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一
五帝本纪

黄帝 颛顼 帝喾 尧 舜

黄帝是少典族的后代，姓公孙，名轩辕。他生来神异，几个月就会说话，从小就很机灵，长大成人后诚实勤敏、见闻广博、明辨是非。【1】

当时，神农氏后代道德衰薄。诸侯间互相混战，百姓受尽暴虐，而神农氏又无能力征讨平服他们。【2】于是，黄帝便操练士兵，征讨不朝贡的诸侯，诸侯都归附了他。蚩尤部落最为暴虐。炎帝准备侵犯诸侯，诸侯都归附轩辕。轩辕于是实行德政，整顿军队，研究季节气候，教百姓种植五谷，安抚各地民众，大量规划土地。他训练了一批以猛兽命名的士兵，跟想侵犯诸侯的炎帝在阪泉的原野上展开激战，经过多次战斗，最后取得了胜利。蚩尤不顺从黄帝的命令，发动战乱。于是黄帝征集了诸侯的军队，跟蚩尤在涿鹿山前决战，活捉了蚩尤，并杀了他。于是，诸侯都尊奉轩辕为天子，代替神农氏，这就是黄帝。【3】天下有不归顺的，黄帝便去征讨，平服了就带兵离开。

黄帝辟山修路。他向东到了大海，登上了丸山和泰山；向西到过空桐 ，登上了鸡头山；向南到过长江，登上了熊山和湘山；往北驱逐了荤粥 （xūn yù），在釜山召集诸侯；他在涿鹿山下的平原上建立了都邑。黄帝经常带领部下迁移，不在一个地方定居，每到一地就叫士兵筑起营垒、守卫驻地。他所封的官都用云字来命名，军队也叫云师。他设置左大监和右大监来监督各地诸侯，各诸侯国和平共处，而黄帝祭祀鬼神、山川、天地的活动举行得最多。黄帝得到了宝鼎和能推算节气日月的神草，他选拔风后、力牧、常先、大鸿来治理民众，顺应天地运行的规律，预测阴阳的变化，研究养生送死的制度，考究国家存亡的道理。他带领百姓按季节种植百谷草木，驯养鸟兽蚕蛾，研究日月星辰的运行和水流土石金玉的性能。他用心思考、身体力行，有节制地使用山林川泽的物产。他拥有土德的祥瑞，所以称为黄帝。

黄帝有二十五个儿子，单独立姓的有十四个。

黄帝居住在轩辕之丘 ，娶了西陵氏的女儿为妻，她就是嫘（léi）祖。嫘祖是黄帝的正妻，生了两个儿子，他们的后代都得了天下。第一个儿子叫玄嚣，就是青阳，他下封在江国；第二个儿子叫昌意，下封若水。昌意娶了蜀山氏的女儿，名叫昌仆，他们生了高阳，高阳有高尚的德行。黄帝逝世后葬在桥山，他的孙子——昌意的儿子高阳登位。这就是颛顼（zhuān xū）。

颛顼帝高阳，是黄帝的孙子，昌意的儿子。他镇静深沉而有谋略，通达又明事理。他种植庄稼、养育牲畜、开发土地，按照自然规律办事，敬仰鬼神并且制定了礼仪。他顺应四时五行的规律来教育民众，诚心诚意地祭祀天地神灵。他向北到了幽陵，向南到了交趾，向西到过流沙 ，向东到过蟠木。鸟兽草木、山川大小神灵，凡是日月所照临的地方，没有谁不服从他、归属他的。

颛顼的儿子叫穷蝉，颛顼逝世后，由玄嚣的孙子高辛登位，这就是帝喾（kù）。

帝喾高辛是黄帝的曾孙。他的父亲叫 （jiǎo）极，极的父亲叫玄嚣，玄嚣的父亲便是黄帝。从玄嚣到 极都没有登上帝位，到了高辛才登上帝位。高辛是颛顼同族的子弟。

高辛生下来就很神灵，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他广施恩德，只为别人不为自己谋利益。他聪颖，能够察知远方的事物；目光敏锐，善于观察了解细微的事理。他顺从上天的旨意，了解民众的需求。仁爱而有威严，宽厚而讲信义，注重自身修养，天下都归服他。他节俭使用土地物产，会因势利导地教育安抚民众。他制定历法推算日月运行、季节变化，恭敬地侍奉鬼神。他神色庄重，德行高尚。治理天下善于把握时机，衣着像普通人一样。帝喾公允地执守中正之道，恩德遍及天下。因此，凡是日月照耀、风雨润泽的地方，没有不归附他的。

