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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卷帙浩繁的今存敦煌曲辞中,伯2721《<孝经>皇帝感》为代表的《孝经》咏赞虽数量甚少,却以其鲜见的儒家题材(特别是《孝经》题材)联章讲唱体式而值得关注。

对其联章体,学界向无异议,但对其讲唱属性,则至今仍有分歧。依据伯2721、伯3910、斯5780三写本中的“新歌旧曲遍州乡”“且听歌舞说《千文》”“近来歌舞转加新”诸句,大多数学者直接将其认定为民间艺人用于“歌场”表演的“歌词底本”,从而肯定其作为民间讲唱文学的讲唱属性。任半塘先生即据伯2721写本提出:“盛唐歌场之设可能已遍及州乡”,“《皇帝感》辞既入歌场,体虽不演故事,若曾穿插说白,入讲唱,已极明显”。 这种“穿插说白”的讲唱体式,至晚唐五代时期已成为民间说唱艺术的常态,今存敦煌变文、因缘文、押座文等均是这种体式的产物。对任先生这一观点,王昆吾比较认同,并依据伯3910写本进一步提出“皇帝感”这个“歌调”在盛唐时已分成“唱故事与不唱故事”两类的观点:

尤足注意的是:伯3910 卷在这组辞之下,紧接着“听唱张骞一新歌”九首,内容是张骞见西王母的故事;接下来书写恋情诗约二十首;末以“新合孝经一卷”六字作结。这些迹象表明,《千文皇帝感》曾与张骞故事等在同一场合中连续歌唱,很可能同样采用《孝经皇帝感》的歌调。这样也就证明:唱故事与不唱故事的两类词文在盛唐时候已经产生。它们的演唱形式相同,属于同一个艺术品种。

以伯3910写本所抄《<孝经>皇帝感》《<千文>皇帝感》、张骞故事等为联章讲唱体、“属于同一艺术品种”的观点,也体现在徐俊的类似表述中:“在所有敦煌诗卷中P.3910最具讲唱底本的特征。” 对伯3910写本“讲唱底本”的肯定,其实就是对其联章讲唱体式的直接认同。这一体式也与该咏赞大都讲究对仗、平仄、韵律(或押三平韵、或押二平韵)等特点正相一致。

不过,通过对斯289、斯5780写本的考察,项楚先生提出了《<孝经>皇帝感》《<千文>皇帝感》均为“启蒙教材”的不同看法:

《皇帝感》的斯二八九和斯五七八〇两卷,原题皆作“新合千文皇帝感辞”,内容则将櫽括《千字文》的歌辞和櫽括《孝经》的歌辞混写在一起,可见在当时民间,人们将这类吟咏经典的作品和吟咏《千字文》的作品看作是性质相同的,即都是生动通俗的启蒙教材。

但作为“生动通俗的启蒙教材”的《孝经》《千文》咏赞,是否就不可讲唱、不属联章讲唱体式了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项楚先生明确将这些咏赞划归敦煌民间诗歌的“咏经典”一类中,并指出:民间诗歌的作用,就在于“向民众普及教育,传播知识,表现民众的情感,娱乐民众的生活” 。“娱乐民众的生活”的作用,显然要求这些“生动通俗的启蒙教材”具备“入讲唱”的基本功能。因此,今存敦煌遗书中以识字为主的《新合六字千文》《百家姓》、以知识为主的《九九乘法歌》《孔子备问书》、以德行为主的《新集文词九经抄》《太公家教》等“生动通俗的启蒙教材”,都体现出合辙押韵、易于唱诵的文本特点。而曾国藩教子为诗时提出,“高声朗诵”可以“使古人之声调,拂拂然若与我之喉舌相习”,自然“引出一种兴会来” ;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描写的那位私塾先生,边“大声朗读着”《李克用置酒三垂岗赋》,边“将头仰起,摇着,向后拗过去,拗过去”;均可知传统启蒙教育直至清末民初时期仍采用说唱结合的唱诵法。也就是说,无论伯2721、伯3910、斯5780三本所抄《<孝经>皇帝感》是“歌词底本”还是“启蒙教材”,联章讲唱都是其基本的体式特征。

