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个故事
晋悼公

三郤被杀，简单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中军元帅栾书和上军元帅荀偃闻讯后立即赶往朝廷。

“主公，破获了三郤卖国集团，恭喜恭喜啊。”栾书和荀偃急忙向晋厉公祝贺。

晋厉公没说话，旁边有人说话了。

“拿下。”是胥童的喝令。

大内侍卫一拥而上，将栾书和荀偃拿下了，关进了小黑屋。

“主公，杀了他们。”长鱼矫建议。

“唉，算了。”晋厉公左思右想，决定还是放了他们。

晋厉公感觉，郤家、栾家和荀家是晋国最大的三个家族，要是一并给杀了，后果确实有些难以设想了。

问题是早知如此，何必要抓他们呢？不抓，和抓了再放，那绝对是两回事。

长鱼矫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第二天，长鱼矫带领全家出走，移民北狄去了。

一、晋悼公归国

晋厉公释放了栾书和荀偃，命令他们率军剿灭郤家。

三郤一死，家族群龙无首。于是郤家死的死，逃的逃。郤家后人纷纷改氏。郄姓也出于郤姓。还有些人改成了谷姓和温姓。

郤家覆灭了，而胥童被任命为卿。

看起来，胥家要复兴了。

干掉了三郤，栾书本来应该心情愉快，可是想到自己险些被清洗，他就高兴不起来了。于是，栾书找来荀偃商量，两人迅速达成了一致：要想活得安心，就要干掉晋厉公。

以两家的实力，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到。

一个月后，栾书和荀偃突然发难。

晋厉公心一软，放了栾书和荀偃，结果人家可不手软。

回想当初随同晋文公流亡的重臣，狐家、先家、赵家、胥家先后覆灭。还剩下哪一家？魏家。当初魏犨还因为不受重用而心怀不满，如今看来，真是因祸得福了。

数一数狐、先、赵、郤四大家族，哪一家的富贵超过了三代？所以俗话说：富不过三代。

杀了晋厉公，让谁来接任呢？

晋厉公还没有孩子，就算有孩子也不能继任。还有晋厉公的兄弟呢！

栾书不傻，晋厉公的兄弟都已经是成人，不好忽悠了。

栾书和荀偃一商量，决定把孙周接回来。原先诬陷郤至的时候，就说郤至要把孙周弄回来。结果呢，郤至没做的，他们做了。

为什么要把孙周接回来？因为孙周只有十四岁。十四岁的孩子，好忽悠。

孙周是谁呢？

孙周是晋襄公的曾孙。按照晋国的规矩，国君去世之前，除了太子留下，其余的儿子都必须离开晋国。孙周的父亲当初就这么离开了晋国，来到了东周的伟大都城洛邑。所以，孙周现在生活在洛邑，具体点说，是在东周执政官单襄公的家里做家臣。

栾书派了荀䓨（音yíng）和士鲂（音fáng）前往洛邑迎请孙周回晋国，这两位都是元帅级别的。

两人来到单襄公家里，见到孙周，两人把来意说了，要请孙周回国担任晋国国君。

孙周听了，并没有激动，当时就说：“感谢栾书元帅，也辛苦你们了。不过，这件事情是国家大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如果我能做而不去做，那是我对不起祖国；如果我做不了而非要做，那同样对不起祖国。所以我要慎重一点儿，两位稍坐，容我考虑一下。”

十四岁的小孩，说话如此直率简洁而且直达要害，荀䓨和士鲂都不免心中一惊。

孙周去找单襄公商量了，把事情先说了一遍。

“你什么看法？”单襄公问。

“当初赵盾派赵穿来接晋成公，我听说晋成公在路上险些被杀，回国之后也是装了一辈子孙子。如果栾书也像赵盾一样，我宁可不回去。”孙周说。

“冷静。”单襄公忍不住赞叹起来：这小孩不简单。“孩子，我来给你分析下，当初赵盾杀灵公，是因为他要独掌大权；而栾书杀厉公，是因为自己的安全受到了威胁。当初赵穿来迎请成公，级别是不够的，之所以派他来，是赵盾准备随时铲除成公；如今栾书派来的人级别够高而且不是他的亲信，而这两个人都是君子。所以，栾书是有诚意迎请你回去的。”

