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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有一劫

这次的教训终生难忘。我想告诉家长们,你孩子生病的时候:第一,不要轻易让孩子住院;第二,如果确有必要住院,一定要选择医风正、口碑好的医院。

婴儿从遥远的天国来,当然要倒时差。开始的日子,往往白天沉睡,夜晚常醒。然后,时差倒好了,夜晚睡得多,白天常醒了。醒的时候,他很安静,睁着一对黑亮的大眼睛,看人,看亮光。对他说话,他会定定地望着你,不时咧嘴一笑,发出一声欢快的呼应,眼里闪烁两朵小小的火花。

养一个男孩,和养女孩真不同。红说,他不停地要吃,吃了就拉,全是这些事。啾啾评论:新陈代谢快,像爸爸一样。他胃口太好,红母乳充足,仍不能满足他,每天要加好几次奶粉。拿着奶瓶给他喂奶粉液,看他的小腮帮一鼓一鼓,用力吮吸,我觉得是莫大的享受。

他长得漂亮,常被人误认作女孩。可是,一旦他发声,误会立即消除。他有一种气势,嗓音偏粗哑,饿时,肚里有气体要突围时,欲大便时,便后不及时清理时,他都会有力地喊叫,如同小动物咆哮。红评论:男人的确更有动物性。

总之,满月之前,宝贝一直很健康。

岂料就在满月的时候,宝贝遭遇一劫。写不写这段经历,我是犹豫的。我想忘记它。然而,我又想让正在养育幼儿的父母们记取我的教训,因此决定写。

那些日子,北京流感肆虐,我们全家,包括保姆和来帮忙的亲戚,都感染上了,一时间家里乌云密布。叩叩原是一个多么健康的孩子,他出生的那家医院给他打的是满分。在全家感冒的环境里,他抗了很久,终于抗不住了。症状主要是咳嗽,喉咙里有痰,呼吸不畅,有时咳嗽会有声嘶力竭的拖长音,精神和食欲不振,不过基本不发烧。新生儿患呼吸道疾病是常事,但他咳嗽的痛苦样子令我们心焦,我们决定去医院。

这天下午,先去了天坛医院。天坛医院儿科有很好的医风,从不小病大治。那位女医生给叩叩听诊、验血,说没有大问题,排除肺炎。就诊时,叩叩一直在睡觉,时而发出平时那种很有气势的呐喊声。

在这同时,经人介绍,我曾打电话向C医院一个女医生W咨询,她听了叙述,立即断定是新生儿肺炎,必须立即住院。

两家医院,诊断截然相反,听谁的?女医生W没有见到病人就下断言,我无法相信。可是,孩子才一个月,器官没有发育好,病情的发展难以预料,实在放心不下。晚上,我们忧心忡忡,带叩叩奔往C医院。我的想法是,多看一家医院,毕竟更放心,只要不是肺炎,就绝不住院。哪里知道,一踏进C医院,事情就不是我们自己可以支配的了。

门诊值班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医生。她让我们分两路,一路带叩叩去拍胸片,一路去办住院手续。我惊问:“胸片还没有出来,如果不是肺炎,也要住院?”她回答:“都哮喘了,怎么不是肺炎?”拍片的结果是:左下肺纹理增重、模糊。按照我的理解,这是气管炎,但女医生说是支气管肺炎。

在医生带领下,红把叩叩送进了监护室。我们被与叩叩隔绝了。坐在医生值班间,听见监护室传来宝贝大哭的声音。两个年轻的女医生向我们谈话,主要意思是病情很严重,发生心衰的可能非常大,治疗时间会很长,至少两周,一个月也说不定。然后,让我在病重通知书上签字。我多么愚蠢,竟然签了。

年轻的女医生,我们见到的全是年轻的女医生!她们全都无情地强调病情的严重,而且全都没有一句宽慰的话!