帝喾娶了陈锋氏的女儿，生了放勋，又娶了娵訾（jū zī）氏的女儿，生了挚。帝喾逝世后，由挚继位，挚帝威信、才能都很弱，由他弟弟放勋继位，就是帝尧。

尧像天一样仁爱，像神一样聪明；接近他，像太阳般温暖，仰望他，像云一样高洁。他富有而不骄纵，尊贵而不傲慢。他戴着黄帽子，穿着黑色的衣服，坐着白马拉的红车。【4】他能修明自己的德行，使九族亲近。九族和睦，让百官尽职尽力，为官职责分明，各方诸侯国和睦相处。

于是尧帝命令羲氏、和氏，恭恭敬敬地顺从上天的旨意，观察日月星辰的运行，根据其规律来制定历法，向民众传授按季节行农事的法则。他命令羲仲住在郁夷，那地方叫作旸（yáng）谷 ，让他在那儿恭敬地迎接太阳的东升，测定太阳升起的时刻，计算时令，指导农事。春分日，鸟星全部出现，以此校正仲春的时序。这时候，民众都到农田干活，鸟兽交尾生育。再命令羲叔住在南交，测定日道南移的时间，恭敬地祭祀太阳并记下日影的变化。夏至日，火星出现，以此校正仲夏的时序。民众继续干活，鸟兽换上稀疏的羽毛。又命令和仲住在西方一个叫昧谷 的地方，恭敬地礼送太阳落山，测定日落的时刻。秋分日，天虚星出现，以此校正仲秋的时序。民众生活安逸愉快，鸟兽更换新毛。又命令和叔住在北方一个叫幽都的地方，测定日道向北移动的时刻，冬至日，天昴（mǎo）星出现，以此校正仲冬的时序。这时，民众都穿上冬装，进入室内避寒，鸟兽也长出又密又软的细毛。一年定为三百六十六天，并且用闰月的办法来校正四季。尧帝还适时地告诫主管各种事务的官员，让他们把事情都办好。【5】

尧帝问：“谁可以继承我的事业呢？”放齐回答说：“您的长子丹朱很豁达聪明。”尧说：“咳，他既顽劣，又凶暴，不能作为继承人。”尧又问：“谁可以呢？” 兜（huān dōu）说：“共工广泛地联系民众共治水灾，可以用他。”尧说：“共工虽然能言善辩，但用心邪僻，表面上似乎很孝敬，内心其实是罪恶滔天，这样的人不可用。”尧又说：“唉，四岳 ，洪水滔天，百姓都忧心忡忡，谁可以去治理呢？”四岳都说鲧（gǔn）可以。尧说：“鲧违背命令，败坏同类的人，不可用。”四岳说：“他人都不可以，可以试用一下，如果不行的话再废止他。”尧于是听从了四岳的话起用鲧。鲧治水九年，没有什么收效。【6】

尧说：“唉，四岳！我在位七十年，你们中有能顺应天命接替我的帝位的人吗？”四岳说：“我们德行浅薄，恐怕会玷污了帝位。”尧说：“那么，请你们把适合继承帝位的亲近的贵族和疏远的隐者都说给我听听。”大家都对尧说：“民间有个单身汉，叫虞舜。”尧说：“很好，我听说过他，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四岳都说：“他的父亲是个盲人，愚顽透顶，他的继母又爱搬弄是非，他的弟弟骄纵凶狠，但他仍然能以孝顺之道同他们和睦相处，从而劝他们改恶从善。”尧说：“那我来考验他一下吧！”于是尧帝把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他，通过她们来观察舜的德行。舜让她们住在沩（wéi）水岸边，遵守礼节，做普通的媳妇。【7】尧对他的这种做法很赞赏，于是命令舜负责慎重地推行五教 ；又让他负责统领百官，天下的各种事务都井井有条；尧又让他到四门 去主持接待宾客的事，于是，四门的人从此对客人都庄重和睦，来朝贡的诸侯和远方的客人都很敬重他；尧又让舜到山林川泽中去办事，即使遇上狂风雷雨，舜行走都没有迷过路。尧于是觉得舜德行高尚，把他召来对他说：“你考虑事情周到细致，办事很有成效。我已观察你三年了，你来继承我的帝位吧！”舜觉得自己的道德还不能让人悦服，从而谦让不肯就位。但在尧的劝说下，正月初一，舜在文祖庙接受了尧的禅礼。文祖就是尧的始祖。【8】

