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盗船排队时,余沉凑到她耳边说:“按照惯例,你现在应该牵着我的手。”
池芊嘿嘿一笑:“我不。”
余沉:“你在害羞?”
池芊:“没有哦,只是觉得没必要。”
她移开视线,看向海盗船上大呼小叫的游客,脑海中闪过一些不好的回忆。
上初中时同学们组织去公园游玩,里面有单个收费的游乐设施,大家一致决定去坐海盗船,小芊也加入了,那时她兜里有家里给的十五元,买菜用的,但她没忍住花出去了,回到家时被妈妈当着邻居的面扇了两个耳光。
女人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
骂她是个下贱的婊子。
仿佛她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是仇人。
小芊出生时爷爷奶奶一听是个女孩,看都不看一眼扭头就走了,爸爸是个不着调的混子,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刚生产完的段妈妈带着孩子饥肠辘辘,饿得连口奶水都没有,小婴儿哇哇大哭,憔悴的女人跟着一起哭。
段妈妈认为自己过得这么惨完全是小芊害的,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是扫把星。
后来小芊才明白,她不过是窝囊罢了。
她不敢反抗自己的丈夫和公婆,只敢把气撒在更弱小的女儿身上,用打骂弱者来宣泄自己的压抑,本质上是种为虎作伥的行为。
小芊看不起她,同时平等的讨厌每一个恃强凌弱的人。
她的思绪飞得太远,回过神时已经排到队首了,余沉正在用手机回消息,她抬头看向尖叫的人群,觉得自己有必要发泄一下。
轮到他们时,池芊拉着余沉选了最后边的位置,这里的摆动幅度最大也最过瘾。
齿轮缓缓转动,她的心提了起来。
他们被拉到最高处,暂停,再极速冲下去,迎面吹来的风让她想流泪。
她在失重中心跳加速,忘情尖叫,试图把这些年的委屈埋进从她身旁经过的风里。
再见,曾经那么弱小的我。
从海盗船下来时,她感到浑身通畅。
余沉在她头上狠狠揉了一把:“你刚才差点把我耳朵吵聋了。”
池芊顶着鸡窝头笑嘻嘻:“抱歉。”
余沉顺势牵过她的手,小声对她说:“现在进行下一步,逢场作戏,怎么样?”
他的手有些凉,池芊怔了一瞬。
余沉见她没有挣开,当她默许了,嘴角牵起一丝好看的弧度。
池芊发现他也有不那么讨厌的一面。
两人手牵手前往下一个区域,路上池芊一直在想,反正自己是个要拍戏的艺人,难免要和其他演员有肢体接触,那这个对象是别人还是余沉好像都没差别。
而且余沉长着一张大众情人的脸。
怎么想她都不亏。
她沉浸在甜蜜的氛围里,安心扮演着余沉的可爱小女友,沿途体验了旋转木马和卡丁车,余沉给她拍了很多照片。
对方拿着相机给她展示自己的杰作。
“怎么样我拍得还不错吧。”
“明明是我长得好看。”
“你这人是不是太自恋了点。”
“哼哼!这是事实。”
……
黄昏时分,两人打算去坐摩天轮,因为是工作日的关系,排队的人并不多,大约几分钟就上去了。随着高度缓缓上升,夕阳透过玻璃照进来,池芊看着脚下依次亮起的万家灯火,感到心中异常平静。
“要是有盏灯是为我留的就好了。”
“我曾经也这么想过。”
池芊扭过头看他,揶揄道:“是吗,我以为你是那种花花公子。”
余沉笑了笑,看向远方徐徐降下的夜幕:“想要有个人为我而来,有盏灯为我而留,有份爱为我而生,是不是很幼稚?”
池芊:“那你能用什么来交换呢?”
