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伦布发现了西印度群岛后返回西班牙,志得意满地在塞维利亚和巴塞罗那拥挤的街道上游行,他的身后是大量珍贵而非凡的东西:在欧洲从未见过的红皮肤种族的人;奇怪的鸟类和野兽,如五颜六色的尖叫个不停的鹦鹉和呆头呆脑的貘;不同寻常的蔬菜和水果——其中一些很快就会被驯化得适应欧洲的水土——如玉米、烟草和椰子。喧嚷的人群敬畏地审视着这些陌生的事物;而最让国王和女王及大臣们感兴趣的,是一些装着黄金的箱子和筐子。哥伦布并没有带多少金子回来,只有一些通过以物易物或抢劫从当地人那里得到的小饰品,一两块小金锭,以及一把金粉——所有黄金顶多够铸造几百个金币。但哥伦布是一个极富想象力的人,他总是愿意相信他想相信的东西,也正因为如此,他坚信自己找到了通往印度的新航路。他夸张地宣布这些黄金只不过是样品而已,他已经得到了可靠的报告,在新发现的岛屿上存在着非常丰富的金矿;他被告知,在许多地区,在紧贴着地面的表层,就可以找到大量的贵金属。无论想要多少黄金,人们只需拿把普通的铲子,就能挖出来。在新发现的岛屿的南方有一些王国,国王们用金杯喝酒,在那里黄金的价值还不及在西班牙铅的价值。有“天主教徒”之称的斐迪南二世一向缺钱,听说了这个新的俄斐便心驰神往。因为哥伦布喜欢夸大其词的愚蠢性格还不为人知,航海家的保证都被当了真。一支庞大的舰队迅速筹备起来,准备进行第二次航行。组建船员团队时已经不再需要专门的招募机构。在新发现的矿区中能很容易得到黄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这样的消息令西班牙人都疯狂了;成百上千的人蜂拥而至,想要乘船前往黄金国。
从城镇、乡村汇聚而来的贪婪之流是如此汹涌。不仅仅有渴望着给自家的盾徽重新镶金的贵族们,自然还有大胆的冒险家和英勇的士兵,此外,还有些别的人。就仿佛西班牙所有的人渣都涌向了帕洛斯和加的斯。希望在黄金国施展手艺获得更多收益的扒手、拦路贼和抢劫犯;希望逃离债主的债务人;厌倦了妻子数落的丈夫。所有的亡命之徒,所有被烙印标记过的恶棍,所有被官方缉捕的人——全都报了名,准备在舰队中服役,这些形形色色的破产的恶棍决心迅速致富,并且准备为了这个目的采取一切暴力行动、从事一切犯罪行为。哥伦布用他个人的想象力感染了人们,令他们开始相信,在新印度,你只需将铲子插到地上,就能发现闪亮的金块。可怜的傻瓜们对此深信不疑,移民中有很多富裕的人,带着仆人和骡子,以便更方便地运输大量的黄金。那些无法获得远征队成员资格的人尝试了另一个计划。肆无忌惮的冒险家们没有费心思去取得王室的许可,就直接自顾自地装备船只,希望能迅速到达黄金之国。一下子,西班牙就摆脱了许多本土不想要的人和最危险的流氓。
埃斯帕诺拉(后来分裂为海地和多米尼加)的总督看到这些不速之客来到他管辖的岛屿,十分骇然。年复一年,船来了,带来了新的无法无天的人。当这些人发现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地挖到黄金时,感到非常失望,就像贪婪的野兽一样扑向了原住民,但也无法从不幸的原住民那里榨取到一丁点的贵重金属。身体强壮的流氓和强盗四处游荡,对不幸的印第安人来说是一种恐怖,对总督来说是一种持续的骚扰。他徒劳地试图让他们成为殖民地居民,给他们分配土地和牲畜,还给他们大量的“人畜”,即给他们每个人七十名土著人当奴隶。无论是出身高贵的伊达尔戈,还是间歇性劫匪,都对农业没有任何兴趣。他们来到西印度群岛,并不是为了种植小麦和照看牛群。他们并没有操心播种和收获的事情,而是在当地人中间大肆破坏(据说没出几年整个土著人口就灭绝了);或者在酒馆里闲晃。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负债累累,不得不卖掉身上仅有的衬衫,并且必须将自己的人皮抵押给放高利贷的人。
这时,出现了一个令埃斯帕诺拉的这些倾家荡产的匪类高兴的消息。岛上有一个富裕的法学家,他就是人称“学士”的马丁·费尔南德斯·德·恩西索,1510年时,他想要装备一艘船并为其配备船员,以便去援助他在美洲大陆的殖民地。1509年,两位著名的冒险家阿隆索·德·奥赫达和迭戈·德·尼古埃萨获得了斐迪南国王授予的在巴拿马地峡附近委内瑞拉海岸建立定居点的特权。他们有点过早地将那里命名为卡斯蒂利亚·德奥罗,即“黄金的城堡”。恩西索被这个响亮的名字迷惑,被旅行者的故事迷惑,而且他对法律的了解远远多于对现实世界的了解,所以将自己的大部分财富都投入这项事业中。但是,在乌拉巴湾的圣塞巴斯蒂安新建立的殖民地没有送来黄金,只有可怜的求救。参与冒险的人中有一半死于与原住民的争斗,另一半人则死于饥饿。为了挽救投资,恩西索用剩下的财产装备了一支救援探险队。需要士兵的消息刚一传开,埃斯帕诺拉的亡命之徒和游手好闲的人就急于赢得这个机会。他们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躲开债权人,远离总督的监视。但债主们已经开始警觉了。他们察觉到那些欠他们钱最多的人是最渴望上船前往无人区的,所以他们用请愿书围攻总督,要求在没有他明确许可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应该被录用。总督同意了,设定了严格的监控措施。恩西索的船不得不停在港口外,因为政府船只不断巡逻,确保没有未经许可的人偷渡上船。亡命之徒们对死亡的恐惧远远不及对老实体面的工作或债务的恐惧,看到这艘船可能会不带着他们出航,他们怒火中烧。
