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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的记忆

我常常是汗流浃背,衣衫湿透,但是,仍觉得是无上的享受。一个老爸爸,带着一个小贝贝,彼此的默契和快乐不可言表。

早晨,我吃完早餐,准备去工作室。这时候多半会听见叩叩响亮的喊声:“爸爸!”然后就看见他快步跑到门口,拎起我的球鞋,朝我走来,命令我换掉脚上的拖鞋,带他出去。当然,我只有立即响应,做他的忠实“走狗”,执行他的命令。在他和工作之间,我的选择绝无犹豫。看见我在换鞋,他快活无比,有时真正是仰天大笑,仰着头笑喊:“爸爸,哈哈!”

我带他出去,去得最多的是近旁的陶然亭公园。我们会在公园里逗留两小时、三小时乃至半天,这是我们父子俩单独相处的时间,其实也是我每天最快乐的时刻。每次去公园,我的裤兜里塞一瓶水,一点儿食品,有时还塞一把伞,鼓鼓囊囊的。他刚满周岁时,体力有限,我抱他的时候多,常常是汗流浃背,衣衫湿透。但是,我仍觉得是无上的享受。一个老爸爸,带着一个小贝贝,彼此的默契和快乐不可言表。

公园里有一个独立的大园林,叫华夏名亭园,里面仿建了全国各地十几座历史名亭。叩叩喜欢这个园林,往往一进公园,就指点我去那里。不过,他对那些名亭毫无兴趣,一个小贝贝怎么会对这类复杂的历史典故感兴趣呢?有一回,红带他逛名亭园,在独醒亭前面给他讲屈原的故事,他回家告诉我,屈原是“掉湖里的一个死人”。他感兴趣的是树叶、草、水沟、蚂蚁之类自然的事物。

在名亭园里,他是向导,指引我去寻找他喜欢的东西。看见竹林,他要我替他摘竹叶,我摘了几片给他。他拿在手里,往地上扔下一片,然后喊叫。他刚满一岁,还不会表达他的想法,我不明白,抱他朝一边走了几步,发现那里有一条小水沟。他马上弯下腰,把竹叶扔在流水中。原来如此,他一定是先看见了小水沟,才让我摘竹叶的。于是,我们又去摘竹叶,玩这个游戏。

小水沟边有野菊花,他要摘。地势比较险,我替他摘,他一朵朵投进流水里。我抱他离开,走了老远,他要求返回,指引我回到小水沟。又玩了一会儿,我给他一朵野菊花,我们离开。途中,他把花扔了。我说:“赔,还爸爸花。”他大笑摇头,喊:“不赔!”我俩一路上逗笑,快活异常。

出园门前,看见路旁有蚂蚁,他惊呼:“蚁!”蹲下看了一会儿,接着走,到门口,他又返回,去看蚂蚁。然后,他摘路边的冬青叶,不停地摘,放在地上,说是喂蚂蚁。我让他不要摘,他嫌我啰唆,把我带到附近的石阶旁,指着石阶下令:“爸爸走。”我遵命走下石阶,他立刻返身,回到冬青树那里,继续他的劳作。

在公园里,叩叩心情愉快,总是不停地说话,把他看见的事物告诉我:树、虫、蜘蛛网、蜗牛、跑步……若干游人与他擦肩而过,他回头朝他们挥一挥手,笑容灿烂地说拜拜。一个老妇做操,不停地跳跃,他评论道:“难看。”看见一对情侣拥抱,他说:“抱抱。”看见另一对情侣牵手,他说:“拉手。”诸如此类,俨然是一个小主持人。

那天是周末,阳光明媚,游人很多。他在阳光里走,心情格外好,边走边说:“晒晒太阳。”停下来,弯腰看自己的腿,夸道:“叩叩腿长。”一个女子听见了,悄悄笑。一个年轻妈妈抱着一个婴儿,他说:“小贝贝。”那个妈妈回头看,发现这个词是从一个也近乎小贝贝的孩子口中说出的,笑出了声。看见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小女孩,他说:“美女。”小女孩的妈妈大喜。

高潮是一个喜剧性的场景。他和一个两岁多模样的小男孩面对面蹲着尿尿,他看看自己的小鸡鸡,又看看那个男孩的小鸡鸡,说:“叩叩小鸡鸡大,哥哥小鸡鸡小。”男孩哭了起来。男孩的妈妈说:“我看看是不是这样。”看完了,她说:“好像是的。”男孩哭得更厉害了。妈妈赶紧安慰说:“没关系,我们还会长的。”我心中略感歉疚,带着我的可笑的英雄,离开了这位爽朗的妈妈和她的受挫的宝贝。