余沉:“或许是我的一切。”
如水的夜色流淌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两人不再言语,安静看着外面的风景。
降落后余沉提议把连晋和易然叫上一起吃晚饭,池芊刚好也饿了,便去停车场找他们。易然还没回来,连晋在打电话,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还哄着对面按时吃饭。
池芊以为他在和女朋友聊天便没打扰。
不久易然哼着小曲儿从游乐场出来,包上挂了很多刚买的小玩偶。
她咦了声:“你们出来得这么早?”
池芊:“对呀。”
易然:“说好的约会呢,这么快就结束了,我说余沉呀,你到底行不行?”
余沉:“说得对,下次去酒店约会。”
池芊跳脚:“你敢!”
余沉一本正经:“别误会,我是说一起看夜光剧本,你想哪去了。”
池芊:“信了你的邪。”
连晋挂断电话从车后走出来:“结束了?现在什么打算。”
池芊:“走,去吃饭咯。”
她给对方报了个地址,麻溜坐进副驾驶,易然和余沉上了后座,一行人风风火火杀进市区最有名的海鲜街,这里一到晚上就人来人往,到处是出来觅食的饕客。
街上行人太多,车子开不进去,连晋只好在附近找了个停车位。
四人步行前往目的地。
余沉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说道:“没想到你会选这种地方。”
言下之意不太像大小姐的作风。
池芊躲着逆行的人潮:“听说有家海鲜特别好吃,我想试试,就是没想到这么挤。”
说完有个路过的男人撞了她一下。
把她撞得一个趔趄。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扶住她:“小心。”
原来是一直跟在她身旁的连晋。
池芊弱弱说道:“谢谢。”
她揉着被撞痛的肩膀小声嘀咕,心里问候了那个不长眼的男人一百遍,连晋看在眼里,和她互换位置,把她护在靠墙的一侧。
到了那家传说中的海鲜店,外面有不少人在等位,幸好池芊提前定了包间。
进去后里面人声鼎沸。
各自落座后,易然用湿巾擦掉桌上的油渍,池芊点了帝王蟹和波龙,连晋不挑食,余沉则点了道避风塘基围虾,轮到易然时,这家伙忌口的东西特别多,不吃葱和香菜,还不吃姜。
虽然表面上池芊是大小姐。
实则她换了个芯子。
早就不是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了。
倒是易然,她是池家的养女,和池芊一起长大,吃的用的都比普通人好,又是原装的,自然不习惯这种吵闹的环境。
只是池芊乐在其中,她也不好说什么。
菜上齐后,池芊挨个给他们倒酒:“难得出来聚一次,今晚不醉不归!”
连晋要开车,选择以茶代酒。
众人站起来一齐举杯,为今夜的明月,也为他们的友谊长存。
易然鬼点子多,一直给余沉灌酒,试图从对方嘴里套话,没想到几轮下来反倒被余沉灌了七八成,她扶着额头痛骂余沉是老狐狸,下一秒脑袋一歪,趴在酒桌上一醉不醒。
余沉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支着头,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最后是连晋和池芊把两人架回去的。
池芊坐在副驾驶,脑袋晕乎乎的,估计是后劲上来了。
车开到一半,她忽然捂着嘴猛拍车门,连晋意识到她马上要吐,立刻靠边停车。
池芊打开门跑到花坛边,呜哇一声吐得昏天黑地,连晋顾不得后座两个沉睡的醉鬼,从车里拿了瓶矿泉水追过去。
他拍着池芊的后背防止她呛到,把水递过去,池芊咕咚咕咚喝完长舒了一口气。
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池芊坐在路边,扶着额头。
连晋蹲在她面前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她抬起头眼泪汪汪。
“我想妈妈了,恨她,但是很想她。”
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很没出息。
为什么要对一个经常伤害她的人依依不舍,因为血缘,或是贪恋对方偶尔的温情?
她埋在连晋肩上放声痛哭。
像要把这二十年的委屈用一种放肆的方式作为控诉。
连晋的表情久违地出现了细微松动。
他轻轻抚摸少女凌乱的长发。
说道:“我知道的,我也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