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御君眸光淡淡闪过,“不用了,按时来医院换药就行。”
筱筱一听不干,拐了下他的手臂,“你又开始逞能!明明伤口裂开那么严重,医生还又缝针了,你不住院怎么行!”
老爷子听出端倪,脸色带着疑惑,“回来时遇到麻烦了?”
“嗯。”碍着筱筱在场,贺御君不想多说,正好长达一天的飞行也让他疲惫不堪,便趁机就说,“不早了,看了我姐就回去吧。”
筱筱也知道长途飞行对他这个有伤在身的人来说太过辛苦,见他英俊的眉宇间竟是疲态和不悦,她抿了抿嘴巴,也不便多说。
病房门打开,几人转头看去,见医生护士都出来了,老爷子拄着拐杖上前。
不等他开口询问,医生已经极为恭敬地汇报道:“贺老,贺小姐的身体状况还算稳定,只是长途旅行太过疲惫,这会儿已经睡过去了。”
“睡了……哦,好,好的,谢谢医生。”老爷子连连点头,侧身让开。
“贺老不用客气。医院这边给贺小姐安排了特护,你们家属晚上可以不用陪着,回去好好休息吧。”医生临走前还不忘细心叮嘱道。
老爷子感激地道谢,目送了医生离开,转身急急快步地进了病房。
算来,已经八九年不曾见过孙女了,这些年他是一直以为孙女坠海殒命了,不曾想,她居然大难不死,还活着。
苍老滞缓的步伐在病床边站定,他望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孙女儿,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不禁老泪纵横,点着头呢喃着说:“是小玲,是小玲啊……小玲啊,这些年,你受苦了——”
老爷子肩膀抖动的厉害,贺御君跟筱筱在身后站着,男人面色沉静,周身淡淡清冷的气息绵绵萦绕,筱筱心潮起伏,眼角不知觉地泛起泪意。
所谓死而复生,姐姐的回来对许多人来说,都是这样的感触吧。
贺御玲睡着,老爷子不想打扰她,待了会儿便轻悄悄地出了病房。
“丫头,先去车上等着吧,我跟爷爷说会儿话。”贺御君轻轻推开挽着自己手臂的女孩儿,平声交代。
筱筱心里微微一愕,下意识地猜到什么,小脸神色不禁落寞几分。可是老爷子在此,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点点头,柔声叮嘱了句:“那你们快点,时间不早了,爷爷需要休息,你长途旅行一天也该很累了。”
“嗯,马上就来。”见她懂事,贺御君心头温软,当着老爷子的面宠溺地捏了捏她的小耳垂,俊脸带了些笑意。
爷孙俩默契地目送着筱筱的身影,直到那抹俏丽进了电梯,两人才收回视线。
贺老将军沧桑的面孔沉肃了几分,微微浑浊的老眼射出异常矍铄的光,凝声问:“你要说的事……关于章国智的?”
姜是老的辣,一言中的。
贺御君眼角眉梢都凝结着寒霜,沉了沉气才开口,直言就道:“爷爷,这一次,我必须让章国智付出代价。”
这几年,孙儿不止一次想要动章国智,都被老爷子劝住了。一来到底是一家人,撕破脸皮反目成仇,落在外人眼里平添笑料。二来,证据不够充分,他担心一下子扳不倒章国智,树大根深,反而惹来一身麻烦。
那个孙女婿到底是什么人,老爷子心里也有几分明了,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为了金钱权势竟然敢连人命都不顾,而且还是他最亲近的结发妻子。
看着孙儿眼中决绝的光,脸上凌厉的杀气,老爷子也拧起眉头,“如果御玲坠海一事确实与他有关,那我们自然要为御玲主持公道。你若计划好了,就放手实施吧。不让他付出代价,他还以为我贺家从此没落就没人了。”
老爷子肯放出这番话,贺御君心里唯一的顾虑都没了。
嘴角划过一抹冷笑,他淡淡地说:“邪不胜正,他再飞黄腾达,也不过是金玉其外。”
只是——
想起方才独自离去的小丫头,贺御君面露担忧,“爷爷,还有一件事,我要先跟您通个气。”
“你说。”
“安大伟以前是章国智的跑腿,两人多年来交往密切,姐姐当年坠海一事很可能跟安大伟脱不了关系。如果这件事最后爆出确如我所怀疑的这般,希望您对筱筱……不要有什么看法。”
贺御君话音落下,老爷子眉眼间写满震惊,“你说那丫头的父亲也参与了章国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很可能。”贺御君紧紧盯着爷爷,眸光深邃而忧虑,不放心地再次强调,“筱筱心地善良,虽然我一再表态不会因为这件事连累到我们的感情,可她心里还是有顾虑,感到内疚和不安,所以,到时候您老人家千万不要对她说什么,安大伟再人渣败类,筱筱都是天使般明亮纯洁的女孩儿,咱们不搞连坐那一套。”
贺老将军瞅他一眼,没好气地呛:“这用得着你说?我是老了,可这儿没糊涂!”老爷子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
筱筱等在车里,无聊地拨弄着手指头。
心里清楚,叔叔背着她跟爷爷谈论的事情,肯定是与姐姐“死亡”内幕有关的,也与自己的父亲安大伟有关。
飞机上,姐姐没说完的话她已经猜出了差不多。叔叔之前就说安大伟参与其中,而姐姐又对她有所顾虑和隐瞒,那么稍稍一推理,她便能明白其中实情了。
难不成,推姐姐坠海那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安大伟?
