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蠹简残编,错简重订 喻昌认为《伤寒论》自东汉末年成书以来,至晋代之时,劫火之余,靠后代之人口授笔录流传下来,已非原本的面貌,篇目之间也多有差错。虽经晋太医令王叔和整理,但喻昌并不赞同叔和之力,他提出王叔和在整理《伤寒论》的过程中“附以己意,编集成书”,但叔和之作“究竟述者之明,不及作者之圣”,使得后学者“白首不得其解”。因此,他认为:“仲景之道,人但知得叔和而明,孰知其因叔和而坠。”后历代医家中虽出现如庞安常、朱肱、许叔微等精研伤寒的医家,但其理论思想多循叔和之法,而未溯仲景之源。至宋代林亿、金代成无己的校注,喻氏认为二位医家过于尊信叔和之编次,将叔和之言与仲景之文混编于一起,使后世医家分不清哪些是仲景所述,哪些是叔和的发挥。对于究竟应如何编次《伤寒论》,在历代注解《伤寒论》的医家之中,喻昌最为推崇的当属“错简重订”之代表——明代医家方有执。他认为方有执在编次之时,首先删去了王叔和所作《序例》,充分体现了方有执“大得尊经之旨”,尤其是其针对“太阳三篇”,“改叔和之旧,以风寒之伤营卫者分属”的做法,“卓识超越前人”。明确指出方有执的编次一改历代“大纲混于节目之中”的弊端,做到了大纲明晰,且分节细述。于是喻昌主要参考方有执《伤寒论条辨》的整理方法,但与其编次有所不同,内容也有补充。
喻昌以主张规范化著称,其在条文编序方面,亦大倡纲目之说。于外感病中,以冬伤于寒、春伤于温、夏秋伤于暑热为主病之大纲;其中冬月伤寒又可作为四季外感病之大纲。大纲既定,还须详求其节目,才可成为至当不易之规,故他将伤寒六经各自为篇,每一经之前都叙述证治大意,次则以法为目,法下分列条文,加以注释。这样便做到了纲举目张、条理清晰,求理法方药于统一。
2.完善三纲鼎立学说 喻昌在提倡“错简重订”的同时,亦继承了方有执的“三纲”之说,但其对于三纲学说的分析更加详尽,与方有执不同的是,其重编《伤寒论》的内容,为法和方提出“赖有三百九十七法,一百一十三方之名目,可为校正”。故喻昌在《尚论篇·卷一·论太阳伤寒证治大意》中言:“风则伤卫,寒则伤营,风寒兼受,则营卫两伤,三者之病,各分疆界。仲景之桂枝汤、麻黄汤、大青龙汤,鼎足大纲,三法分三证。”这一学说是基于《金匮要略》“无邪中人,各有法度”的思想。王叔和认为“风则伤卫,寒则伤营,营卫俱病,骨节烦痛,当发其汗也”;“风伤阳,寒伤阴,卫为阳,营为阴,各从其类而伤也”,指出了风寒之邪中人部位之不同。至唐孙思邈则提出“寻方之大意,不过三种,一则桂枝,二则麻黄,三则青龙,此之三方,凡疗伤寒不出之也”。此乃风伤卫、寒伤营的雏形。至宋代许叔微则进一步提出治疗风、寒邪气各自的代表方,主张以桂枝汤治疗太阳中风,麻黄汤治疗太阳伤寒,小青龙汤治疗中风见寒脉、伤寒见风脉。至此,三纲学说初步成形,但许叔微并未提出“三纲”之说。一直到明代,方有执为错简重订派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主张《伤寒论》经王叔和编次“颠倒错乱疏甚”,况且年代久远,又经战火流离,早已和仲景原貌不符,所以应该重新编次,还原其本来面目。喻昌则认为晋王叔和“附以己意”编纂《伤寒论》之后,致其篇先差后错,历代医家特别是林亿、成无己等先后校注《伤寒论》均“莫能舍叔和疆畛”,且各鸣一己之见,甚至“先传后经”。至方有执著《伤寒论条辨》,“削去叔和序例,大得尊经之旨”,说明他对方氏“错简论”是极力推崇的。但他又认为方氏没有对王叔和加以驳正,痛感千余年来,《伤寒论》沦为“若明若昧之书”,为使之“如日月之光照宇宙”,必先驳正叔和序例,振举其大纲,然后详明其节目,使学者不致受王叔和编次之误。由此继承发展了方有执“错简重订”《伤寒论》的方法,形成自己的学术风格,提出了“三纲鼎立”学说。
