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六
秦始皇本纪

秦始皇 吕不韦 李斯 嫪毐 荆轲 徐巿 蒙恬

扶苏 胡亥 赵高 陈胜 章邯 子婴 沛公

秦始皇，是秦国庄襄王的儿子。庄襄王曾经被作为秦国的人质派往赵国，在那里见到了吕不韦 的一个妾，心生爱意，便娶了她，生下始皇。始皇于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出生时取名为政，姓赵。十三岁时，庄襄王去世，政被立为秦王。这个时候，秦国的疆土已兼并了巴蜀两郡、汉中，越过宛县后，还占领了楚国郢都，并设置了南郡；北上又攻占了上郡以东的地方，包括河东、太原、上党郡；东至荥阳，消灭西周、东周 二国后，设置了三川郡。吕不韦被封为相国，封禄十万户，封号为文信侯。他招揽宾客游士，想要吞并天下。李斯便是吕不韦的舍人。蒙骜、王龁、麃（biāo）公 等人被封为将军。秦王年纪还小，又刚刚即位，国事便委托给大臣们。

晋阳叛乱，始皇元年（公元前 246 年），将军蒙骜派兵出击，平定了叛乱。二年（公元前 245 年），麃公率将士攻打卷邑，斩首三万多人。三年（公元前 244 年），蒙骜攻打韩国，夺取了十三城。此时王龁死了。十月，将军蒙骜攻打魏国的 （chàng）邑和有诡。这一年正遇大饥荒。四年（公元前 243 年），攻下了 邑和有诡。三月便停止了进军。作为秦国人质的太子从赵国回来了，赵太子也从秦国回到了赵国。十月的庚寅日这一天，蝗虫成群地从东方飞来，遮天蔽日。全国发生了瘟疫。老百姓贡献粟米一千石，可以授爵位一级。五年（公元前 242 年），将军蒙骜攻打魏国，攻克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城，夺取了二十座城。首次设置东郡。这年冬天响起了雷声。六年（公元前 241 年），韩、魏、赵、卫、楚五国共同攻打秦国，攻克了寿陵。秦国出兵反击，五国才收兵。秦国攻下了卫国，设置东郡，卫国国王角率领部属迁至野王邑，凭借山势保卫魏国的河内。七年（公元前 240 年），有彗星出现，先是在东方，后又出现在北方，五月转移到了西方。

将军蒙骜去世。当时正派兵攻打龙、孤、庆都，将军一死，军队只得退回来攻打汲县。彗星又在西方出现了十六天。夏太后 死了。八年（公元前 239 年），秦王的弟弟长安君成蟜领兵攻击赵国，在此过程中谋反，死在屯留，他手下的军吏全部被斩首，居住在该地的百姓被迁往临洮。前来讨伐成蟜的将军壁战死，在屯留、蒲 参与叛乱的士兵，把将军壁陈尸示众。与此同时，因黄河泛滥，河里的鱼被成批地抛到岸上，老百姓便轻车重马地东迁。嫪毐（lào ǎi） 被封为长信侯。秦王赐予他山阳之地，让他居住。宫室、车马、衣服、花园、猪圈以及围猎等等，如此各项事宜都听任嫪毐办理，国事无论大小都取决于他，后又将河西太原郡改为嫪毐的封国。

秦九年（公元前 238 年），彗星又出现了，有时划过天空。秦王派兵进攻魏国的垣（yuán）邑、蒲阳。四月，秦始皇住宿在雍地。己酉这天，举行男子成年的加冠仪式，秦王佩上了宝剑。【75】长信侯嫪毐谋反作乱被发觉，他假造皇帝与太后的印玺和信件，发给县里的军队以及皇帝卫队、官骑、戎翟部族的首领和家臣，准备攻占蕲（qí）年宫，以此作乱。秦始皇知道后，命令相国吕不韦、昌平君 、昌文君 统兵进攻嫪毐。战斗在咸阳打响，杀敌几百人，昌平君和昌文君都被授予了爵位。凡参战的宦官，也都授予一级爵位。嫪毐失败后逃走。秦王于是下令全国：活捉嫪毐者，赏钱百万；杀死他的，奖五十万，结果嫪毐及其手下人全部被活捉。卫尉竭、内史肆、佐弋（yì）竭、中大夫令齐 等二十人都被斩首，将嫪毐车裂后陈尸示众，灭掉了他的宗族。他的家臣，罪轻的被处以鬼薪之刑 。同时被剥夺爵位迁往巴蜀地区的有四千多家，在房陵定居。这个月天寒地冻，有人被冻死。接着便是杨端和进攻衍氏。彗星出现在西方，又在北方出现，从北斗星所在的方向往南共出现了八十天。

秦十年（公元前 237 年），相国吕不韦因嫪毐的牵连而被免官。桓齮做了将军，齐王、赵王来朝，置办酒宴款待。齐人茅焦劝秦王说：“秦国正以统一天下为事业，而大王您却有流放母太后的名声，恐怕诸侯听说后，要因此而背叛秦国啊。”秦始皇听后在雍地迎接母亲，一同进入咸阳，让母亲仍旧住在甘泉宫。

秦始皇在全国开始搜捕、驱逐游士。李斯上书劝阻，秦王才收回逐客令。李斯游说秦王，请求先攻下韩国，以此威吓其他国家。秦王于是派李斯去降服韩国。韩王为此十分焦虑，与韩非 一起策划削弱秦国的势力。魏国大梁一个名叫尉缭的人来到秦国，对秦王说：“以秦国的强大，秦王对于各国诸侯而言，就好比郡县的郡主一样，但只怕各诸侯国联合起来，出其不意地共同对付秦国，要知道智伯 、夫差 、齐湣王 就是这样灭亡的啊。希望大王不要吝惜钱财，而要用财物去贿赂各国有权势的大臣。这样做不过损失三十万金罢了，却可以使各诸侯国自取灭亡。”秦王听从了尉缭的计谋，见到尉缭时总是以最高礼节平等相待，穿衣、吃喝也都和他一样。尉缭却说：“秦王这个人，鼻子尖而高，眼睛细长，胸脯如莺鸟，声音像豺狼，性格狠毒而缺少仁爱，穷困时容易甘为人下，得志的时候也能轻易地吃掉别人。【76】我是一个普通老百姓，然而他见到我时往往表现得很谦卑。如果让秦王得志于天下，那么天下的人都会成为他的俘虏了。”于是尉缭就想逃离秦国。秦王发觉后，坚决地挽留他，让他做秦国的国尉，完全采用他的计谋。这时李斯正掌握着国家的大权。

秦十一年（公元前 236 年），王翦、桓齮、杨端和攻打邺城，夺取了九个城池。王翦进攻阏与和橑杨，把全部军队合并为一军。王翦统率军队十八天，让军队中俸禄微薄的小官离队回家，每十人中推举两人从军，组成精锐部队，攻下了邺城和安阳，再由桓齮统领军队。十二年（公元前 235 年），文信侯吕不韦服鸩酒自杀。他的门客中参加葬礼的，如果是晋国人，就驱逐出境；如果是秦国人，俸禄在六百石以上的，剥夺爵位，并且流放到房陵；俸禄在五百石以下而没有参加葬礼的，流放到房陵，但不剥夺爵位。从此后，像嫪毐和吕不韦这样主持国事而不行正道的，全家都会被登记为奴隶。这年秋天，赦免了被迁往蜀郡的嫪毐家臣和门客。这时候，天下大旱，旱灾延续了两个月。

秦十三年（公元前 234 年），桓齮领兵攻打赵国的平阳。杀了赵将扈辄（zhé），消灭了十万赵兵。赵王逃往河南。这年正月，彗星出现在东方。十月，桓齮又一次攻赵。十四年（公元前 233 年），秦军在平阳攻打赵军，夺下了宜安，大败赵军，并杀了他们的将领。桓齮攻克了平阳的武城。韩非出使秦国后，秦王采用了李斯的主意，扣留了韩非，韩非死在云阳。韩王不得不请求做秦王的臣民。

十五年（公元前 232 年），秦国大举出兵，一支军队攻打邺城，一支进攻太原，夺取了狼孟。这年发生了地震。秦十六年（公元前 231 年）九月，秦王发兵接收韩国的南阳一带土地，派内史腾担任南阳代理太守。开始命令男子登记年龄。这时魏国向秦国献地，秦国将魏国所献的土地设置为丽邑。十七年（公元前 230 年），内史腾兴兵攻打韩国，掳获韩国末代君主韩王安，把韩国所有的土地都纳入秦国版图，设置为一个郡，郡名叫颍川。这年又发生了地震。华阳太后 去世。老百姓遭受了大饥荒。

十八年（公元前 229 年），秦国又大举出兵攻打赵国，由王翦在上地率领军队，攻到赵国后，夺取了井陉（xíng）。杨端和率领河内军队，围困邯郸城，羌瘣（huì） 也领兵攻赵。十九年（公元前 228 年），王翦、羌瘣彻底攻克了赵国，夺取了赵国的全部土地，在东阳掳获了赵王。又准备攻打燕国，将军队驻扎在中山国。秦王到了邯郸，许多在秦王出生于赵国时与秦王母家有仇怨的人都被活埋了。秦王从太原、上郡返回了秦国。随后秦始皇的母亲皇太后去世。赵国的公子嘉带领自己宗族的几百人逃到代地，自立为代王，与东边的燕国军队合并，驻扎在上谷。这年又遇大饥荒。

二十年（公元前 227 年），燕国的太子丹担心秦国进攻，于是派荆轲去刺杀秦王。秦王发觉荆轲的刺杀意图后，将他的身体肢解示众，同时派王翦、辛胜进攻燕国。燕、代共同出兵抗击秦国，秦军在易水的西边大败燕军。二十一年（公元前 226 年），王贲 率军攻打楚国。由于向王翦的军队增调了更多的兵力，所以秦军打败了燕太子丹的军队，夺取了燕国的蓟（jì）城，砍下了燕太子丹的首级。燕王逃到了东面的辽东，在此称王。王翦称病告老申请回乡。这年新郑反叛。昌平君被谪贬，迁居郢。当年大雨雪交加。

