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伤寒学风浓郁,重理论阐述而有所发明,代表人物如韩祗和、庞安常、朱肱等,皆探幽索隐,各抒己见,于仲景之学不无发蒙解惑之功。许氏承先贤遗绪,立足临床,岀以新意,以症类证研究伤寒,别树一帜。清代俞震《古今医案按》评价说:“仲景《伤寒论》犹儒书之《大学》《中庸》也,文辞古奥,理法精深。自晋迄今,善用其书者,惟许学士叔微一人而已。所存医案数十条,皆发明,可为后学楷模。”
1.阐发“三纲鼎立”学说 孙思邈《千金翼方》云:“夫寻方之大意,不过三种:一则桂枝,二则麻黄,三则青龙。凡疗伤寒,不出之也。”许氏亦说:“桂枝治中风,麻黄治伤寒,青龙治中风见寒脉,伤寒见风脉。”许氏在王叔和与孙思邈的基础上,提出了“三纲鼎立”,他在《伤寒百证歌·伤寒病证总类歌》中说:“一则桂枝二麻黄,三则青龙如鼎立。精对无差立便安,何须更数交传日。”对于三方的临床运用,桂枝、麻黄、青龙,皆表证发汗药,而桂枝治汗出恶风,麻黄治无汗恶寒,青龙治无汗而烦。随后,明代医家方有执单列《卫中风篇》《营伤寒篇》《营卫俱中伤风寒篇》,至此“三纲鼎立”之说基本成形,又经喻昌进一步发挥而完善。
2.临证辨病,注重八纲 八纲辨证在中医学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是各种辨证方法的总纲和辨证论治的核心。早在《内经》当中,就有关于八纲的内容,如“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张仲景继承了《内经》中关于八纲的理论基础,创造性地提出了六经辨证论治体系,使八纲理论寓于六经辨证当中。方隅《医林绳墨》说:“抑尝考之仲景治伤寒,著三百九十七法,一百一十三方……然究其大要,无出乎表、里、虚、实、阴、阳、寒、热八者而已,若能究其的,则三百九十七法了然于胸中也。”
许氏认为,《伤寒论》虽以三阴三阳分证,但是分析病情、决定治则的关键在于明辨阴阳、表里、寒热、虚实。他指出:“伤寒治法,先要明表里虚实,能明此四字,则仲景三百九十七法,可坐而定也。”在《伤寒百证歌》中,参照仲景《伤寒论》,印证《金匮要略》及《内经》,旁及晋唐众家,并引述宋人诸说,以歌诀形式着重阐述了伤寒的辨析证治,形成了独特的八纲辨证体系。
阴证、阳证是伤寒病的总纲。阴阳不辨,就不能进一步分析表里、寒热、虚实。许氏认为,三阳为阳,而阳热之证以阳明为甚;三阴为阴,而阴寒之证以少阴为甚。所谓“发热恶寒发于阳,无热恶寒自阴出;阳盛热多内外热,白虎相当并竹叶;阴甚寒湿脉沉弦,四逆理中最为捷;热邪入胃结成毒,大小承气宜疏泄”。这种以阴阳总括伤寒证候,揭示仲景心法,确有提要钩玄之妙。
表里是疾病的位置,亦是《伤寒论》辨证的基本内容之一。许氏常把它与阴阳、寒热、虚实“相合而热”言其表,则“身热恶寒脉又浮,偏宜发汗更何求”,言其里,则有阴阳之别。在阳专指阳明腑证,在阴则总赅太阴、少阴、厥阴,许氏说:“不恶寒兮反恶热,胃中干燥并潮热,手心腋下汗常润,小便如常大便结,腹满而喘或谵语,脉滑而沉里证决……三阴大约可温之,积证见时方发泄,太阴腹满或时痛,少阴口燥心下渴。”
寒热、虚实也是辨证的重要内容。寒热、虚实有表里之分,同样,表里也分寒热、虚实。因此,许氏进一步分析说:“病人身热欲得衣,寒在骨髓热在肌”;“病人身寒衣褫退,寒在皮肤热在髓”;“脉浮而缓表中虚,有汗恶风腠理疏;浮紧而涩表却实,恶寒恶风体焚如;脉沉无力里虚证,四逆理中为对病;沉而有力紧且实,柴胡承气宜相应。”便于学者掌握。
许氏强调八纲辨证的重要性,并不等于忽视六经分证的意义。在许氏的辨证体系中,六经分证也是一个组成部分。他反对笼统地谈阴证和阳证,主张应结合六经。事实上,八纲辨证能揭示六经学说之实质,六经辨证也能丰富八纲学说的内容,只要两者紧密结合,灵活应用,就能提高辨证的准确性。
3.阐发脉法,阴阳统领 许氏对脉象颇为重视,《伤寒百证歌》第一证为“伤寒脉证总论歌”,在《伤寒发微论》中也有专篇论述脉象,并著有《仲景脉法三十六种图》(已亡佚)。
首先,许氏论脉,以仲景脉法为本,在《伤寒百证歌·伤寒脉证总论歌》中,其用阴阳统筹脉象。“大浮数动滑阳脉,阴病见阳生可得,沉涩弦微弱属阴,阳病见阴终死厄”。简洁明了地指出了脉象的阴阳属性。又说:“发热恶寒发于阳,无热恶寒自阴出,阳盛热多内外热……阴盛寒湿脉沉弦。”同时,他还强调“仲景伤寒脉不可与杂病脉同日而语”。伤寒以脉之大、浮、数、动、滑为阳,沉、涩、弦、微为阴,而《脉诀》则以动脉为阳,弦脉为阴,许氏认为这是伤寒与杂病之脉不同之处。