这个时候，尧帝年事已高，于是让舜代替他行使天子的使命。舜使用璇玑玉衡 来审视天象，测定日月星辰的位置。从而校正历法。他举行祭礼祭祀上帝，禀报上天，并且祭祀六神，望祭名山大川，遍祭所有天神。他收集代表五种爵位的玉制符信，选定良辰吉日，召见四岳和诸侯，重新给他们颁发符信。二月，他到东方巡视，到达泰山，在那里烧柴祭天，并按照等级望祭其他的名山大川。并且在此时召见了东方的各诸侯。校正了季节、月份的起迄时间，定准了一天的时刻，统一了音律和度量衡，制定了五种礼仪，规定了各阶层人士相见时所用的礼物，诸侯用五玉三帛，卿大夫用活羊羔和大雁，士用死的野鸡。诸侯们所用五玉，礼仪结束后便退还。五月，他又到南方去视察。八月到西方视察，十一月到北方视察，在这些地方视察，同在东方时一样。回来后，又到祖庙和父庙里去祭祀祖先，用一头公牛做祭品。此后，舜每五年便到各地去视察一次，这中间的四年，各地的诸侯则轮流到京师来朝见，报告民情。舜把治理国家的方法教给每个诸侯，并公开考察他们的政绩，对治国有方、政绩卓著的诸侯，赏给他们衣服和车马。舜在全国设置十二个州，发动民众，疏通河道。他把一般的刑律都刻在各种器皿上，以利于其普及，对因无知而触犯五刑 的人，只处以流放的轻刑；对官府中的人犯法后用鞭笞处罚；对学校中犯法的人用戒尺处罚；如果犯罪的人是无意触犯刑律，则可用金钱赎罪；无心或灾害造成的过失，可以赦免其罪行；仗着奸巧经常作奸犯科的人处以重刑。慎重啊！执行刑法一定要深思熟虑！

驩兜向尧推荐共工，尧说：“他不能用。”但 兜仍聘用他做工师，结果共工果然放纵邪僻。四岳向尧推荐鲧，让他负责治理洪水，尧认为他无法胜任，但四岳坚决请求试用他，结果毫无成绩，使天下百姓受害不浅。三苗在江淮、荆州一带屡次作乱。这时，舜正从外地视察回来，便向尧报告，请尧把共工流放到幽陵去，让他去治理改变北方的狄族；把驩兜流放到崇山去，让他去治理改变南方的蛮族；把三苗迁到三危去，让他们去改变西方的戎族；把鲧远远地发配到羽山，让他去治理东方的夷族。这样处置这四个人，天下百姓都心悦诚服。

尧帝登基七十年，获得了舜这样的人才，把帝位让给了他，并帮助他治理国家二十年，才告老还乡，让舜代理天子的使命，并向上天举荐舜。尧退位后二十八年逝世，对于他的死，百姓都十分悲痛，大家都像死了父母一样哀伤。三年之内，举国上下没有一个人奏乐，因为大家都在悼念尧。当初，尧知道自己的儿子丹朱不成材，不足以把天下托付给他。于是尧采取变通办法，把帝位传给舜。这样天下百姓都能得到好处，只有丹朱不高兴，如果把帝位传给丹朱，那丹朱是称心如意了，但天下百姓都会遭殃受害。尧说：“决不能让天下百姓受害，而让一人得利。”【9】他最终把天下传给了舜。尧逝世后，三年丧期结束，舜于是把帝位让给丹朱，自己退避到黄河的南岸去隐居。但朝拜的诸侯却还是朝拜舜，而不去朝拜丹朱；打官司的人，也只找舜评理，而不找丹朱；歌功颂德的人也只歌颂舜，而不歌颂丹朱。舜说：“这是天意啊！”从此以后，他才到都城，正式登基为帝，这就是舜帝。

虞舜名叫重华，重华的父亲叫瞽（gǔ）叟，瞽叟的父亲则叫作桥牛，桥牛的父亲叫句（gōu）望，句望的父亲叫敬康，敬康的父亲叫穷蝉，穷蝉的父亲叫颛顼，颛顼的父亲叫昌意。舜已是他们这个家族的第七代。这些人中从穷蝉到舜都是平民。【10】

