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把他捂在怀里,他只能看见一些破碎的物象,世界对他是关闭的,现在世界向他敞开了。
雨过天晴,乌云消退,叩叩明朗的天性显现了出来,一个多么阳光的男孩。
红在给他哺乳,我走近,他发现了,仍含着乳头,眼睛盯着我。我对他说话,他眼中开放出两朵笑,越来越盛开,暂时松开乳头,嘴里发出一声欢呼。他就这样,一边吃乳,一边应答我,眼睛始终看着我,始终在笑。
襁褓里的叩叩,小脸蛋充满灵气,眼中常含着笑。他的笑难以形容,仿佛一种内在的祥和喜悦的光,由里向外透在脸上。即使睡着时,他的脸上也常是透着笑的。他的笑容,对亲人是会心的、喜悦的,对陌生人是探究的、友好的。我带他外出,经常有行人驻足看他,夸他漂亮、活灵、可爱,他都以笑相迎。我听见两位老人评论他的笑容,一人说这孩子善良,另一人说这孩子有人缘。
有一天,歌唱家郑绪岚来家里,她一进门,看见我怀里的叩叩,发现他正在对她笑,立刻被迷住了,赞叹不已。一会儿,冷静下来了,她评论道:“这孩子不笑的时候也在笑。”说得对,叩叩眼中有一种常驻的笑意。可是,倘若你误读了这笑,伸手要抱他,他就立刻扭过头去了。因此,一个女友盯着他问:“你是装笑,是不是?”我替他回答:“你装一个试试看,不用时间长,只装一小时。”
夜晚,妈妈在哄叩叩睡觉,他也大声哄自己,使得妈妈不得不加大音量。于是,母子俩齐声唱催眠曲,这催眠曲铿锵如进行曲,高亢如咏叹调。
事实上,叩叩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睡觉。他真是精力超常,几个月大的孩子,经常是夜晚过了十一点仍不肯睡,早晨七点就醒来,白天睡得也不多。世界太有趣了,他舍不得睡,一双黑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兴致勃勃地看周围的一切。
某晚十点半,我走进卧室,红正在哄他睡觉,她已疲惫不堪,小家伙一见我,马上精神起来。我抱起他,在走廊和厅里走动,他在我怀里出声地笑,笑个不停,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可以不睡觉了。我也跟着他笑,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的宝贝这样快乐。回到卧室,他仍然笑了又笑,把已经入睡的红吵醒了,她疑惑地望着我俩,而我俩心照不宣,笑声此起彼伏。
叩叩的小身体充满活力,无论抱在手上,还是放在童椅里,小身体一刻不停地向四周转动,寻找并试图冲向他感兴趣的一切。经常出现的情景是,他伸出一根手指,向某人或某方向一指,大喊一声,气势非凡。他的尖叫更是一绝,拖长声音,分贝极高,与《铁皮鼓》里的那个小男孩有一拼。他使我相信,格拉斯描写那个小男孩的尖叫声震碎了窗玻璃和玻璃器皿,并非毫无根据的夸张。
自从他来到这个家,家里就布满了他的声音,整天听见他声如洪钟,响彻整套住宅。高兴的时候,他不停地唱调调,或者举起双手欢呼,一脸陶醉。他不停地吆喝,发布命令,指挥我们带他冲向他看中的地方或东西。
那些日子里,我几乎天天抱着叩叩去近旁的陶然亭公园,这是我的享受。他的小脑袋暖暖的,散发着婴儿特有的浓郁香味,令我陶醉。他也喜欢我抱,我抱他时,心思全在他身上,边走边跟他说话,他不觉得单调。
