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迷”的类型学术界没有明确的归类,一般来说,“迷”的对象可以是物,亦可以是人,更多的研究是把“迷”统称为“粉丝”。“粉丝就是对于某种目标(人或物)拥有喜欢、关注、信仰等情绪,并愿意付出成本(时间、金钱等)的人。从某种程度上说,粉丝是对某种目标具有精神信仰与精神服从的人,信任并愿意奉献”。 已有研究中关于“迷”的成果基本都把“粉丝”作为研究对象,并以“粉丝文化”对“迷”的主体、现象、特点、规律及“迷”后果进行研究。但就“迷”个体的存在而言,“迷”只有在结成一定迷群的基础上才能开展具体的迷文化活动,只有在具体的文化交往中迷文化才能实现创生、传播及迷文化资源的共享与发展。
早期关于“迷”的研究中,“迷”是“着魔的独狼”和“歇斯底里的群众”,是一群“非理性的、失控的、易被外界力量左右的人”。美国学者约翰·费斯克认为,“迷”与一般受众的区别在于“过度”,即对特定的文本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喜爱,“迷”是“过度的读者”“狂热的爱好者”。在这些“迷”的界定中,迷主体因对迷对象的“狂热”程度不同而呈现出层次性。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及主体自主性的提升,社会对“迷”的行为更加包容,但对“迷”的“过度”及“狂热”程度界限的划分仍然模糊。哪些是正常的“迷”?哪些是超越了规范之外的“迷”?除了“迷”之外是否还存在着与“迷”相似类型的存在?目前,粉丝、控、瘾三者都是主体对迷对象过度、狂热喜爱所导致的社会现象,对粉丝、控、瘾的区别、联系,以及表征的研究有助于拓宽“迷”的研究范畴,并不仅局限于粉丝及粉丝文化,不同“迷”类型所彰显的现象、特点、规律及程度是研究“迷”的基础。
粉丝是“迷”的一个主要类型,“‘粉丝’一词是从英文fans演变而来的,意思是‘热心的追随者、狂热者、爱好者’等,现在主要用来指各类明星特别是娱乐明星的崇拜者和支持者……由于对某类明星的崇拜者往往是群体性的,因此就多使用fan的复数形式,即fans”。 许多文章中将“粉丝”作为一个单复同型的名词使用,比如,“一个粉丝”,有时为了强调其群体性,则称之为“粉丝们”或者“粉丝团”。唐瑾认为,“‘粉丝们’是群体名词……‘丝’体现了有一群人,倘若只有四五人,就不能称为‘粉丝’。因此,‘粉丝’通常是指一群、一大群或一群群‘明星、偶像’的狂热仰慕者和崇拜者,还有人直接称其为‘粉丝团’” 。文化工业导致了大众文化的盛行,大众文化借助于媒体的力量为我们制造了许多为人们所熟知的人物——偶像与名流,同时也产生了许多忠诚和热情的“追星迷”。英国学者克里斯·罗杰克认为:“随着上帝的远去和教堂的衰败,人们寻求得救的圣殿道具被破坏了。名人和奇观填补了空虚,进而造就了娱乐崇拜,同时也导致了一种浅薄、浮华的商品文化的统治” 。美国学者约翰·费斯克认为:“粉丝作为受众的代表是文化工业的受众,是积极的受众,所有的大众受众能够通过从文化工业产品中创造出与自身社会情境相关的意义及快感(pleasure)而不同程度地从事着符号生产(semiotic productivity)” 。这给出了粉丝的主要特征,即粉丝是文化工业的受众、粉丝是积极的受众、粉丝能够创造意义和快感及粉丝从事符号生产。同时,还可以将这种文化产品的原始文本转化为所属粉丝社群之间传播的新的文本,进而可以界定某粉丝社群的某种文本生产形式,而这个消费——生产过程必须通过整个粉丝群体共同完成,他们以相同的服饰、妆容等共识的形象符号参加活动。然而美国学者朱莉·詹森认为,粉丝经常被大众和学者概括为两种病态类型:“着魔的独狼”和“歇斯底里的群众”,这两种粉丝类型隐含着公众对现代生活的一种批评。“粉丝被视作展现了威胁‘我们’所有人的、更大范围的社会紊乱——现代性——的症状” 。但朱莉·詹森也指出,将粉丝定义为反常、越轨行为的背后实际上包含着一系列保守的价值取向,只要粉丝都具有“可靠的常识”,保持“理智”和“自我控制”,他们就和我们一样。