一番分析，头头是道，孙周豁然开朗。

“那，我就回去了？”孙周做出了决定。

“孩子，去吧，我看好你，你一定能重振晋国霸业的。”单襄公似乎看到了晋国的未来。

孙周随着两位大夫回国，来到清原这个地方，晋国的卿大夫们已经在这里迎接了。

栾书先来了一段开场白，最后欢迎孙周发表讲话。

于是，十四岁的小孩发表了一通让大家目瞪口呆的讲话。

“各位，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还能回到自己的祖国，这只能说是上天的安排。人们之所以拥立国君，就是为了让他发号施令。如果立了国君而又不听他的，那要这个国君还有什么用呢？如果我当了国君却没有什么成就，那是我资质不够；如果立了我而又不听我的，那就是各位的过错了。立我还是不立我，取决于在座各位。如果你们认为我不行，那我立马就走；如果认为我还行，那今后就要听我的。是扶立一个好国君以延续晋国的霸业，还是任由这个国家衰落下去，就在今天了。现在，各位做决定吧。”

孙周话音落下，整整三分钟没人说话。

谁能相信，这样一段话出自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的口中！什么叫从容不迫？这就是。

“您就是我们翘首以盼的国君啊，我们都听您的。”卿大夫们异口同声，他们服了。

“那好，我们对天盟誓。”孙周趁热打铁。

于是，孙周与卿大夫们歃血为盟。

孙周，现在是晋悼公了。

二、晋悼公

晋悼公登基第一天，就宣布了自己的新政。是什么样的新政？按《左传》记载，新政如下：救济贫困，援助灾难，严禁邪恶，减少税赋，赦免轻罪，免除百姓债务，照顾鳏夫寡妇，起用被废黜和屈居下位的贤人，节省政府开支，该赏没有赏的要补上，该罚没有罚的要处罚，恰当地调遣百姓，决不能违背农时。

新政公布之后，晋悼公开始宣布人员任免。

八卿现在只剩下了四卿，空出来的四个位置需要填补。

晋悼公提拔了赵家的赵武、士会的儿子士鲂以及魏犨的两个孙子为元帅。一来，这四个人的人品都很正直；二来，这样是要分散权力，避免栾家和荀家的势力过于庞大。

另外，晋悼公提拔了一批人，这些人到后来被证明都是非常有才干的。

晋悼公登基第一天，一切都布置得妥妥帖帖，权力斗争被稳稳地压制住了。

权力斗争曾经让每个人的神经都像一根拉满的弓弦，随时要绷得紧紧的。

如今，晋悼公强势君临，权力斗争这套东西没法玩下去了。于是，大家的神经得以放松下来。可是，对于一些人来说，长期绷着的神经已经失去了弹性，一旦松下来，就会断裂、粉碎。

栾书就是这样的，自从担任元帅到现在整整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来紧紧绷着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会怎样？

两个月之后，栾书去世了。

栾书是个很正直的人，军事才能也不错。在治理国家方面，也是奉公守法，不敛私财。对于栾书，晋国历史上的评价是相当高的！

栾书去世，晋悼公直接任命韩厥接任中军帅，荀䓨担任中军副帅。这两位都是晋悼公看好的。

从晋灵公六年（公元前615年）出任司马开始，韩厥经过四十二年的奋斗，终于成了中军帅。

晋悼公任命祁奚为中军尉。祁奚的名声非常好，晋悼公很敬重他，平时也常常向他请教。

三年之后，祁奚告老退休。

“祁老，您退了，谁接任呢？”晋悼公问。

“解狐最合适。”祁奚说。

“解狐？你们不是仇人吗？”晋悼公有点儿吃惊。

“您问的是谁适合接任我，没问谁是我的仇人。”祁奚说。

于是，晋悼公任命解狐来接任祁奚的中军尉。谁知还没到任，解狐竟然因病身亡。

于是，晋悼公又请祁奚来。

“老爷子，解狐突然病故了，您再给我推荐一个吧。”晋悼公说。

“那，祁午可以。”