恩西索的船乘着顺风驶向美洲大陆,埃斯帕诺拉的轮廓很快就沉入了海平面。大海很平静,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只有一只强壮的猎犬表现异常,它在甲板上不安地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嗅。这只猎犬名叫莱翁奇科,是一只名犬,它的父亲贝塞里科甚至更有名。没有人知道这个强大的生物的主人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上船的。然而,过了一会儿,人们注意到,莱翁奇科对一个刚好在启航前运到的大供给箱特别感兴趣。此时,出人意料的是,这个箱子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人爬了出来,这人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全副武装,佩着剑,携带着头盔和盾牌,像卡斯蒂利亚的守护神圣詹姆斯。这人是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以此举首次展示了他惊人的胆识和狡猾。他是西班牙的赫雷斯·德·洛斯·卡布雷洛斯的人,虽然出身贵族,但他曾仅以一名二等兵的身份加入罗德里戈·德·巴斯蒂达斯麾下,参与了前往新世界的航行,经过辗转流浪,被扔在了埃斯帕诺拉。总督试图把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变成一个良好的殖民地居民,但徒劳无功。几个月后,他便将分给自己的土地抛荒,而且破了产,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当其他负债累累的人站在海岸上,握紧拳头看着导致他们不可能乘坐恩西索的船逃走的政府巡逻艇时,努涅斯·德·巴尔沃亚狡猾地突破了警戒线,他藏在一个空的供给箱里,找人帮忙把自己抬上船,希望借着启航前的混乱逃脱侦查。直到确定船已经航行出很远,船长不会为了摆脱他而返回埃斯帕诺拉,偷渡者才现身。“学士”恩西索是一个法学家,而且和一般的法学家一样,没有什么浪漫的意识。作为新殖民地的执政长官兼警察局长,他不希望被欠债不还的人或其他差不多类型的人拖累。因此,他粗暴地告诉努涅斯·德·巴尔沃亚,他不打算把偷渡者带到大陆,而是要将其扔在他们看到的第一个岛屿上,无论岛上是否有人居住。然而,事情并没有走到这一步。船继续驶向卡斯蒂利亚·德奥罗,路上遇到了一艘挤满人的船(这在当时是个奇迹,当时在这些尚不为人知的海域总计也不过几十艘船),这艘船的船长是弗朗西斯科·皮萨罗,他的名字很快就会响彻世界。他和他的船员来自恩西索的圣塞巴斯蒂安殖民地,起初他们被认为是叛变者或逃兵。但令恩西索惊愕的是,他们报告说圣塞巴斯蒂安的殖民地已经不存在了。他们是最后的幸存者。殖民地指挥官奥赫达已经随船逃走了。那些被留下来的人,只有两艘双桅船,不得不等到死亡将他们的人数减少到七十人,这样才可能在这两艘小船上挤开。其中一艘双桅船发生海难,船上的人都死了。皮萨罗船上的三十四个人是卡斯蒂利亚·德奥罗仅存的人口。
现在要去哪里呢?在听完皮萨罗的故事后,恩西索的追随者们并不愿意去承受被遗弃的定居点的沼泽气候,也不愿意面对土著人的毒箭。除了返回埃斯帕诺拉,还有什么可能呢?而此时,正是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的机会。他解释说,由于参与过罗德里戈·德·巴斯蒂达斯的第一次航行,他对中美洲地区的海岸非常熟悉。之前那次航行,他们发现了一个名为达连的地方,附近有一条河流,河中的沙子能够淘出黄金。当地人很友好。那里能取代不走运的卡斯蒂利亚·德奥罗,成为建立定居点的地区。
恩西索的船员们不约而同地对巴尔沃亚的计划投了赞成票。航线转向巴拿马地峡上的达连。在对当地人进行了惯常的屠杀之后,他们在那里建立了自己的家园,因为在战利品中有黄金,所以亡命之徒们决定建立一个永久的定居点,并且出于虔诚的感恩之情,他们将新建立的城镇命名为达连湾安提瓜岛的圣玛丽亚镇。
