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个故事
“三”的覆灭

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俗话还说：谁猖狂，谁灭亡。

赵氏曾经不可一世，结果灭亡了。

下一个是谁？来看看晋国第一大家族郤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吧。

一、三郤

郤锜是郤克的儿子、郤缺的孙子。

郤至是郤步扬的孙子，跟郤锜是远房堂兄弟。

郤锜和郤至有一个共同的堂叔，叫作郤犨（音chōu），又叫苦成叔子。

现在晋国有八个卿，以上三位都位列八卿之中，也就是说，在国家最高领导层，郤家就占据了三席。除此之外，郤家还有五个大夫。

可以说，郤家现在的势力，已经超过了当初的赵家。

更为关键的是，郤家汲取了当初赵家灭亡的教训，他们非常团结，对外总是保持一致。因此，晋国人将以上三人合称为“三郤”。

三郤的性格不大一样，但是有一点一样，那就是都很贪婪、很嚣张。

三郤很贪、很嚣张到什么地步呢？咱们来举几个例子。

先说郤犨。

郤犨负责维护友邦国家之间的关系。不仅接待各国使者，自己也经常出使国外。借这个机会，郤犨不停地敲诈各国使者，基本上，各国使者出使晋国的话，都要单独给郤犨备一份厚礼。

郤犨出使也是这样，走到哪里要到哪里。

最奇葩的一次是这一年郤犨出使鲁国，鲁国负责接待郤犨的是执政声伯，他接待郤犨的规格很高，备的礼也很丰厚，郤犨很满意，但是满意不等于满足。

“感谢你的热情款待，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烦你。”郤犨提出了新要求。

“你说，能办到的我尽量办到。”声伯知道郤犨很贪，可是这个人还不能得罪。

“实不相瞒，我妻子不久前死了。听说你有个妹妹，要不，咱们做个亲戚？”郤犨早就听说声伯同母异父的妹妹很漂亮。

“这个，晚了点儿，我已经把她嫁给施孝叔了。”声伯倒没有骗他，半年前，刚把妹妹嫁出去。

“这，没关系啊，改嫁给我就行了。”郤犨早就知道了，不过他还要。

声伯知道鲁国惹不起晋国，没办法，把妹妹从施孝叔那里劝回来，改嫁给了郤犨。

郤犨这个高兴，去了一趟鲁国，自己没花聘礼，得了个漂亮妻子，还得了聘礼，赚大发了。类似的事情还很多，广泛在晋国百姓中流传。

再来说郤至，郤至很有才华，人也长得帅，其实在一开始大家都挺喜欢他。可是，随着他地位的提升，越来越嚣张，大家就都开始讨厌他了。

做到了新军元帅之后，郤至得到了温这个地方作为封地。

温原本是周王室的地盘，当年周襄王一激动送给了晋文公，这才成了晋国的地盘。

不过，当初交接的时候，其中另有一块地盘没有给晋国。此前这块地盘封给过几个人，大家也都没把这块地盘当回事。

现在，温封给了郤至，郤至不干了，认定另外那块地盘也是他的。朝周王室要，周王室不给，于是郤至索性出兵把这块地盘给占领了。

周王于是派人去找晋厉公，晋厉公觉得郤至太过分，命令他把地盘给退回去了。

鄢陵之战后，郤至被派出使周王室。结果，郤至表现得非常狂妄，不仅在接待规格上指手画脚，而且口口声声说这次战争的胜利都是自己的功劳，并且如果不是自己手下留情，就连楚王也被活捉了。

“我听说栾书元帅年岁已高，不久就要退休了，不知道谁能担任中军元帅啊？”有人故意这样问。

“当然是我了。”郤至脱口而出。

最过分的一件事是鄢陵之战后的一次打猎。

这一天，晋厉公决定组织一场八卿打猎，算是犒劳大家。

照理，打猎是个娱乐项目，重在参与，大家嘻嘻哈哈不要太在乎，到最后把猎物分一分，就算皆大欢喜。所以大家都把最好的机会留给晋厉公，边边角角的留给自己。说白了，不就是陪着国君来玩玩吗？可是，有一个人例外。谁？不用猜，红甲将军郤至。

郤至穿着红甲去打猎，大家看着都很别扭，这样的场合，把自己弄那么扎眼干什么？郤至可不管这些，他要的是风头。

打猎开始之后，晋厉公的箭法不错，连连斩获野兔野羊野鸡，大家叫着好，都很高兴。

突然，一头野猪被赶了出来，这是今天最大的猎物了。这样的猎物，大家自然是让给晋厉公的。

晋厉公不客气，拈弓搭箭就射。旁边郤至也不客气，也抄起弓来。

晋厉公的射术虽然不错，毕竟不是战将，一箭射出去，擦着野猪的屁股过去。正要再抓一支箭，晚了，旁边郤至的箭已经射出去了，不偏不倚，准准地扎在那头猪的耳朵里。野猪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按规矩，谁射死的猎物，就由谁的随从拿走。郤至射死了野猪，自然是郤至的随从拿来放在自己的车上，算是郤至的猎物。