其次,他对三部九候之诊也很重视。如“右手气口当主气,主血人迎主其位。气口紧甚食必伤,人迎紧甚风邪炽。趺阳胃脉定死生,太溪肾脉为根蒂”。趺阳、太溪二脉对后天脾胃、先天肾气的诊察颇为重要,对危重病人的预后也有参考价值。
此外,他还重视从脉的盛衰变化来分辨疾病的传变及转归预后。如脉见一息九至,乃精气消,神气乱,须急救治;若九至十至,如泉之涌,脉无人气,乃天真尽,为必死亡候。只有三部调匀,大小浮沉迟数同等,才为脉已和,虽有寒热不解,病亦可愈。许氏所言内容虽大都源于仲景之论,但若无临证之深入体验,是难有如此深刻认识的。
许氏诊小儿不仅重视脉象,还重视指纹。他说:“凡婴儿未可辨脉者,俗医多看虎口中纹色与四肢冷热,验之亦可取……紫热红伤寒,青惊白色疳,黑时因中恶,黄即困脾端。”这是最早关于指纹验病的记载,在中国医学史上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4.编纂歌诀,传播伤寒 两宋时期政府重视中医,《伤寒论》《金匮要略》不仅是当时的学校教材,而且是学习中医的必读之书。为便于后学习诵,许氏取仲景方论,以“七字韵言,意赅言简”纂为歌诀100首,名之曰《伤寒百证歌》。其主要阐述《伤寒论》中证、治、方、药等问题,强调以阴阳、表里、寒热、虚实为辨证关键,因证论方,因方辨证,且“注中所引《素问》《难经》《甲乙经》《伤寒论》《金匮》《巢源》《千金》《外台》《活人》、华元化以及孙兆、庞安时诸公,又皆神奇,出人意表”,并将自己的心得体会夹述其中,以裨后学。这种由博返约的写作方法,对《伤寒论》辨证论治精神之普及起到了一定作用。
近代名医何廉臣谓:“宋时为其学者,有成无己之注,李柽之《要旨》,王实之《证治》,韩祗和之《微旨》,庞安常之《总病论》,朱翼中之《活人书》,钱闻礼之《百问歌》,虽皆各有所长,而知可之书为最能得仲景之精义。”“足以继往开来,大有功于仲景者,当以《伤寒百证歌》为第一。其间有所缺点者,为之新增;有所难解者,为之浅之,以成完整,庶几治伤寒者得所依据,以深入南阳堂奥乎?”
如第三证表证歌云:
身热恶寒脉又浮,偏宜发汗更何求。(仲景云:脉浮,宜以汗解之)
要须手足俱周遍,不欲淋漓似水流。(《金匮》云:凡发汗,欲令手足皆周, 一时间益佳,但不欲流离。若病不解,当重发汗。汗多则亡阳,阳虚不得重发汗也)
轻则随时与和解,重须正发病当瘳。(仲景有和解之者,有正发之者。和解若小柴胡、桂枝是也,正发若麻黄之类是也)
初春阳弱阴尚胜,不可亟夺成扰搜。
夏时暑热脉洪大,玄府开时汗易谋。(初春阳弱,不可大发汗以扰乎阳。夏则玄府汗空开,故易汗)
不可汗脉微而弱,更兼尺中脉迟缓。(《金匮》云:脉微不可发汗,无阳故也。又云:尺中脉迟,荣不足,血气少,不可汗)
微弱无阳迟少血,安可麻黄求发散。
更有衄血并下血,风温湿温如何发。(仲景云:衄家不可发汗,发汗则额上陷。亡血家不可发汗,发汗则寒栗而振)
坏病虚烦且慎之,腹间动气宜区别。(此五证皆不可汗。解在第三十一)
妇人经水适来时,此是小柴胡证决。
忽然误汗表里虚,郁冒不知人作孽。(妇人经水适来适断,属小柴胡证。误汗,郁冒不知人)
第三十九证发热歌云:
太阳发热恶寒栗,阳明身热汗自出。
少阳发热多干呕,三阳发热证非一。(仲景云:发热而恶寒者,发于阳也。大抵三阳多发热。太阳证云:啬啬恶寒,翕翕发热。故太阳发热则恶寒栗也。阳明证云:身热汗出,不恶寒,反恶热,故阳明发热则自汗也。少阳证云:头痛发热,胁下坚满,干呕,故少阳发热则呕)
大抵寒多为易治,热多寒少因寒极。(寒极生热,故热多者寒之极。寒多者病浅,故易治焉)
解热大小柴胡汤,更看浅深为妙术。(若发热无表证,当用大小柴胡汤。热浅者,宜小柴胡,热深者,宜大柴胡。小柴胡解肌,大柴胡正下之也。当以外证内脉为之准)
三阴初无发热证,唯有少阴两证实。
脉沉发热属麻黄,里寒外热宜四逆。(仲景云:少阴病始得之,反发热,脉反沉者,麻黄细辛附子汤主之。又云:少阴病下利清谷,里寒外热,手足厥逆,通脉四逆汤主之)
另外,许氏在《伤寒百证歌》中把仲景运用汗、吐、下、火、水、针等法的内容进行归纳比较,条分缕析,示人法度。这种方法,王叔和早有发轫,但许氏却能师古不泥,并加以发挥,使所选条文更具代表性和说服力,而且所立方剂也愈加丰富,显示了其真知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