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姆纳在撰写社会学方面的著作之前,早就在杂志上发表文章,阐述了其哲学基本原理。他断言,人生面临的第一个事实就是生存斗争,这场斗争中向前迈出的最大一步是资本的生产。资本的生产提高了劳动的成效,并为文明的进步提供了必要的工具。原始人很早就退出了竞争性的斗争,不再积累生产资料,为此,他们必须以落后的、未开化的生活方式作为代价。 (20) 社会的进步从根本上说要靠世袭的财富,因为财富是对努力的奖赏,世袭财富使有进取心的、勤奋的人确信,他可以令子女保留他那些能够推动社会富裕的美德。任何对世袭财富的攻击都必定从攻击家庭开始,到终使人沦落为“令人讨厌的猪”结束。 (21) 社会选择的运转有赖于保持家庭的完整。生理遗传是达尔文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与此相对应的社会遗传,是对孩子进行必要的经济美德方面的教导。 (22)
如果要允许适者生存,要让社会享受到高效管理带来的好处,就必须向工业巨头(the captains of industry)支付因其独一无二的组织才能而应得的报酬。 (23) 他们的巨额财富乃是从事管理工作获得的合法工钱,而在生存竞争中,金钱就是成功的象征。它是衡量问世的高效管理和被淘汰的废弃之物的价值尺度。 (24) 百万富翁是竞争文明盛开出的鲜花:
百万富翁是自然选择的产物。自然选择作用于全体人类,挑选出那些符合特定工作要求的人来……正因为他们就这么被选定了出来,因而财富——既包括他们自己的,也包括委托给他们照看的——便汇集到他们手中……他们完全可以被看作是为某些工作而自然选择出来的社会代理人。他们拿着高额的工资,过着奢侈的生活,但这样的交易对社会来说是件好事。他们的位置和职业,竞争最激烈。这让我们确信,所有能胜任这一职能的人都将受雇于此,这样,该项工作的成本将会降到最低。 (25)
在达尔文的进化模式中,动物是不平等的,这样就能出现可以更好地适应环境的生命形式,并将这种优势一代代传下去,从而带来进步。没有不平等,适者生存的法则就没有任何意义。与此相应,萨姆纳的进化社会学很是看重能力上的不平等。 (26) 竞争过程“根据各种能力的大小和级别来开发所有现存的能力”。如果自由占了上风,以至所有人都可以在斗争中自由发挥自己的力量,结果肯定不会到处都一样。那些“英勇无畏、积极进取、接受过良好的训练、富有才智、坚忍不拔”的人将脱颖而出,名列前茅。 (27)
萨姆纳由此得出结论,这些社会进化原理否定了美国传统的意识形态——平等与自然权利。从进化论的角度看,平等是荒唐可笑的;而且上过大自然这所学校的人比谁都清楚,丛林里是没有自然权利的。“我们只能从大自然那里得到我们所能得到的东西,没有可以对抗大自然的任何权利,这只是对生存斗争事实的再次陈述。” (28) 在进化现实主义冷冰冰的分析当中,18世纪那种认为人在自然状态下是平等的看法,与事实截然相反;从平等状态出发、启程的大众,永远只能是在其身上看不到任何进化希望的野蛮人,除此之外,便什么都不是。 (29) 对萨姆纳来说,权利不过就是以法律的形式明确下来的演变中的习俗而已。权利远非绝对的或是先于某一特定文化而存在——这些都是哲学家、改革家、鼓动家和无政府主义者的幻想;“此时此地通行的社会竞争游戏规则”,才是其正解。 (30) 在其他时期、其他地方,盛行的是其他习俗,未来还会出现其他风俗习惯:
每一套观念都会为一个时期的 民风民德 着上颜色。18世纪关于平等、自然权利、阶级以及诸如此类的观念,造就了19世纪的国家与立法,不管是在信仰上还是在性情上,一切都带有浓厚的人道主义;现如今,18世纪的观念正在消失,20世纪的 民风民德 ,不会像过去一百年那样带有人道主义色彩。 (31)
萨姆纳对美国传统流行语的抵制也明显表现在他对民主的怀疑上。在尤金·德布斯(Eugene Debs)和安德鲁·卡内基等形形色色的人心目中活力四射的民主理想,这么个充满着巨大的希望、炽热的感情和无边的友爱幻想的东西,在他看来,却只不过是社会进化中的一个倏忽即逝的阶段,是由有利的人地比例和资产阶级的政治需要决定的。 (32) “作为这个时代人们钟爱的迷信,民主本身只是这场所有人都无法抗拒的运动的一个阶段。如果你有大量土地,又没有几个人与你共享,那所有人都会一律平等。” (33) 他认可将民主设想为一种基于美德的进步原则,认为民主“具有社会进步性,对社会有好处”。他认为,将民主看成占有与享有方面的平等,这不仅在理论上难以理解,在现实中也完全没有可行性。 (34) “工业可以是共和的,但只要人们在生产能力和工业美德方面不同,工业就永远不可能是民主的。” (35)
在一篇写于J. 艾伦·史密斯(J. Allen Smith)和查尔斯·A. 比尔德(Charles A. Beard)的相关研究之前,只是从未发表过的精彩论文中,萨姆纳对开国元勋们制定美国宪法的意图进行了推测。萨姆纳指出,他们害怕民主,并试图在联邦架构中对其施加各种限制。但由于整个天才的国家已经不可避免地民主化,由于其继承下来的信条和它自身所处的环境,美国的历史已经成为一部人民的民主倾向同他们的宪法框架之间持续不断的战争史。 (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