谁知道晋厉公有个随从宦官叫作孟张，大概以为这头猪是晋厉公先射的，所以应该归厉公。于是不等命令，孟张就跑过去抢那头野猪。

郤至一看，不高兴了，心说你这个死太监没看见野猪是我射死的吗？就算献给国君，那也该是我献啊。

想到这里，郤至又抄起了弓，一箭射出去，可怜孟张也是耳朵中箭，然后栽倒在野猪的身边。

“哗。”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为了一头猪，郤至竟然射死了厉公的随从。

“来人，把猪给我扛过来。”郤至脸不变色心不跳，让自己的随从把猪扛了过来。

郤至跳下车，来到厉公的面前，高声说道：“主公，这头野猪献给您。”

晋厉公摆了摆手，没有回答。

“收队。”晋厉公下令，他已经没有心思再打猎了，随后他轻声嘟囔了一句：“欺人太甚。”

打猎不欢而散。

再来说说郤锜。

其实可以想象，郤锜的爷爷郤缺和父亲郤克都曾经是晋国中军元帅，这在晋国还是头一份。所以，郤锜一直生活得超级优越，所有纨绔子弟身上该有的缺点他身上都有，狂妄自大、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巧取豪夺、欺男霸女、买官卖官等这些词，放在他身上都合适。

郤锜听说大夫夷阳五的一块田很好，一点儿没客气，直接就给抢过来了。夷阳五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

郤锜听说大夫长鱼矫有块地不错，也去抢了过来，长鱼矫反抗了一回，结果被郤锜带着家兵给抓起来了，全家老小捆在一辆车上游街示众。后来长鱼矫苦苦哀求，这才算完事。

郤家可以说是臭名远扬，基本上没有朋友。

赵武二十岁那一年行冠礼。赵武行完冠礼，照例去各大家族拜会。

到其他家族，大家就会说些“好好努力”“为国效力”“谦虚谨慎”之类的叮嘱和勉励，可是，来到“三郤”家里，得到的就不是这样的话了。

来到郤锜家，郤锜对赵武说：“年轻人，你比起我们这些老同志还差得远啊。”

来到郤犨家，郤犨对赵武说：“很多年轻人排队等安排呢，我怎么安排你呢？”

郤犨是公族大夫，借着这个机会暗示赵武要送点儿好处才行。

来到郤至家，郤至说：“你的能力不行啊，看看自己的能力比不上谁，可以请求担任他的助手嘛。”

傲慢、贪婪、无礼，一件小事，把三郤的嘴脸刻画得清清楚楚。

二、灭三郤

现在的中军元帅是栾书。栾家也是个大家族。

一直以来，三郤和栾书就是互相看不上眼，鄢陵之战的时候，郤至还公开跟栾书对着干。

士燮把自己诅咒死之后，郤至和郤锜就都盯上了中军副帅这个位置，可是栾书跟晋厉公一商量，决定空下来谁也不给。三郤这下更恨栾书了，明里暗里说要收拾栾家。

栾书知道，一旦自己死了，三郤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家族。所以，他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想来想去，栾书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晋军在鄢陵之战中活捉了楚共王的儿子公子筏，就关押在栾书的家里。

这一天，栾书把公子筏叫来了。

“公子，想家吗？”栾书问。

“想。”

“照我说的去做，就放你回家，行不行？”

“当然行。”

第二天，栾书带着公子筏来找晋厉公了。

“主公，上次我们捉了公子筏，他想戴罪立功，他要检举揭发。”栾书说。

“检举揭发什么？”晋厉公问。

于是，公子筏说了：“其实，楚王根本不想跟晋国打仗的，都是郤至派人去劝说的。为什么郤至要挑起这场战争呢？我听说他跟孙周关系好，想把孙周给弄回来当晋国国君。为什么想把孙周弄回来当晋国国君呢？因为他想当中军帅。他派人对楚王说他会策应楚军击败晋国，然后把您杀了，把孙周弄回来。”公子筏讲了一通，中心思想就是说郤至想利用楚国人除掉晋厉公，所以才有了鄢陵之战。