粉丝是对偶像的狂热崇拜和追随者,偶像在汉语中指由土、木、金、石等制作的各类人像或物像,偶像崇拜从人类的蒙昧时代已然产生。先民因无法解释各种神奇的自然现象,也无法抵御各种肆虐的自然灾害,在迷茫和恐慌中,他们幻想出一个个全能各异的神灵,用以解释宇宙万物的变化多端,并希望获得神灵的庇护,由此产生了最初的神灵崇拜。对于现代人来说,神灵崇拜是远古时代人们对于神灵的祭拜,希望以此获得庇护,而当代的偶像崇拜在崇拜对象、方式、心理和行为上都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并呈现出新的特征。现代偶像不再是虚化的神灵偶像,而是主要转型为现实“人物”偶像,如,各种明星、英雄、学者和专家等。现代偶像是市场和传播技术发展的产物,大众传媒通过技术将迷对象的虚拟形象与现实形象集合实施高强度、高密度、高速度的传播与展示。大众将迷对象视为人生导师,将其身上所展示的魅力作为自我人生的依托和指导,作为未来自我的一种想象与呈现,而迷对象的文本则成为最流行、最畅销的文化精品被广大“迷”所收集、生成、创新及传播。 2005年,湖南卫视选秀活动“超级女生”的举办,使大众、媒体及业内人士对粉丝有了前所未有的关注,网络上、生活中到处都充斥着“玉米”“凉粉”“盒饭”等,“粉丝”也成为影响整个娱乐及文化行业发展的主要力量。随着当代社会及网络技术的发展,“鹿饭”“蜜粉”“果粉”“米粉”“网红”等多样粉丝群体的出现,使粉丝已不仅是一种社会现象,而是发展为具有群体特征、内容、价值及传播体系的文化。“粉丝们具有良好的团队精神,勇于公开表达自己、真诚率直的态度;积极主动、甘于奉献的精神;与喜爱对象患难与共的忠诚度,以及在困难和压力面前勇于抗争的精神”。 因此,粉丝已不再是被动的受众,粉丝的情感认同、粉丝的文化消费、粉丝实践中的身份政治、粉丝社群与赛博空间等是当代社会粉丝现象研究的新领域。
“控”源于英文单词complex(情结)的前头音(com),日本人借用过来(コン),按照日语语法形成“某某控”的语言景观重构,借以表达对特定对象的过度喜爱。日本动漫深受我国青年人的喜爱,动漫爱好者也会高频率地使用动漫用语。“控”的拓展性及使用非常广泛,在“控”前面加上自己喜欢的对象,无论是物、人或是某种行为,都可以构成一个“控”族词,即“X控”。“控”主要分为三种类型:一是指涉的对象是人,即非常、极度喜欢的某人,比如,大叔控、御姐控、正太控等。二是喜欢的对象可以是某一种具体的事物,比如,微博控、制服控、眼镜控、格子控、苹果控等,“这类名词有一个特点,就是有时候不是直接用事物的本来名称表示,而是用该事物所具有的典型特征或者相关特征来表示,比如‘冰山控’是指对冷酷的人特别喜好的人,‘脑残控’是指非常喜欢让常人无法理解接受的另类东西的人” 。三是对某种事物扩展到喜欢某些行为或动作,可以是某种性质或状态,比如,气味控、声优控(指特别喜欢某个特征音质声音的人)等。“控”是一种新的社会认知的自我投射,人作为主体沉浸在这种被客体所俘获的世界中,迷恋而无法自拔,“控”族情感是一种坚硬的隶属感,这种情感具有强烈的依附性。“X控”的产生,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我国社会转型期“快餐文化”的烙印,它所反映出的文化心理源自多元文化的交流与碰撞,为草根一族的情感宣泄和自我调侃提供了可供使用的表达范式。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于“控”族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X控”不再被单一地视为变态、畸形的情感依附,而更倾向于一种爱好、兴趣的表达。人们可以很坦白、自信地表达自己是“某控”的意向,不再隐晦或羞于表达,这是一种对某物、人或行为的偏爱,更是一种自我个性及文化资本积累的彰显。当然,不同时代、不同阶段人们对“控”事物的偏好、情感表达及行为倾向是不同的,“新旧事物不断更替,这就要求与之相适应的语言也要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不断地求新、求奇。