二十二年（公元前 225 年），王贲领兵攻打魏国，引汴河水淹没魏国的首都大梁。大梁的城墙被水淹坏了，魏王只得请求投降，秦国夺取了魏国的全部土地。【77】

二十三年（公元前 224 年），秦王坚持让王翦复出，领兵攻打楚国。占领了楚国陈以南至平舆的土地，掳获了楚王。秦王出游到了郢地。楚国将领项燕 拥立昌平君为楚王，在淮南宣告反叛秦王。二十四年（公元前 223 年），王翦、蒙武进攻楚国，大败楚军，昌平君战死。项燕于是自杀。

二十五年（公元前 222 年），秦国大举出兵，任命王贲为将领，进攻燕国的辽东，掳获了燕王喜。再回头攻打代，掳获了代王嘉。王翦于是平定了楚国和江南 一带，同时迫使越的君主降服，在此设置了会稽郡。这年五月，特准天下置酒欢宴。

二十六年（公元前 221 年），齐国末代君主田建与其相国后胜出兵守卫西边的疆界，想与秦隔绝。秦王派将军王贲从燕国南部进攻齐国，掳获了齐王建。

秦国刚刚统一天下，秦王便对丞相、御史下令说：“过去韩王献出土地、交出国玺，对我称臣，请求将他作为戍边大臣，不久便违背了誓约，与赵、魏联合起来与秦国为敌，所以秦国出兵讨伐韩国，掳获了韩王。我以为从此后可以相安无事，或许可以停止战争了。当赵王派他的相国李牧 来缔结盟约时，我也因为轻信而归还了当作人质的赵太子。不久赵国又背弃盟约，在太原兴兵反叛，我只得出兵讨伐，掳获了赵王。赵公子嘉这时又自立为代王，所以我出兵消灭了他。魏国开始立下誓约，表示归入秦国，不久也与韩、赵共谋袭击秦国，秦国举兵讨伐，才打败了他。楚王曾经向我献出青阳以西的土地，不久背叛盟约，进攻我国南郡，不得已出兵讨伐，掳获楚王。燕王昏庸无道，燕太子丹于是暗地派荆轲来行刺，我国官兵奋起讨伐，消灭了燕国。齐王采用相国后胜的计策，断绝与秦国的往来，想要发动叛乱，我国官兵前往讨伐，掳获了齐王，平定了齐国。我本人微不足道，派兵平定暴乱，全靠祖宗的神灵庇佑，使得六国的国王全都服输认罪，天下这才完全平定。现在如果不更改名号，便不能称颂我的功绩，以流芳百世。希望你们议一议帝号。”丞相王绾（wǎn）、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等人都说：“过去五帝拥有千里疆土，疆土之外的侯服、夷服等各类诸侯，有的向五帝朝贡，有的不朝贡，天子不能控制他们。如今您派遣正义的大军，讨伐逆贼，平定天下，在全国范围内设置郡县，统一法令，这些都是从上古以来不曾有过的，连五帝也没能做到啊。我们曾经与博士 讨论，认为：‘古代有天皇、地皇和泰皇，泰皇最为尊贵。’我们冒死奉上尊号，称王为‘泰皇’。天子之命称为‘制’，令称为‘诏’，天子自称为‘朕’。”秦王说：“去掉‘泰’字称‘皇’，采用上古时‘帝’这个位号，称为‘皇帝’。其他就采用你们所议定的名称。”于是颁布天子之命：“可以。”又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天子之命说：“我听说上古时帝王只有号，没有谥（shì），中古时有号，帝王死后按照其生前的德行定谥。这样的话，就是儿子评价父亲，臣子评价君主。我不采用这个做法。从今往后，废除谥号。我是始皇帝，以后的皇帝按辈数计算，二世三世一直到万世，帝位无穷无尽地传下去。”

秦始皇推究水火木金土五种不同性质的物质相生相克和终始交替的顺序，认为周朝是具有火德的朝代，秦取代周，必须采用与周德相克、且能胜过周德的德性。如今是水德的开始，于是更改一年的岁首，群臣入朝庆贺的时间定在每年的十月初一。衣服、旗帜、符节都以黑色为贵。数字以六为基准，符、法冠都定为六寸，车厢是六尺宽，六尺叫步，一车套六马。黄河改名为德水，表示水德统治的开始。因为水为阴性，阴主刑杀，所以统治者刚毅、残暴而深刻，凡事都依法来决断，苛刻而不讲求宽厚、仁慈和道义，才符合五德的气数。于是秦王采用严刑峻法，犯罪的人长期得不到释放。

丞相王绾等人说：“各诸侯国刚被打败，燕国、齐国、楚国地处偏远，不设置王侯，就无法镇服。请求册封几个皇子，希望皇上能准许。”始皇将这件事交给群臣们议论，群臣都认为可以。廷尉李斯建议说：“周文王、周武王所封的子弟同姓族人很多，然而后代们关系疏远，像仇敌一样相互攻击，诸侯们更是彼此残杀，周天子也不能制止。现在全国仰仗陛下的神明和睿智实现了统一，在各地设置郡县，皇子和功臣们都以公家的赋税重重地给予赏赐，就很容易控制了。使天下没有图谋反叛的人，这才是安定国家的手段啊。不应该再设置诸侯了。”始皇说：“统一以前，因为各诸侯王混战不休，天下百姓都感到困苦。现在仰仗祖宗的神灵，天下已初步安定，如果又重新设置诸侯国，是为自己树立敌对势力啊，再想求得天下安宁，岂不是很困难吗？廷尉的建议是对的。”

秦始皇将全国分为三十六郡，每个郡设置郡守、郡尉、监御三种官职，将老百姓改称为“黔首”。全国都饮酒欢宴。始皇下令没收全国的兵器，并集中到咸阳，将全部兵器熔化，铸成钟鐻 （jù），又造了十二个铜人，每个重十二万斤，放置在宫廷里。统一法制和度量衡 ，规定统一的车柄轨宽。书写规定用统一的文字。疆土东到东海以及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向户 ，北方依据黄河为要塞，顺着阴山直到辽东。将全国的十二万户富豪人家迁到咸阳。各座祖庙以及章台宫 、上林苑 都在渭水以南。秦进攻六国时，每打败一诸侯国，就模仿其宫廷样式，在咸阳北面的山坡上建造。这样一来，南临渭水，从雍门以东至泾水、渭水交汇处，殿宇楼阁林立，其间天桥、回廊相连，所掳获的诸侯国美女、钟鼓，都放入其中。【78】

秦二十七年（公元前 220 年），始皇巡视陇西和北地两郡，到了鸡头山，路经回中宫 。于是在渭水以南修造了信宫 ，不久又将信宫改为极庙，象征天极。从极庙修筑道路直通郦山，建甘泉宫的前殿。又修筑甬道，从咸阳一直通到这里。这一年，所有的爵位都晋升一级。同时命令修筑宽阔的车道。

二十八年（公元前 219 年），始皇巡视东方的各郡县，登邹峄山。在山上立一石碑，经与鲁地的儒生们商议，刻碑文赞颂秦朝德政，并讨论祭祀天地山川的大事。于是登上了泰山，立下石碑，筑土坛，祭祀了天神。【79】下山时，遇暴风骤雨而在树下休息，因此封这棵松树为五大夫。又在梁父山辟基筑坛，祭祀了地神。所立石碑的碑文是：

皇帝登位，创立制度，严明法律，臣民谦恭谨慎。二十六年，统一天下，诸侯无不臣服。亲访边民，登临泰山，遍游东方边界之地。随从的众臣感于皇帝的业绩，追溯其丰功伟业，都敬颂皇帝的功德。治国之道得以运用，各种物产发展适宜，一切都有常规定法。道义美好清明，足以垂范于后世，子孙们应该顺承而不要妄加变更。皇帝英明圣达，亲听众事，平定天下以后，仍然勤于治理，不敢懈怠。早起晚睡，为国家谋求长远利益，又一心推崇政教，广为宣讲古训经典。远近都得到治理，无不怡然顺承圣旨。贵贱区别分明，男女依礼行事，人们慎于职守。内外严格有别，无不安宁洁静，这种德政将传于后世。教化的力量将无穷无尽，后世应当谨遵皇帝的诏令，永远秉承深诫。

于是沿着渤海东行，经过黄县、腄（chuí）县，攀上成山，登临之罘（fú）山，在此树立了赞颂秦朝德政的石碑。

始皇继续南行，登临琅邪山，对此地大为喜欢，逗留了三个月。于是下令将三万户百姓迁至琅邪台下，免除他们十二年的徭役。建造琅邪台，其上立石碑，刻文歌颂秦德政，表明始皇深得天下民心之意。碑文是：

二十八年，皇帝初创帝业。端平法度，使万物都有准则，用以修明人事，让天下和睦，父慈子孝。皇帝英明圣哲，仁慈正义，知晓一切道理。安抚东边六国，前往察看士卒。统一的事业完成后，又亲临海滨。皇帝的功劳，在于他辛勤地致力于国家的根本大事。他重视农业，抑制奸商，使老百姓安乐富裕。普天下的百姓团结一心，都顺从皇帝的意志。他统一了度量衡，又统一了文字。凡日月所照之处，车船所到之地，都听从他的诏令，无不顺从其旨意。顺应四时的变化，颁行适当的号令，自然离不开皇帝。整治陋习，跋山涉水，怜惜百姓，早晚不敢懈怠。排除疑难，确定法律，使百姓都知道怎样才能避免犯罪。分派长官到各地执掌政事，各项政务都能顺利地得以施行。一切措施务求妥当，无不整齐明了。皇帝凭着他的圣明，亲临下士，巡视四方，使得尊卑贵贱等级分明，人们恪守本分，不纵容奸诈邪恶之徒，而都追求贞洁贤良。事无巨细，老百姓都竭尽全力，不敢懈怠疏忽。不论远近或是地处偏僻的人，都努力严肃庄重，端庄正直，敦厚忠诚，孜孜不倦地从事自己的职业。皇帝的恩德，使天下得以安定。他讨伐暴乱，铲除祸害，为百姓带来利益和福祉。依照时令，减免老百姓的徭役，让他们专心生产，使各种物产得以丰收。百姓安居乐业，不用拿起武器打仗了。六亲相互保护，彻底消除了盗贼。人们愉快地遵从朝廷的教化，人人都懂得法律规范。普天之下都是皇帝的疆土，西至流沙，南到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没有不臣服的。始皇的功德盖过五帝，恩德惠及牛马。老百姓人人都沐浴着皇帝的大德，在家里安分守己地生活。

