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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宝玉黛玉共读《西厢记》

在封建社会,《西厢记》这样的书一向被归为淫词艳曲,大户人家是不能阅读的。宝玉是如何得到这本《西厢记》的?一部《西厢记》让宝玉、黛玉产生了怎样的心灵共鸣?

话说元妃自那日省亲回宫之后,命探春依次抄录那日所有的题咏,自己编次“大观园题咏”,然后命在大观园磨石镌字,为千古风流雅事。因此,贾政命人各处选拔能工巧匠,贾珍则率领贾蓉等监工,烫蜡钉朱,动起手来。

一日,元妃忽然想起大园中的景致,自从自己归省之后,贾政必定敬谨封锁,不敢让人进去骚扰,岂不辜负此园?因此命太监转告贾政:不要封闭大观园,让宝钗等姐妹都住进去,宝玉也搬进去。于是贾府派人去园中打扫,宝玉知道后特别高兴。忽然丫鬟来说:“老爷叫宝玉。”宝玉吓得呆了半天,死也不敢去,贾母安慰他:“好宝贝,你只管去,有我呢。”

贾政看见站在跟前的宝玉,神采飘逸,秀色夺人;再看看自己和妾赵姨娘生的儿子贾环,相貌猥琐,举止粗俗。又想到王夫人那么疼爱宝玉,自己胡须也已苍白,就把平日厌烦宝玉之心减了八九分。贾政叮嘱宝玉进园后要用心学习,宝玉连连答应了几个“是”。

王夫人问宝玉前几天配的药丸吃完了没有,宝玉回答:“还有一丸。自从太太吩咐了,袭人天天临睡前叫我吃。”贾政问:“袭人?是谁起的这么个刁钻名字?”王夫人替宝玉掩饰说:“是老太太起的。”贾政说:“老太太怎么晓得这样的话?一定是宝玉。”

宝玉只好承认:“古人有诗云‘花气袭人知昼暖’,因这丫头姓‘花’,我便随意起名。”贾政说:“可见宝玉不务正业,专在这些浓词艳诗上做功夫。”说完,他大喝一声:“作孽的畜生,还不出去!”宝玉便慢慢地退了出去。

宝玉回到贾母处,看见黛玉也在,他就问黛玉:“你住在哪儿?”黛玉说:“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我爱那几竿竹子,比别处幽静些。”宝玉拍手笑道:“正合我的意!我就住怡红院。咱俩靠得近,又都清幽。”

二月二十二日这天,姐妹们便搬进了大观园。宝钗住蘅芜院,黛玉住潇湘馆,迎春住缀锦楼,探春住秋爽斋,惜春住蓼风轩,李纨住稻香村,宝玉住怡红院。

自从进了大观园,宝玉整天和姐妹们一起读书写字,弹琴下棋,吟诗作画,日子过得十分开心。

一天,书僮茗烟在外面的书坊买了一些古今小说,偷偷地孝敬给宝玉,宝玉如获珍宝。茗烟嘱咐说:“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要不然我得‘吃不了兜着走’。”

三月中旬的一天,早饭后宝玉带着一本《西厢记》,坐在沁芳桥边桃花树下的石头上读了起来。正读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桃花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他身上、书上、地上。宝玉原想抖落身上的花瓣,可又怕把花瓣踩脏,于是兜着花瓣来到池边,把花瓣都抖在池水中。回到桃树下,宝玉看见地上还有许多花瓣,正在犹豫时,背后有人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宝玉一回头,看见黛玉来了,她的肩上担着花锄,花锄上挂着花囊,手里拿着花帚。宝玉笑道:“来得正好,你把这些花瓣都扫起来,放在水里吧,我刚才已经放了好些在那里了。”

黛玉说:“放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但流出去就不干净了,花还是会被糟蹋。我们不如挖一个花冢,把花瓣装在绢袋里埋起来,日子久了,便随土化了,不是干净吗?”

宝玉听了,笑道:“等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黛玉问:“什么书?”宝玉连忙把书藏起来说:“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说:“你别在我面前弄鬼,趁早给我瞧瞧。”

宝玉说:“好妹妹,我不怕你看,你看了,千万别告诉别人。真是好文章!你要看了,连饭都不想吃呢!”他一面说,一面把书递给黛玉。

黛玉接过书从头看起,越看越爱,只觉得词句警人,满口余香,心中还默默记诵。宝玉说:“你说好看不好看?”黛玉笑着点头。宝玉说:“我就是个‘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宝玉将两人比作《西厢记》中谈恋爱的男主角张生与女主角莺莺,黛玉顿时满脸通红,生气地指着宝玉说:“你这该死的,又胡说!拿这种淫词艳曲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

宝玉急了,忙拦住说:“好妹妹,饶我这一回吧!我要是有心欺负你,明儿就掉到池子里,叫癞头鼋吃了去,变成个大王八。等你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时,我在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碑。”