从小到大,安大伟在她眼里都不是什么伟大高尚的人物,对她也鲜少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可安大伟纵然叫她失望到这个地步,她也没敢去想——他会良心泯灭到敢杀人!
怎么可能,怎么会……
筱筱低着头,车厢里光线昏暗,她郁郁寡欢地沉浸在一片安静的暗色里,心如乱麻。
车厢门陡然被拉开,她吓了一跳,低喘一声猛地抬头,太过夸张的动作倒把上车来的贺御君反吓了一次。
看到来人是谁,她才耷拉着肩膀泄下气来,软软无力地道:“叔叔,你来了。”
贺御君紧紧皱眉,坐上车来,宽厚的大手抬起就覆在她额头上,冰凉凉的一片,“怎么了?精神这么差。”
筱筱心里那些事,哪里好说出来,只能扬起个笑脸,摆摆头,“没事啊,有点累而已……”
贺御君笑了笑,倾身过来吻在她额头,“嗯,坐那么长时间的飞机,你又照顾我跟姐姐没怎么休息,辛苦了。”
一路上,虽然有医生随行,可这丫头依然不放心,总是歇会儿就起来看看他们,关心又伺候,也没怎么睡过。
筱筱没说话,格外脆弱似得,拉着他的手臂抱在怀里,小脑袋靠过去。
贺御君心头酸涩,其实也看出什么,可这个心结她自己不解开,他说再多也无用。
垂眸看了看她,男人干脆抬起被她抱着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将她搂过来抱在怀里,而后吩咐司机开车。
筱筱也没拒绝,慢慢放松身体在他胸前扶着。光线晦暗的车厢里,鼻端萦绕着男人身上馥郁阳刚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她深深嗅着,吐纳时,无端端地,泪水滑落眼眶。
她跟叔叔,能一直一直,这样抱下去吗?
回了小洋楼,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
筱筱情绪好转了不少,回房后就准备洗澡水,又唤来还在打电话的男人。
贺御君在跟陆熠城通话,看到筱筱后三两句跟那边交代完毕,走过去:“怎么了?”
筱筱捋着衣袖,手里捏着毛巾,无奈地瞥了眼墙上的时钟,“快凌晨了,你没忘你还是个病患吧?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安排?”
男人欣慰地勾唇,走过去,长指挑起她尖巧圆润的小下巴,“嗯,越来越有小媳妇的范儿了,开始管老公吃喝拉撒了。”
筱筱额头滑下几抹黑线,很是无语。
明明那么温馨的事,被他形容的……怎么那么粗俗呢?
何况,要不是他伤成这样,她愿意当个老妈子?
贺御君踏进浴室,站在防滑垫上,筱筱将手里的毛巾丢回水里,将短发别到耳后,便抬手给男人解扣子。
贺御君垂眸细细审视着她。
看出她心情开朗了不少,他暗地里也放心了些,双手环住女人的细腰,他微微俯颈在她嘴角亲了口,低低征求性地问道:“丫头,等姐姐出院了,先让她到这里来住一段时间,行不行?”
筱筱躲避他亲吻的动作一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抬起,瞥了他一下,“这是你的家呀,干嘛问我。”
“不愿意?”
筱筱歪着脑袋,实话实说,“没有所谓的愿不愿意,只是我觉得……姐姐未必会来。”
以她对贺御玲的了解,她应该是那种特别通情达理的人。纵然她跟那个章总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可毕竟也是夫妻啊,如今死而复生回来了,就算不回章家的别墅,也没道理住在弟弟这里。
她想,这一点贺御玲还是会有分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