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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代为珍藏的年轻学子

庚辰本的“庚辰”,为乾隆二十五年(1760),随着大小和卓在南疆的叛乱被彻底平定,大清王朝的强盛走上巅峰。这年元月,定边将军兆惠派员解送叛酋等进京,“押俘由长安右门入,进天安右门,至太庙街门外,北向跪” ,霍集占的首级也同时送到,在午门举行盛大的献俘礼。为久远计,乾隆帝钦命侍郎阿桂总理新疆屯田事宜,命郎世宁等几位西洋画家绘制《平定伊犁回部战图册》,五年前所写《平定准噶尔勒铭格登山碑》御制碑文,也在此时以四种文字刻成,立于格登山之战遗址上的碑亭中。乾隆皇帝素喜标榜“文治武功”,大战役得胜后接着就是大宣传,诗文图册,以存长久。至于贵族文人圈正有一部《石头记》在争相传抄,恐怕还未被圣上闻知。

就在当年秋,曹雪芹将前八十回基本改定,由于多处附有“庚辰秋月定本”题记,通称“庚辰本”。其庸先生撰有《〈红楼梦〉六十三回与中国西部的平定》一文,剖析宝玉为芳官改名耶律雄奴一段戏言,隐含乾隆二十年荡平准部割据势力之事,由文入史,以史证文,堪称洞见精微。正是仰赖清廷戡平准噶尔,大小和卓才得以从流放地回归故乡,而仅仅过了一年多,欲壑无边,竟尔辜恩反叛。南疆八城战火复起,兆惠所部被困黑水营,朝廷只得火速增派大军,艰难平叛。由是可知边疆的安定,来之殊为不易;亦可知宝玉所说“不用一干一戈”“千载百载不用武备”,只能算是小孩子的话。《红楼梦》文义之繁复层叠多如是,欲“呼吸领会”,欲解“其中味”,诚非易事。

曹雪芹一代文星,万世文章,而推想其当年生活境况,亦略如今日一些民间写手,腹中锦绣,饥肠辘辘,每成一章,先在几个知己手中传阅,是以抄本流传,丢失阙漏均属难免。盛世的阳光不可能洒在每个人身上,后此年余,适当壬午除夕,芹翁在穷饿中凄然辞世。“肠回故垅孤儿泣,泪迸荒天寡妇声”,是友人的悼诗,满纸凄凉与悲怆。此后再过三十余年,才有程伟元的辑集整理,高鹗续成后四十回,《红楼梦》刻本方得以刊行。其间多种手抄本辗转流传,多位收藏家蒐求珍爱,对于这部伟大小说的保存和传播,厥功至伟!抄本,曾是我国典籍传承的重要路径,青灯如豆,逐字逐句录写,凝集着一代代学人的心血与赤诚。这也是学术界重视庚辰本的原因,作为芹翁生前定本,即便后世有了足本和刻本,也无法替代其版本学价值。

其庸先生抄成此书,是在一个夏日的黎明,又是一夜不眠。细雨迷濛,情随境转,先生感伤惨切,援笔赋诗一首:

红楼抄罢雨丝丝,

正是春归花落时。

千古文章多血泪,

伤心最此断肠词。

在许多人眼中花团锦簇、莺莺燕燕的《红楼梦》,是“血泪书”“断肠词”么?不经一番变乱苦厄,怕也很难悟到此一境界。纳博科夫说“重读才是真正的阅读”,先生“读红”固不能计数,此诗则告知我们:只有那倾集血诚的抄录,或才是更深层的阅读。断肠人对断肠词,抄毕全书的其庸先生,未见出有一丝轻松愉悦。

抄成之后,接下来便是如何保存。放在家里肯定不安全,说不定哪天造反派杀个回马枪,抄本便成了罪证。而当时风声正紧,“打砸抢”甚嚣尘上,亲友多生活在惊恐之中,交给谁也都有一份危险。可人类的历史也一再证明,无论多么险恶的环境,都不可能泯灭所有人的良知。勇于承担的人选还真的出现了!其庸先生横遭批斗、情绪低落的日子里,两个在京读书的小同乡常来看望。一个叫邹传伦,在北京钢铁学院读书,是冯先生夫人夏渌娟老师的外甥;一个是阴家润,在北京地质学院读书。二人都属于“逍遥派”,不参加造反派组织,平日很敬重冯先生的治学和为人,离乱之际见真情,三天两头来陪他聊天,或外出走走。得知“庚辰别本”已经抄完,而先生苦无妥存之计,二人便郑重提出由他们负责保护。先生回忆说:“我也觉得这是个最安全的办法,就将抄本交给了他们,直到‘文革’完全结束,他们又把抄本给我送了回来。”是最安全的办法么?怕未必。学生宿舍人多眼杂,学生中造反派是多数,放在那里,更多的应是无奈吧。

其庸先生所说的“‘文革’完全结束”,应是指1977年。实则“文革”后期,由于毛主席多次发布有关《红楼梦》的谈话,一股读红和评红的热潮即随之兴起。1973年12月,毛主席在接见军委会议成员时,曾问许世友将军是否读了《红楼梦》,得到回答后(许将军应是回答读过),又说“要看五遍才有发言权”,情景如画。据《许世友读〈红楼梦〉》一文介绍,业师吴新雷先生曾接受南京大学革委会指令,花费三个多月时间,专为时任南京军区司令员的许世友编了一部压缩版《红楼梦》,约五万字,许将军所读应即此。(我向新雷师电话求证,确有此事。)《红楼梦》再称名著,“红学热”一时无两,其庸先生很快又成为香饽饽,被北京市委宣传部调至《红楼梦》写作组,住在香山宏光寺,集中撰写相关文章。次年9月,先生所撰《曹雪芹的时代、家世和创作——读故宫所藏曹雪芹家世档案资料》发表,迅即被香港《大公报》全文转载。1975年5月,文化部批准成立《红楼梦》校订组,其庸先生任副组长,主持学术工作……处境改观而心有余悸,自己手抄《红楼梦》的事不敢声张,庚辰别本也不敢收回。

别本与抄录者的人书分离,一晃就是十年,其辗转保存的过程自有许多曲折。两位年轻学子各持一函,先是藏在学生宿舍,假日或长期外出,都要先安排妥帖,方才放心。其后学军学农,毕业分配,别本如影随身,不敢掉以轻心……总之是最后终于完璧归赵。邹传伦英年早逝,阴家润后来成为优秀的古生物学家,在青藏高原中生代地质研究中成果卓著。积善者必有余庆,信然。 b7R/3ALprRwssfc03XCAkHVu5KUm83QSMcknTmsacu9pbYdSzjOblzPvj7D+OA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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