黛玉被宝玉逗乐了,她一面揉着眼睛,一面笑道:“瞧你吓得那样,还胡说。呸!原来也是个‘银样蜡枪头’!”这话也是出自《西厢记》,意思是中看不中用。

宝玉听了,笑道:“你说说,你这个呢?我也去告状。”黛玉笑道:“你说你会‘过目不忘’,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了!”说笑后,两人便收拾落花。

刚埋好花瓣,袭人走来对宝玉说:“我到处找你。宁国府的大老爷病了,姑娘们都过去请安了,老太太叫你去,快回去换衣服吧。”宝玉便拿了书,辞别了黛玉。宝玉走后,黛玉一个人走到梨香院墙角外。墙内笛声悠扬,歌声婉转,黛玉知道这是戏班子中的女孩们在排戏。她听见几句唱词:

“只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你在幽闺自怜……”

这是《牡丹亭》中女主角杜丽娘伤春的词句。黛玉想起方才《西厢记》中有一句“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再联想到自己的孤单身世,不禁眼中落泪。

正没个开交,忽觉背上击了一下,及回头看时,原来是香菱。香菱就是当年的英莲,后被宝钗改了这个名字。

林黛玉道:“你这个傻丫头,吓我一跳。你这会子打哪里来?”香菱嘻嘻地笑道:“我来寻我们姑娘的,找她总找不着。你们紫鹃也找你呢,说琏二奶奶送了什么茶叶来给你的。走吧,回家去坐着。”她一面说着,一面拉着黛玉的手回潇湘馆来了。果然凤姐儿送了两小瓶上好新茶来。林黛玉和香菱坐了,又下一回棋,看两句书,香菱便走了。

王子腾夫人的寿诞这天,薛姨妈同凤姐儿并贾家三姊妹、宝钗、宝玉一齐都去了,到晚上才回来。可巧王夫人见贾环下了学,便命他来抄个《金刚经心咒》。不一会儿,宝玉也回来了,王夫人见他喝了酒,就让他在自己身后躺下。

贾环素来记恨宝玉,便趁大家不注意,将一盏蜡灯推在他脸上。只见宝玉左边脸上烫了一溜燎泡出来,幸而眼睛没烫着。过了一日,有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到府里来请安,见了宝玉,吓了一跳。问其缘由,说是烫伤,便点头叹息,一面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几画,口内嘟嘟囔囔的,又咒诵了一回,说道:“保管好了,这不过是一时的飞灾。”又向贾母提议为宝玉在佛前设一个海灯。

那马道婆又坐了一会,便又往各院各房问安,闲逛了一回。一时来至赵姨娘房内,赵姨娘和她说起心中记恨宝玉、凤姐二人,马道婆便出了个主意,让她暗中算计二人。

这天,宝玉正和黛玉说话,忽然“哎哟”了一声,说:“好头疼!”离地跳有三四尺高,口内乱嚷乱叫,说起胡话来了。林黛玉和丫头们都唬慌了,忙去报知王夫人、贾母等。

此时王子腾的夫人也在这里,都一齐来时,宝玉益发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闹得天翻地覆。贾母、王夫人见了,唬得抖衣而颤,且“儿”一声“肉”一声放声大哭。于是惊动诸人,连贾赦、邢夫人、贾珍、贾琏、贾蓉、贾芸、贾萍、薛姨妈、薛蟠并家中一干家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众媳妇丫头等,都来院内看视。登时园内乱麻一般。正没个主见,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众人越发慌了。

周瑞媳妇忙带着几个有力量的胆壮婆娘上去抱住,夺下刀来,抬回房去。平儿、丰儿等哭得泪天泪地。贾政等心中也有些烦难,顾了这里,丢不下那里。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玉皇阁的张真人,种种喧腾不一。也曾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总无效验。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寸步不离,只围着干哭。

到了第四日早晨,贾母等正围着宝玉哭时,只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念了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的,我们善能医治。”贾母、王夫人便令人去快请进来。众人举目看时,原来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僧道二人要了贾宝玉的那块玉,和尚接了过来,擎在掌上,摩弄一回,递与贾政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将他二人安在一室之内,除亲身妻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说着回头便走了。

到了晚上,他们二人竟渐渐醒来,调养了些日子便没事了。

阅读指导

本书的作者将绘画的手法引入文章中来,用白描的方式,动中取静,在热闹的荣国府,热闹的大观园中截取了这样一幅画面,不管故事如何发展,不管岁月怎么流逝,这幅宝黛读西厢图都深深地印在了读者脑海里。这就是优秀的文章本身所具有的魅力。 eyTe2UOd87P6SlAdV0425ZFfd++Xnrqji8Tgz9xUyf2fDQu0Ut5vKlZrulUQ6+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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