男孩子好动,公园里到处有习艺的场地。

我家邻近公园西门,进门后要下一个坡,一边是台阶,另一边是残疾人的坡道。每次进出公园,他都一定在这里逗留,在坡道和石阶之间跑里跑外,跑上跑下,玩很长时间。孩子心目中的有趣,不避粗陋,可以就地取材,与奢华没有丝毫关系。

玫瑰园的出入口,是一条铺了石板的斜坡,有十来米长,有一天被他选中了。他撒开两腿,欢快地上坡又下坡。他连走带跑地上坡,又快又稳。那个坡度不小,他很自信,拒绝我搀扶。下坡时,他仍拒绝,但不能听他的了,他完全是冲下来的,不保护非摔倒不可。他这样上下跑了好几趟,到后来,进一步玩酷,从坡上倒退着走下来,游人见了都笑。

公园里有一座高高的拱桥,二十来级台阶,很陡,每次我抱他快上,他都特别高兴。有一天,我搀着他一只手,他自己跨上一级又一级台阶,登到了顶。他要求再登一次。回到桥下,他喊:“叩叩自己!”意思是不要我搀,他自己登。他靠近一边栏杆,手脚并用,爬到了顶上。下桥后,他撒腿小跑,游人夸奖,他跑得更欢,摔了一跤。

拱桥的那一边,有两条路,他吩咐:“爸爸走大路,叩叩走小路。”小路是用一块块石板铺成的,石板之间有较宽的缝隙。他一步一步走,走得非常小心,避开缝隙,以免摔跤。我在大路上盯着他看,看他小小的身体在夕阳下的小路上慢慢移动,可爱极了。

他稍大一点儿,我常带他去公园的一个露天健身场。他最喜欢两个设施,一是平衡木,他走得又快又稳,另一是一座半球形的大金属架,他在网格之间灵活地攀援。可是,有一天,我们发现这两个设施都被拆除了,那里只剩下了适合老人用的设施,我们从此告别了这个对孩子不友好的健身场。

陶然亭公园曾经是野鸭的乐园,年年春天飞来,冬天离去。公园里有满塘荷花,年年夏天盛开,秋天凋谢。因为野鸭和荷花,我们这样的常客感到公园里季节分明。

早春二月,湖上一半是水,一半是冰,冰上有雪,一片白。野鸭已归来,有二十来只。年轻的公鸭和母鸭,有的在水里游,有的站在临水的冰的边缘。天气渐暖,野鸭渐多,忽然有一天,这里或那里,可以看见一对对野鸭率领着几只鸭宝宝,在宽阔的湖面上游弋。叩叩想象自己是野鸭,把双臂向后张开,在岸上欢快地行走。夏天,荷塘里荷叶满满,举起许多花苞,然后是盛开的荷花,然后是饱满的莲蓬。秋天,满塘枯荷,叩叩告诉我:“荷花哭了。”远处湖面上有几只野鸭,他指着它们高兴地说:“鸭鸭没哭,鸭鸭笑了。”冬天,湖面冰封,他告诉我:“鸭鸭没了,树叶也没了。”我说,到了春天,鸭鸭会回来,树上会长出新的叶子。他看见芍药上的枯叶没有掉,惊喜地说:“春天来了。”我笑了,说枯叶不算。他自嘲:“我怎么说春天来了,糊涂蛋吧!”

我和叩叩在公园里穿越一个又一个日子,穿越一年四季。现在,公园里依然有荷花,但野鸭似乎绝迹了。自从上学以后,叩叩再不肯去公园了。我在公园里行走,心中仍常会闪现十余年前的记忆:那棵枝干粗壮的桃树,是他喜欢骑坐在上面的;台阶旁那几块白色的假山石,是他经常爬上爬下的;那条人工小溪,他曾经快乐地采摘树叶抛在水里;那个金鱼池,他曾经兴奋地用鱼食引来大队鱼群……岁月交替,他在长大,从要我抱的小贝贝变成了在我前面冲锋的小男孩,从咿呀学语变成了父子俩一路热烈交谈。而如今,他已是一个中学生,正在经历成长的烦恼,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已无处追寻,只在我心中留下了如梦如幻的泡影。 /PDPAybNi7ACskfpaxv2p4684vpu2PyPijGW52mPm6PDQuB/hbPYjzv4ZqjXXTQ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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