舜的父亲瞽叟眼睛瞎了，而舜的母亲又死了。瞽叟又娶了一个妻子，生了儿子象，这个儿子十分傲慢，骄横。瞽叟很偏爱这个后妻生的儿子，常常想杀掉舜，每次都被舜逃掉了。每当由于自己的不慎而带来过失时，舜就自觉接受惩罚，他恭敬、顺从地对待父亲、继母和弟弟，每天都诚恳谨慎地对待他们，从没有懈怠过。

舜是冀州人，他曾在历山耕过地，在雷泽捕过鱼，在黄河边上做过陶器，在寿丘做过日用家具，在负夏做过买卖。舜的父亲瞽叟凶狠，后母爱搬弄是非，弟弟骄纵，他们都想除掉舜。而舜则总是恭敬地对待他们，对父亲、继母尽到做儿子的责任，对弟弟尽到做长兄的责任。父母想要杀他，也总是不能成功，但有事情要找他去办，他却总是在他们身边。

舜二十岁时，因为孝顺而声名远播。在三十岁时，尧帝向四岳询问可以治理天下的继承人，四岳都推荐他，都说他可以胜任。于是尧帝把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嫁给舜，由此来观察舜在家里的表现，同时又派了九个儿子同舜进行接触，从而来考察他在家庭以外的为人处世。舜住到沩水北岸以后，在家里的行为越发端庄严谨。在他的影响下，尧的两个女儿也不敢因为自己显贵的出身而傲慢地对待舜的亲属，很有做妇女的礼节，尧的九个儿子也由于在舜的身边工作而越发诚实厚道了。舜在历山耕种时，受他的影响，当地的人在划定田地边界时都互相谦让；他在雷泽捕鱼时，雷泽周围的人都把自己的住房让给别人住；他在黄河边制作陶器时，当地的人都尽心尽责，使做出的陶器都十分精美，没有破损和次品。舜不论住在哪儿，只要一年，这个地方就会成一个村落，两年就会成为集镇，过三年便成了都市。因此，尧赐给他细布衣物和琴，还有牛、羊，并且为他修筑了仓库。在这种情况下，瞽叟还不死心，仍然想杀死舜。于是，他让舜上屋，用泥涂抹谷仓，而自己却在屋下纵火烧仓，舜就拿起两顶斗笠护住自己跳了下来，脱了险，没有被烧死。瞽叟又让舜去凿井，舜在井壁上另凿了一个可以藏身并通到外面的空洞。当舜凿到深处时，瞽叟和象一起搬土把井填死。舜从隐蔽的洞中逃出去了。瞽叟和象都以为舜死了，都很高兴，象说：“这主意是我出的。”在与父母瓜分舜的财物时，他说：“舜的妻子——尧的两个女儿，以及尧赐给的琴由我收取，他的牛羊和仓库分给父母。”于是象在舜的房子中住下，弹着舜的琴。舜回家来见象，象大惊失色，但随即装着很伤感的样子说：“我想念你，正想得很苦呢！”舜毫不介意，说：“这还差不多！”以后，舜侍奉瞽叟，疼爱弟弟，更加谨慎了。于是，尧便决定试用舜，让他推行五教，去从事各种工作，舜都干得很出色。【11】

从前，高阳氏出了八个有才华的子孙，使天下百姓都受益匪浅，这八个人被百姓叫作“八恺”；高辛氏也出了八个有才能的子孙，这八个人被称为“八元”。这十六个家族，世世代代发扬他们的美德，没有损毁他们祖先的名声。尧在位时，这些人没能受到重用，到舜即位后，即任用八恺，让他们掌管土地，他们安排布置各种事务，件件都办得有条有理。舜还任用八元，让他们到全国各地去布教，他们使得父威母慈、兄善弟敬、子孝，国内太平，外族向往。【12】

