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九
吕太后本纪

吕太后 惠帝 戚姬 赵王如意 周勃 灌婴

吕太后 是汉高祖刘邦当初地位还很卑贱时所娶的妻子，她生下了惠帝刘盈和女儿鲁元公主。到刘邦做了汉王以后，又娶了定陶的戚夫人，刘邦非常宠爱她。戚夫人生下了赵隐王刘如意。惠帝刘盈为人仁慈软弱，高祖认为他不像自己，常常想废掉他的太子地位。高祖认为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像自己，就想把如意立为太子。戚夫人受到高祖的宠爱，经常跟随他到关东作战，时常从早到晚地在高祖面前哭泣，巴望高祖能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吕后年纪大了，时常留守在家，很少能见到高祖，因而和高祖越来越疏远了。刘如意被立为赵王之后，曾经有几次差点取代了刘盈的太子地位。多亏大臣们在高祖面前竭力劝阻争取，再加上釆用了留侯张良的计策 ，刘盈的太子地位才没有被废掉。

吕后为人性格刚毅，曾经协助高祖刘邦平定天下。灭杀大臣的事，也多得力于她。吕后的两个哥哥，都是高祖的部将。大哥周吕侯吕泽死在战事中，他的儿子吕台被封为郦侯，吕产被封为交侯 ；二哥吕释之被封为建成侯。

汉高祖十二年（公元前 195 年）四月二十五日，高祖刘邦在长乐宫逝世。太子刘盈继承位号，做了皇帝。当时高祖有八个儿子：长子刘肥是惠帝的异母兄长，被封为齐王；其余的都是惠帝刘盈的弟弟，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被封为赵王，薄夫人 的儿子刘恒被封为代王，其他妃嫔所生的儿子，刘恢被封为梁王，刘友被封为淮阳王，刘长被封为淮南王，刘建被封为燕王。高祖的异母弟弟刘交被封为楚王，高祖二哥刘仲的儿子刘濞被封为吴王。不是刘姓而被封王的有功之臣番君吴芮的儿子吴臣，为长沙王。

吕后最忌恨戚夫人和她的儿子赵王刘如意，就命令部下将戚夫人囚禁在永巷 ，同时派人去召赵王来京。【26】使者去了好几次，也没能召来。赵王的丞相建平侯周昌 对使者说：“高祖皇帝把赵王托付给我，赵王现在还年幼，听说吕太后痛恨戚夫人，要把赵王召去一起杀掉，我不敢让赵王去送死。况且赵王也还有病，不能奉承诏书前往。”吕后知道了非常恼怒，就派人去召周昌。周昌应召来到长安后，吕后就又派人去召赵王。惠帝很仁慈，知道太后恼恨赵王，就趁赵王已经上路，但还未到达京城时，亲自到霸上去迎接，和赵王一同进宫，一同起居饮食，亲自保护赵王。吕太后虽然想杀赵王，却一直得不到下手的机会。惠帝元年（公元前 194 年）十二月，一天清晨，惠帝出去射箭，赵王还小，不能早早地起来和惠帝一同去。吕后打听到赵王独自在家，就派人拿去鸩酒让他喝了。等到天亮惠帝赶回来时，赵王已被毒死。【27】于是便将淮阳王刘友迁为赵王。这年夏天，下诏追封郦侯吕台的父亲吕泽为令武侯。吕后随后叫人砍断了戚夫人的手脚，挖去了她的眼睛，烧聋了她的耳朵，还给她灌了使人变哑的药，把她丢在厕所里，管她叫“人彘”。过了几天，吕后叫惠帝去观看“人彘”。惠帝看了，一问，才知道这就是戚夫人，便放声大哭，从此病倒，一年多不能起来。惠帝派人去对吕太后说：“这不是人干的事。我作为太后的儿子，是没有脸面再来治理天下了。”从此，惠帝沉湎于酒色之中，不问朝政，因而患病。

