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曲

我们一定不要认为，孩子只是被动地模仿和接受现成的语言，事实上，幼儿学习语言是一个充满主动性的过程，其中有对词义的辨析和思考，常常还会加进自己创造性的理解和应用。

春天的花园是在鸟鸣中醒来的，神宠爱的屋子是在童语中醒来的。幼儿的咿呀学语，是生命的晨曲。

早晨，叩叩醒了，一睁开眼就喊姐姐，喊爸爸。他知道姐姐睡在隔壁，爸爸睡在隔壁的隔壁。他一遍遍喊，直到听见了回应。有人早起遛狗了，院子里传来狗叫声，他自言自语说“狗狗”。完成了对人和动物的问候，他转过身，说一声“奶奶（妈妈的乳房）”，把脸蛋紧贴在妈妈的胸脯上，享受一天的第一次吃奶。红告诉我，这是他的黎明三部曲。

从早到晚，我们的屋子里充满了这个一岁小男孩的声音。他有时快乐地叫唤家里每一个人，有时用粗嗓音报告着什么，有时用尖叫表达强烈的情绪，或者只是叫着玩。他的感官连接着他的语词储备，看见什么东西，听见什么动静，只要是储备里有的，立即调出来显摆。他渴望交流，经常会蹦出一串句子，有我听得懂的，更多的是我听不懂的。我听不懂，他就重复，我仍听不懂，他脸上会露出困惑和无奈的表情，使我深感歉疚。但是，想到人类语言的原始状态，我便觉得懂不懂并不重要，于是在听不懂时回他一长串无意义的音节，不料效果极佳，他开怀大笑。这就成了我俩经常玩的一个游戏——互相说一长串无意义的音节，然后相视大笑。我相信他从这种游戏中获得了情绪的释放和节奏的快感，而这对于语言发展的作用绝不亚于通常的学说话。

满周岁以后，叩叩的语言能力突飞猛进，从语词到短句，从简单的长句到复杂的长句，会说的话越来越多。他的聪明的表达，凡是我这个愚笨的人能够听懂的，我就惊喜地收藏起来。我对幼儿语言一直有浓厚的兴趣，啾啾小时候，我记录了许多，现在叩叩给了我第二次机会。下面记录的是他一周岁内的片言只语，我注意的是这个年龄段孩子的语言特点。我们一定不要认为，孩子只是被动地模仿和接受现成的语言，事实上，幼儿学习语言是一个充满主动性的过程，其中有对词义的辨析和思考，常常还会加进自己创造性的理解和应用。

在幼儿眼中，语词如同积木，是可以拼搭的。叩叩经常用两个词拼搭出一个新词，来表达他对某样事物的理解。

图画上一个人，他分不清性别，命名为“叔叔姨”。看到书上的耶稣受难像，因为耶稣披着长发，他说是阿姨，姐姐纠正说是叔叔，他来了一个综合，说：“姨叔叔。”

电视里播威尼斯风情，许多水上房屋，他命名为“房船”。夜灯，灯光暗淡，他命名为“月亮灯灯”。别墅外面的台阶长满青草，他命名为“草楼梯”。

妈妈问：“妈妈爱谁？”他答：“叩叩。”问：“叩叩爱谁？”答：“奶奶（妈妈的乳房）。”问：“叩叩不爱妈妈？”答：“爱。”再问：“叩叩爱谁？”答：“妈奶奶。”

在学习语言的过程中，幼儿会主动寻找甚至制造机会，练习新掌握的词。

例如：知道了“大”和“小”这一组反义词，他一有机会就用，而且是活学活用。

玩卧室里的柜子，柜门掉下来，他哭了几声。我赶到，他伸出右手，告诉我：“这个小疼。”又伸出左手，告诉我：“这个大疼。”

早晨，他有点儿醒了，说：“妈妈拍拍。”红拍他，他很享受。红翻一个身，他也翻身，完全醒了，说：“叩叩醒了，叩叩不累了，妈妈大累，叩叩小累。”

降温了，红说我这个人不怕冷，我说我也怕，这时他发言了，说：“爸爸怕大冷。”用这个方式解决了关于怕和不怕的争论。

又例如，知道了“真”和“假”这一组反义词，他也寻找和制造机会应用。

看见一个小男孩在玩一只玩具狗，他告诉我：“假狗狗。”他困了，在妈妈怀里哼唧，突然抬脸看着妈妈，说：“假哭。”

