivian)与威柏科(Wiebke)咆啸横扫德国。当时我正患重感冒瘫躺在客厅的沙发椅上,正巧从我们租赁的居所往外观看屋前的溪谷,一道特别强劲的飓风从山丘上横扫过来。长在溪谷里的唯一一棵苹果树像有人把雨伞收起来一样,瞬间倒地不起。同时,在人工林边缘和上方的几千棵云杉也纷纷断裂而倒,这般景象恐怖至极!
树木对于这种天灾完全束手无策。其实大部分的树木都能禁得起强风考验,挺住站稳。在受风害倾倒和毫发无伤之间,树木受伤轻重的分别在于,哪些伤害是树木可以自行修复,哪些伤害是时间一久就完全没救了。
温带气旋带来的伤害中,最常见的还有花园里树木的粗大枝干断裂。除了树木丧失很大部分的绿色树冠外(能生产的糖分也相对减少很多),真菌也会在伤口处伺机等待攻击。若想帮花园中的树木解围,让伤口快些修补包覆起来,可以将枝干的断裂处锯平整,使得伤口面积变小。有时就算整个树冠被风吹袭折断,也不代表就是死路一条,特别对阔叶树而言,或是连崖柏、落叶松、花旗松等针叶树,也能在来年的夏天冒出新枝丫,然后慢慢长出新的小小的树冠。
树根根系是树木受风害后能够复原的主要根基,相对于受伤残存的树冠部分,整个根系比例对树木来说显得过大,但在根部因此也存有多余的养分。至于受伤的树木是否能完全疗愈,其实决定于树冠萌枝的速度。若万事顺畅,树木很快就可以再度生气蓬勃,具有抵抗力。若树干上的新枝稀少弯曲,生长萎靡不振,这样一来,也无法供应足够养分给粗大的树干与地下根系。结果就是部分树皮陆续剥落,真菌侵入暴露在外的木质部而使树干腐朽衰败,树木更无法遏止死期来临。
小小树冠的唯一好处,就是使树木的根部所受到因杠杆作用而产生的拉力减轻许多,树木再也没有被强风倾覆的风险。因此假如你的花园里也有一棵受到风害变矮、渐渐死去的树木,就让它静静地在花园里长眠,大自然常常都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枯死还立着的腐朽木却是许多昆虫与鸟类栖息的最佳场所。
呈现瓶状生长的树木,代表树干内部受到有害真菌的感染。
接下来还要讨论一下风害造成树干倾斜的问题。在了解此问题前,你要多多认识家中的树木,毕竟不是所有树木都是笔直生长的。树木受温带气旋摧残后,即使只是向旁倾斜几厘米,也可能已经具有危险性,因为它有一部分树根可能已经没有固着于土中。树况是否真的如此,只要去花园里绕树木走一圈,就可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在树冠下绕树干走一圈,并在树根根系范围的土表上踏一踏,若某处土表下陷几厘米,或是泥土突然不正常地黏稠有弹性,这就是树根已经没有紧抓土壤的迹象。若在树木附近有房舍或有因树木倾倒而受影响的设施,你便应立即砍除这棵树木。此时万一仍有人认为树木连强风吹袭都挺过来了,怎么可能一经较弱的阵风拂过就有倾倒的风险,你要知道这真是天大的错误!因为只要一阵从另一方向吹来的萧瑟狂风吹过树冠,这棵已经受伤、根部没有抓地力的树木,一定马上就倒地不起。
强劲的温带气旋对针叶树树种的威胁最大。
不过,如果树木附近并无任何建筑物体,你倒可试着拯救树木看看。对此,必须先减轻树干的负担,方法就是锯掉倾斜树冠中长又粗大的枝条,只要切除时不要太靠近树干,真菌的危害限度还能控制在树木能够承受的范围。即使只将特别粗大的树枝修剪几米,也能够减轻树木大部分的负担。由于这种剪枝工作相当危险,建议还是由专业砍伐公司执行,专业人员在修剪树冠时能兼顾树木的美感,并将对树木生长的影响降到最低。同时这项修剪措施也给树木好几年的时间休养,好让根部固着力减弱的那一边树根再次落地扎根。
最后一种的树干损伤已无任何抢救措施能派上用场,那就是树干裂伤。树干裂伤常发生在双主干的树木或是长成香蕉状树干外形的树木上,这些树木在遭强风袭击后,会在树干上形成几十厘米长的裂口。
强烈的温带气旋常发生在树木已经安详地进入冬眠后的隆冬时节。如果树干在冬日这段期间裂开,等到夏天时,便会走到生命的尽头。因为夏日时,树上挂满了绿叶,一旦遇猛烈的雷阵雨,整棵树的叶子将负载几百升的雨水,此时已受损的树干再也无法承受增加的重量,便会从裂口处裂开。种在花园的树木树干一旦裂伤,则意味着它的死期不远了。