“祁午？那不是您儿子吗？”

“你问的是谁接任合适，没问谁是我的儿子。”

“那，您的副手羊舌职也病危了，谁接替他比较好？”晋悼公又问。

“他儿子羊舌赤最合适。”祁奚说，其实，两家的关系一向不太好。

这段故事就是祁奚“一举不避仇，二举不避亲”的故事，千古以来传为美谈，也是“举贤不避亲”这个成语的来历。

国内问题解决了，晋悼公得以腾出手来解决国与国之间的问题。

首先，晋悼公向各国派出高规格使节，严格按照国家平等的原则跟他们打交道。于是，各国都非常高兴。

晋悼公登基的当年十一月，楚国侵犯宋国，宋国急忙向晋国求救。

“救还是不救？”晋悼公问中军元帅韩厥。

“晋国要重振霸业，请从救援宋国开始。”韩厥的态度很清楚，救。

登基不到一年，要不要跟楚国人交锋？换了别人，会犹豫。可是晋悼公决不犹豫：“正合我意，不要耽搁，立即出兵。”

晋军火速出动，赶往宋国。楚军得知晋军果断出兵之后，自己主动撤军了。

晋悼公登基两年的时候，晋悼公决定召开诸侯会盟，所有中原诸侯国全都前来参加。

大会期间，举行了晋国军队的阅兵式。

晋国阅兵，那绝对是各诸侯国最高水准的阅兵了。

只见队列整齐，号令统一，军官威严，士兵勇猛。大家正看得带劲，突然，一乘战车冲出了自己的队列，一通乱窜，把晋军前队搅得一塌糊涂。

很快，这乘失去控制的战车被清理了出去，战车上的三个人都被中军司马魏绛捉拿。晋悼公远远看去，大吃一惊，因为这乘战车就是自己的亲弟弟扬干的车，是自己最疼爱的亲人。

“去，问问司马怎么处置。”晋悼公急忙派人去问。

派去的人还没到，那边人头已经落地。还好不是扬干的，是他的御者的。

“我们带着诸侯来阅兵，本来是一种荣耀，可是魏绛却把我弟弟的御者给杀了，太不给面子了。不行，我一定要杀掉魏绛。你赶紧过去，不要让他跑了。”晋悼公很恼火，对旁边的羊舌赤说。

“魏绛这人很耿直，说一不二的，所以他照章办事，有了罪过也不会逃避惩罚。放心，他不会跑，他会主动过来接受惩罚的。”羊舌赤动也没动，他知道魏绛会过来。

果然，不一会儿，魏绛来了，手中拿着一封信，把信交给晋悼公的侍从。

晋悼公把信拿过来看，上面写着：当初主公缺乏人手，让我当了司马。我听说，服从纪律叫作武，宁死不违军纪叫作敬。我为了执行军纪而杀了扬干的御者，是因为我对属下训导不力，以至于害他们被军法处置。我的罪过深重，还让主公生气，因此请军事法庭审判我。

晋悼公看完，光着脚就从观礼台上蹦下来了，来到魏绛的面前，激动地说：“我说的气话，是因为爱自己的弟弟；你杀掉扬干的御者，是执行军法；我不能管教好自己的弟弟，是我的过错。请求你就不要上军事法庭了，那会加重我的过错。”

说完，晋悼公躬身行礼。

观礼台上，各国诸侯面面相觑。

回到晋国，晋悼公立即宣布，升魏绛为新军副帅。

现在，人人都知道，晋国要重新称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