很快,倒霉的殖民地投资家、“学士”恩西索就有了充分的理由为他没有把装有努涅斯·德·巴尔沃亚的供给箱扔到海里而遗憾,因为没用几个星期,这个大胆的冒险家已经把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了自己手中。恩西索是一个法学家,纪律和法规的观念在他的思维中根深蒂固。他是执政长官,而殖民地目前还没有总督,所以他是西班牙王室的代表,所以他将寒酸的印第安人小屋作为自己的总部,继续像在塞维利亚的办公室里一样庄严而严格地颁布法令。在这片迄今未被白人踏足的荒野中,他禁止手下的士兵用以物易物的方式从土著人那里获得黄金,因为用黄金交易是王室的垄断行为;他努力将法律和秩序强加给这群不讲法纪的暴徒,却发现这些冒险家本能地团结在用剑的人身边,对抗用笔的人。巴尔沃亚迅速成为殖民地的主人;恩西索为了保住性命逃跑了;最后,当有正式任命的南美大陆总督之一尼库埃萨来到这里建立自己的权威时,巴尔沃亚不允许他登陆,这位不幸的总督被赶出国王想让他成为最高统治者的土地,在回程时溺水而死。
努涅斯·德·巴尔沃亚,这个躲在箱子里混过来的人,是这个殖民地的统治者。尽管取得了成功,但他仍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反抗了国王,而且由于他的过错,合法的总督被淹死了,所以他得到赦免的概率微乎其微。他知道恩西索正在返回西班牙的路上,自己迟早会因为反叛而被清算。然而,西班牙离这里很远,而且船只要往返欧洲需要相当长的时间。他既大胆又精明,想要寻求最好的方法来尽可能长时间地保留他篡夺的权力。他知道,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成功可以令任何罪行都变成正义,而为王室国库输送大量黄金可能会促成惩罚措施的放弃或推迟。黄金是首要必需品,因为黄金就是权力。
他与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合作,征服并抢劫附近的原住民,并在一贯的屠杀中取得了惊人的成功。有一个名为卡雷塔的酋长粗暴地违反了待客的法则,巴尔沃亚便攻击并征服了他,在即将被处死时,卡雷塔提议,与其向印第安人开战,不如与自己的部落结盟——他提出用自己的女儿作为忠诚的保证。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很快就认识到在土著人中获得一个值得信赖的、有实力的朋友的重要性,所以他接受了卡雷塔的提议。更值得注意的是,他一直对这个印第安女孩保持着忠诚,并真诚地与她相依为命,一直到死。与卡雷塔结盟后,他征服了该地区的其他印第安部落,对他们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甚至连最强大的酋长科马格雷也邀请他进行友好访问。
这次访问是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生命的转折点。在此之前,他只不过是一个亡命之徒,一个顽固的反叛者,有可能被卡斯蒂利亚的司法部门用绳索或斧头处决。
此后,他的身份发生了转变。科马格雷在一座石头建造的精美豪宅中接待了他,豪宅中丰富的陈设让巴尔沃亚大吃一惊;而且,这位酋长主动向客人赠送了四千盎司黄金。但现在轮到印第安人首领感到惊讶了。天国之子们,这些被他恭敬地接待的强大的陌生人,刚一看到黄金就把尊严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像脱离绳索的猎犬一样,开始互相争斗,拔出剑,握紧拳头,射击,大发脾气——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希望获得最多的黄金。酋长轻蔑地注视着这混乱的局势,没见过世面的野蛮人发现以文明为荣的白人认为一把金子似乎比所有理论和技术成果都要珍贵,难免会感到惊奇。
最后,酋长开始向他们讲话,听到翻译的转述,西班牙人激动万分。科马格雷说:“你们为了这么点东西就互相争斗,为了这样的渣滓而暴露出自己的不愉快,这可真是奇怪啊。在这些山的后面是一片巨大的海洋,所有流入其中的河流中都带着黄金。在那里你们会找到一个伟大的帝国,那里的人拥有和你们的帆船一样的船,国王在金色的桌椅上吃饭喝酒。在那里这种黄色金属你们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去那里的路很危险,因为酋长们肯定会不让你们通行;但只用几天就能到。”