秦王统一天下，立名为皇帝，于是前往东方安抚民心，到达琅邪。列侯 武城侯王离、列侯通武侯王贲、伦侯建成侯赵亥、伦侯昌武侯成、伦侯武信侯冯毋择、丞相隗林、丞相王绾、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赵婴、五大夫杨樛（jiū）随从，在临海之地与皇帝共同商议说：“古代的帝王，疆土不过千里，诸侯各自守着自己的封地，有的来向帝王朝贡，有的不来，相互以武力侵略，厮杀混战不休，然而还是在铜器或石碑上刻文，为自己树碑立传。上古的五帝和三王，他们在其疆域内实行的教化不统一，法律也不昌明，假借鬼神的威力来欺骗远方，名不符实，所以不能长久，还没等他们死去，诸侯就发动叛乱，法令得不到推行。如今皇帝统一了海内，在各地分设郡县，天下太平。宗庙昭明，身体力行道义和德政，已经完全成就了皇帝的尊号。群臣们共同颂扬皇帝的功德，并刻在铜石上，作为垂范后世的表记。”

碑文刻好后，齐地的徐巿（fú） 等人上书，说海里有三座神山，名叫蓬莱、方丈、瀛洲，有仙人住在里面。请求能在斋戒后，带着童男童女前去求仙。于是命徐巿带领几千名童男童女，到海中去寻找仙人。【80】

皇帝在返回京城的路上经过彭城，斋戒祈祷，想将传说中飞入泗水的周朝宝鼎捞上来。命令上千人沉入海底去寻找，没有找到。于是往西向南渡过淮水，前往衡山、南郡。渡过长江，到达湘山祠。遭遇大风，几乎不能渡江。皇帝问博士：“湘君是什么神？”博士回答说：“据说是尧帝的女儿、舜帝的妻子 ，死后葬在这里。”于是皇帝非常生气，命令三千个服劳役的刑徒来砍湘山的树，将满山的树都砍光了。然后始皇从南郡经武关回到京城。

二十九年（公元前 218 年），始皇到东边巡视。到达阳武县的博狼沙时受了强盗的惊吓。下令追捕强盗，但没有抓获，于是命令全国搜查十日。

皇帝登上之罘山，刻石碑纪念。碑文写道：

二十九年，正值仲春时分，和煦的阳光刚刚升起。皇帝巡游东方，登临之罘山，在此眺望大海。随臣们看到这般美景，深感皇帝的美德和业绩，追颂皇帝创建国家的历史。这位圣明伟大的皇帝创立治国之道，制定法规制度，使得纲纪分明。对外以礼乐教化诸侯，施以恩惠，晓之以理。韩赵魏燕齐楚六国的国君奸佞狡诈，贪得无厌，不断虐杀百姓。皇帝怜惜天下百姓，于是发兵讨伐，奋扬武德。依仗道义讨伐。行为果敢信实，皇帝的神威通达四方，诸侯无不俯首称臣。他消灭强盗，奋力拯救百姓，平定了天下。在统一的国度里普遍实施严明的法律，以此治理国家。作为标准的法则。实在是伟大圣明啊！普天之下，无不顺从皇帝的意愿。群臣赞美皇帝的功德，请求在石碑上刻文，垂于后世，以作为永久的典范。

皇帝东游的记载是：

二十九年，皇帝春游，视察安抚远方。抵达临海之地，于是登上之罘山，面对一轮朝阳，眺望广阔美丽的山川，随臣们都感念皇帝统治之道的圣明。初创帝业时，他对内整肃，对外铲除强暴。武力威震天下，掳获六国之王，消灭六国，统一了天下。从此彻底平息了灾祸，消除了战争。皇帝贤明圣德，治理国家从不懈怠。创立大义，设置器物，都有章有法。群臣忠于职守，各自负责分内的事务，相互之间没有嫌疑猜忌，老百姓遵从教化，改掉陋习，远近制度统一，自古以来没有过如此完美的局面。经常的职事既然已经确立，后世子孙就可以因循沿袭，永远继承当今圣明的德政。群臣赞美皇帝的功德，虔诚地颂扬他的光辉业绩，请求在之罘山上刻碑文纪念。

不久，皇帝前往琅邪山，取道上党回京城。

三十年（公元前 217 年），无大事。

三十一年（公元前 216 年）十二月，将腊祭改名为“嘉平”。每一里百姓赐给六石米和两只羊。始皇着便装私自在咸阳巡行，带着四名武士，夜晚出门时在兰池遇到强盗，处境危险，武士击杀了强盗，于是下令在关中进行二十天的大搜查，这年的米价每石一千六百钱。

三十二年（公元前 215 年），始皇前往碣石，派燕人卢生访求仙人羡门、高誓 。在碣石的城门上刻文，毁坏城郭，决通堤防。所刻的碑文是：

皇帝发动军队，讨伐无道，消除叛乱。以武力除暴，以文德安良，天下民心归顺。论功行赏，连牛马也承蒙赏赐，皇恩浩荡，土地都因此肥沃。皇帝奋扬武威，德并诸侯，使国家初成一统。现在毁坏城郭，挖开河堤，铲除了险阻。地势坦平以后，老百姓从此免去了服徭役的痛苦，国家得以安定。男子乐于耕作，女人专心内务。皇帝的恩泽惠及各种物产，人们潜心耕作，无不安居乐业。群臣敬颂皇帝的丰功伟绩，请求刻此碑文，以垂留典范于后世。

于是派韩终、侯公、石生去寻求仙人长生不老的仙药。始皇巡视北方边境，从上郡回京城。燕人卢生从海里回来后，禀报了鬼神的事，并将抄录的谶语呈献给皇帝，说：“消灭秦国的是胡。”始皇于是派蒙恬将军发兵三十万，北上攻打胡人，夺取了黄河以南的土地。

三十三年（公元前 214 年），发动许多曾经逃避兵役和劳役的罪犯、入赘的男子以及商贩，夺取陆梁一带地方，设置桂林、象郡、南海三郡，派遭贬谪的官吏去防守。在西北方驱逐匈奴人。从榆中要塞沿黄河往东直到阴山，设四十四县，沿黄河修筑城墙，作为要塞。又派蒙恬将军渡过黄河，攻下高阙、阳山、北假中一带地方，修筑堡垒，驱逐戎人。将被贬谪或流放的人迁到新建的县以充实人口，禁止这些犯人祭祀。这一年，彗星在西方出现。三十四年（公元前 213 年），贬谪不正直的司法官员，让他们修筑长城或去南方越地戍边。

始皇在咸阳宫设置酒宴，七十名博士前来祝寿。【81】仆射 周青臣进言赞颂道：“过去秦国疆土不过千里，仰仗陛下神灵明圣，平定天下，驱逐蛮夷，普天之下，无不臣服。将当年诸侯领地设为郡县，人人安居乐业，无战争祸患，太平盛世将流传万世。从上古以来没有人能赶得上陛下的神威功德。”皇帝十分高兴。博士齐人淳于越进言说：“我听说殷、周王朝统治一千多年，分封子弟功臣，作为国君的辅翼。如今陛下拥有了天下，而子弟们却是平常的人，如果突然出现春秋时田常 、六卿 一类的乱臣，没有人辅佐皇帝，怎么能挽救局面呢？凡事不参考古训而能维持长久，还从未听说过。现在周青臣又当面阿谀奉承，加深陛下的过错，他不是忠臣。”始皇将他的这番议论传达给群臣讨论。丞相李斯说：“制度相互没有重复的。五帝不相重复，三代不相沿袭，各自建立自己的制度治理国家，并不是有意与前朝相反，而是时代变化了。如今陛下开创伟业，建树万世功德，当然不是愚蠢的读书人所能理解的。况且淳于越讲的是三代的事，凭什么值得效法呢？从前诸侯纷纷互争长短，以优厚的礼遇招揽天下游学之士。现在天下已安定，法令由陛下统一颁布，老百姓治家就应该努力从事农业生产，士人就要学习法律禁令。现在的读书人不学当今的律令而效法古人以古训，否定当今朝政，在百姓中造成迷惑与混乱。丞相李斯冒死直言：古时天下分离混乱，没有人能够统一，所以诸侯群起，言必称古人，以此非难当今，矫饰虚言，歪曲现实，每个人都自以为所学的知识完美无缺，并凭借这点知识诋毁朝廷所制定的制度。如今皇帝统一天下，辨别是非，确定至尊，然而私学仍然是私下教学，读书人凑在一起非议当今法令和政教。政令一下，这些人就依各自学来的知识加以评论，入朝时心怀不满，出朝后则街头巷尾地议论，在君主面前虚言浮夸以博取名声，靠标新立异不同于众来表现高明，带领臣民制造诽谤言论。这样的现象不禁止，在上降低君威，在下则臣民结党，要禁止他们才行。我请求让史官将非秦朝记载的典籍都烧掉。除非为博士所主管，天下另有敢收藏《诗经》《尚书》和诸子百家 著作的，统统搜出，送交地方官烧毁。凡相聚时敢于谈论《诗经》《尚书》的，在闹市处死后暴尸街头；凡崇尚古代而非议今朝的，灭九族；官吏知道而不举报的，以同罪论处；命令下达三十日后仍不烧书的，在其脸上刺字涂墨后，服劳役四年，白天守卫，夜筑长城。不必烧毁的，是医药、占卜、种植之类的书籍。如有想学法令的，以官吏为师。”皇帝发布诏令说：“可以。”【82】

