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个故事
叔孙豹和“三不朽”

叔孙豹是春秋时期鲁国人，非常有学问，人品也非常好。

叔孙豹有两个哥哥，大哥叫宣伯，是叔孙家的家长，叔孙豹是老三。宣伯风流倜傥，但是薄情寡义，心胸狭隘；老三叔孙豹则很重情义，为人忠厚而且博学多才。整个“三桓”家族，没人不喜欢叔孙豹。

一、牛

宣伯很嫉妒叔孙豹，平时处心积虑地防着他，即使有表现才能的机会也故意不给他。

按理说，以叔孙豹的人品和学问，早就应该在鲁国政坛崛起了。可是，亲哥哥百般阻拦，让他根本看不到出头的日子。

看到待在鲁国已经没有什么希望，叔孙豹决定移居齐国。

叔孙豹没跟哥哥打招呼，一个人起身前往齐国去了。

来到庚宗这个地方的时候，天已傍晚。叔孙豹来到了一户人家前，这家只有一个女人。叔孙豹又累又饿，到这家讨口水喝，讨口饭吃。

这个女人很慷慨，为叔孙豹烧水做饭。吃饱了喝足了，叔孙豹道了谢。正要起身，看看天色已黑，似乎不太好走，他想要留下来过夜，又不太好开口。

“天黑了，住一宿再走吧。”女人说。

叔孙豹想想，既然人家没有什么忌讳，就住一晚上也无妨。何况这么晚了，去哪里都不安全。就这样，叔孙豹住了下来。

第二天，叔孙豹就上路了。临行前，他告诉女人自己叫叔孙豹。

女人送了很远，一路上都在哭。

叔孙豹到了齐国，暂时投靠了好朋友公孙明。公孙明也不是齐国人，而是卫国人，不过现在在齐国已经混得有头有脸了。

借着公孙明的帮助，叔孙豹迅速混入上流社会。他风度翩翩，学识渊博，再加上原先的好名声，没多长时间就得到一致好评。在齐国，国氏、高氏两家有招赘外来女婿的习惯。这一次，叔孙豹博得了国氏的欣赏，于是成了国氏的女婿，有房有地有车有妻子，在齐国继续吃香的喝辣的。并且，老丈人允诺：有合适机会，推荐叔小豹做齐国的大夫。

没多久，妻子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孟丙和仲壬。这两个名字取得不好，放在现在，相当于叔孙老大和叔孙老二这样的名字。

叔孙豹在齐国的日子过得不错，也是乐不思“鲁”了。

有一天，叔孙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天塌了下来，自己拼命撑着，可是眼看就撑不住，几乎要被压死。怎么办？只好找人帮忙。

回头一看，身后有一个人，这人长得特别黑，有点儿驼背，眼睛深陷，还有一张猪嘴。叔孙豹急忙叫他：“牛，快来帮忙。”结果这个叫牛的人撑开了天，救了他一命。

梦醒之后，叔孙豹把家人都给叫来，看看谁长得比较像梦里的人，结果一个也不像。

尽管这样，叔孙豹坚信，这一定是上天给自己的暗示，这个叫牛的人一定可以帮自己。

几年后，大哥宣伯被赶出鲁国。后来，宣伯流亡到了齐国，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齐国国君齐灵公。

鲁国国君和季孙、孟孙两家认为叔孙豹比较贤能，于是派人来接他回去做叔孙家的家长。

派来的人竟然稀里糊涂地找到了宣伯，说是请他回去担任叔孙家的家长。宣伯一听，激动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宣伯问。

“我还骗你？来看看，这是主公的诏书，我给你念念。”使者取出诏书，朗声宣读：“兹念叔孙家族为国出力多年，不忍无后于鲁国，特恢复叔孙家族一切待遇，并令叔孙豹为族长，即日回国。”

“你这不耍我吗？”宣伯大怒。

使者灰溜溜离开，去找叔孙豹。结果，他竟然在大街上碰到了叔孙豹。

“哎，你就是叔孙豹吧？”使者认识叔孙豹。

“我是叔孙豹，你是哪位？”叔孙豹听对方的口音，已经猜出了大概。

使者大喜，就在大街上掏出诏书给叔孙豹看了，然后说：“国君让你接到消息之后立即回国，以免夜长梦多。”

