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
皇之六子秦珣幼甚敏,读书时勉勤,精骑射,数年前从军北上,战功累累,护国卫民,朕心甚慰,封燕亲王,食邑万户。
另,冠军大将军裴君、怀化将军鲁肇等将士皆有不世之功,譬兹梁栋,有若盐梅,待大军班师回朝,皇宫设宴,以酒相迎,论功行赏。
天和二十二年四月二十六日。
特使兵部侍郎姜时维宣。”
众将士列队听旨,居于首位的裴君双手举过头顶,“叩谢君恩。”接过敕旨,方才捧着敕旨起身。
兵部侍郎姜时维笑容温和不失尊敬道:“裴将军,鲁将军,还有诸位将军们,自我邺朝大军屡屡战胜,陛下便对诸位皆赞不绝口,此番因燕王殿下的伤,陛下匆忙遣姜某前来,未及晋封诸位,亲下口谕:待诸位回京之后重赏。”
裴君率众将再次行礼,谢恩。
姜侍郎亲自扶起前方的几位将领,视线扫向他们身后的营帐,关心地问:“裴将军,殿下的伤……”
“是我等护卫不力。”裴君垂眸,掩住眼中情绪,冷静客观道:“殿下中箭后坠马,右肩有箭伤,肋骨断裂,手脚亦有伤处,因此才不良于行,不能亲自接旨。”
“不过皆未伤及要害,休养数月即可痊愈。”
姜侍郎松一口气,冲着南边儿京城的方向拱手,道:“如此,陛下和百姓们也能宽心一二了。”
裴君颔首,“战事休,殿下也能安心休养。”
“裴将军所言极是。”
裴君问道:“姜侍郎,我等何时归京?”
“姜某离京之时,陛下已钦点镇北侯暂任驻边将军,届时与主持议和的官员一并到代州,交接后诸位便可班师回朝。”
“嗤——”
兵部侍郎姜时维闻声,抬眼望过去,见是那位,丝毫不意外,笑容不变。
裴君回头,视线对上身后的年轻武将——鲁肇身上。
鲁肇满脸桀骜,见她看过来,也不收敛,反而嘲讽地冷笑后,敷衍地抱拳道:“姜侍郎勿怪,鲁某换药的时辰已到,需得去医所了。”
姜侍郎客气回礼,“换药要紧,鲁将军请便。”
上官在此,姜侍郎所说自然不算数,鲁肇便又看向裴君。
裴君颔首,准许他离开。
而他身后几个将领一听,立即捂胳膊的捂胳膊,捂腿的捂腿,粗着嗓子嚎叫——
“是嘞,是嘞,末将腿伤也得换药……”
“末将有箭伤……”
“末将手臂上剌了个口儿……”被人一搥,迅速改口,“不是,是刀伤。”
“末将、末将……”夹在他们中间的小将没受伤,又脸皮薄,慌张地看着这些老油条们,挤出一句,“末将拉肚子!”
武将们纷纷笑起来,臊得小将脸越发红。
裴君都快听不下去了,她身后一位较众人稍年长些,满脸络腮胡子的武将更是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喝骂道:“小兔崽子,别在这儿给殿下和将军丢人了,赶紧滚蛋!”
年轻小将怕地缩脖子,几个老油条可不怕,嬉皮笑脸地拉着他,赶紧行礼走人。
鲁肇慢几人一步,神情倨傲、不疾不徐地踱步离开此地。
裴君心中无奈,面上不显,重新面向姜侍郎,替这一帮人解释道:“我等皆是武将,又常年在北地,比不得京中大人们文雅有礼,姜侍郎莫介怀。”
姜侍郎摇头,笑道:“将士们皆是我大邺的功臣,乃是真性情,姜某怎会介意。”
守卫疆土,驱逐外敌这样的大功面前,这些确实是无伤大雅之事。
裴君也能看出他是否真的不介意,便转口道:“姜侍郎远道而来,殿下特命我等代他设宴款待姜侍郎,还望几位赏光。”
姜时维推脱,“下官不敢在军中劳烦。”
裴君抬手,“左右打了胜仗也要庆功,姜侍郎莫推辞。”
姜时维闻言,嘴角微微一扬,拱手道:“既如此,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也沾一沾将士们的喜气。”
“同喜。”
“姜侍郎想必担忧殿下,这便派人领你去殿下帐中探望。”裴君侧头,在她的卫兵中点了一个人,带姜侍郎去见燕王。
卫兵带走姜侍郎等京中来使,其余人顿时浑身一松,夸张地好似他们糟了多大罪似的。
裴君早就习惯这群武将的脾性,直接吩咐道:“郝得志,你带他们几个去安排傍晚的宴席,再给将士们排值,一拨人参加今日的庆功宴,另一拨人守卫,不可放松警惕。”
名叫郝得志的粗壮武将顿时面有难色,吞吐道:“将军,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老郝就是个粗莽汉,干不来精细活……”
裴君瞪向郝得志,“这算什么精细活?”