他爬到沙发的扶手上，装着要摔下来的样子，说：“叩叩摔跤了。”我反驳：“叩叩没摔跤。”他说：“叩叩差点儿摔跤。”然后，故意把一个玩具娃娃摔在地上，说：“宝宝真摔跤。”“宝宝”是他给那个玩具娃娃起的名字。

有一天，懂得了“刚才”这个词的含义，他就一再制造机会应用。在公园里，看见一个女子奔跑，他说：“阿姨跑步。”过了一会儿，他告诉我：“刚才阿姨跑步了。”他被绊了一下，说：“叩叩摔跤了。”也是过了一会儿，他告诉我：“叩叩刚才摔跤了。”

幼儿非常在乎用词的准确。

比如动词，举三例。一、喝和吸。我让他用吸管吸果汁，说：“叩叩喝。”他立即纠正：“叩叩吸。”二、修和拧。柜门上的小把手松了，我说：“爸爸修。”他立即纠正：“拧。”三、摘和拔。院子里，路边有一棵草，他说：“爸爸摘。”根很浅，我一不小心就连根拔了起来。他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看着我说：“拔！”我笑了，夸他说得对，这不是摘，变成拔了。

一种薄饼，很硬，他拿在手里啃。我说：“叩叩啃饼饼的皮。”他纠正：“饼饼的壳。”的确，这么硬，是更像壳而不是皮。

他发现鸭鸭车上的一个玩具不见了，问：“丢哪儿啦？”立即自己纠正：“不对，掉哪儿啦？”显然他做了一个区分，“丢”是有意的，“掉”是无意的。

餐桌上有蛋羹，他要吃，我说烫，等一会儿，他尝了尝，说：“不烫，冷。”想了想，补充说：“叩叩不觉得烫。”烫和不烫是相对的，取决于自己的感觉，他准确地表达了这个意思。与此类似，他要去阳台，我说阳台上冷，他说：“叩叩觉得阳台不冷。”

他的有些表达已经相当复杂。

凌晨四点半，他醒来，玩了一个多小时。我想接替红带他，他盯着我说：“不要爸爸要叩叩。”另一回，他拒绝妈妈抱，说：“叩叩不要妈妈。”妈妈说：“妈妈要叩叩。”他说：“叩叩不要妈妈要叩叩。”动宾结构套动宾结构，对一岁半的幼儿来说，这个语法够复杂的了。

他在客厅里，想我了，对玩具宝宝说：“叩叩把爸爸带来看宝宝。”言毕，跑到书房来叫我。他把自己的心愿移置到了宝宝身上。

他用画笔和玩具宝宝玩自编的游戏，说了一个长句子：“笔笔带宝宝去医院找医生抹药药了。”

这个时候的叩叩，说话奶声奶气，表达却有条有理，这样的结合格外可爱。

富有童趣的话语和对话——

看见妈妈在剥橘子皮，他说：“妈妈给橘子脱衣服。”

看见餐桌上各种瓶子都有盖子，他兴奋地指着喊：“好多盖盖！”一会儿，我看他的小肚子鼓鼓的，问他肚子里是什么，他答：“水。”我摸他的头，问他是什么，他答：“盖盖。”

他在地上撒了一泡尿，看见尿在慢慢流动，说：“尿尿找叩叩好朋友来了。”

妈妈问：“小蜗牛是大蜗牛的什么？”他答：“虫虫。”问：“小蚂蚱是大蚂蚱的什么？”答：“虫虫。”问：“叩叩是妈妈的什么？”答：“宝贝。”他没有被绕进去。

一天夜里，他不肯睡，红抱着他转圈，想把他转晕。他想制止妈妈这样做，礼貌地说：“妈妈累了，妈妈请坐。”

保姆夸他漂亮，他谦虚地说：“一般。”保姆仍夸，他大声说：“两般！”

他让我给一只小球打气，小球没有气眼，我要给一只有气眼的大球打，他责备说：“爸爸不听话！”然后，他要我给地毯打气，我说地毯也没有气眼，怕他听不懂，又说地毯没有洞。他一听，马上朝储藏室跑，一边说：“叩叩拿剪刀。”

院子里，我抱他散步，啾啾跟在旁边。他依次说了四句话：“叩叩要上小学。——叩叩要讲课。——叩叩不要考试。——叩叩当老师。”他说完，啾啾立即予以痛击：“白日梦！不考试能当老师吗？” rigFoW5Qz/UQ02WhamHCOE8bReYxrRswJln4aTIRnIsxq92tYwWQjSpOReFQtMk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