癌症这个妖魔鬼怪也在树木界胡作非为。引起人类致癌的因素无以计数,而树木产生树癌99%的原因,可以确定为由真菌引起。其实植物得癌症的情况与人类相同:病发前的生活方式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一棵身心平衡的树木绝不会生病,它有充足的光源与空间,有完整的生活圈,并在适当的土质中扎根系固。因此会引发树木生病的真菌只能经由树木的外伤入侵,同时真菌也要等到树木已无法尽快修补包覆伤口的时候,才有机会以摧枯拉朽之势进入树木内部。这也是我们前面已多次提到的生死竞赛:当真菌进入树木的那一刻,拉锯战就此揭开序幕。
大多数树木易于在秋天受到病菌感染。此时的树木已准备进入冬眠,若受真菌入侵,它已没有反应的能力。等到来年春天,树木才知觉已受到感染,并开始在伤口增生细胞组织隔离真菌。有时候真菌能成功地突破防线,导致树木慌慌张张地赶紧生长新的细胞修筑第二道防御线。若树木体弱,无法成功挡住真菌,这样的攻防战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随着时光流逝,树干上会形成一个内部包着不断继续扩散繁殖真菌的巨型树瘤。因为树干内部已经腐朽,而使得木质纤维的走向非常不规则。这种树瘤的伤口经常是潮湿的(在针叶树上总是流着很多的树脂),所以远远就可看出树木的病征。癌症带给树木的致命后果就是失去稳定性。癌疮(Krebsgeschwür)的生长处也变成树木致命的弱点,当树干遭猛风吹袭时,树木易从此处折断,并因此丧命。
有时树癌从树枝处开始发病,同样的,也是在被袭击发病的地方长出疮瘤。这时须将枝干切除并烧毁,以免哪天连树干也遭受到感染。不过如果树木已经生病,就得赶紧行动,将感染的组织挖出移除,树木或许还可能修补包覆伤口再次恢复健康。记得切枝后随即在伤口处抹上封膏药剂,以免这棵树木又因为普通的腐朽病菌而丧命。若是癌瘤已经很大,真菌已经腐朽树干里外,而树瘤的直径已超过树干直径的三分之一,那你实在也无法再为这棵树木做任何的补救了。或许可以加强它的免疫力,将秋天落叶留下并覆盖在根株上,当极端干旱时常常浇水,同时放弃修剪枝干(已染病的枝干例外)。
当伤口暴露在外又潮湿不堪,而树木腐朽的情况已到无可救药的地步,终有一天,基于安全理由砍除这棵病树是不可避免的。
虽然地球的气候愈趋暖化,每年严冬,大雪仍会定期报到。为了保持道路行驶与行人路道行走安全,全德国每年视各邦天气状况,撒用超过300万吨的融雪盐。为了撒盐,需大费周章出动大型撒盐车,只是这些盐最后通常都被遗忘。因为融雪盐将随着融雪被雪水融解,无法再度收回。若是含较高盐度的雪水直接流入下水管道,融雪盐并不会造成任何问题,因为在这些雪水还没流入河水之前,已经被雨水稀释了。但是如果融雪盐被投撒于道路后,随着车辆穿梭行驶,路面的浮沫水泡飞溅至道路护坡与路肩,盐水再渗进路边植物生长的地区,或是人行道上所融化的雪水盐度较高,污染了一旁绿化区的土壤,那么行道树就会因融雪盐而备受威胁。
为了评量盐度较高雪水的危险性,必须再回头探讨一下树根。树根根部由真菌丝和根毛交织成如棉絮般的网络,专门负责吸收水分,其原理是真菌丝和根毛内部,因营养液和糖液浓度比土壤里的水分高,液体浓度高的真菌丝和根毛会像磁铁一样,把土壤里的水分经过细胞壁吸收进根系。如果土壤里的水分因为融雪盐浓度不正常地升高,则导致吸收水分的程序逆转:水分将从根系流失进入土壤。
你或许曾在日常生活中遇到过,食盐能自动吸收空气中的湿气直到结成块状。同样的状况对树木来说,却是险象环生:树木会开始脱水。若正好来场倾盆大雨或融雪后有充足的雪水,还可以大幅冲淡并稀释含盐污水,使根系吸水过程回到正常,树木能再度休养生息。但是如果土壤里盐度过高,树木便会因此死亡。
受到盐害的树木外观表征与遇干旱缺水枯萎的现象一模一样,非常明显也易于辨认。而接下来的夏天,树叶或针叶因缺水而变黄,细小的树枝枯萎死去,就算树木能再次恢复生长,树冠看起来也像是被剪坏头发一样。若你的花园里有一棵树正好长在盐害危险区域内,在早春逢干旱时,用花园的水管好好地浇灌树根,以防树木缺水而死,更好的做法是把融雪盐换成小碎石,用以防滑并促进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