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非常兴奋。他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黄金国的踪迹。西班牙人多年来一直梦想能找到那里,向南向北都走了很远。而如果酋长的故事是真的,他此时离它只有几天的路程。这个信息也证明了哥伦布、卡博特、戈特雷尔和其他著名航海家曾试图前往但未能成功的大西洋之外另一片海洋的存在。环绕地球的方法触手可及。谁能首先瞥见这片新的海洋并以西班牙的名义占有它,谁就能赢得不朽的名声。巴尔沃亚意识到,如果要确保自己的罪行得到豁免,他就必须要做这件事。他必须成为第一个穿越地峡到达南海的人,这是通往印度的道路;他必须为西班牙王室征服新俄斐。他的命运被他在科马格雷家得到的消息决定。从此以后,这个非正式的冒险家的生活获得了新的永恒的意义。
对任何人来说,生命中最幸福的事都莫过于在人生的黄金时期,当创造性的能量没有减弱时,发现了一项使命。努涅斯·德·巴尔沃亚知道赌注是什么——要么死在断头台上,要么赢得不朽。首先要做的是向王室购买和平;确保他篡夺权力的行为得到宽恕,成为合法行为。因此,昔日的叛乱者如今表示他是最忠诚的臣民,他将科马格雷送的黄金的五分之一送去了埃斯帕诺拉,交给王室财政官帕萨蒙特,根据律法这是西班牙君主有权得到的;此外,他比无趣的法学家恩西索更熟悉打开世界的方式,私下里送了财政官一大笔钱,要求对方确认他担任殖民地总督的职位的合法性。这样的任命完全超出了财政官帕萨蒙特的权限,但是,作为对黄金的交换,他给努涅斯·德·巴尔沃亚送去了一份临时的、基本上没有价值的文件。巴尔沃亚希望从各方面保护自己,所以同时还派了两个最可靠的亲信到西班牙,指示他们将他为国家所做的工作报告给国王,并转达他从酋长那里得到的重要消息。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向塞维利亚报告了这样的信息:只需为他提供一支一千人的部队就足够了。有了这支小小的军队,他就能为卡斯蒂利亚缔造前所未有的功绩。他保证自己将发现新的大洋,并吞并终于被找到的黄金国。他,巴尔沃亚,将真正实现哥伦布承诺的目标,在热那亚航海家失败的地方取得成功。
现在,对于这个将被剥夺生命的人、叛乱者和亡命之徒来说,事情似乎已经有了转机。但来自西班牙的下一艘船带来了坏消息。此前他派了一个叛乱的同伙去往西班牙,希望能够抢得先机(恩西索已经回国控诉了)。这个同伙报告说情况很糟糕,巴尔沃亚有生命危险。被骗的“学士”在西班牙法院提起了诉讼,巴尔沃亚被宣判需对罪行做出弥补。即将发现南海的消息,本来可以救他,但没有及时到达。下一艘船肯定会带来一位司法官员,来追究巴尔沃亚的叛乱罪。违法犯罪的人很可能会受到残酷对待,或者,即便他逃脱了被立即处决的命运,也会被戴上镣铐送回西班牙。
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认识到他的形势有多严峻。在有关南海和黄金国的消息送达之前,他就被判刑了。当然,他的信息会被利用——在他的脑袋滚到沙子里之后。别人会实现他的创举、他梦寐以求的事,而他自己对西班牙也不抱什么希望了。众所周知,他驱逐了合法的总督,而总督淹死了;众所周知,他悍然剥夺了执政长官的职务。如果只是被判处长期监禁而不是被匆匆送上断头台,他可能都会认为自己很幸运。他没有朋友可以依靠,因为他不能再行使权力,而他最好的代言人金子还不能大声说话为他赢得赦免。只有一件事可以使他免于因过去的胆大妄为之举而受到惩罚,那就是更加胆大妄为。如果他能在西班牙的司法代表到达之前,在执法人员抓到他之前,到达另一个海洋,找到新俄斐,他就能拯救自己。在这里,在已知世界的尽头,他只有一条逃亡的路——逃入一项壮丽辉煌的事业,逃入不朽。
因此,努涅斯·德·巴尔沃亚下定决心,不等从西班牙要来一千名士兵,也不等司法官员的到来,就踏上对未知海洋的征程。与几个像他一样坚定的同伴一起去承担巨大的风险,总比现在要好;在尝试最大胆的冒险之举时光荣地死去,总比双手被绑、在死刑架上迎接可耻的死亡要好得多。努涅斯·德·巴尔沃亚把殖民地的成员召集在一起,宣布他决心穿越地峡,且丝毫没有掩饰此行的艰辛,他询问他们中有谁愿意跟随他。他的勇气激励了其他人。一百九十名士兵,几乎是殖民地所有身体健全的人,都自愿加入。几乎不需要什么准备,因为他们永远处于战争状态,总是准备好的状态。1513年9月1日,为了躲避绞刑架或监狱,努涅斯·德·巴尔沃亚——英雄、强盗、冒险家、叛乱者,开始了他不朽的征程。
穿越巴拿马地峡的起点是科伊巴,是卡雷塔酋长的领地,而酋长的女儿已是巴尔沃亚的伴侣。事实表明,努涅斯·德·巴尔沃亚没有选择地峡最窄的地方,由于对地形的无知,他把危险的穿越过程延长了好几天。但对他来说,在向未知领域进行如此大胆的冒险时,依仗友好的印第安人部落的支持来保护后方,确保能够返回,是非常重要的。一共一百九十名士兵,乘坐着十艘大独木舟,从达连到科伊巴——他们手持长矛、剑、火绳钩枪和十字弩,同行的还有一大群可怕的猎犬。他们的盟友卡雷塔酋长提供了自己部落的印第安人,为他们充当搬运工和向导;9月6日,开始了跨越地峡的伟大征程,这将最大限度地考验这些勇敢的、久经历练的冒险家的意志力。