惠帝二年（公元前 193 年），楚元王刘交、齐悼惠王刘肥都来京都长安朝见。十月的一天，惠帝与齐王在吕太后面前设宴饮酒，惠帝因为齐王是自己的兄长，就按家庭的礼节，请他坐在上座。吕后看了很生气，就命令人倒了两杯鸩酒，摆在齐王面前，叫齐王站起来饮酒为她祝福。齐王站起来的时候，惠帝也跟着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打算一起向吕太后祝福。太后这才害怕了，赶忙起身打翻了惠帝手上的酒杯。齐王觉得很蹊跷，便没敢喝这杯酒，装着喝醉了的样子离席而去。【28】后来向人打听，才知道那是鸩酒。齐王很害怕，自以为不能从长安脱身，非常忧愁。齐国有个叫士的内史 劝齐王说：“太后只有惠帝和鲁元公主，现在大王您拥有七十多座封城，而鲁元公主才几座食邑 。如果大王您能够将一个郡的封地献给太后，作为鲁元公主的汤沐邑，太后心里必然高兴，那么您也就可以无忧无虑了。”于是齐王便向太后献上城阳郡，并尊称鲁元公主为王太后 。吕后高兴地接受了，就在齐王的官邸摆起酒宴，欢乐地痛饮了一场，让齐王回国了。惠帝三年（公元前 192 年），开始动工修建长安城，到惠帝四年，工程完成了一半，中间经过五年到惠帝六年时最后竣工。诸侯们都在这年的岁首十月进京朝见了皇上。

惠帝七年（公元前 188 年）秋季的八月戊寅日，惠帝逝世。发丧期间，吕太后只是干哭，没流眼泪。留侯张良的儿子张辟彊（qiáng）当时担任侍中 ，年纪才十五岁，对左丞相陈平说：“太后只有惠帝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去世了，她却干哭而不悲痛，您知道其中的缘故吗？”陈平问：“什么缘故？”张辟彊说：“这是因为皇帝没有年龄较大的儿子，太后害怕你们这群大臣。如果丞相提请太后升吕台、吕产、吕禄为将军，统辖南北两军 ，并且让吕家的人都入宫做事，执掌大权，这样太后才会心安，你们也才有幸逃脱祸患。”丞相陈平就按照张辟彊说的办法做了，太后果然很满意，这下她哭起来才显得哀痛了。吕氏家族掌握朝廷大权，就从此开始了。与此同时朝廷大赦天下。九月辛丑日，安葬了惠帝，太子登位作了皇帝，随后朝拜了高祖庙。少帝元年（公元前 187 年） ，朝廷所发布的号令，一概出自吕太后。

吕太后行使皇帝的大权以后，就召集大臣们商议，打算封吕姓的人为王，便问右丞相王陵 。王陵说：“高祖皇帝曾经宰杀白马，与大臣们订下盟约：‘今后凡不是刘姓子弟而称王的，天下的人可以共同起来杀灭他。’现在如果封吕姓的人为王，这是违背高帝盟约的。”吕后听了不高兴。又问左丞相陈平和绛侯周勃。周勃等人回答说：“从前高帝平定天下，封自己子弟为王；如今太后行使皇帝的职权，封自己的兄弟同姓为王，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吕太后听了很高兴，于是散朝。王陵责备陈平、周勃说：“当初与高祖皇帝歃血为盟时，难道你们不在场吗？现在高祖皇帝逝世了，太后作为国家女主人想要封自己的同姓子弟为王，你们却纵容太后的私欲，阿谀逢迎，违背当初的盟约，将来你们还有什么脸面到地下去见高帝？”陈平、周勃说：“眼下当面抵制，当廷直谏，我们不如你；至于保全大汉江山，安定刘家天下，恐怕你就不如我们了。”王陵无话可答。十一月，吕太后打算罢免王陵，就授予王陵任皇帝的太傅 ，夺去了他右丞相的职权。随后王陵便借称有病免职回家了。吕太后就任命左丞相陈平为右丞相，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但审食其不必处理左丞相权限以内的事情，而监管宫中事务，如同郎中令 一样。审食其因而有机会经常接近吕太后，很得太后宠信，常常决断国事，公卿大臣们处理政务也都通过他来决定。接着，吕太后又追尊郦侯吕台的父亲吕泽为悼武王，想以此作为分封吕姓人为王的开端。