晋厉公听完了，他要把这段话消化一下。

仔细想了一阵，发现这段话的逻辑很清晰、很有道理。可是，他还是觉得有些疑问。

“元帅，这个，你看有这个可能吗？”晋厉公问栾书。

栾书挠了挠头，假装思考。

“我觉得吧，公子筏的话可信。不仅郤至，三郤都是一伙的。”栾书又把当时三郤的表现分析了一番，头头是道。

晋厉公听得直点头，这样的事情，宁可信其有。

晋厉公当然不傻，他知道这可能是栾书设下的圈套。不过话说回来，他也很想除掉三郤。

于是，晋厉公召开了一次“自己人会议”。

什么叫自己人？就是自己的一帮哥们。

晋厉公的哥们是些什么人？胥童、长鱼矫、夷阳五等人，还真巧，这几位个个都是三郤的仇人。为什么三郤的仇人们聚在了一起？因为三郤的仇人太多了。

那么胥童是谁？胥童的父亲叫胥克，胥克是胥臣的孙子。从前，胥家是下军元帅，而中军元帅是郤缺。郤缺的父亲是郤芮，郤芮因为谋反被杀，郤缺因此成了一个农民伯伯，后来是因为胥臣举荐，才重新翻身。

也就是说，胥家是郤缺的恩人。

可是，郤缺为了要帮助赵盾的儿子赵朔当上元帅，竟然诬陷胥克是神经病，将他就地免职，空缺给了赵朔。胥克不久之后就因为气愤郁闷而死，胥童也就失去了跻身元帅的机会。所以对于郤缺的恩将仇报，胥童一直怀恨在心。

兄弟们聚在一起，晋厉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讲了一遍，然后征求大家的意见。

“哇。”大家首先表达了极度赞成和兴奋，然后开始发言。

基本上，大家的一致看法就是：管他真假，干了再说。

晋厉公算了算，外面有栾书支持，里面有兄弟们卖命，而三郤也确实应该除掉，既然这样，还犹豫什么？

问题是，三郤实力强大，怎么干掉他们呢？弄不好，脑袋搬家的就是自己。

大家一商量，最后长鱼矫出了个主意：“对于三郤，只能智取，不可力敌。办法我已经想好了，只要清沸魋（音tuí）跟我走一趟就行了。”

清沸魋也是他们的一个兄弟，十分勇猛。

长鱼矫还提了一个建议，说是三郤固然实力强横，可是栾家和荀家的势头也很猛。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趁这个机会，把中军元帅栾书和上军元帅荀偃也干掉。

最终，晋厉公命令胥童、长鱼矫和清沸魋负责杀三郤。

按照晋国的规矩，军、政、法三位一体。也就是说，三军元帅不仅管打仗，还管治理国家，还负责审理卿大夫之间的案件。当然，现在是四军。

晋国最高一级的法官由八卿轮流担任，分为三组，中军帅栾书搭配一个人，其余都是三人一组。

这一天，轮到了三郤这一组。为什么三郤恰好成了一组呢？原来，当初分组的时候，三郤要求分在一组，而且别人也不愿意跟他们一组，所以他们就自己一组了。

通常，这一类的案件不多，所以很少有人来打官司。而三郤叔侄往这里一坐，那就更没人来了，就算是要来打官司，走到门口看见是三郤，仇人也要立即拥抱假装主动和解，然后过十天再来。为什么？因为三郤太黑了，要落在他们手上，那绝对是吃了原告吃被告。

这一天叔侄三个往这里一坐，反正也没人来打官司，三人就开始聊天。因为越聊越机密，索性把衙役们都给赶走了。原本门口还有守门的，反正也没事，索性也回家去了。

就这样，公堂之上就只剩下这三个人在这里海阔天空侃大山了。

正侃着，法庭外面传来了争吵声，竟然有人来打官司了。

“嘿嘿，生意来了。”听见有人来打官司，郤犨来了精神。

正说着，只见两个人互相扭打着走了进来，两个人的手上还拿着长戟。简单判断，这两个人在决斗。决斗未果，于是傻乎乎地来找三郤判决。

两个人一边扭打，还一边对骂。

等到两人走到近前，郤锜脸色大变，心想，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来这里打官司，长鱼矫也不可能来啊。

郤锜急忙起身，去腰间拔剑。

说时迟那时快，刚才还扭在一起的两个人猛然间分开了，两条长戟分刺郤犨和郤锜。郤犨毫无准备，被长鱼矫的大戟直接刺穿了脖子。郤锜已经站了起来，剑拔到一半，还没有站稳，长鱼矫的大戟又到了，郤锜躲无可躲，只听“噗”的一声，大戟穿透了肚子，血溅当场。

郤至怪叫一声，起身就跑。

后面长鱼矫和清沸魋自然不会放过他，提着大戟追来。郤至跑出了法庭，来到后院。这下无处可逃了。郤至倒也不含糊，拔剑来战。可惜的是，长鱼矫和清沸魋也不白给，两条大戟一齐刺来，红甲将军当场丧命。

三郤就这样完了，曾经不可一世的三郤就这么简单地被干掉了，前后不超过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