喻氏基于外感病的总纲解释说:“夫足太阳膀胱,病主表也,而表有营卫之不同,病有风寒之各异,风则伤卫,寒则伤营,风寒兼受,则营卫两伤,三者之病,各分疆界,仲景立桂枝汤、麻黄汤、大青龙汤,鼎足大纲三法。”(《尚论篇·卷一·论太阳经伤寒证治大意》)风伤卫指风邪入卫则脉外浮,用桂枝汤解肌;寒伤营指寒性收引则腠理闭密,用麻黄汤散邪外出;风寒两伤营卫,腠理闭而烦躁则用大青龙汤。
“风伤卫”即指太阳病之初,感受风邪侵犯,则卫阳受伤出现汗出、恶风、脉浮等症状。《尚论篇》载“风性属阳,从卫而入,以卫为阳气所行之道,从其类也”,说明风邪属阳易袭阳位而行于脉外,卫气亦属阳而行于脉外,基于同气相求理论,风邪伤人最易伤及卫气,使卫气向体表发散减弱而导致表虚。《伤寒论》载“太阳中风,阳浮而阴弱”,意可理解为风邪入卫鼓动卫阳向体表发散来保卫人体,从而出现热自发的症状。卫阳向体表鼓动不安,且推动阴液外出,故有“阴弱者,汗自出”之说。卫气与营气本相为依附,平衡人体功能达到相调和的状态,但风邪侵犯人体,卫阳奋起反抗而又受风邪削弱,卫阳被削弱则腠理疏松而汗出,人体得病。喻氏认为“伤风者,但取解肌以散外,不取发汗以内动血脉……服桂枝时,要使周身
然,然恐药力易过,又藉热粥以助其缓”。风邪从肌腠外解,营卫调和为治疗太阳中风病证的关键。桂枝汤为辛甘温,用来发肌表之邪,风邪得以发散则肌肤腠理自密。喻昌将太阳中风桂枝汤证进行系统阐述,认为风邪未除则忌过发汗,若过发汗则易扰动人体津血,致津液亏虚,扰动营阴。在临床中使用桂枝汤尤当注意汗解之法,祛风邪之度,恐其不及不足以解肌,邪去不尽而入里,亦恐其太过伤正而有虚候。
“寒伤营”即指寒为阴邪,易伤人体阳气,阳气受损则无力推动津液的运行,且寒性收引凝滞亦导致津液凝滞,寒邪伤人则无汗。而“汗乃心之余液”,营血遇寒,腠理密闭导致的运行不畅也是外感寒邪则无汗的原因之一。喻昌认为“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为伤寒之主要脉证,以麻黄汤为大纲之法。故伤寒证病标在于外感寒邪,病本为卫气不虚、营阴受阻,麻黄汤将寒邪托出,不使其入,正气足发汗而解。
“风寒两伤营卫”,喻昌在《尚论篇·太阳经下》中将其总结为“上篇太阳中风,乃卫病而荣不病之证;中篇太阳伤寒,乃荣病而卫不病之证”,此即“风伤卫,寒伤营”。继而又提出“然天气之风寒每相因,人身之荣卫非两截,病则俱病者恒多”。风邪、寒邪可单独伤人,也可同时伤人。自然界风邪、寒邪常夹杂而至,风邪侵犯肌腠,寒邪夹至郁阻营卫之气。喻昌将《伤寒论》大青龙汤证“太阳中风,脉浮紧,发热恶寒,身疼痛,不汗出而烦躁者,大青龙汤主之”发展为“风寒兼受,则营卫两伤”,即风邪、寒邪一起侵犯人体出现恶寒重、发热轻、阳气闭阻等症。也是方有执所言“大青龙者,桂枝麻黄二汤合剂之变制也,故为并中风寒之主治”。临证中则有风邪、寒邪轻重多少之别的发展。喻昌认为仲景创立大青龙汤的本意在于解肌发汗以除郁热,郁热得除,烦躁便解。方中石膏寒以胜热而助青龙升腾之势,辛以桂枝发散风邪,甘以麻黄散寒,临床辨证要点为风寒表实、饮郁肌腠,大青龙汤证尤其需注意与风多寒少之证和有风无寒之证区分,从脉证虚实中加以鉴别,大青龙汤证脉浮紧,为表实之证。
另外,他以四时之序各为一纲,把《伤寒论》的内容分置于下,为外感时病的总体,提出《伤寒论》一书“冬伤于寒”最为详尽,而春夏秋三季则时令虽不同,但所受之外感同一,可用治伤寒之法治之。四时之病,当以冬伤于寒为大纲,以此三纲探求整个《伤寒论》之病机变化和治疗规律。