从前，帝鸿氏出了一个不肖的后代，他灭绝人性、阴毒残忍，喜欢做凶暴邪恶的事情。天下人都叫他“浑沌”。少皞（hào）氏也有个不肖的后代，他背信弃义，憎恨忠诚之人，喜欢粉饰讲邪恶的话，天下百姓都叫他“穷奇”。颛顼氏也出了个不肖的后代，不能训导，分不清哪些是劝他从善的忠言，世人都把他叫作“梼杌（táo wù）”。对于这三个人的家族，大家都感到非常忧虑。尧在位的时候，没能处理他们。缙云氏也有个不成材的后代，他沉湎酒食，贪图钱财，天下人都叫他“饕餮（tāo tiè）”，天下人都讨厌他，认为他同上面所说的“三凶”一样。舜在四门负责接待宾客时，把这四个凶恶的家族流放到四方遥远的边境地区，以此来告诫那些作恶的人。从此以后，四门畅通，大家都高兴地说再也没有恶人了。

舜进入大山中时，即使遇到暴风雷雨，也从不迷路。于是，尧知道可以放心地把天下传授给他。尧老了，让舜代他行使天子的使命，叫他到全国各地去视察。舜代行天子使命二十年，尧便让他代理天子的政务。又过了八年，尧便逝世了，服丧三年之后，舜把帝位再让给丹朱，但天下的人仍然归服于舜。而像禹、皋陶、契、后稷、伯夷、夔（kuí）、龙、垂、益、彭祖这些人，在尧时代便受人推荐任事了，但没有得到具体的职位。这时，舜来到文祖庙，征询四岳的意见，并广开言路，听取天下百姓的意见。他命令十二州的长官奉守帝王的德政，他认为只要实行宽厚的政令，疏远卑鄙的小人，就能使边远部落归服。舜对四岳说：“天下人只要能奋发向上，光大尧帝的事业，那就让他担任官职，协助我办事。”四岳都说：“禹担任司空，可以光大尧帝的事业。”于是舜说：“那好！禹，你就负责平治水土吧，我希望你能尽心尽责办好这件事。”禹跪地拜谢，希望把这个职位让给稷、契或皋陶。【13】舜说：“好，你去就职吧！”然后对弃说：“现在百姓要挨饿了，你就担任农官，去教他们播种粮食作物吧。”又对契说：“现在官员之间不太团结，五种伦常关系不顺，你担任司徒，去负责施行五教，慢慢地感化他们吧！五教的施行在于宽大。”舜又对皋陶说：“皋陶，现在外族正在侵扰我们的国家，盗寇与奸人也时时闹事，你去做主管刑罚的官员吧！对犯罪的人判刑要轻重恰当，行刑要分场所。判流放的犯人，也要分等，流放地点要根据罪行轻重，分为三等，只有这样公正严明，才能让人心服口服。”舜又问：“谁可以负责管理各种工匠呢？”四岳说：“垂可以。”于是垂被任命为共工。舜又问：“谁能负责管理山泽中的草木鸟兽？”四岳都说：“益可以。”于是益被任命为虞官。益拜谢以后，要把这职位让给朱虎、熊罴（pí）等大臣，舜说：“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去吧！”并同时命朱虎、熊罴作益的助手。舜又问：“四岳，你们说，谁可以为我主持三种祭祀呢？”四岳都说：“伯夷可以。”于是舜说：“伯夷，我任命你为秩宗，你每时每刻都要恭敬，还要正直、肃静、整洁。”伯夷要把职位让给夔和龙，舜说：“好，我让夔去主管音乐，教导贵族子弟。要正直而温和、宽厚而严格、刚强而不凶暴、简捷而不傲慢。诗是用来表达思想的，歌是延长了声调的诗，而乐曲则要依照延长了的声调来制定，音律使乐曲协调和顺。各种乐器所奏的声音都协调和谐，互不干扰，那么神和人听了这样的乐曲才会快乐和顺。”夔说：“这样一来，只要我敲打起石乐器，各种兽类受感动，合着节拍来舞蹈。”【14】舜说：“龙，我很痛恨诬陷别人的坏话和伤天害理的行为，它使百姓惊恐害怕，并且蛊惑他们的心，我任命你作纳言，负责每天把我的旨意传达下去，把民众的意见收集上来，你可一定要实事求是。”舜说：“好了，你们这二十二人都去认真办事吧，我希望你们能辅佐我管理好天下的大事。”从此以后，舜每过三年就考察一次大家的工作成绩，根据三次考察的情况，分别给予贬降或提升。于是，举国上下，各种事情都一帆风顺。舜在这种情况下，对三苗部族的人分别做了处理。