旅程的第一阶段要经历仿佛温室一样湿热的赤道气候环境,穿过连绵的沼泽地,几百年后在开凿巴拿马运河时,这些沼泽地灼烫的热气将夺去无数人的生命。他们必须用斧头和剑在无人进入过的由有毒藤本植物组成的丛林中开辟出一条道路。他们就像在一个巨大的绿色矿井中,领头人为同伴们开辟了一条通道,让他们跟在后面——这支小小的征服之军,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武器从不离手,时刻准备着抵御来自原住民的攻击。灼热的阳光无情地照射在树冠上,而在巨大的树干之间,空气潮湿、闷热,令人窒息。这些全副武装的人大汗淋漓,口渴难耐,但坚持一英里一英里地向前推进。猛烈的暴雨几乎总是凭空而来;转眼间,小溪就会涨成汹涌的河流,士兵们不得不涉水过河——除非碰上印第安人用藤条和树皮潦草搭起的桥。至于食物,这些西班牙人只有几把玉米。被无数蜇人吸血的昆虫包围,加之行路时衣服被刺破,脚被刺伤,他们眼睛充血,脸颊又被蚊子叮得肿起来,白天不安宁,天黑后无法入睡,他们越来越疲惫。在第一周结束时,相当一部分人已经无法继续了,努涅斯·德·巴尔沃亚知道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他下令发烧的人和力竭的人必须留下来。他将与追随者中精力最充沛的人继续前进。
丛林只有在积水的低洼地区才能达到充分的热带的繁茂程度,随着地势开始上升,逐渐变得稀疏。遮蔽物开始变少,赤道的阳光垂直地照射在他们的盔甲上。他们缓缓地一段一段地向上攀爬,终于爬上山脊,山脊像脊柱一样沿着地峡的中部延伸。渐渐地,他们开始能看到远处的风景,而且晚上的空气也变得凉爽了。
经过十八天的英勇努力,似乎最大的困难已经被克服。他们正在接近山顶,据印第安向导说,从顶峰就能够同时看到两个大洋,熟悉的大西洋和未知的、还没有被命名为太平洋的海洋。但就在自然界的激烈抵抗被成功阻止时,一个新的敌人出现了:一个当地的酋长,带着数百名战士,试图阻止陌生人的通行。努涅斯·德·巴尔沃亚有着丰富的与印第安人小规模冲突的经验。他非常适时地命令手下放枪,人造的雷声和闪电对原住民发挥了众所周知的神奇效果,他们惊恐地逃窜,西班牙人带着猎犬在后面追击。巴尔沃亚并不满足于如此轻松地取得了一场胜利,而是像西班牙征服者那样,以残暴的手段玷污了自己的功绩。他要开一个先例,让手下们欣赏一个可以取代古代角斗士表演的场面。一些被捆绑的、无力反抗的俘虏被扔给了猎狗。这一残暴的行为使努涅斯·德·巴尔沃亚不朽的前夜蒙羞。
西班牙征服者的性格是独特而难以解释的。他们比之前的任何其他基督徒都更热衷于信仰,总是准备向上帝发出最恳切的呼吁,但同时,他们也会犯下史无前例的最不人道的罪行。他们具有最伟大的勇气、自我牺牲精神和对痛苦的忍耐力,但他们互相欺骗,以最无耻的手段互相争斗——然而,尽管做出种种卑劣行为,他们依然具有高度发达的荣誉感,以及对其事业的历史意义的奇妙而令人钦佩的认知。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前一天晚上还把俘虏给猎犬当食物,第二天早上也许准备抚摸那些凶猛的野兽啃过的沾满鲜血的骨头,但他对自己的事业在人类历史上的重要性有着充分认识,并且能够在决定性的时刻做出令人永远无法忘记的华丽姿态。他知道9月25日将是一个永远值得纪念的日子,而且,由于西班牙人的性格,这位严厉无情的冒险家对他的任务成为不朽传奇的重要性表现出了完全的理解。
以下是巴尔沃亚伟大成就的最高潮。浴血奋战之后休息了一夜,就在第二天,一个当地人指着旁边的高处告诉他,从那里他可以看到未知的南海。他迅速地做出部署。手下的伤员和筋疲力尽的人将留在掠夺来的村庄中。原先的一百九十人中,如今剩余了六十七人,去爬上山头。他们在上午十点时已接近顶点。那里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需要爬上去的光秃秃的山顶,然后就可以看到无边的景色了。
就在此时,巴尔沃亚命令手下队伍停了下来。在他发出命令之前,谁也不能跟着他。首先,他将独自攀登。他将独自一人最先看到未知的海洋。他将是第一个穿越了大西洋这个巨大的海洋后看到另一个海洋的西班牙人,第一个欧洲人,第一个基督徒。他缓缓地向上爬,心一阵阵悸动,他深刻地意识到这一时刻的重要性,左手拿着卷起的旗帜,右手拿着剑——在浩瀚的前景中,他是一个孤独的剪影。他缓缓地、不慌不忙地登上去,因为大部分的工作已经结束,只需再走几步。当他到达山顶时,视野豁然开朗。在山坡之下,越过山坡上林木的绿色树冠,他终于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圆盘,它像抛光的金属一样闪闪发光:海洋,新的、未知的海洋,许多人都梦想着但至今还没有人见过的海洋;哥伦布和他的后辈寻找多年却徒劳无功的传说中的海洋,海水能冲刷到印度和中国的海岸的“南海”。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看着,看着,看着,骄傲而欣喜,确信自己是第一个看到这片无尽蓝色的欧洲人。