到了四月，吕太后准备封吕姓家的人为侯了，就先封高祖的功臣郎中令冯无择为博城侯 。鲁元公主逝世了，吕后赐给她鲁元太后的谥号，封她的儿子张偃为鲁王。张偃的父亲就是宣平侯张敖，又封齐悼惠王刘肥的儿子刘章为朱虚侯，将吕禄的女儿嫁给他做妻子；封齐悼惠王的丞相齐寿为平定侯；封少府阳成延 为梧侯。接着便封吕后二哥建成侯吕释之的儿子吕种为沛侯，妹妹吕媭的儿子吕平为扶柳侯，骑将张越人的儿子张买为南宫侯。

吕太后又想封吕姓子弟为王了，便先封惠帝后宫妃嫔所生的儿子刘彊为淮阳王，刘不疑为常山王，刘山为襄城侯，刘朝为轵侯，刘武为壶关侯。吕太后暗示大臣们提议封吕姓子弟为王，大臣们便提请封郦侯吕台为吕王，太后同意了。建成侯吕释之去世，继承侯位的儿子因为有罪被废黜，就改封他的弟弟吕禄为胡陵侯，以继续建成侯的后代。少帝二年（公元前 186 年），常山王去世，吕后把他的弟弟襄城侯刘山封为常山王，改名刘义。十一月，吕王吕台去世，谥号为肃王，他的儿子吕嘉便接替登位做了王。少帝三年（公元前185 年），国家无事。四年（公元前 184 年），封吕媭为临光侯 ，吕他为俞侯，吕更始为赘其侯，吕忿为吕城侯 ，又封了各位王的五名丞相为侯。

宣平侯的女儿当孝惠皇后时，一直没有生儿子。后来假装怀了孕，把后宫妃嫔生的一个婴儿抱来冒充自己所生，杀了婴儿的生母，立他为太子。惠帝逝世后，这个太子被立为皇帝。后来他稍微懂事了，偶然知道了他的生母已被杀死，自己并不是张皇后的亲生儿子，就口出怨言说：“皇后怎么能杀死我的母亲而把我当作她的儿子呢？我现在还小，等长大了，就要报仇雪恨。”吕太后知道这事后非常担心，害怕他将来制造变乱，就把他秘密囚禁在永巷中，扬言说皇帝得了重病，使左右大臣们都不能见到他。吕太后说：“凡是拥有天下治理万民的人，他必须能像上天一样覆盖万物，像大地一样容载万物，皇帝要能够以欢愉仁爱之心去安抚百姓，百姓才能高高兴兴地来侍奉皇帝，这样上下心情舒畅，感情融洽，天下才能大治。如今皇帝久病不愈，以至神志失常，不能继承帝位事奉宗庙祭祀，不能把天下托付给他，应该另找人代替他。”大臣们都叩头说：“皇太后为了天下百姓，对安定宗庙社稷，考虑得这样深远，我们应该俯首听命。”于是太后便废了皇帝，并暗地里将他杀死。五月丙辰日，立常山王刘义为皇帝，改名刘弘。之所以不再改称元年，是因为太后一直就在行使皇帝的职权。改封轵侯刘朝为常山王。设置太尉 一职，任命绛侯周勃为太尉。五年（公元前 183 年）八月，淮阳王去世，吕后把他的弟弟壶关侯刘武改封为淮阳王。六年十月，吕太后说吕嘉作风骄横跋扈，废黜了他，把肃王吕台的弟弟吕产封为吕王。夏天，朝廷大赦天下，封齐悼惠王的儿子刘兴居为东牟侯。