需要指出的是,在今存敦煌歌辞中,这种以《孝经》为题材、以联章讲唱为基本特征的咏赞还有另外两种。

一是四言八句体的《御注<孝经>赞》,主要有伯3816、斯5739、斯3824V三个写本 。全文分小序、咏赞两部分,咏赞部分分别揭示《孝经》十八章之旨,原应18首,今存14首,且有残缺。其作者,小序署作“臣嵩”,一般认为即新/旧《唐书》中的张嵩或张孝嵩 ,唐玄宗时进士,历监察御史、灵州兵曹参军、安西都护等职,开元十二年(724)迁为太原尹兼河东节度使,后卒于官,卒年不详。其创作时间,据小序中“上皇”“太上皇”“乾元天宝圣文神武孝感皇帝陛下” 等称呼及“请同州县例置学训导军将、战士子弟,使知有君臣父子之道、立身扬名之义”诸语,知在唐玄宗《孝经》重注本成并敕令“学校之中,倍加传授”的天宝三年(744)十二月至其去世的宝应元年(762)四月之间,特别是群臣为唐肃宗上“乾元大圣光天文武孝感皇帝”之号的乾元二年(759)正月 前后。其创作主旨,张嵩自称不在发挥“御注《孝经》”之“奥旨”,唯在“扬其圣化,表臣愚志,再广孝恩”。如此创作主旨兼以张嵩“孝廉出身”“曾任县令”的仕宦文人身份和“训导”军士使知忠孝之道的主观意图,决定了该咏赞应用于学校教育的初始意图以及浓郁的儒家说教风格、严谨的公文写作特色和朗朗上口的吟诵唱读属性。体例上,该咏赞一依晋代傅咸《<孝经>诗》二首的四言八句、偶句用韵式,但基本摈弃傅诗全集《孝经》成句的做法,而是采用充满诗人独立精神的櫽括之语。如其第6赞:“春生冬藏,顺天之意。耕田凿井,分地之利。仓储既盈,色养不遗(匮)。蒸人乃立,成岁之义。” 仅“春生冬藏”“分地之利”二句来自唐玄宗《御注孝经》第6章成句,余皆为诗人的高度概括和自我发挥之语。此咏赞在敦煌藏经洞的出现,既有学界公认的张议潮家族以张嵩为先祖的攀附做法、敦煌百姓对张嵩政绩的认可等因素 ,也离不开敦煌民间对其歌咏对象——唐玄宗《御注<孝经>》的接受与认可。而斯3824V写本将其与《杂抄(远非道之财)》《正月七日南交曲子》等歌咏性质明显的俗曲同抄的做法,揭示了张嵩《御注<孝经>赞》至张议潮时期(799—812年)已应用于敦煌民间歌场的事实。这一事实反映了民间艺人对文人诗赞的宣讲与传唱,也反映了《孝经》在晚唐时期的民间化、世俗化。

二是五言八句体的《咏<孝经>壹拾捌章》,今存2633、伯3386、伯3582三个写本,其中后二本“实为一卷,断裂为二段”,拼合后恰为18首,分别揭示《孝经》十八章之旨。其作者,伯2633写本作“杨蒲山”,伯3386写本作“杨满川,一名满山”,应为唐大中年间下层文士,生平事迹无考。其创作时间,据第9首中“从来邦有道,不及大中年”一联及伯3582写本的抄经题记,知在唐宣宗大中年间(847—860年)至后晋天福七年(942)。体例上,该咏赞完全摆脱傅咸《<孝经>诗》全集《孝经》成句、《<孝经>皇帝感》和张嵩《御注<孝经>赞》櫽括《孝经》之语的做法,完全依据个人理解和时代需求,尽情阐发《孝经》旨意,体现出民间歌诗的自由与真率。如其咏《孝经·庶人章》:“若用天之道,何愁他(地)不随。谨身风雨顺,克俭感神祗(祇)。分利供甘脆,寒温又制衣。孝无终始事,永报众人知。” 内容上,该咏赞不但申说《孝经》十八章之旨,且咏尧、舜、周公、董永、王祥、田真兄弟等孝子孝行及孔门弟子子游,多次宣讲行孝以继“门风”理念,如“若能学董永,万代是风流”“子游能易俗,实是好门风”“如斯行孝道,实乃好门风”等句,充分显示了晚唐五代时期孝子故事的普及以及“孝以传家”理念的生成。其用途,现代学者或据其“以讲诵、演唱、传抄为基本传播方式,以集体仪式创作为其创作特征”,推定为“婚仪上证婚人对新人唱诵的词章” ;或据语言风格推定为“既是承前人咏经书创作的启发与晚唐咏史组诗创作盛行的产物,也是为满足童蒙教育、科举考试之需的产物” 。就其或与《大汉三年季布骂阵词文》,或与《茶酒论一卷》《<千文>皇帝感》《<孝经>皇帝感辞》《秦妇吟》等说唱作品同抄的写本特征而言,以其为“唱诵”作品的观点较“童蒙”“科举”读物更为合理;但是否专用于“婚仪”,尚需更为确凿的论据。

考察可知,此与《<孝经>皇帝感》题材一致的二种《孝经》咏赞,虽亦属联章讲唱体式,亦曾广泛传布于敦煌民间“歌场”,但三者实又各有不同(详见表2)。

表2 敦煌《孝经》咏赞三种

比较可知,联章讲唱体式的《孝经》咏赞,早在唐玄宗天宝年间即已进入民间歌场,至晚唐时期仍在敦煌民间传播传承;其歌咏内容,由唐玄宗御注《孝经》之举、《孝经》十八章之旨,逐渐拓展至董永、王祥等孝子孝行以及以孝继门风理念;其应用场合,则由单一的民间歌场,逐渐拓展至学校教育、婚礼仪式等。凡此种种,反映了《孝经》在唐代的诗歌化、民间化,体现了传统孝亲伦理在敦煌地区的传播与接受。另结合张嵩诗赞由京城流入敦煌的事实,疑《<孝经>皇帝感》、杨满川《咏<孝经>壹拾捌章》等作,也是由流动性强的讲唱艺人从京城“歌场”引入敦煌的,则两宋时期文人咏经诗的繁荣 之因,或可追溯至这些一度传播至敦煌民间歌场的《孝经》咏赞。由此可知,在中华传统孝亲文化的传播传承和《孝经》这一儒家经籍的诗歌化民间化进程中,《<孝经>皇帝感》等《孝经》咏赞均曾发挥过重要作用。 JBh98YZlmGuk+9hSwHd5ePzYNY23sew52T7H5oKj1zcZQznlLRlra0jYVQEkbB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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