这位勇敢的冒险家久久地凝视着远方,狂喜不止。直到满足了眼睛的渴求后,他才召集同伴们来分享他的喜悦和骄傲。他们兴奋激动,气喘吁吁,大喊大叫地爬上山头,到达山顶后,站在那里凝视着,用狂热的目光欣赏着这一切。突然,探险队中的神父安德烈·德·瓦拉唱起了《感恩赞》,骚乱瞬间平息,这些士兵、亡命之徒和强盗用刺耳粗犷的嗓音齐声、虔诚地合唱。印第安人惊讶地看着西班牙人的举动。在神父的一句话下,这些人砍下一棵树做了一个十字架,并在上面刻下了西班牙国王名字的首字母。十字架矗立着,伸展着两只木头手臂,仿佛要拥抱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看不见的距离。
最后打破庄严的寂静的,是努涅斯·德·巴尔沃亚,他对手下发表讲话。他说,他们应该感谢上帝赐予他们这一荣誉和恩典;他们还应祈求上帝继续帮助他们,使他们能够征服这片海洋和与海洋相连的所有土地。如果他们能一如既往地忠于领袖,那么当从新发现的海洋中的岛屿回来时,他们将成为最富有的西班牙人。
他展开旗帜,向着天的四方之风挥舞,代表西班牙占有这些风所吹过的国家。然后,他召来了作家安德烈·德·巴尔德拉巴诺,指示他撰写一份文件,记录这一庄严的行为,以便让后世的人熟悉这些细节。安德烈·德·巴尔德拉巴诺展开一张羊皮纸(这是他穿过原始森林时随身携带的,和一支鹅毛笔、一瓶墨水一起装在一个密封的木头盒子里),起草文件,号召所有的贵族、骑士和士兵“见证崇高而尊贵的殖民地总督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勋爵和上尉发现南方海洋,见证是瓦斯科·努涅斯勋爵第一个发现了上述海洋并展示给他的追随者们”。
然后,六十七个人从山顶上走下去,在1513年9月25日这一天,他们认识了迄今为止最后一片未知的海洋。
已经确定无疑了。他们已经看到了海洋。现在他们必须下到岸边,感受海水,触摸它,品尝它,并在岸边捡些东西做纪念品。下山的过程花了两天时间。为了了解从山区到海边的最快路线,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将队伍分成了几组。其中第三组人在阿隆佐·马丁的带领下,最先到达了岸边。即使是这支冒险队伍中最低阶的列兵们,也是被对名声的渴望激励着的,他们对不朽的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单纯的阿隆佐·马丁,一个普通士兵,迅速让作家用白纸黑字记录下他——阿隆佐——是第一个在这些仍未命名的水域中沾湿手脚的人。在确保为小我争取到了一份不朽后,他才发出信号,通知巴尔沃亚他已经到达了海洋,并将手指伸进了水中。
然后,巴尔沃亚又做出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姿态。第二天,也就是米迦勒节,他只带了二十二个同伴,像米迦勒一样全副武装,走到海边,正式地占有新的海洋。他没有立即踏入水中,而是作为水的主人,骄傲地等待着,在一棵树下休息,直到潮水上涨把波浪送到他身边,像一只忠诚的狗一样舔舐他的脚。然后他站起来,把盾牌甩到背上,阳光照在盾牌上,盾牌像镜子一样闪闪发光,巴尔沃亚一手拿剑,一手拿印有圣母像的卡斯蒂利亚的旗帜。就这样,他向水里走去。当走到这个陌生的大洋中齐腰深的地方时,努涅斯·德·巴尔沃亚,从前一直是叛乱者和亡命之徒,现在作为他的君主最忠诚的仆人,志得意满,向着四面八方挥舞着旗帜,高声呼喊着:
“卡斯蒂利亚、莱昂和阿拉贡的崇高而强大的君主斐迪南和胡安娜万岁,我以他们的名义,并为了卡斯蒂利亚王室的利益,在此对所有这些海洋、土地、海岸、港口和岛屿进行真正的、完全的且永久的占有,我发誓,如果任何其他君主或其他船长——无论他是基督徒还是异教徒,也无论他的信仰或财产如何——对这些土地和海洋提出任何主张,我将以卡斯蒂利亚国王们的名义捍卫它们。从现在起直到永远,直到世界末日和最后的审判日,它们都属于王室。”
在场所有的西班牙人都重复了这一誓言,有一瞬间,他们的声音盖过了海浪声。然后,每个人都用海水沾湿嘴唇,安德烈·德·巴尔德拉巴诺再一次正式记录了占领行为,并在文件的结尾写道:“这二十二人与记录者安德烈·德·巴尔德拉巴诺一起,是第一批踏足南海的基督徒,他们都用手试了试水,并用水沾湿嘴唇,以确定它和其他海域的水一样是咸的。当发现确实如此时,他们感谢上帝。”