七年（公元前 181 年）正月，吕太后召赵王刘友回京。刘友的王后是吕家的女儿，刘友不喜欢她，而喜欢其他姬妾。吕家女儿很嫉恨，恼怒而去，在吕太后面前诽谤刘友有谋反之罪，诬蔑刘友说过这样的话：“吕姓怎么能封王！等太后百年之后，我一定要除灭他们。”太后听了大怒，因此召赵王来京。赵王来到京城后，吕太后把他晾在官邸不予接见，并命令卫队将他围困起来，不给饭吃。赵王的臣下有暗中送饭的，一经发现，就逮捕问罪。赵王饿了，就作了一首歌，唱道：

“诸吕专权啊，刘氏临危；胁迫王侯啊，强授我妃。我妃嫉妒啊，诬我以罪；谗女乱国啊，上竟不知。我无忠臣啊，何故失国？自杀于野啊，苍天公断！不早自裁啊，后悔莫及；为王饿死啊，有谁怜惜！吕氏绝理啊，托天报仇。”丁丑日，赵王被囚禁饿死，随后按平民的葬礼，将他埋葬在长安城外百姓坟墓的旁边。

己丑日，出现日食，白天天色昏暗。吕后心中恼恨，闷闷不乐，对身边的人说：“这是冲着我来的。”

二月，将梁王刘恢改为赵王。吕王吕产改封为梁王，但梁王不去封国，留在朝廷担任皇帝的太傅。又封皇子平昌侯刘太为吕王，将梁国改名叫吕国，将原先的吕国改名为济川国。太后的妹妹吕媭有个女儿嫁给了营陵侯刘泽为妻，刘泽当时任大将军。吕太后封吕姓家人为王，担心将来自己死后刘泽作乱，就封刘泽为琅邪王，来安他的心。

梁王刘恢被迁为赵王后，心里很不高兴。吕太后就将吕产的女儿嫁给他做王后。王后的随从官员都是吕家的人，他们专横独断，暗中监视赵王，使赵王行动不能自由行动。赵王有了宠爱的姬妾，王后就让人用鸩酒毒死。赵王便作了四首歌，让乐工们歌唱。赵王悲痛，到六月间就自杀了。太后听说这事后，认为赵王为了女人而背弃祖宗的礼教，就下令废除了他后代的王位继承权。

宣平侯张敖去世，吕太后把他的儿子张偃封为鲁王，赐给张敖鲁元王的谥号。

秋天，吕太后派使者告诉代王，打算封他为赵王。代王辞谢不受，表示愿意为朝廷守卫代国的边境。

太傅吕产、丞相陈平等人提议，武信侯吕禄 在列侯中等级名列第一，请立为赵王。太后同意了，并追尊吕禄的父亲康侯为赵昭王。九月，燕灵王刘建去世，他有个姬妾生的儿子，吕太后派人把他杀了，绝了刘建的后代，封国因而被废除。八年十月，封吕肃王的儿子东平侯吕通为燕王，封吕通的弟弟吕庄为东平侯。

三月中旬吕太后举行祓（fú）祭 回来，路过轵道亭时，看见有个黑狗一样的东西撞到自己腋下，忽然之间不见了。叫人占卜，说是赵王如意的阴魂在作怪。从此，吕太后腋下疼痛，生起病来。

吕太后因为外孙鲁王张偃年幼，又很早失去父母，势力孤弱，就封张敖先前姬妾生的儿子张侈为新都侯 ，张寿为乐昌侯，以便辅助鲁王张偃。又封大谒者 张释为建陵侯，吕荣为祝兹侯。宫中担任令、丞职务的封为关内侯 ，赐给食邑五百户。