三十五年（公元前 212年），开拓道路，经九原抵达云阳，挖山洞，填沟谷，使道路一直相连。这时始皇认为咸阳人太多，先王所建的宫殿太小。始皇说：“我听说周文王在丰京建都，武王在镐京建都，丰、镐之间的地方应该是帝王的京都。”于是在渭水南岸的上林苑中营造朝宫。先建前殿阿房宫，东西宽五百步，南北长五十丈，殿中可以坐万人，殿下可以树五丈高的大旗。楼间用于车马驰行的天桥，自阿房宫下直通南山。在南山的山顶上建造了牌楼。又凌空架起了复道，从阿房宫横跨渭水，直通咸阳，以此象征天上阁道星横渡浩浩天河，直抵营室星的壮景。阿房宫还没有建成，预备建成后另选一个美丽的名字来命名。因为建在阿房，所以人们都叫它阿房宫。处以宫刑的和徒刑的七十多万人，都被分派去建造阿房宫，或去修筑骊山。挖掘北山的石料，将蜀、荆一带的木材运到这里。关中所建的宫殿共有三百座，函谷关 以东的地方有四百多座。于是在东海岸边朐（qú）山上立石碑，作为秦国的东大门。再迁三万户到丽邑安家，五万户在云阳落户，迁来的人家免除十年的徭役。【83】

卢生劝秦王说：“我们去寻找灵芝、奇药和神仙，总是找不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伤害它们。按说，君主应该经常隐蔽自己的行踪以躲避恶鬼，恶鬼避开了，得道成仙的真人就来了。君主居住的地方臣子们都知道，就妨碍了神的到来。所谓真人，进入水中不湿身，进入火中不烧伤，腾云驾雾，与天地同在。如今皇帝治理天下，未能清静和超脱。希望皇上所住的宫殿不要让人知道，这样长生不老之药大概就可找到了。”始皇说：“我非常羡慕真人，从此称自己为‘真人’，不再称‘朕’了。”于是下令咸阳周围二百里以内的二百七十座宫观用天桥和甬道连起来，里面设置帷幕钟鼓，迁入宫女，都记载好布置的地方，不准移动。出外巡视时，有说出行踪的，犯死罪。始皇到梁山宫，从山上看到丞相随行的车马很多，很不高兴。有近臣告诉了丞相，丞相后来减少了车马。始皇发怒说：“这一定是宫里人泄漏了我的话。”在宫里进行审问，没有人承认。当审问不出时，下令逮捕当时在场的人，把他们全部杀了。从此后再没有人知道皇帝的行踪所在，皇帝听取政事，给群臣下达命令，都在咸阳宫。

侯生、卢生一起商议说：“始皇为人，天性刚愎自用，出身诸侯，统一天下后，凡事称心如意，为所欲为，以为自古以来没人能比得上自己。专门重用司法官吏，司法官吏都得到恩宠。虽然有博士七十名，但只不过充充数罢了，从不重用。丞相和所有的大臣都只接受现成的命令，依照皇帝的意思办事。皇帝乐于用严刑和杀戮来树立威信，天下臣民或惧怕犯罪或为了保住俸禄，没有人敢赤胆忠心。皇帝听不到批评他过错的声音而日渐骄横，大臣们都因为害怕而用谎言来骗取他的欢心。秦朝法律规定，一个人不得同时兼营两种方术，从事方术不灵验者，处死刑。然而观测星象云气的多达三百人，且都是优秀的人才，因为畏惧皇帝的淫威，只好讳莫如深，阿谀奉承，不敢直说皇帝的过失。天下之事无论大小都由皇帝决定，以致每天呈送给皇帝看的文书需用秤来衡量，日夜不停地送，不达到限额就不让人休息。贪恋权势达到这种地步，不可为这样的人寻找仙药。”于是就逃跑了。始皇听到他们逃走的消息，大为生气道：“先前我没收天下不中用的书籍，统统烧掉。广泛招揽许多儒生和方术之士 ，想使天下兴旺太平，让方士炼丹，以求得奇药。现在韩众 不辞而别，徐巿等人耗资巨万，仍然没有找到仙药，而整天只听到对他们非法谋取私利的告发。卢生等人我对他们很是尊敬，给予了丰厚的赏赐，可他们现在竟然诽谤我，夸大我的不善。我派人对居住在咸阳一带的一些儒生作了查访，他们有的制造妖言，迷惑百姓。”于是派御史对这些人全部进行审讯，儒生们相互告发，始皇亲自将触犯禁令的四百六十多人判处死刑，全部在咸阳活埋，然后告知天下，以警戒后人，接着征发贬谪更多的人去戍边。始皇的长子扶苏进谏道：“天下刚刚平定，远方的百姓还没有归附，这些儒生们都诵读和效法孔子，如今陛下全部以严刑峻法整治他们，我担心天下会不安定。希望陛下明察。”始皇大怒，将扶苏派往北边的上郡去监督蒙恬将军。【84】

三十六年（公元前 211 年），天上的荧惑星 靠近心宿三星。有一颗流星坠落在东郡，落地后成为石头，有老百姓在这块石头上刻道“始皇帝死而土地分”。始皇听说后，派御史挨家挨户查问，百姓都不承认。于是始皇下令将居住在这块陨石附近的人全部杀死，并且用火烧掉了这块石头。始皇为此闷闷不乐，派博士作《仙真人诗》，等到他出行巡游天下时，传令乐工谱曲并演奏这首诗。这年秋天，使者从关东出发，夜间经过华阴平舒的道路，有人手持璧玉拦住使者说：“替我把它送给滈（hào）池君 。”并且说：“今年祖龙将死。”使者问他为什么，那人便忽然不见踪影，留下璧玉走了。使者捧着璧玉详细地将那人所说的话禀报了皇帝。皇帝沉默了好一阵，说：“山鬼不过能预知一年的事罢了。”退朝后又说：“所谓祖龙，就是人类的祖先。”派御史察看璧玉，原来是二十八年渡过长江时沉入水中的那块。于是始皇占卜问吉凶，占得的卦辞表明皇帝巡游、百姓迁徙才会吉利。下令迁徙三万户到北河、榆中安家，授予他们爵位一级。

三十七年（公元前 210 年）十月癸丑日，始皇出游。左丞相李斯跟随，右丞相冯去疾留守京城。小儿子胡亥羡慕他们出游，请求随从，皇帝同意了。十一月，到达云梦，在九疑山 遥拜虞舜。【85】沿长江而下，游览籍柯，渡过江渚，经丹阳到达钱塘，来到浙江边。浙江水势汹涌，于是往西行一百二十多里，从江面狭窄的地方渡过。登上会稽山，祭祀大禹，眺望南海，并立碑赞颂秦朝德政。碑文说：

皇帝功德辉煌，平定天下，恩德流芳。三十七年，亲自巡视天下，遍览偏远之地。于是登上会稽，考察民间习俗，百姓都端庄恭肃。群臣颂扬皇帝功德，记载他的事迹，追溯他的高明。秦朝圣明的皇帝君临天下，开始制定刑名，将已有的规章明令公布。初步整顿法式，审定百官的职责，以确立经久不变的制度。六个诸侯国的国王专横无理，贪婪乖张，傲慢凶猛，拥兵自重，残暴肆虐，为所欲为，自恃武力强大，骄傲张狂，数次发动军队。暗地互派间谍，图谋合纵，行为卑劣。在内掩饰其狡诈阴谋，外则侵犯边境，使得战祸兴起。皇帝凭借正义与神威讨伐六国，平息暴逆，消灭乱贼。皇帝的圣德深厚，普天之下都沐浴着无穷的恩惠。他统一天下，日理万机，使得远近安宁。管理一切事务，考证并分别记载事物的名实。无论贵贱都要通报各自的情况，善恶公之于世，没有什么隐私。掩饰罪过，污染道义，有子再嫁、背弃死去的丈夫，是不贞的。严格分隔内外，禁止淫乱，保持男女的贞洁和忠诚。对与别人妻子通奸的丈夫，杀死他也无罪。男子秉遵德义，信守规矩。妻子逃家另嫁的，儿子不承认母亲。老百姓受到这样的教化，普遍廉洁清明。经过伟大的治理后，民间习俗清新如洗，普天之下承领良好风气，受益于英明德政。人们都循规蹈矩，祥和安宁，忠厚勤勉，无不听命于朝廷。百姓清廉纯洁，人人乐于守法，确保天下太平。后世谨遵法度，长久的统治将无穷无尽，不会出现车船颠覆的危险。随臣们颂扬皇帝的伟大功绩，请求刻此石碑，以光昭后世，永为典范。

归途中经过吴县，从江乘县渡江。沿海岸北上，到达琅邪。方士徐巿等人到海中寻找仙药，好几年都未找到，耗资太多，唯恐受责备，于是欺骗他说：“蓬莱仙药本可求得，然而常常被大鲨鱼所困扰，所以无法到达蓬莱，请求派善于射杀的人与我们同行，见到大鲨鱼就用可以连射的大弓射死它。”始皇梦见自己与海神作战，海神形状像人。皇帝找博士去占卜这个梦的吉凶，博士说：“水神本身是不露面的，它总是借助鲨鱼或蛟龙的形象现身。如今陛下祈祷祭拜，谨慎又周到，然而却出现了这个恶神，应当除掉它，那样善神就可到来。”于是皇帝命令到海上去的人携带捕捉大鱼的工具，自己亲自拿着能接连发射的大弓箭，只等大鱼一出现便杀死它。从琅邪山一直航行到荣成山，都不见大鱼出现。到之罘后，见到巨大的鱼，用弓箭射杀了一条。然后沿着大海往西行。