以上这二十二人都没有辜负舜的期望，各自都取得了卓越的成就。皋陶当执法官秉公断案，实事求是，人人心悦诚服；伯夷主持礼仪，使上上下下的人都恭谦礼让；垂管理工匠，使各种工匠都干出了成绩；益管理山泽，使山泽都得到了开发；弃管理农事，使谷物生长茂盛，年年丰收；契负责推行五教，使百姓都团结和睦；龙主管迎来送往的礼仪，使远方的诸侯和外族都纷纷来朝拜。十二州的地方长官也尽心尽责，因而全国上下，人民安居乐业，无人违背政令。尤其禹的功劳最大，他凿了九条山脉，治理了九个湖泽，疏通了九条大河，划定了九州的地界，使全国各地都能用自己的特产来朝贡，一切行为都以当地的实际情况为准则。全国方圆五千里，版图扩展到辽远的地方。在南方，安抚了交阯、北发两地的百姓，在西方，安抚了戎族、析枝、渠廋（sǒu）、氐（dǐ）、羌各族，北方安抚了山戎、发、息慎各部，在东方安抚了长夷、岛夷各部。全国上下都感戴舜帝的功勋，于是禹创作了乐曲《九招》，招来了世上的各种珍奇异物。凤凰也在国都上空飞翔盘旋，天下的文明德政，都从舜帝开始。【15】

舜二十岁时由于孝顺而远近闻名，三十岁时尧帝起用了他，五十岁时代理天子的使命，五十八岁时尧帝逝世，六十一岁时登上帝位。在位三十九年，在南方视察时，在苍梧境内逝世，人们把他葬在长江以南的九嶷山，也就是零陵。

舜帝登上帝位时，乘着插有天子标记的车子去见父亲瞽叟，态度谦和恭敬，力尽一个做儿子的礼节。【16】并封他的弟弟象为诸侯，后来，舜的儿子商均也不成才，于是，舜在自己未死之前便向上天推荐禹作为他的继承人，十七年以后，舜逝世了，三年服丧期满后，禹也像舜曾把帝位让给尧的儿子一样，把帝位让给舜的儿子商均。但诸侯同样都只归服禹，这样禹才正式登上帝位。禹让尧的儿子丹朱、舜的儿子商均都拥有封地，以便他们能祭祀他们的祖先。并且让他们穿着各自祖传的服饰，用他们祖先的礼乐。他们只以宾客的身份朝见天子，天子也不把他们当臣子看待，以表示自己尊重先帝，不敢独自占有天下。

从黄帝到舜、禹都同出一姓，但国号不一样，这是为了显示光明的德行。黄帝号有熊、颛顼帝号高阳、帝喾号高辛、尧帝号陶唐、舜帝号有虞。禹帝建立夏之后另有姓氏姒（sì）。契是商代的祖先，姓子。弃则是周代的祖先，姓姬。

太史公说：学者们都称颂五帝，而五帝的时代已经很久远了。《尚书》只记载了尧以来的史实，其他书在谈到黄帝时，文字都不够典雅，不合史实，即使是学问渊博的人也说不清楚。孔子传世的宰予问《五帝德》和《帝系姓》，很多读书人都没有学过。我曾西到空桐，北到涿鹿，东到海边，南到江淮，那些地方的老人们至今还经常谈到黄帝、尧、舜的事迹，但各地的说法都不同，这是各地的遗留下来的风俗习惯的差异所造成的。总的说来，这些传说与古文的记载大体相符，比较接近当时的事实。我参阅过《春秋》《国语》，这几本书对《五帝德》《帝系姓》都说得很清楚，只是没有深入考察，因而没有什么收获。其实，其中的记载基本都是事实，并没有多少虚构。《尚书》中的记载有些早已缺失遗漏，而在别的著作中也还可以见到一些散佚的史料。如果不是好学深思，真正了解其意思，未来就难于向见识浅薄、听闻孤陋的人说道。我尽可能地搜集各种资料，选择其中比较典雅合理的说法记述下来，作为本纪的第一篇。

知识拓展

书缺有间

释义：泛指古书残缺已有多年。

出处：《史记·五帝本纪》：“《书》缺有间矣，其轶乃时时见于他说。”

瞻云就日

释义：原指贤明的君主恩泽施及尤民。后多比喻得近天子。

出处：《史记·五帝本纪》：“就之如日，望之如云。” Ek9av9e6wWq/EuT2PoF+NZrdx4OsAieVxX4pEb3wkV3mFQyaeRVz+scVxS7Jrhd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