七月中旬，吕太后病势严重，就任命赵王吕禄为上将军，统管北军；吕王吕产则掌管南军。她告诫吕产、吕禄说：“高祖皇帝平定天下之后，曾与大臣们订立盟约，说是‘凡不是刘姓子弟而为王的，全天下的人可以共同起来攻击他’。如今吕家的人被封为王，大臣们心中不平。我如果逝世，皇帝还年轻，大臣们恐怕会作乱。你们务必要掌握兵权，保卫皇宫，千万不要为我送丧，不要被人家所控制。”【29】辛巳日，吕太后逝世，留下诏书，赐给各侯王每人黄金一千斤，将、相、列侯、郎吏等各级官员都按位次赐给黄金，并命令大赦天下。用吕王吕产作相国，把吕禄的女儿封为皇后。

吕太后安葬以后，由丞相审食其担任皇帝的太傅。

朱虚侯刘章很有气魄和能力，东牟侯刘兴居是他的弟弟，他俩都是齐哀王刘襄的弟弟，住在长安。当时吕姓家族独揽朝政，阴谋作乱，因为害怕高祖皇帝刘邦的老臣周勃、灌婴等人，没敢发动。刘章的妻子是吕禄的女儿，刘章因此察知了吕姓家族的阴谋。他怕自己被杀，就秘密地派人去告诉了他的哥哥齐哀王，想要让他发兵西进，杀掉诸吕而自立为帝。他自己则打算在朝中发动大臣们做内应。齐哀王准备发兵，可他的丞相不依从。八月丙午日，齐哀王派人要去杀掉丞相，丞相召平于是反叛，要起兵围攻齐哀王，齐哀王于是杀了召平，随即发兵东进，用计夺取了琅邪王的军队，然后将两军合并起来，统率着向西进发。有关这件事的详细情形，都记载在《齐悼惠王世家》中。

齐哀王写信给各位侯王说：“高祖皇帝平定天下后，分封自己的子弟为王，齐悼惠王被封在齐国。悼惠王去世后，孝惠皇帝派留侯张良立我为齐王。孝惠皇帝逝世，吕太后执掌朝政，她年纪老了，凡事都要听从诸吕的。他们擅自废帝另立，接连杀害了三个赵王，废除了梁、赵、燕三个刘氏封国，而分封给诸吕为王，把齐国一分为四。凡是忠臣进言劝阻，太后都因被诸吕迷惑而不予理睬。如今吕太后逝世，皇帝年纪很小，不能治理天下，本应该依靠大臣和诸侯。可是诸吕却利用职权，擅自升官，聚兵逞威，胁迫列侯和忠臣，并假传圣旨，号令天下，因而危及刘姓宗庙的存在。我这次率军入朝，就是要除灭那些不应该称王的人。”朝廷闻讯后，相国吕产等人就派遣颍阴侯灌婴率军去迎击齐哀王。灌婴到达荥阳后，就和将士们商议说：“诸吕把持兵权，控制关中，企图颠覆刘氏天下，自己登位。现在我要是打败齐军去回报，就会助长吕家的势力。”于是将军队留驻在荥阳，并派使者去告诉齐王和各路诸侯，希望与他们联合起来，等到诸吕发动变乱，就共同起来除灭他们。齐哀王得到通报后，便领兵返回齐国西部边界，以等待时机，照约定行事。

吕禄、吕产准备在关中发动叛乱，但是内怕周勃、刘章等人，外怕齐、楚等国军队，又担心灌婴背叛吕氏，想等到灌婴的军队与齐兵交战之后再发动政变，一时还在犹豫不决。当时，名义上是少帝弟弟的济川王刘太、淮阳王刘武、常山王刘朝，以及吕太后的外孙鲁王张偃，都因年纪还小，没法去封国，住在长安；赵王吕禄、梁王吕产则分别统领着京城卫戍部队南北两军，这些人都是吕家的人。朝廷的列侯、大臣们都感到自身难保。