到平原津时，皇帝便病倒了。他讨厌说死，群臣都不敢提有关死亡的事。皇帝病越来越重，于是给公子扶苏写了一封盖有御玺的诏书，说：“回咸阳参与办理我的丧事，再把我埋葬。”信已密封，放在中车府令 赵高管理玉玺和圣旨颁发等事务的处所，没有交给使者。七月丙寅日，始皇死于沙丘平台。丞相李斯考虑到皇帝死于外地，恐怕各位公子和天下百姓发生变乱，于是将此事秘而不宣，暂不发丧。将棺材放在辒（wēn）凉车 中，让始皇生前所宠幸的宦官坐在车上，每到一地，照常呈上餐食。随行文武官员仍像往常一样上奏国事，宦官在辒凉车中批准奏折。只有胡亥、赵高以及始皇所宠幸的五六名宦官知道皇帝已死。赵高过去曾经教胡亥书法和讼狱方面的法律条例等知识，胡亥私下里很喜欢他。赵高于是与公子胡亥、丞相李斯密谋拆开始皇赐给公子扶苏的密信，而另外谎称丞相李斯在沙丘接受了始皇临死时的遗诏，立公子胡亥为太子。又伪造了一封始皇给公子扶苏和蒙恬将军的诏书，列数他们的罪过，赐他们自杀。这些都详细记载在《李斯列传》中。胡亥等人继续前行，从井陉抵达九原。正赶上天气炎热，皇帝的辒凉车发出臭味，于是命令随从官员用车装载一担咸鱼，使人分辨不出尸臭。选择距离最近的路回到咸阳，向全国宣告了皇帝已死的消息。太子胡亥继承了皇位，称二世皇帝。

九月，将始皇埋葬在郦山。始皇刚登位时，打通并修筑郦山，等到天下统一，各地送了七十余万名刑徒来这里服劳役，往地底挖三重泉，然后浇注铜水，将泉堵塞后放下外棺，又把仿制的宫观、百官和各种稀奇珍贵的宝物都搬来装满了墓坑，命令匠人制作能自动发射的弓箭，一旦有人走进墓室就射死他。用水银做成百川江河大海，用机器使它们互相灌输，墓室的上壁有天文图案，地下有地理布置。以人鱼油制作蜡烛，估计能长明不熄。二世皇帝说：“先帝的妃嫔和宫女中没有儿子的，放出宫去不适宜。”下令她们全部殉葬，为此死去的人很多。始皇被埋葬后，有人说工匠制作了墓中的机关，奴仆都知道这些装置，这么多知情的奴仆一定会泄露机密。丧葬大事已完成，随葬的宝物已经藏好，于是关闭了里面的墓道，封闭了墓外的隧道门，将所有的工匠和奴仆全关闭在里面，没有人能再出来。然后在陵墓上种植草木，让这里看上去像是一座山。

二世皇帝元年（公元前 210 年），胡亥二十一岁。赵高做了郎中令 ，皇帝任用他掌管实事。秦二世下令，增加始皇陵庙中祭祀时的祭品以及山川等一切祭祀的礼仪。又命令群臣商议始皇庙的尊号。群臣都叩头说道：“古时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虽经历万世也不会随意废除。如今为始皇修造的庙是最为尊贵的庙，四海之内都敬献贡赋，增加祭品，所有的礼数都已经很完备了，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先帝的祠庙有的在雍县，有的在咸阳。按照礼仪天子应当独自捧酒祭祀始皇庙。自襄公 以来所建的祠庙渐渐毁损。现在所设置的庙共有七座。群臣按礼仪前去祭拜。建议尊称始皇庙为秦朝皇帝的祖庙。皇帝还是自称为‘朕’。”

二世与赵高商量说：“我年纪轻，刚刚即位，百姓还没有完全归附。先帝在各郡县巡游，用以表示中央权力的强大，威震海内。现在我静静地待在京城而不出巡，就表现得软弱，没有统治国家的权威。”春天，二世巡视东土的郡县，李斯随从。【86】到碣石后，沿着东海往南，到达会稽，在始皇从前所立的所有石碑上都刻上了新字，石旁刻写了大臣以及随行者的姓名，以彰明先帝的功德：

皇帝说：“所有的石碑都是始皇在世时所刻的。如今皇位沿袭下来，而碑文中没有称始皇帝，年代久远以后，人们会以为是后代们的建树，这样就不能显示始皇的丰功伟绩。”丞相李斯、大臣冯去疾、御史大夫德冒死上奏说：“我们几个臣子冒死请求将诏书详细刻在石碑上，这样就可让天下明白了。”皇帝下令说：“可以。”

接着到达辽东准备返回。

这时二世便采用赵高的建议，申明法令。二世私下与赵高商量说：“大臣不服从统治，官吏也还是强硬，至于那些公子必定会与我争斗，怎么办呢？”赵高说：“臣本来想说而不敢说。先帝的大臣，都是天下接连好几代的贵人，积累的功劳世代相传已经很久了。如今臣赵高素来人微位卑，有幸承蒙陛下抬举我，令我身居要职，掌管宫中大事。大臣们很不满意，只在表面上服从我，心里其实不服。现在陛下您出巡在外，何不借此时机将郡县守尉中有犯罪行为的人都杀掉，上以震慑天下，下以除去陛下平生所不喜欢的人。这个时候不应效法文治，而要取决于武力，希望陛下立即抓住时机，不要犹豫，要赶在群臣来不及谋反前下手。圣明的君主招揽提拔社会底层的人，使卑贱的人变得尊贵，贫穷的变得富有，疏远的人变得亲近，这样就能上下凝聚，国家也就安定了。”二世说：“好。”于是立即杀大臣和公子们，并因他们的罪过而牵连近侍小臣和三郎 ，这些人无一能够幸免，六位公子在杜县被杀。公子将闾兄弟三人被囚禁在内宫，最后单独审议他们的罪过。二世派使者命令将闾说：“你身为公子却不尽臣道，罪该一死，官吏就要执行刑罚了。”将闾说：“宫廷的礼节，我从不敢不顺从司仪；谨守朝廷的位次，我从不敢违背礼节；领受君命，言语答对，我也从不敢失言。什么叫不尽臣道？希望明白自己的罪过再死。”使者说：“我没有资格参与谋划，只不过是奉诏书行事。”将闾于是仰天大叫了三声，说：“天啊！我没有罪！”兄弟三人都痛哭流涕，拔剑自杀。整个皇室都感到震慑恐慌。群臣凡有劝谏的，都认为是诽谤，大臣们为了保持俸禄，只得取悦于皇帝，老百姓无不震惊恐惧。

四月，二世回到咸阳，说：“先帝认为咸阳的宫廷小，所以才建造阿房宫。还没建成，正赶上先帝逝世，便停止了施工，开始在郦山填土修墓。郦山墓已建成，现在放下阿房宫不继续建好，就是在表明先帝办事不当。”于是恢复了阿房宫的建筑工程。对外安抚四方外族，正像始皇所计划的那样。在他们中普遍征召了五万名身强力壮的士兵来守卫咸阳，命令他们教习射箭和饲养狗马与禽兽。供养的人畜太多，估计粮草不够，就向郡县征调，命令转运粮草的人员自带粮食，咸阳三百里以内，不得食用这批谷物。执法更加苛刻和严峻了。

七月，戍边的陈胜 等人在荆地造反，号称“张楚”。陈胜自立为楚王，驻扎在陈县，派遣各位将领去夺取地盘。山东各郡县的年轻人受秦朝官吏的压迫，都杀掉了他们的郡守、郡尉、县令、县丞以响应陈胜，他们相互拥立为诸侯王，联合起来向西进军，打着讨伐秦国的旗号，队伍多得不可胜数。谒者出使东方归来，把反叛的事上奏二世。二世发怒，将这名官吏关进监狱。另外的使者回来后，皇帝询问叛乱的情况，使者回答说：“这不过是一群强盗，郡县的官吏们正在逮捕他们，现在已全部抓获，不足为忧。”皇帝大为高兴。其时武臣已自立为赵王，魏咎当了魏王，田儋自立为齐王 。沛公已在沛县起兵。项梁 也在会稽郡起兵。

二年（公元前 209 年）冬天，陈胜派遣的周章 等将领向西进军到达戏水，军队已拥有数十万人。二世大为惊讶，与群臣商议说：“怎么办？”少府章邯 说：“强盗已经到了京城，人数众多，现在让邻近各县发兵已来不及了。郦山服劳役的刑徒很多，请陛下赦免他们，发给他们武器，让他们抗击敌人。”二世于是大赦所有的刑徒，派章邯为将领，将周章的军队打得大败而逃，周章被杀死在曹阳亭。二世又派长史司马欣、董翳辅佐章邯前去抗击敌人，在城父邑杀死了陈胜，在定陶大败项梁军，将魏咎的军队消灭在临济县。楚地反叛的名将都已死了，章邯于是北上渡过黄河，去巨鹿攻打赵王歇等人。