创举已经完成。现在到了利用这个英雄之举获取世俗利益的时候了。他们通过掠夺或交换从当地人那里获得了黄金。但在这个胜利的时刻,一个新的惊喜在等待着他们——在邻近的岛屿上有大量珍珠。印第安人给他们带来了一大把珍贵的珍珠,其中有一颗珍珠被称为“漫游者”,塞万提斯和洛佩·德·维加都曾歌唱过这颗珍珠,因为它后来成了西班牙和英国著名的王冠宝石之一。这些东西在当地的价值几乎跟贝壳和沙子差不多,但对西班牙人来说则是高价宝物。他们在口袋里装满这种小玩意儿,然后继续急切地询问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东西——黄金。其中一个酋长指着南方,指着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山峦,他说:“在那里,有一块土地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宝藏,那里的统治者们日常都使用金子做的容器,而巨大的四足动物(他指的是羊驼)把昂贵的重物运进国王的国库。”那个国家在群山南面,他说出了那个国家的名字,听起来很像是“比录”,悦耳而又奇怪的一个名字。
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凝视着酋长所指的方向,那边,山脉在地平线上闪闪发光。“比录”这个听起来很柔和、很诱人的词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他的心不安地跳动着。在他的生命中,这是第二次有出乎意料的承诺传到他这里。第一个承诺,即科马格雷关于南海的承诺,已经兑现了;他找到了盛产珍珠的海岸,即南海的海岸。也许第二个承诺也将实现;也许他注定要发现、征服印加人的王国,即长期以来一直在寻找的黄金国。
努涅斯·德·巴尔沃亚继续久久地望着远方。“比录”“秘鲁”,这个声音便如同金钟的音调,在他的想象中回荡着。但是,不幸的是,他暂时还不能在这个方向上做任何尝试。凭着二三十个疲惫不堪的人,是不可能征服一个帝国的。他必须回到达连,集结援军,然后再回来寻找新俄斐。
事实证明,返程时的难度并不亚于来时。西班牙人不得不又一次在丛林中奋力前行,不得不又一次击退土著人的进攻。而且他们也不再是由坚韧的战士组成的勇敢队伍,而是一小撮生病的或疲惫的人。经过四个月的艰辛后,他们于1514年1月19日到达达连,巴尔沃亚本人已在死亡边缘,不得不被印第安人用吊床抬着。
不过,会载入史册的伟大的事迹之一已经完成。巴尔沃亚实现了他的承诺。每一个与他一起冒险进入未知世界的人都成了有钱人。士兵们从南海海岸带回了哥伦布和其他任何征服者或殖民者都未曾赢得的宝藏。宝藏的五分之一要上交给王室。当巴尔沃亚分配剩余战利品时,他要求为他的猎犬莱翁奇科分一份,它曾英勇地协助将不幸的俘虏撕成碎片,所有人都没有反对。莱翁奇科(当然是意味着它的主人)像其他战士一样得到五百金比索。在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之后,殖民地中再没有人对这位征服者作为总督的权威提出异议。这位冒险家和叛乱者被奉为神明,他可以骄傲地向西班牙发出消息,说他代表卡斯蒂利亚王室完成了自哥伦布第一次航行以来最伟大的事迹。他财富的太阳已经驱散了迄今为止笼罩在他生命中的乌云。现在那光芒正从天顶上直直照耀下来。
但是,巴尔沃亚的好运很短暂。几个月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六月天,达连的居民大吃一惊地拥到海岸边看热闹。一艘船出现在地平线上,在世界上这个几乎被彻底遗忘的角落里,这真是一幕奇观。但看啊,又有第二艘船,第三艘,第四艘,第五艘;很快就有十艘,十五艘,二十艘——整个舰队在驶向港口。当舰队停泊后,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所有这些都是努涅斯·德·巴尔沃亚的信引来的。但不是因为他成功找到南海的消息,船队出发时,那些消息还没有到达西班牙。不,这是他早先通信的结果,在那一封信中,他报告了从酋长朋友那里听到的关于南海和黄金国就在附近的消息,并要求为征服后者提供一支一千人的军队。正是为了这次远征,西班牙国王派出了一支强大的舰队。然而,塞维利亚和巴塞罗那的政府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如此重要的任务委托给名声不好的冒险家和叛乱者努涅斯·德·巴尔沃亚。他们派来了一个富有的贵族,一个名望很好的人,正式任命其为总督,建立殖民地的秩序。这个人名叫佩德罗·阿里亚斯·达维拉,通常被简称为佩德拉里亚斯,年已六十。他的任务是代表国王执行对以前罪行的正义,发现南海,并征服黄金国。