‘控’族词与传统语言表达相比更简洁、更新颖、更生动,深受广泛青睐” 。“控”族词使用者绝大多数为青少年人群,因为“控”族词不仅满足了青年的文化表达诉求。同时,还让他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听觉刺激和话语认同感,“控”族词成为青年表达兴趣、爱好和需求取向的主要词汇,在青年迷群中被广泛使用和流传。近年流行的网络语言体现了语言的时尚性和修辞的形象生动性,青年对于流行文化的敏感性决定了他们更易接受“控”词组。青年通过类推或仿拟的方式开始大量制造“X控”族词,且随着社会的发展,“控”的贬义、消极性色彩逐渐淡化,更多的是表明对某人或事物有特殊的偏爱或偏好。
瘾通常被纳入医学和心理学的研究范畴,医学心理学将成瘾行为界定为:“出现中毒症状、影响正常生活,产生依赖症状和强迫性行为,产生耐受性、出现需求增加,出现戒断综合征和断瘾后复作” 。对于成瘾原因和机制的解释,医学和心理学主要从“生物—心理—社会”三个维度来进行解析,并从生物学、精神分析、行为主义、认知理论等多元化理论角度来阐释。针对不同学科属性的差异,其对瘾的界定亦有所不同,比如,其在医学上被界定为“疾病化”,在心理学上被“心理问题化”,在社会工作上被“社会问题化”。虽然各学科对瘾有不同的理论解读,但相同点在于瘾逐渐被纳入社会规制的对象范畴。
“软瘾”是当代社会一个新的研究领域,软瘾的概念由美国心理学家朱迪斯·赖特最先提出,即“指那些具有‘强迫性的习惯、行为或情绪’”。美国临床心理学领航者赖特学院(the Wright Institute)调查显示:91%的美国人患有软瘾,其中,拖延、过度看电视在调查中名列榜首。 现代媒介环境中,过度依赖手机,频繁使用各种App软件,刷微博、微信等都有可能患有软瘾症状。美国社会学家拉扎斯菲尔德和默顿提出了著名的大众传媒的“社会麻醉”负功能,并指出随着新媒介平台海量信息及其高速传播,这种“社会麻醉”作用表现得更为强烈。“而迷面对各种屏幕的时间更多,往往在不知不觉中被媒介吞噬了时间,生活的节奏反而被媒介控制,因而可能影响其社会实际行动能力与深度思考的能力” 。软瘾是一种病态化回复性、强迫性行为,而这种举动往往被人们忽略,甚至认为是正常的行为。网络软瘾患者虽然获得了更多的网络信息,拓宽了知识面,但实际上生活满意度较低,虽然沉溺于娱乐新闻、贴吧、论坛、微博和微信等碎片化信息中获得了暂时的快乐,但并没有减轻生活压力,反而由于软瘾症导致了手机依赖、拖延、贪睡、熬夜等症状,不仅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同时还降低了学习及工作的效率。软瘾不同于药物成瘾,对人体不会造成严重伤害或导致死亡,但同样妨碍人们的正常生活及工作。大部分软瘾者因自己在贴吧、论坛、微博、微信、抖音等直播平台浏览碎片化的信息,导致学习、工作效率低下,这使他们偶尔会感到自责、后悔,但又不能控制自己,经常陷入“两难”境地,并且软瘾更易被青年视为常态化的生活。“熟人交际圈”的网络化、自制力欠缺、现代化快速的发展模式遮蔽了个体精神发展需求,这是“软瘾症”产生的主要原因。
粉丝、控、瘾三者相互联系又相互区别,粉丝更多指的是主体对人(偶像)或物的崇拜、迷恋,而控的对象范围要比粉丝宽泛,控的对象可以是不同人群中普通人的某一类型,比偶像更易获得,控没有像粉丝那样有固定的团体和组织,控比粉丝更具有隐秘性。粉丝的对象也可以是物,比如“果粉”,虽然“果粉”也属于控的研究范畴,但不能将粉丝与控完全等同,控对主体来说更易获得,更加自主化、自由化。瘾主要是指对物的依赖、迷恋最终形成一种嗜好,软瘾与控有相似之处,比如,微博控、手机控等都是软瘾的研究范畴,但控又不仅限于微博控、手机控,所以虽然瘾与控的研究范畴有所相同,但瘾又不能完全代替控。因此,粉丝、控、瘾三者都具有“迷”的共性,虽然在研究内容上有交叉,但其各有特殊性,并从不同方面显示了不同类型的青年迷群的迷思想、迷心理及迷行为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