赵高劝二世说：“先帝统治天下的时间长，所以群臣不敢胡作非为，进献谗言。如今陛下您风华正茂，刚刚即位，为什么要与官员们在朝廷决断事项呢？办事如果失误，就让群臣看到了陛下的短处了。天子自称朕，本来就不应听别人的话。”于是二世经常住在深宫里，只与赵高决议各项事务。从此后朝中官吏很少见到皇帝，盗贼越来越多，而关中 的兵力仍然需要不断发往东边去打击盗贼。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进谏说：“关东群盗并起，朝廷发兵讨伐，盗贼杀死了很多，但还是不能斩尽杀绝。盗贼之所以多，都是因为各种兵役和劳役太苦，赋税太繁重啊。臣请求暂时停止修筑阿房宫，减少各地的兵役和运输徭役。”二世说：“我听说韩非子说过：‘尧、舜时候，用采来的木做椽子，不加切削雕琢，用茅草盖屋也不加剪修，用土碗吃饭，用土罐喝水，即使是守门人的供养，也不会比这更简陋。大禹凿通龙门，疏通了大夏，开挖黄河河道，将泛滥的河水引入大海，他亲自手拿铲土的杵和锹，整天泥里水里，连小腿上的毛都磨光了，即使是奴隶也不会比这更辛苦了。’人们总是以统治天下者为贵，就是因为统治者可以为所欲为。君主重在修明法度，臣民就不敢胡作非为，以此便可以治理天下了。那虞舜、夏禹的帝王贵为天子，却同样生活在穷困的境况中，这样为百姓作出牺牲，还谈什么法度呢？我贵为皇帝，号称拥有万乘之车，实际上名实不符，我想造千乘圣驾，组建万辆兵车的军队，来充实我的名号。况且先帝自诸侯发家，统一了天下，天下既已安定，对外赶走了四方的夷族，使边境得以安宁，建造宫室以彰扬志得意满的心情，你们亲眼看到了先帝的丰功伟绩。如今我即位的两年之内，群盗并起，你们无法禁止他们，又想放弃先帝所从事的事业，这样的话，你们首先无以报答先帝，其次是不为我尽忠效力，凭什么身居高位？”将冯去疾、李斯、冯劫投入监狱，立案审查他们的罪过。冯去疾、冯劫说：“将相不能受侮辱。”于是自杀了。李斯一直被囚禁，并遭受了五刑。

三年（公元前 208 年），章邯等率领手下军队包围了巨鹿，楚国上将军项羽率领部下前往巨鹿救援。冬天，赵高当了丞相，终于判决了李斯一案，把他杀了。【87】夏天，章邯等人几次战败退却，二世派人前去责备章邯，章邯害怕，派长史司马欣去京城请求指示。赵高不予接见，又不相信。司马欣很恐惧地逃走了，赵高派人去追捕但没有赶上他。司马欣见到章邯后说：“赵高在宫廷里主事，将军您有功会被杀，无功也会被杀。”项羽加紧进攻秦军，俘虏了王离，章邯等人于是率兵投降了诸侯。八月己亥日，赵高想发动政变，怕群臣不顺从，于是先设法考验群臣。他拿着鹿献给二世，说：“这是马。”二世笑着说：“丞相搞错了吧？将鹿说成马。”【88】问身边的群臣，大臣们有的沉默，有的说是马，以此迎合赵高。有的却说是鹿，赵高便暗中陷害各位说是鹿的人，借法律制裁他们。此后群臣都畏惧赵高。

赵高以前几次说：“关东盗贼成不了气候。”等到项羽在巨鹿城下俘虏秦将王离并乘胜前进，而章邯等率领的秦军却几次战败而退，上书请求更多的援助时，燕、赵、齐、楚、韩、魏都已自立君王，自函谷关以东，几乎全都背叛秦朝官吏而响应诸侯，诸侯都率领自己的军队向西进军。沛公带领数万人已经攻下了武关，派人私下与赵高联系，赵高害怕二世发怒，会杀掉自己，于是称病不上朝见皇帝。二世梦见一头白虎咬他车驾上的左骖马，他杀死了这头虎，醒来后心中不快，感到奇怪，去占卜梦的意思。卦辞中说：“是泾水的水神在作怪。”二世于是在望夷宫斋戒，准备祭祀泾水神，将四匹白马沉入水底。皇帝派使者就盗贼的事责备赵高。赵高畏惧，于是暗中与他的女婿咸阳令阎乐和弟弟赵成谋划说：“皇帝不听劝谏，现在事情危急，他想将祸根栽到我们家族头上。我想要更换皇帝，另立公子婴为皇。子婴仁慈谦卑，百姓都信任他。”派郎中令作为内应，谎称有大批的强盗要来进攻，命阎乐召集官吏发兵抗击，接着劫持了阎乐的母亲，安置在赵高的家中。又派阎乐带领官兵一千多人到望夷宫的正殿门前，将卫令仆射捆绑起来，说：“盗贼进入这里，为何不阻止？”卫令说：“周围的墙垣内设防严谨，有士兵把守，怎么会有盗贼敢进入宫内？”阎乐于是将卫令斩首，率领官兵直入宫内，边走边射箭，所有的郎官、宦官都大惊失色，有的逃跑，有的起来格斗，格斗的便被杀死，死了几十个。郎中令与阎乐一起进入内宫，用箭射皇帝的帷幄。二世非常生气，召集左右近臣，臣子们都惊慌恐惧，不敢上前抵抗。旁边有一名宦官，侍候在二世身边，不敢离宫。二世走进内室，对他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现在竟到了这个地步！”宦官说：“我不敢说，所以才得以保全性命。如果我早说了，那就已经被杀掉了，怎么能活到今天？”阎乐走上前来谴责二世说：“您骄横恣肆，滥杀无辜，暴虐成性，现在天下的人都背叛了您，您自己考虑怎么办吧。”二世说：“我可以见见丞相吗？”阎乐说：“不行。”二世说：“我愿当一个郡的郡王。”阎乐说也不行。二世又说：“我愿做个万户侯。”阎乐还是不允许。最后二世说：“我愿意与妻子儿女们当老百姓，待遇和诸位公子一样。”阎乐说：“我接受丞相的命令，来替天下的人杀掉您，您虽然说了这么多，我也不敢替您回报。”说罢指挥其官兵进入内宫。二世自杀。

阎乐回来将二世自杀的消息报告赵高，赵高于是召集全体大臣和公子，告诉他们诛杀二世的情况。赵高说：“秦国从前本来只是个王国，始皇君临天下，所以称了帝。现在已兼并了的六国又各自独立，秦国的疆土越来越小，竟徒有帝国的虚名，这是不行的。还是应该如过去一样称王才行。”于是拥立二世的哥哥之子公子婴当秦王。按普通百姓的礼仪将二世埋葬在杜南宜春苑 中。命令子婴斋戒，其后要到宗庙祭拜祖先，会见群臣，接受皇帝玉玺。斋戒五天后，子婴与他的两个儿子商议说：“丞相赵高在望夷宫杀死了二世，唯恐群臣杀掉他自己，才假装主持正义，立我为王。我听说赵高竟然与楚军约定，要消灭秦国皇室而在关中称王。现在要我斋戒，然后祭拜宗庙，这是准备在宗庙中杀死我。我如果声称有病不去宗庙，丞相必定会亲自来看望，他一来便杀死他。”赵高派了几批人来请子婴，子婴不去，赵高果然亲自来，说：“祭拜祖庙是件大事，君王为什么不去？”子婴于是在斋宫杀死赵高，诛灭了赵高家三族。并在咸阳示众。

子婴只当了四十六天秦王，楚军将领沛公便打败秦军，进入武关，不久到了霸上 ，派人要子婴投降。子婴脖子上系着丝织绶带，坐着白马白车，捧着国王的玉玺和符节，在轵道亭 旁投降了。【89】沛公于是进入咸阳，封闭了宫室府库，将军队退驻到霸上。一个多月后，各路诸侯军队到了。项羽是诸侯联合集团的首领，他杀了子婴以及秦国诸公子的宗室，接着在咸阳大肆屠杀，烧毁这里的宫室，俘虏孩子和妇女，收缴珍宝财物，由各路诸侯共同瓜分。灭掉秦国后，将其土地一分为三，分别归属雍王，塞王、翟王 ，号称三秦。项羽做了西楚霸王，由他做主，下令划分地盘，赐封诸侯王，秦国彻底灭亡了。此后过了五年，天下由汉朝统一了。

太史公说：秦的祖先伯翳 ，曾经在虞舜时代建立过功勋，被授予了土地，赐予了姓氏。到夏代、商代时，已经没落分散。到了周朝末年，秦又兴起，在西部边境地区建立都邑。自秦穆公以来，渐渐吞并周围诸侯，终于由始皇实现了统一。始皇自以为功劳盖过五帝，疆土超过三王，耻于与五帝三王相提并论。贾谊 的推论是何等精妙啊！他说：

秦朝兼并崤山以东诸侯的三十多个郡，修建渡口关隘，占据险峻要塞，整修武器，训练军队，把守这些地方。然而陈胜率领只不过几百人的散乱戍卒，振臂高呼，不用弓和戟等兵器，而只凭锄耙和木棍，靠所到之处的临时给养，居然纵横天下。秦兵险阻要塞来不及防守，关口桥梁没有能封住，长戟不曾挥刺，强弩也来不及发射。楚军深入秦国境内，进攻鸿门，竟没有遇到任何阻挡。于是山东大乱，诸侯并起，豪杰竞相自立为王。秦国派章邯率军东征，章邯便自恃兵力强盛，在外要挟朝廷，算计他的君王。群臣的不可信任，由此可见一斑。子婴即位后，还是没有醒悟。如果子婴只有平庸君主的才能，又仅仅只有具备中等才能的大臣辅佐，山东虽然混乱，秦国的土地还是可以保全，宗庙祭祀也还不会断绝啊。

秦国土地山环水绕，天然形成坚固的防御，是一个四周都有要塞可供把守的国家。自穆公一直到秦始皇，经历了二十多个君主，大多在各诸侯国中称雄。难道是代代君主都贤明吗？是因为秦国所处的地理位置才使得它屡战不败的啊。况且天下诸侯曾经同心协力进攻过秦国。那时候，贤明智慧的人都聚集起来了。良将统率各国的军队，贤相沟通各国的谋略，但却被秦国周围的险阻所困，不能进入秦境，秦国于是将各国军队诱入其境内，主动打开关塞，结果联合起来的百万军队竟溃败逃亡。这难道是勇气和智慧不足吗？是因为地形于他们不利，地势于他们不便啊。秦国以小邑兼并大城，在险要关塞驻军把守，堡垒高筑而不出战，封锁关隘，占据要塞，士兵手持战戟，严密防守。诸侯都是由匹夫发家的，因为私利才联合在一起，不具备德高望重的品行。他们的交往并不是亲密无间，他们的臣民并没有完全归附，他们嘴上喊着灭亡秦国，其实都在追逐私利。见秦国险阻环护，难于进攻，他们必定退兵。然后保卫本土的安宁，让百姓休养生息，等待秦国的衰微没落，以为只要时机一到，收容弱小者，扶助疲乏者，以命令大国的君王，这样就不怕不能在海内称心如意了。子婴贵为天子，而本身却被他人活捉，那是因为他们挽救危局的策略不对呵。