红的感受:那些女医生在向我们说着可怕的前景时,都有一种快感,仿佛在享受她们的权力,她们脑中完全没有这个孩子,她们的脑子马上就会去想别的事情。红说得准确。

叩叩被留在了C医院儿科的监护室里。

离开医院,回头望,看见医院的红墙大楼。我猛然意识到,在这座和我从来没有关系的建筑物里,我的宝贝正躺在其中某一间屋子里,经受着人生的第一场苦难。

宝贝那黑亮的眼珠始终在凝望着我,我在归途的车里失声痛哭。红泪水长流。啾啾不停地抹眼泪。

回到家,我准备锁门,红坚决不让,哭喊道:“叩叩还没有回来!”

医院规定,孩子住院期间,父母不能探视。红恳求让她每天给孩子喂一次母乳,被断然拒绝。

小叩叩,我的小叩叩,就这样被生生地与父母隔绝了。

自从他出生以来,我们不曾分离过。每日每夜,我守着他,抱着他,兴致勃勃地对他说话,而他会久久望着我的眼睛,常常绽出笑的火花,有时候还笑出了声。当他困倦不安时,我抱着他唱那支不朽的摇篮曲,他会马上安静下来,信任地沉入梦乡。现在,他被剥夺了亲人的关爱,独自留在那所冰冷的建筑物里,许多天里吃不到妈妈的奶,看不到他最喜欢看的爸爸妈妈的脸庞,听不到他最喜欢听的爸爸妈妈的声音。许多天里,包围着他的是陌生的脸和声音,施加在他身上的必定是粗暴的过度治疗,我不敢想象他的小小心灵里的恐惧和绝望,他遭受的挫伤会留下怎样的阴影啊。

多么好的孩子,为何遭此劫难!我们接受如此不人道的处置,是否对他犯了罪?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这么冷酷的环境,难道不是最不利于康复吗?

连续几天,我和红都是以泪洗面,一次又一次痛哭。

法源寺,我们一家三口烧香,求佛保佑留在医院里的无比可爱的小宝宝。

在啾啾引领下,我在大雄宝殿前烧香,在几座不同的殿里进香,并且每次都跪下磕三个头,求佛保佑叩叩。生平第一回,我拜佛如佛在,成了一个遵守仪式的信徒。

有卧佛的法堂从来是关闭的,今天开放了,红在那里捐了钱。她的眼睛已经哭肿,此时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脸上有了笑容。

啾啾为弟弟买了一个莲花形蜡烛,回家后点燃,供在佛像前。她安慰我说:“叩叩不会有事的,算命的说他将来有出息,怎么会有事呢。”多么善良的孩子,她小小的年纪,自己承担的已经太多。

查医书了解到,新生儿肺炎的主要症状是口吐白沫、呛奶、口周发青、呼吸浅促。其中,叩叩仅有轻微呼吸浅促,其余症状都没有。医书还说,肺炎必有发热和白细胞增多的症状,叩叩也没有。肺炎在透视中显现为白色影像,而叩叩只是纹理增重。打电话向儿研所一位医生请教,他明确说,纹理增重是支气管炎。

我基本可以断定,叩叩不是肺炎,而是感冒引起的支气管炎。和女医生W见面,讲我的这个看法,她竟然说,新生儿的呼吸道就这么长,肺和支气管哪儿有什么界限。我向她提两点要求,均遭否定。我要求新生儿用药必须慎重,可用可不用的就不用,她强调治疗必须有力度。我要求尽早出院,让孩子回到亲情的环境中,她强调疗程很长,必须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好友于奇懂医,她父亲生前是天坛医院儿科主任。她听说了情况,十分震惊,连连说不理解,现在的医院怎么成这样了。她说,她父亲治病,首先看孩子的精神表现,孩子病重肯定会有精神特征,轻易不会让孩子住院,孩子住院是有风险的。