太尉绛侯周勃不能进入军营执掌兵权。曲周侯郦商年老有病，他的儿子郦寄和吕禄要好。周勃便和丞相陈平商议，派人去挟持郦商，要他让他儿子郦寄去欺骗吕禄说：“高祖皇帝与吕太后一起平定天下，刘家所立的九个王，吕家所立的三个王，都是根据大臣们的提议决定的，这事已经通告诸侯，诸侯们都认为这样做合适。如今太后逝世了，皇帝年轻，您佩着赵王的印信，不赶紧回国守卫封地，却以上将军的身份留驻长安，这就难免要被大臣和诸侯们怀疑了。你何不交出将军印信，把军队归还给太尉呢？同时也请梁王交出相国印信，与大臣们订立盟约，回到自己的封国去，这样齐王必然罢兵，大臣们情绪安定，你们也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去担任方圆千里的封国国王了，这是千秋万代的功利呀。”吕禄相信了郦寄的主意，打算交出将军印信，把军队交给太尉。并派人将这事报告吕产和吕家的各位老人，他们有的认为这样做有利，有的则认为不利，大家意见不一，犹豫未决。吕禄相信郦寄，时常和他一起出外游玩打猎。一次，他去看望姑母吕媭，吕媭十分生气地说：“你身为将军而放弃军队，我们吕家今天无地可容了。”于是将家里的珠玉珍宝统统扔到院子里，说：“不要再替别人收藏这些。”

左丞相审食其被免职。

八月庚申日早晨，代理御史大夫职务的平阳侯曹窋 ，前来会见相国吕产商议政事。赶上郎中令贾寿的使者从齐国回来，责怪吕产说：“大王不早些回到封国，如今即使想走，还走得了吗？”接着就把灌婴与齐、楚联合，准备除灭诸吕的事全告诉了吕产，催促吕产赶紧进宫。曹窋听到这些话后，立即跑去告诉了丞相陈平和太尉周勃。周勃想进入北军，可是进不去。襄平侯纪通主管符节，周勃就叫纪通带着符节，假传皇帝诏令，要北军接纳太尉。周勃又派郦寄和典客 刘揭先去劝吕禄说：“皇上令太尉统辖北军，让你回到封国去，你得赶快交出将军印信，离开这里，不然大祸就要临头了。”吕禄以为郦寄不会欺骗自己，便解下将军印交给典客刘揭，将兵权交给了太尉。周勃带着将印，进入北军军门后，马上通令全军说：“拥护吕氏的袒露右臂，拥护刘氏的袒露左臂。”结果全军将士都袒露左臂，表示拥护刘氏。原来，当周勃快到北军时，吕禄已交出将印离开了军营，周勃就这样控制了北军。

然而南军还在吕氏手里。平阳侯曹窋知道吕产的阴谋后，将此事告诉了陈平。陈平便找来朱虚侯刘章，让他协助太尉周勃。周勃让刘章监守军门，并命令曹窋通知卫尉 ：“不许让相国吕产进入殿门。”吕产不知道吕禄已经离开北军，依然进入未央宫准备发动叛乱，却进不了殿门，在那里徘徊不定。曹窋怕不能取胜，便跑去报告太尉周勃。周勃还担心敌不过诸吕，没敢公开说要杀吕产，就派刘章进宫，对他说：“你赶紧到宫中去保卫皇帝。”刘章要求带兵前去，周勃拨给他一千人。刘章带兵进入未央宫门后，便在宫中发现了吕产。傍晚时分，刘章向吕产发动攻击，吕产逃跑了。这时狂风大作，使得吕产的随从官员们一片混乱，无人敢于交战。刘章率兵紧追吕产，把他杀死在郎中令官府的厕所里。

刘章杀掉吕产后，皇帝派谒者带着符节前来慰问他。刘章要夺走符节，谒者不肯，刘章就跟着谒者一道乘车，凭借谒者的符节，跑去斩了长乐宫卫尉吕更始，然后赶回北军向周勃报告。周勃忙起身向刘章道贺说：“我们所担心的就只有吕产，现在已被杀掉，大局就定了。”随即派人分头将诸吕的男男女女，统统捉拿，不论老少，一律杀掉。辛酉日，又将吕禄捕获斩首，将吕媭用鞭杖打死。另外派人去杀了燕王吕通，废了鲁王张偃。壬戌日，朝廷恢复了左丞相审食其的职务。戊辰日，将济川王迁为梁王，立赵幽王的儿子刘遂为赵王。又派刘章将诛灭诸吕的事通知齐王，让他撤兵。灌婴也从荥阳撤兵回京。