秦始皇骄傲自大，不肯向他人请教，因循过错，不加改正。二世全盘继承始皇的治理之术，依旧不改其错，残暴虐杀，以致加重了灾祸。子婴势孤力单而没有亲信，身处危弱之境而没有援助。三代君主都糊涂了一辈子，至死都未能觉悟，这样说来，国家灭亡，不也是应该的吗？在那个时候，世上并不是没有深谋远虑、明理通达之士，然而之所以不敢尽忠报国，抵制错误，是因为秦国的习俗中多有禁忌，忠言还没有能全部说完，人就已经被杀掉了。所以导致天下有识之士总是侧耳倾听，稳稳站立，闭口不语。正因为这样，三代君王都背离常理，忠臣不敢劝谏，智者不敢献计，天下已经大乱，而君王却不知道实情，岂不悲哀啊！先王知道与世隔绝会损害国家，所以设置公、卿、士、大夫，让他们修订法典完备刑律，从而天下太平。国力强盛时，禁暴诛乱，天下顺从。国力衰弱时，五霸代君征讨，诸侯无不顺从。即使一时有所削弱，也是内有自卫外有归附，因而国家能得以保全。所以秦国强盛时，繁法严刑使天下为之震惊；到国力衰弱时，就导致百姓怨忿，天下叛乱。周朝公、侯、伯、子、男等级分明，各得其所，因而延续千年而不断绝。秦朝对治国的本末都把握不住，所以国运不能长久。由此看来，安定与危难的基础实在是大大的不同。俗话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所以君子治理国家，参照远古的历史，验证当世的举措，同时结合人情事理，来考察盛衰的原因，研究策略和形势是否适宜，取舍有序，变化适时，这样才能保证统治长久、国家安定。

秦孝公占据崤山和函谷关的坚固要塞，拥有雍州一带土地，君臣牢固地防守本土，同时又觊觎周朝政权，有席卷天下、一统海内、囊括四海的意图，也有吞并八方的雄心。这个时候，商鞅辅佐秦孝公，在国内建立法度，致力于耕种纺织，整修军备，对外采取连横的策略，使六国间相互钩心斗角，再将它们各个击破。秦国人从而只以举手之劳便取得了西河以外的土地。

孝公死后，惠王、武王、昭王继承前辈事业，按照先王的策划，向南兼并汉中，向西进攻巴蜀，往东掠夺丰腴肥沃的土地，抢占位于要害之地的郡县。诸侯惊恐不已，联合起来商量削弱秦国，顾不得吝惜珍奇宝物和肥美的土地，用以召集天下有识之士，决定联合起来，缔结盟约，相互援助结为一体。在这个时候，齐国有孟尝君，赵国有平原君，楚国有春申君，魏国有信陵君。这四个人都聪明睿智，忠诚可靠，为人宽厚仁爱，尊重贤良，敬重士人，他们采用合纵联横的策略，离散秦国，将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九国的兵力集合起来。这个时候六国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这样一班谋士献计献策，有齐明、周冣、陈轸、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类的人在各国之间互通声气，也有吴起、孙膑、带佗、兒（ní）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等人统率军队。联合起来的国家曾经凭借十倍于秦国的土地和百万大军，轰开秦国的关隘进入秦国。秦兵打开关口，引敌深入，九国的军队竟然犹豫徘徊，慌忙逃跑，不敢进入秦国。这样，秦国没有一支箭和箭头的损失，便使得天下的诸侯们困乏不堪了。于是联合解体，合约也解除了，各国争相割让土地给秦国。秦国有足够的余力在各诸侯国弊病重重时将它们制服，乘胜追击已被打败的军队，消灭了百万之众，满地的流血可以漂浮起盾牌。秦国趁着对自己便利的时机，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求臣服，弱国前来朝贡。一直到孝文王、庄襄王，统治的时间很短，国家平安无事。

到秦始皇时期，继承六代先王 的英雄业绩，挥舞长鞭驾驭天下，吞并二周，消灭各诸侯国，登上至尊的帝位而控制全国，以严刑峻法驯服天下百姓，威名震惊四海。向南扩展到了百越 一带，在此设置桂林、象郡，百越的君长俯首称臣，死心塌地地服从秦朝官吏。秦王于是派蒙恬在北方修筑长城，守卫边境，将匈奴往北驱逐了七百余里，使胡人不敢南下牧马，胡兵不敢拉上弓箭报怨。于是秦王废弃先王的道义，焚烧诸子百家的书籍，以愚弄百姓。下令毁坏名城，杀戮豪杰，收缴天下的兵器，汇聚到咸阳后将它们销熔，铸成钟 和十二个铜人，以此削弱百姓的武力。然后开辟华山，建造城池，沿黄河修建渡口，据守在亿丈高的城堡中，面临着深不可测的山谷，以此作为固守之地。派优良的将领、用精良的弓弩把守在要害之处，用忠信的大臣和精壮的士兵，准备好坚锐的武器，严厉盘问来往的行人，天下便安定了。秦王自以为关中坚固得如同千里铜墙，这就是子孙后代万世永做帝王的基业了。

秦王死后，他的余威仍震动着边远之地。陈胜，出身贫寒之家，是一个从事耕种的奴隶、被征发去戍边的士卒，他的才能不及中等人，既没有孔子、墨子的贤达，也没有陶朱 、猗顿 的富有，作为行伍中的普通一员，却崛起在戍卒中，率领疲惫涣散的士兵，指挥数百个人的队伍，转而攻打秦军。他们砍削木棍作为武器，举起竹竿作为战旗，天下百姓云集响应，担着粮食像影子一样追随他们。于是山东的豪杰同时崛起，从而消灭了秦朝皇族。

可以说当时秦国的国力并没有减小和削弱，雍州一带地方、崤山和函谷关都一如既往的坚固。陈胜的地位，不及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九国国君的尊贵；锄把木棍，与钩戟长矛的锋利也不可同日而语；被征发戍边的士卒，不能与九国的军队比高强，论深谋远虑和行军用兵之道，丝毫也比不上从前各诸侯国的谋士，然而成败却迥然不同，成就的功业也完全相反。如果拿山东的诸侯国与陈涉相比校，较量彼此的权势和力量，那么二者不可同日而语啊。秦国凭借小小的地盘和只有千乘兵车的国力，招揽八州的诸侯，使与秦国地位相等的国家都来朝贡，已称雄一百多年了。然后统一天下，在崤山和函谷关建造宫殿，然而一个普通人起兵发难便毁灭了天子的七座宗庙，国君被人杀死，为天下人所耻笑，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不施仁义，而且夺取天下和保守江山的情势不同啊！

秦朝统一天下，兼并诸侯，始皇登位称帝，供养四海，天下有识之士都斐然闻风向往，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近古以来很久没有帝王了。周朝王室卑微弱小，五霸死去以后，天子的命令不能通行全国，导致诸侯们依仗武力征讨，国力强盛的侵犯国力衰弱的，人多势众的欺凌势单力薄的，战争无休无止，士卒和百姓疲敝不堪。如今秦始皇临位统治天下，这是上面有了天子啊。所有的老百姓都希望能安身立命，他们无不真心实意地仰赖君王，在这个时候，就应该保持威权、奠定功业，安危的根本也就在这里了。

秦王怀着贪婪卑鄙的心思，我行我素，一意孤行，不信任功臣，不亲近士民，废弃君王的道义，树立个人的权威，禁止诗书典籍，实行苛刑峻法，凡事先奉行欺诈和暴力，把仁义道德置之脑后，视暴虐为治理天下的第一手段。按说兼并天下时崇尚欺诈和武力，保持天下安定则贵在审时度势，这就是说打天下和守江山的方法不同。秦国经历了诸侯混战不休的战国时期而称霸天下后，其治国之道不变，统治策略不改，也就是说它打天下与守江山的方法没有区别。皇帝孤身一人拥有天下而不与他人分享，所以他便迅速招致灭亡。如果秦王能总结一下上古的故事，重温一下殷周的历史，从中获得启发，用以指导制定政令，那么后世虽然有骄奢淫逸的君主，国家也不会有倾覆危亡的祸患了。所以三王建立国家，名号显著完美，功德业绩千古流芳。