局面有些尴尬。当然,佩德拉里亚斯得到的指示是要求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对驱逐前任总督的行为做出解释,如果证明其有罪,则要监禁罪犯或将其处死;而且,同时,他也被命令去发现南海。然而,他一上岸就了解到,他要审判的犯有罪行的这个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已经抢占先机,做成了那件大事,叛乱者取得了他——佩德拉里亚斯准备自己去实现的胜利,为西班牙王室做出了自发现美洲以来最大的贡献。因而,很明显,他不能把这样一个人当作普通的叛乱分子,把他送上断头台。佩德拉里亚斯必须有礼貌地对待努涅斯,必须祝贺他实现了伟大功绩。
同样,从这一刻起,巴尔沃亚的命运也已经注定。佩德拉里亚斯永远不会原谅这个抢走他风头的对手,他所做的事情本来是佩德拉里亚斯所期待的为自己赢得不朽名声的来源。当然,实际上,为了避免引起殖民者的叛乱,佩德拉里亚斯不得不暂时掩饰他对殖民者心中的英雄的仇恨。质询被推迟了;虚假的和平缔结,佩德拉里亚斯将他留在西班牙的女儿许配给了努涅斯·德·巴尔沃亚。但他的仇恨和嫉妒并没有减轻,反而大大加剧了,因为西班牙在收到巴尔沃亚的壮举的消息后传来了一道诏书,确认这个曾经的叛乱者自封的头衔。巴尔沃亚被任命为共同行政长官,佩德拉里亚斯得到命令,需在所有重要事宜上与他协商。
殖民地太小,容不下两个总督;其中一个必须被另一个征服;其中一个必须消灭另一个。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意识到,达摩克利斯之剑正悬在他的头上,因为佩德拉里亚斯拥有军事权力,而且是最高司法官。
因此,他第二次尝试了曾经取得了成功的紧急策略,他试图逃向不朽。他请求佩德拉里亚斯允许他装备一支探险队,去探索南海海岸,并在该地区进行进一步的征服。这位资深叛乱者的真正目的是,到地峡的南岸去,摆脱佩德拉里亚斯的控制,建立自己的舰队,在自己的势力范围成为不容置疑的统治者,然后,如果可能的话,征服“比录”。佩德拉里亚斯狡猾地同意了。如果巴尔沃亚在这次尝试中丧生,那就当然再好不过。如果他成功了,总督还会有别的办法摆脱这个野心勃勃、自负自大的对手。
就这样,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开始了第二次向不朽的逃亡;他的第二次冒险事业也许比第一次更为宏大壮烈,然而历史只歌颂胜利者,并没有对这次冒险做出极高的评价。这次他穿越地峡,不仅带着一队士兵,还带着建造四艘双桅船所需的木头、板材、绳索、船帆、锚和绞盘。这些材料由几千名印第安人搬运。只要他能在南海为自己建立一支舰队,就能称霸邻近的海岸,就能占领盛产珍珠的岛屿,并能征服秘鲁。
然而,这一次,命运对他是不利的,困难层出不穷。在穿越湿热的森林的过程中,木材被虫蛀了,板材碎裂,变得毫无价值。巴尔沃亚没有气馁,到了巴拿马湾,他重新伐木制造板材。他的能量创造了奇迹:双桅船造成了,这将是太平洋上首次出现的双桅船。然后来了一场龙卷风,伴随着大雨,船只所在的河里的水流把船冲到了海上,然后撞击在岩石上成了碎片。
他又重新开工,最后又造成了两艘双桅船。他只需要再准备两三艘,就可以踏上征服之旅。那个国家白天占据着他的思绪,晚上填满他的梦境,自从酋长指着南方,说出“比录”这个诱人的词后,就一直是这样。他要再派出几个心性坚韧的军官来指挥增援部队,然后就能建立他的帝国了。
如果运气好,再加上他从不缺乏的勇气,只要几个月他就能获得成功。那么,被誉为印加王国和秘鲁征服者的就不是皮萨罗而是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了。然而,命运之神即使是在对待宠儿之时,也很少犯过度宽宏大量的错误。诸神很少允许凡人做出的不朽的事超过一件。
努涅斯·德·巴尔沃亚以钢铁般的意志筹备着他的伟大事业。但是,大胆和成功加剧了危险,因为佩德拉里亚斯一直都严密监视着这位下属的举动。也许是探子们向他报告了巴尔沃亚的统治梦想,也许是他自己的嫉妒心使他担心这个顽固的叛乱者会再次获得成功。不论是怎样,他发给巴尔沃亚一封友好的信,邀请巴尔沃亚在开始预定的征服行动之前回到达连附近的阿达镇进行会谈。巴尔沃亚希望获得增援,所以没有犹豫便接受了邀请。当他走近小镇时,来了一小队士兵,显然是为了欢迎他。他急忙走向他们,向他们的首领问好,过去多年中,这位首领都和他同生共死,在发现南海的过程中是他的同伴。他急切地去拥抱他可靠的朋友——弗朗西斯科·皮萨罗。
但弗朗西斯科·皮萨罗把一只手沉重地放在巴尔沃亚的肩上,并宣布他被逮捕。皮萨罗也渴望不朽;皮萨罗也想征服黄金国;毫无疑问,皮萨罗会很高兴让这位大胆的首领从自己前面滚开别挡路。佩德拉里亚斯总督以叛乱的罪名提起诉讼,审判进行得仓促而不公正。几天后,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和他最忠实的追随者被送上刑场。刽子手手中的长剑闪闪发光,巴尔沃亚的头颅瞬间滚到地上,这个第一个同时看到冲刷着我们星球上的海岸的两大海洋的欧洲人,眼中的光芒永远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