朝廷的大臣们在一起秘密谋划说：“少帝和梁王、淮阳王、常山王都不是孝惠皇帝的真儿子，吕太后采用欺诈的手段，将别人的儿子拿来冒名顶替，然后杀死他们的生母，把他们放在后宫抚养，再叫孝惠帝认他们做儿子，立为自己的继承人，或封为诸侯王，以加强吕氏的势力。现在我们把诸吕都杀掉了，如果让他们留下来，等到他们长大当了权，我们这群人就要灭族了。不如趁着现在，选择一位最贤明的诸侯王立为皇帝。”有人说：“齐悼惠王是高帝的长子，现在他的嫡子为齐王，从血统本源上来说，现在的齐王刘襄算是高祖皇帝的嫡亲长孙，可以立为皇帝。”大臣们都说：“吕氏就是仗着外家的身份作恶的，他们差点毁灭了刘家天下，害尽了名将功臣。如今齐王外祖母家姓驷的，有个驷钧，是个恶人，如果立齐王为帝，那就等于又出了一个吕家。”大家想立淮南王刘长，又觉得他年纪小，外祖母家也凶恶。最后大臣们才商定：“代王是如今高帝最大的儿子，为人仁爱孝顺，宽容忠厚。太后薄夫人娘家为人谨慎善良。况且立长子为帝本来名正言顺，加上代王本人又以仁爱孝顺闻名天下，立他为帝最合适。”于是便一起秘密派人去迎接代王。代王派人推辞谢绝。使者再次去迎接，代王才乘着六马驿车动身进京。闰九月月底己酉日，到达长安，住在代王驻京的官邸里。大臣们都前来拜见，捧着天子的玉玺献给代王，一致尊代王为天子。代王多次推让，群臣坚决恳请，最后代王才答应。【30】

东牟侯刘兴居说：“诛灭吕氏我没有功劳，现在就请让我去清理皇宫吧。”于是他便和太仆汝阴侯夏侯婴进宫，上前对少帝说：“你不是刘家的后代，不应当立为皇帝。”随即回头挥手示意，叫少帝左右的卫士放下武器离开。有几个人不肯，宦者令张泽将情况说明，他们也就服从了。夏侯婴就叫来车子，载着少帝出了皇宫。少帝问：“你们要把我弄到哪里去呀？”夏侯婴说：“到宫外去。”就让少帝住在少府。然后用天子车驾，到代王宫邸去迎接代王，向他报告说：“宫室已认真清除干净。”代王当晚便进入未央宫。有十名谒者持戟而立，守住端门，喝问：“天子还在，你进宫是干什么的？”代王就跟太尉打招呼，太尉前去说明，这十名谒者就放下武器离开了。代王于是进宫开始执政。当天晚上，有关官员分头到梁王、淮阳王、常山王和少帝的官邸将他们杀了。

代王被立为天子，在位二十三年后逝世，谥号为孝文皇帝。

太史公说：孝惠皇帝和吕太后在位时，人民得以脱离战国时期的苦难，君臣上下都希望在“无为”的指导方针下休养生息，所以惠帝垂衣拱手，安闲而治，女主吕太后代行皇帝职权，发号施令不出门户，而天下却安然无事。刑法很少使用，而罪犯却很稀少。老百姓一心务农，也就丰衣足食了。

知识拓展

不左右袒

释义：露左臂表示支持某一方面，露右臂表示支持另一方面。指不偏向任何一方。

出处：《史记·吕后本纪》：“太尉将之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 16vL4satoCInHTNBGNvdcyPKVLqJU2jVstJBQ974roYBQmF4Ffs70pIODzIrrr4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