一位朋友有一个比叩叩大半岁的男孩,她告诉红,她的孩子在新生儿期间两次发烧,都没有住院。

我无比后悔。我们真是太沉不住气了。

夜夜失眠,想叩叩,想他的可爱和可怜。可爱是他自己的,可怜是我们造成的。

从医院传来的消息,如同一把把刀子,插在我的心上。据说因为孩子拒绝吃奶,奶瓶喂奶改成了插管鼻饲;据说因为孩子有点儿闹,给用了镇静剂;据说为了防止心衰,加强了心脏药物;据说解除危险警报至少需要五天……

很清楚,因为过度治疗,孩子的病不但没有减轻,而且在加重。

再三交涉,第四天晚上,终于同意我们去医院看一眼孩子。监护病房里有一张孤零零的小床,我无法相信小床上的病儿是叩叩,与住院前已判若两人。他闭着眼,眼皮略肿,罩在氧气罩下的小脸蛋明显瘦了,脸色灰里带紫,鼻中插着鼻饲的管子,手腕上插着打点滴的针头,小手松松的,整个人了无生气。一面墙上是监测仪,测量呼吸、心率、血氧饱和度的导线也都连接到他的小身体上。

我强迫自己给这个全身插满管子、粘满导线的没有生气的小身体拍了两张照片,相机里前面几张照片是入院当日拍的,非常精神,形成鲜明对照。当然,完全剥夺生命自然的活动,强加各种摧残性的治疗,一个健康人也会被治成重病人。

这么好的孩子选择我做父亲,我严重失职。撒手把他交给这些冷酷的白大褂支配,是我永远的悔。我无法克制我的愤怒,决心冲破一切阻挠,把孩子救出虎口。

面对我的愤怒和决绝,C医院同意孩子转院。

次日上午,我们把叩叩转往儿研所。三天四夜的非人治疗,已经破坏了他的自然抵抗力,我们必须谨慎,叫了急救车,途中继续给孩子吸氧。在儿研所安顿下来,宝贝终于回到了爸爸妈妈身边。

医生的诊断是毛细支气管炎。没有拍片,不用验血,根据多痰、咳嗽、气喘的症状就可以判断。治疗主要用雾化、点滴给营养液和平喘药。氧气瓶放在一旁,必要时用管子给一点儿氧,彻底摆脱了氧气罩。至于鼻饲,去它的,用小勺给宝贝喂水,他多么爱喝呀,逐渐换成用奶瓶喂水和喂奶,因鼻饲暂时休克的吮吸和吞咽功能慢慢恢复了。当然,监测心率等等的那一套仪器也不需要了,因为所谓心衰纯属子虚乌有。

在儿研所,宝贝一天一个样。刚转院时,他哭不出来,连哭的力量也没有,现在他的哭声又重新嘹亮了。他的脸蛋又是胖嘟嘟的、粉红的了,又开始发出那熟悉的气势十足的吼声了。那个健康的小男婴回来了,第四天,我们带他出院。

叩叩这次生病,共住院八天,前四天在C医院备受摧残,后四天在儿研所迅速康复。

结账的结果也不出所料,同样三天四夜,C医院的医疗费用比儿研所多出一倍。看明细账,费用中竟然有动脉穿刺一项。想到宝贝受的苦,我心痛如割。

后来知道,C医院拉病人住院、在病人身上过度治疗是出了名的。一位老干部告诉我,那里拼命拉老干部住院,然后毫无必要地做心脏搭桥之类的手术,她有两个朋友就是在那里被治死的。我亲眼看到,那里的儿科病房,除监护室外几乎全都空着,这就可以明白,那些女医生为何逮着一个病人就不由分说急吼吼地要让住院了。

这次的教训终生难忘。我想告诉家长们,你孩子生病的时候:第一,不要轻易让孩子住院;第二,如果确有必要住院,一定要选择医风正、口碑好的医院。 D31sPTRQ05Kdmm8gWbiXTaB5H5iLJ7jtD+HWMCOlfCLL7TW/4wlBZELS6vmSS2y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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