3.三纲鼎立,以纲统法 喻昌治伤寒学,尤重大“法”,谓《伤寒论》“赖有三百九十七法,一百一十三方之名目可为校正”,故“举三百九十七法,分列于大纲之下,然后仲景之书,始为全书”。(《尚论篇·尚论张仲景伤寒论大意》)
喻昌在三纲鼎立学说的原则下,以纲统法,全书共制定了三百九十法。其中太阳上篇五十三法,太阳中篇五十八法,太阳下篇二十四法。阳明上篇三十九法,阳明中篇三十一法,阳明下篇三法。少阳经全篇二十一法,附合病九法,并病五法,坏病二法,痰病三法。太阴病全篇九法。少阴病前篇二十五法,少阴经后篇十九法。厥阴篇五十五法。又附过经不解病四法,差后劳复病六篇,阴阳易病一法。统计共制订三百六十七法。另有春温病共三十篇,共三百九十七法。这样的修订方法,在订正方法上,每经之下,设若干法,每法之下,又分列条文,并加以注释,三纲之首均冠以全篇大意。这样让人看着更加一目了然。
另外,在三纲鼎立、以纲统法的原则下,在条文的具体编排上,还结合了类证汇聚的方法。例如阳明经篇分上、中、下三篇,上篇是外邪初入阳明地界,太阳之邪未尽者(太阳阳明)之条文,中篇为凡外邪已离太阳、未接少阳(正阳阳明)之条文,下篇是外邪已趋少阳、未离阳明(少阳阳明)之条文;少阴病分上、下两篇,以寒化、热化之证分类归纳条文;其他如合病、并病、坏病、痰病、过经不解病、差后劳复病等,也都是将同类证候汇聚一类,进行分类编排的结果。纵然于太阳经篇三纲之下,也是进行证候分类,于每一类证候中,总结其各种治法,归纳条文,如“中风病主用桂枝汤解肌和营七法”,“不解肌,或误汗病邪入里用五苓两解表里二法”,“不解肌,而以火劫汗伤阴致变四法”,即分别归纳了太阳中风正证、脏腑及误治失治变坏证等,然后法随证立,证法相应。
喻氏进行类证汇聚的原则,或依其病因相同(包括相同的误治方法),或依其证候相类似,或依其病机相同而方药亦同,或依其传变趋势相同,或依其由于某方某法的禁忌证等,由于各类证候既有共同点,亦有不同处,故其法治同中有异,异中有同,汇聚一处,可以达到相对鉴别、知常达变的目的。如《太阳经中篇》有“服麻黄汤,得汗后,察脉辨证,有次第不同三法”一节,一法辨汗解后复感、复烦、脉浮数,这是汗后腠理疏松,邪风乘虚而入所致,宜更麻黄汤为桂枝汤,调和营卫以解表;一法辨汗后脉浮数、烦渴,此乃津液为热所耗而内燥,为表里俱病,宜表里两解;一法辨汗后渴与不渴,以知表里多少。这说明此三证虽均为汗后,但表里有不同,证情有轻重,故治疗亦异。由上可见,喻昌以纲统领三百九十七法,又结合类证汇聚而归纳原文,使法随证转,证法相应,类证互辨,纲举目张,体现了《伤寒论》辨证施治的精华所在。
4.规范辨证论治体系 喻昌根据自己的临床经验,在张仲景《伤寒杂病论》辨证论治体系的基础上,对临床诊治进行规范化,即所谓“虽神圣贤明,分量不同,然不能舍规矩准绳,以为方圆平直也”。喻昌将《内经》的整体观——人、大自然与疾病视为一个统一的观点,作为他辨证论治的指导思想,继而将之应用于诊治方法当中,并提出了诊治的原则“治病必先识病,识病然后议药”,将整体辨证思想落实到具体治法方药当中。在诊法上以望、闻、问、切四诊为要旨,运用整体观指导四诊,作为辨证论治的主要依据。喻嘉言结合《内经》《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中有关四诊的论述,制定了诊法九论及九法、申明《内经》法律及申明仲景律书,将之列于《医门法律》卷一当中。《寓意草》的病例多体现了其所制定的诊法原则及合参四诊以求确诊,对现今临床诊治具有深刻的实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