秦二世即位后，天下百姓无不殷切期盼他有新的治国方略。寒冷的人穿上粗布衣裳便感到温暖，饥饿的人吃糟糠也都觉得甘甜，天下哀鸣不已，是新王执政最好的起点。因为对劳苦百姓稍施恩惠就会被视为大仁大义。假使秦二世虽只有平庸君主的德行，而任用忠诚贤良的人，君臣共同心忧天下，不等服丧期满就开始改正先帝的过错，划分土地和居民，分封给功臣的后代，为他们建国立君，以礼贤天下；释放所有的囚犯，免除刑罚和杀戮，废除连坐亲属等杂乱的罪名，使罪犯各自返回故乡；打开仓库，散发钱财，赈济孤苦穷困的人，减轻赋税，减少徭役，以帮助百姓解决困急；简化法律，减轻刑罚，给罪犯留下退路，让天下的人都有悔过自新的机会，更新操守，修炼品行，各自谨慎地完善自我，这样来满足百姓的愿望，并且以威严的德政治理天下，天下自然归附了。四海之内都欢欢喜喜地安居乐业，百姓唯恐再有变乱，即使有刁民存在，也没有背离国君的意图，那么心怀不轨的臣子便无法掩饰他的诡计，暴乱的奸谋也就无法得逞了。【90】二世不采用这样的治国方法，而更加昏庸无道，残害宗庙与百姓，重新建造阿房宫，使法律更加繁杂，刑罚更加严酷，吏治苛刻严格，赏罚不当，税赋的征收没有限度，天下不断起事，官吏们无法约束，老百姓困苦贫穷而国君却不收容抚恤。这样导致奸诈之徒群起，而上下互相包瞒，无辜蒙罪的人很多，道路上到处可见被刑杀的人，天下百姓困苦已极。上至君卿下至百姓人人感到自危，身处走投无路的苦闷境地，都为自己的处境感到不安，所以很容易发生动乱。这就是为什么陈胜不必具备商汤王、周武王的贤智，也不必借助于公侯的尊贵地位，在大泽乡振臂一呼，天下百姓就前来响应的原因，因为百姓处境危难啊。因此上古的帝王明察事物从开始到结束的变化，明白生存与灭亡的机理，所以统治人民的方法，务必要使他们安定。只要天下安定，那么即使有叛逆的臣民，也一定没有人响应和援助他。所以说安定的百姓可以一起共行仁义，而危难中的百姓容易联合起来为非作歹，指的就是这个道理。贵为天子而拥有天下的一切，却不免为人所杀，是因为他挽救危亡局势的方法错了。这就是二世的过错呵。

（《秦记》中记载的各位君王在位年数和葬地情况如下）

襄公即位，在位十二年。开始在西畴建筑祭祀天地五帝的庙宇。死后葬于西垂。生了文公。

文公继位，住在西垂宫。在位五十年后死去，葬于西垂。生了静公。静公没有当国君便死去。生了宪公 。

宪公在位十二年，住在西新邑。死后葬于衙地。生了武公、德公、出子。

出子在位六年，住在西陵。庶长弗忌、威累、参父三人，率领叛逆者在鄙衍害死了出子，葬于衙地。武公继位。

武公在位二十年，住在平阳封宫，葬于宣阳聚的东南。弗忌等三位庶长因所犯罪行被杀。德公继位。

德公在位两年。住在雍地的大郑宫，生了宣公、成公、缪公，葬于阳地。初次规定伏日，杀狗祭祀以避热毒邪气。

宣公在位十二年，住在阳宫，葬于阳地。首次记载闰月。

成公在位四年，住在雍地的宫殿里，葬于阳地。齐国攻打山戎 、孤竹国。

穆公在位三十九年，周天子称他为霸主，葬于雍地。穆公曾经向看门人学习。生了康公。

康公在位十二年，住在雍地的高寝，葬于竘（qǔ）社。生了共公。

共公在位五年，仍然住在雍地的高寝，葬于康公南面。生了桓公。

桓公在位二十七年，住在雍地的太寝，葬于义里丘北边。生了景公。

景公在位四十年，住在雍地高寝，葬于义里丘南面。生了毕公 。

毕公在位三十六年，葬于车里北边。生了夷公。

夷公没有即位便死了，葬于左宫。生了惠公。

惠公在位十年，葬于车里。生了悼公。

悼公在位十五年，葬于僖公西面，在雍地修建城池。生了厉共公。

厉共公在位三十四年，葬于入里，生有躁公、怀公。在位第十年，出现彗星。

躁公在位十四年，住在受寝，葬于悼公南面。在位第一年，出现彗星。

怀公从晋国回来当国君，在位四年，葬于栎圉氏。生了灵公。诸位大臣围攻怀公，怀公是自杀身亡的。

肃灵公是昭子的儿子，继位后住在泾阳。在位十年。葬于悼公的西面。生了简公。

简公从晋国回来，在位十五年，葬于僖公西面，生了惠公。在位第七年，开始准许百官佩戴刀剑。

惠公在位十三年，葬于陵圉。生了出公。

出公在位二年，自杀而死，葬于雍地。

献公在位二十三年，葬于嚣圉 。生了孝公。

孝公在位二十四年，葬于弟圉 。生了惠文王。在位第十三年，开始建都咸阳。

惠文王在位二十七年，葬于公陵。生了悼武王。

悼武王在位四年，葬于永陵。

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葬于芷阳。生了孝文王。

孝文王在位一年，葬于寿陵。生了庄襄王。

庄襄王在位三年，葬于芷阳。生了始皇帝。吕不韦为丞相。

献公在位的第七年，开始设置集市。第十年，建立户籍制度，每五户为一伍。

孝公在位的第十六年，桃李在冬天开花。

惠文王十九岁继位，在位第二年，开始发行钱币。有新生婴儿说：“秦国将要称王。”

悼武王十九岁继位，在位第三年，渭水红了三天。

昭襄王也是十九岁继位，在位第四年，开始在田地里开辟田间小道。

孝文王五十三岁继位。

庄襄王三十二岁继位。在位第二年，夺取太原一带土地。庄襄王元年，实行大赦，表彰先王的功臣，以仁德厚待至亲骨肉，对百姓广施恩惠。东周与诸侯谋划攻占秦国，秦王派丞相吕不韦前去讨伐，占领了整个周朝王室。但秦国没有断绝东周的祭祀，将阳人聚一带地方赐给东周的国君，以让他继续祭祀祖先。

始皇在位三十七年，葬于郦邑。生了二世皇帝。始皇是十三岁时继位的。

二世皇帝在位三年，葬于宜春苑。二世在位时赵高为丞相，封为安武侯。二世二十岁时继位。

以上从秦襄公到秦二世，总共经历了六百一十年。

东汉孝明皇帝 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班固 这样写道：

周朝的历数已经过了，汉朝为火德，由周朝的木德而生，因为子不能代母为王，所以不能直接以汉朝的仁德取代周朝 。秦朝正好遇上了这个空当。始皇凶残暴虐，然而作为一个十三岁的诸侯王，他却能兼并天下，为所欲为，尽情享受，养育宗室家族。执政三十七年中，军队到处征讨。他规定政令，垂范于后世君王，大概这是借助了圣人的神威，受了河神的指点和启示，依靠象征弓矢和兵器的狼星、狐星，脚踏象征杀戮和战争的参、伐二星，帮助他驱除其他诸侯，终于成了始皇帝。

始皇死后，即位的胡亥极其愚蠢，郦山墓还未完全修好，又重新建阿房宫，以实现先王的计划。说什么“之所以总是以拥有天下为尊贵，是因为这样就能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大臣竟然想废弃先帝所做的事情”。于是下令杀掉李斯、冯去疾，而重用赵高。二世所说的话实在叫人痛惜啊！长着一颗人头，发出的却是牲畜的叫声。如果他不肆威虐，就不会讨伐他的罪恶；如果不是罪恶深重也不会轻易地身死国亡，到了王位难以保留的时候，他的凶残暴虐更加速了其自身的灭亡，虽然居住在地形便利的国家，也还是不能继续生存。

子婴在二世死后继承了帝位，他头戴王冠，佩着华美的绶带，坐着以黄缯作顶盖的帝王车，身后跟随着百官执事，前去拜谒祖庙。小人物一旦登上不适合他的位置，无不精神恍惚，魂不守舍，天天苟且偷安，唯独子婴能深谋远虑，父子权衡谋划，在一室之内得手，竟然杀了奸猾之臣赵高，为死去的君王讨伐了逆贼。赵高被杀之后，宾客姻亲还未能全部慰劳，饭还没有来得及下咽，酒也还未能沾湿嘴唇，楚军已杀入了关中，汉高祖雄踞霸上。子婴只得坐着白色马车，颈上系着绶带，捧着符节玉玺，送给登上帝位的人。这很像当年郑伯表示投降时左手拿着茅旌，右手拿着弯刀，而楚庄王为此退兵三舍的情景。秦国注定灭亡的道理就如同黄河一旦决口不能重新堵塞，鱼一旦腐烂不可能再完整保全。

贾谊、司马迁说：“如果子婴有一般君主的才能，那么仅凭只有中等才能的大臣辅佐，山东虽乱，秦国的土地也可能得以保全，宗庙的祭祀也不会断绝啊。”实际上秦国的衰败是年深日久积累下来的，到了土崩瓦解的时候，即使有周公旦的才能，也无法再施展他的计巧，所以这样来责备只当了几天国君的子婴，实在是错了啊！民间相传，秦朝罪恶起于始皇，到胡亥时达到了顶点，这话说得有理。又有人责怪子婴，说秦国的土地本来可以保全，其实说这话的就是所谓不能通达时变的人。齐国灭掉纪国时，纪季 将酅（xī）邑送给齐国，以保存宗庙社稷，因为投降出于不得已，《春秋》记载此事时，肯定了他的做法，对他不指名相称。我读《秦始皇本纪》，读到子婴车裂赵高时，未尝不赞赏他的决断，爱怜他的志气。子婴所有的生死大义都已达到完备的境界了。

知识拓展

指鹿为马

释义：比喻故意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出处：《史记·秦始皇本纪》：“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

安土息民

释义：安定社会秩序，让人民休养生息。

出处：《史记·秦始皇本纪》：“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

白马素车

释义：传说伍子胥被害后，化作涛神，其魂魄常驾白马素车来往于江水之中。后一般来代称“钱塘潮”。也指丧事用的车马。

出处：《史记·秦始皇本纪》：“子婴即系颈以组，白马素车，奉天子玺符，降轵道旁。”

长念却虑

释义：思前顾后，反复考虑。

出处：《史记·秦始皇本纪》：“人小乘非位，莫不恍忽失守，偷安日日，独能长念却虑，父子作权，近取于户牖之间，竟诛猾臣，为君讨贼。” PMlAZa/Uv4Jt0/E9Mn9o6EkFqBbZkoQwNNKNsEiLHLS+NFcKRK0oVUTepqvbBG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