“我回家收拾收拾，带上妻子孩子。对了，这事情别人知道吗？”叔孙豹问。

“这个，实不相瞒，我刚才走错了路，先到宣伯家去了，这个事宣伯已经知道了。”使者实话实说了。

“那还回什么家！走吧，我现在就跟你走。”叔孙豹当机立断，直接回了鲁国。

因为是不辞而别，叔孙豹的妻子很生气也很失望，后来改嫁了公孙明。叔孙豹知道后非常生气，因此一直没有接两个儿子回鲁国，直到他们长大了才接他们回去，这是后话。

回到鲁国，叔孙豹继承了叔孙家族的一切，摇身一变成了鲁国的卿。

没多久，一个女人提着一只野鸡来找他。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叔孙豹去齐国路上遇到的那个女人。

“自从你走之后，我，我，我就怀孕了。”女人一阵笑一阵哭。

“是儿子？”叔孙豹问。

“嗯，现在都能提着鸡到处跑了。”

“带来了吗？”

“门口撒尿呢。”

“快叫进来。”

叔孙豹的这个儿子就这么出场了。叔孙豹看见自己三岁的儿子的时候，惊得目瞪口呆，因为儿子奇丑无比。丑到什么程度？很黑，有点儿驼背，眼睛深陷，还有一张猪嘴。这不就是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人吗？

“牛。”叔孙豹脱口叫了一声。

“哎。”没想到，这儿子就叫“牛”。

叔孙豹相信，这就是天意。从此之后，叔孙豹十分宠爱这个儿子。

二、“三不朽”

鲁国因为实力不够，在“外交”中总是受欺负。但是鲁国人好面子，所以谁也不愿意出使他国或者参加诸侯的活动。

叔孙豹回来之后，大家就公推叔孙豹出马，因为他学问好，能恰当地应对一些令人为难的事情。

晋国率领十三国联军讨伐秦国，鲁国就派叔孙豹担任鲁军主帅。

到联军抵达泾水的时候，晋国中军元帅荀偃想渡河，可是联军却都不肯渡河。荀偃把渡河的任务交给了晋国的上大夫叔向。

叔向发愁了：如果大家都不渡河，那就只能撤军。到时候追究起来，荀偃一定说是我工作不力，我就成了替罪羊。

叔向也是一个非常有学问的人，和叔孙豹的关系一直很好，于是来找叔孙豹。

“豹哥，准备渡河吗？”叔向开门见山地问。

“我早就准备好了，可是没有命令不敢行动啊。”

“那我代表晋国命令你们渡河，你们渡不渡？”叔向说。其实，他没有这个权力，但是他知道叔孙豹需要这个命令，他也不愿意得罪荀偃。

“我给你吟一首诗吧。”叔孙豹笑了笑，开始念诗，“匏有苦叶，济有深涉。”

刚吟了两句，叔向打断了他。

“豹哥，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回来之后我请客。”叔向非常高兴，告辞出来，准备船只去了。

叔孙豹吟的是什么诗？为什么他刚吟，叔向就知道他要渡河呢？这首诗出于《诗经·国风·邶风》，名字就叫“匏有苦叶”。叔孙豹这里引用这首诗，是想表达自己希望渡河而又焦急等待命令的心情。

两人都博学多才，对起话来也是这样有情趣。

第二天，鲁军渡河。

但是，真正让叔孙豹名垂千古的是下面这个故事。

鲁国是晋国的跟班，晋国当时的中军元帅士匄（音gài）是个腐败分子，并且虚伪而傲慢，人们都不愿意跟他打交道。

一次，叔孙豹出访晋国，士匄迎接，问叔孙豹：“古人有句话叫作‘死而不朽’，什么意思？”

叔孙豹没有回答，一来他有些讨厌士匄，二来他知道士匄想要干什么。

果然，士匄没等叔孙豹回答，自己就说了：“我们家族，在虞以前是陶唐氏，在商朝是豕韦氏，周朝是唐、杜两氏，现在晋国最强大，我们在晋国是士氏，我们这个家族是不是不朽？”

叔孙豹一听，差点儿没笑出来。

“据我所知，好像不是这样。你这叫世禄，世代做官而已，不是不朽。鲁国从前有个大夫叫臧文仲，他死之后，他说过的话世代流传，这才是不朽。我听说，最高的境界是树立德行，其次是建立功业，再次是留下言论。能做到这些，历经多长时间都不会被废弃，这才是不朽。至于您刚才说的，也就是保留了祖上的姓氏，守住了宗庙，使祖先能够得到祭祀，这样的家族每个国家都有。并不是官越大，钱越多，就能不朽。”

叔孙豹一番话，说得士匄垂头丧气。而他的“不朽”论述被后人称为“三不朽”，世代流传，叔孙豹也因此而不朽。

哪三不朽？《左传》记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立德、立功、立言，这样的人，才能不朽。

很多人生前没有立德立功立言，死后又是修陵墓又是立碑，他们和士匄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