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自己……”

这个两岁上下的娃娃不但经常开车去购物，而且勤奋地写了许多书。

一岁的叩叩，每当他要做一件事，例如爬到床上、茶几上、玩具车上，或者从容器里取一样东西，而我们试图帮助他时，他就大叫一声“叩叩！”以此制止我们的帮助，表达他自己做这件事的坚强意志。会说的话多了，他的表达就更加明确，最喜欢用的句式是“叩叩自己……”：叩叩自己吃饭，叩叩自己穿鞋，叩叩自己戴帽帽……语气充满自豪，强调他有做自己的事的能力。

有一回，他带我玩开火车的游戏。他爬到双层床的上铺，让我在下铺，吩咐道：“爸爸坐好一点儿。”他在上铺，还让我小心。我怕他摔下来，站在一边想保护他，他不让，说：“叩叩自己保护自己，不要爸爸保护。”假想的目的地是上海，到达后，他问我：“上海有什么？”我一时语塞，他告诉我：“有东西。”我心想，真是万能的回答啊。

他看动画片《猫和老鼠》入迷。那天又在看，红催他下楼玩，他不理，红挖苦他看傻了。他站起来，说：“叩叩要打妈妈。”伸着小手走到红身边，但没有打，回到了沙发上。红说：“妈妈去捉迷藏了，叩叩不去。”他喜欢捉迷藏，想去，又走到了红身边。红说：“叩叩要打妈妈对不对？跟妈妈说对不起。”他一听，走到门口，说：“叩叩自己去。”红只好妥协，同他一起下楼。到了院子里，他朝远处走，不回头看一眼。他的身影被树丛挡住了，红不放心，追了上去。这个温和的小人儿也有一股倔强劲儿。

接下来有一段时间，不论看到什么东西，只要那样东西引起了他的重视，即使与他无关，他都告诉我们：叩叩自己买的，叩叩在小超市买的，叩叩开车去买的，等等。

家里没有橘子了，他抱歉地说：“叩叩没有买到橘。”接着安慰说：“叩叩还买，叩叩自己开车去买。”啾啾笑话他，他解释说：“叩叩坐贝贝椅去的。”我明白了，在他的小脑瓜里，坐在副驾驶座的贝贝椅上，也可以算是开车了吧。那么，和妈妈一起去商店，也可以算是他在买东西了吧。

可是，我惊奇地发现，这个两岁上下的娃娃不但经常开车去购物，而且勤奋地写了许多书。

我们家书多。他带我到卧室，把床头柜上的书搬给我，说：“这都是我写的。”然后到书房，指着书柜说：“这一大排书也是我写的。”从书柜里抽出两本书，先递给我一本，说：“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本书。”递给我另一本，说：“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二本书。”两本书分别是泰戈尔和兰波，我无比佩服，惊为天才。

他举着厚厚的《现代汉语词典》，边走边大声唱歌。走到我面前，他告诉我：“都是我写的。”一页页翻给我看，每翻一页就说：“这也是我写的字。”不厌其烦地翻页和重复说。我惊呼：“宝贝写了这么多字！”他解释：“我怕你看完了没有了，写了好多字。”

那天他又向我炫耀他的本领，指着堆在我床上的书说：“这是小狗狗在工作室写的书。”我明白了，平时听我们谈话，他约略知道我去工作室是去写书，就把自己代入了我的角色。他的口气是认真的，是真的这么以为吗，还是觉得这么说好玩？无法判断，也不必判断，在他的这个年龄，现实与想象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

他知道姐姐在上小学，就老说他要上小学。红把啾啾上幼儿园时用的小书包找出来，给他背上，他放声大笑，笑得合不拢嘴。这天啾啾放学，我们带他去接，他背上了小书包，快乐极了，一路上话语不断。归途，他对啾啾说：“叩叩长大了要自己开车来接姐姐。”啾啾说：“那时姐姐也已经长大了。”他好像不明白这个关系，说：“不来接你会哭的。”

他不断地发出豪言壮语：叩叩自己开车带狗狗、宝宝、爸爸、妈妈、姐姐去看搅拌车；小狗狗长大了自己开车去找好多怪物——特别难看的动物（给怪物下了一个多么准确的定义）；叩叩长大了要开新的大公共车带你们跑好远的地方；小狗狗快点儿长大，开飞机带爸爸、妈妈、姐姐去玩……他正在学说话，小脑瓜里有了如此伟大的理想，渴望表达出来，经常是磕磕巴巴的，有时停下来琢磨，重复说好几次，越来越连贯，自己满意了，最后一口气把整个长句子完整地重说一遍。

一天晚上，他想去公园，红说太晚了，不同意，但我仍带他去了。路上，他转过脸来，看着我说：“小狗狗快长大，带大狗狗玩去。”大约觉得带大狗狗玩有点儿不对头，想了想，说：“小狗狗长大成大狗狗了，大狗狗还是大狗狗，带大狗狗玩去。”我知道，他是想表达对我这么晚仍带他到公园玩的感谢。公园里很暗，湖面有灯光的倒影。抬头看，月亮好像在跟着我们走。他很惊奇，问：“月亮有脚吗？它为什么等我们？它跟我们回家吗？”我没法跟他讲清楚，他宽容地说：“小狗狗长大了告诉大狗狗。”

电视上有直升机的镜头。我随口说：“叩叩将来开直升机吧。”他回答：“直升机我才不开呢，我要开更大的飞机，让你们坐大飞机！”

啾啾小时候总是说不想长大，叩叩相反，他一心要长大。他逞能，要拿柜子上的东西，够不着，我要抱他，他拒绝，说：“看叩叩站着高吗？叩叩已经是大孩子了。”他炫技，双手攀住餐边柜顶的边缘，双脚腾空，自豪地说：“看小狗狗吊在柜子上，小狗狗是大孩子了。”下楼梯不让大人跟，摔跤了不让大人扶，总说他是大孩子了。

两岁的叩叩好像突然变得特别懂事。红告诉我，那天只有母子俩在家，她在厨房忙，觉得他有一会儿没动静了，去房间看，他自己在玩转圈，见了她，说：“妈妈，你不要担心我。”接着说：“妈妈，我担心你。”后来在院子里玩，摔了一跤，自己爬起来，说：“妈妈，没事！”

大人做家务，他起劲地参与。红收拾房间，他也忙个不停，一会儿抱一条小被子，一会儿抱一个大枕头，送到指定的房间。我在走廊上遇到他，他正抱着大枕头，大枕头把他的小身体和头都遮住了，他在后面吃力地侧着脸，真叫人感动。拿着拖把擦地，仔细极了，每个角落都擦到，有凳子、玩具的地方，让我搬开，一处也不放过，擦完不忘让我搬回。我们从地下车库搬回一台电视机，他也要参与搬，我当然不让，告诉他，电视机太重，会碰伤宝贝。他明白了，不再坚持，但立刻找来一块抹布，开始认真地抹电视机上的灰尘。后来，我们在卧室里安放电视机，他一个人在客厅里忙活，然后跑来告诉我们：“我干掉了好多活。”我到客厅看，发现他把客厅里的电视机和柜子都抹了一遍。 wyeBWBemLU6ET4TxG/aUQz6+HKteWnW7Nex2e+zwWOYELmq3y9h2Tt6CWRr6Nx+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