有一天,在公园里,近岸的湖上有野鸭,为了方便他看,我就托着他的屁股,让他背靠我,脸朝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野鸭看,高兴极了。我就这样抱着他在公园里转,指给他看各样东西,他瞪大眼睛,一路上兴致勃勃地看树、花、云彩、人群,眼睛和脸蛋都放光。从此以后,这成了我抱他的固定姿势,我名之为宝贝看世界。以前把他捂在怀里,他只能看见一些破碎的物象,世界对他是关闭的,现在世界向他敞开了。他超爱这个姿势,我偶尔忘记了,面朝里抱他,他就挣扎抗议,示意我纠正。坐在我的胳臂上,他一副快乐自在的样子,身体前倾,小手欢快地挥舞,左顾右望,用脑袋的转动指挥我去他想去的地方。
在家里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抱他,嘴里会不由自主地喊起号令:“蓬叭叭蓬,蓬叭叭蓬……”父子俩和着节奏在屋子里雄壮地行进,情景十分可笑。更可笑的是,这号令很快变成了:“笨爸爸笨,笨爸爸笨……”啾啾对此印象深刻,许多年后,还经常模仿给叩叩听,姐弟俩一致认为,当年这个笨爸爸对自己的定位无比准确。
在父母的怀抱里,孩子是婴儿,学会自己走路了,婴儿就变成了幼儿。在这两者之间,学步车是一个过渡。九个月时,叩叩开始用学步车,他喜欢驾着它冲向各个房间和各个角落。我最喜欢看他半坐半蹲在学步车里,向上伸着一根食指,威风凛凛地巡视各个屋子。他的一大乐趣,是驾着学步车,到我的屋门口,朝里探看,看见我,就立刻扭身飞跑,逗我去追他。我从工作室回到家已是傍晚。经常的情形是,听见我的脚步声,啾啾来开门,朝我又跳又欢呼,叩叩驾着学步车,飞快地冲向我,也是又跳又欢呼。这景象让我心花怒放。
靠学步车摆脱了父母的怀抱,然后,到摆脱学步车的时候了。一开始是热衷于练习自己扶着小凳子或别的支撑物站起来,成功率越来越大,越来越熟练。每次站起来后,他真是由衷地高兴,望着我们,笑得那么灿烂,领受我们的夸奖。快满周岁时,他站立和走路已经相当好了,有时还能转弯和转身。他真是乐在其中,知道自己在挑战自己的能力,每次成功后,站定在那里,晃动一条腿,或者扭动屁股跳舞,一副自得的样子。
一大篮玩具放在客厅里,叩叩难得去动一下。他的兴奋点在厨房,厨房里的餐具和卫生用具,是他最喜欢的玩具。
看见阿姨炒菜,他迷上了锅铲和长勺,举在手里挥舞。看见阿姨扫地,他迷上了扫帚和撮箕,一见到就伸手叫唤。不会走路时,他指挥我抱他进厨房,然后,一手抓扫帚,另一手抓撮箕,我抱着这个全副武装的“清洁工”满屋子转悠。会用学步车了,他就驾着学步车,两只手分别握住扫帚和撮箕的长柄,拖着这两样东西满屋子奔忙。当然,他认为他是在扫地,是在和大人一样工作。
有一回,阿姨带他去公园,他看见工人提着大扫帚扫落叶,就大喊大叫,要拿大扫帚。在他眼里,扫地是最有趣的事,并且是他的权利,不让他做,真是岂有此理。
红的解释:他喜欢大人的劳动工具,是因为这些东西是生活中经常用的,而通常的儿童玩具与生活没有联系,在他眼里是没有生命的。
一周岁那天,叩叩得到的生日礼物是一套崭新的扫帚和撮箕。
小男孩会有一些特别的趣事。
他躺在小童车里,红突然发现,童车前方小几上,那个用来放奶瓶的圆凹里,有满满一汪晶莹的水。这是他的杰作,他尿了,正好注入其中。更多的时候,他的尿越过小几,射向车外。不是小男孩,哪儿有这般绝技?
一家人泡温泉,红带他进女更衣室。看见这么多裸体和乳房,他震惊了,糊涂了,跟在一对乳房后面走了起来,红赶紧把他叫住。
在湖广会馆用餐,一个美丽姑娘上楼,他看见了,紧跟在后面,非常熟练地一步一阶走楼梯。那个姑娘进厕所洗手,红也带他去洗手,然后让他自己抽擦手纸,他给那个姑娘也抽了一张。绅士还是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