郝得志挠头,一脸苦相,“老郝我当兵才跟着将军学了几个大字,战场杀敌我成,那些麻烦的事儿,求您吩咐别个吧。”
“以后若没有战事,你们上哪儿打打杀杀去,还想不想升官取媳妇儿了?”
娶媳妇儿也激不起郝得志的斗志,“将军……”
“上阵杀敌都不怕,怂什么?”裴君嫌他一个大老爷们磨叽,抬起脚便踹过去,“老子让你们去就去,废什么话!”
郝得志反应敏捷,一下子跳远,仍旧没有眼力见儿地叨叨:“将军,您可是咱们边城最受小娘子们仰慕的郎君,哪能像我们这些大老粗一样粗鲁?”
胡子像野兽一样狂野的武将推了他一把,不正经地起哄:“将军可不在乎边城那些小娘子们,将军有阿酒姑娘呢。”
郝得志蒲扇似的巴掌“啪”地拍在脑门儿上,“瞧老郝这记性,对对对,阿酒姑娘那么好,将军可不在乎是不是受小娘子们的仰慕。”
假郎君裴君环胸,面无表情,“哦?你又知道了?”
郝得志丝毫没感觉到危险,傻笑中带着一丝荡漾道:“将军,您别瞧老郝没学问,可也听过不少话本故事,这男人若是遇到钟情之人,万千人里一眼就能瞧见那一人,也只能瞧见一人,日也思夜也思,酒肉都吃不香,您就说,您和阿酒姑娘,是不是这样儿?”
“老郝,你对哪家娘子日思夜想了?”那武将又用肩膀撞他,“跟兄弟们说说,现在咱们打了胜仗,一起去给你提亲啊。”
军营的男人们聚在一块儿,厚脸皮是常事,郝得志一点儿不臊,大喇喇地说:“好你个曹老虎,说将军和阿酒姑娘呢,扯我老郝做什么?”
“将军和阿酒姑娘,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曹老虎曹申老家里有婆娘,荤素不忌,嘿嘿笑了两声,“这么些年,阿酒姑娘对将军一心一意,没准儿早就定终生了呢。”
“诶!”裴君打断提醒,“注意些分寸,我和阿酒没有丝毫越矩之举,别败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众武将都没有恶意,连忙收起调侃,正经了点儿。
曹申道:“在军营里,大家伙都瞧着呢,您是最守礼的读书人,不过阿酒姑娘极好,如今打了胜仗,这婚事您可有想法?”
她怎么可能娶媳妇?
裴君心中叹气,面不改色道:“我与阿酒,不是你们想的那般,兄妹之情岂可以男女情|爱玷污?”
她说着,一顿,又道:“当然,她毕竟因我名声有碍,要是没有意中人,我是极愿意照顾她一辈子的。”
几个武将面面相觑,搞不懂读书人的婉约、复杂。
郝得志抓脑袋,“要是我老郝,觉着哪个姑娘好,肯定直接求亲,将军您这实在不爽快。”
“你将来遇到中意的姑娘,最好像你说的一样爽快。”裴君瞪他一眼,随后直接命令道:“曹申,郝得志,听令!”
几人刷地站直,严肃地应道:“末将在!”
“干活去!别给我磨磨唧唧。”
“是!”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声音浑厚又响亮地应着,抱拳告辞后勾肩搭背地撤离。
一行人走出去好远,还能听见他们的争论声——
“我老郝今日守卫,可不爱跟那些文绉绉的文官待着。”
“那不行,我守卫。”
“曹老虎你是副将,非你莫属。”
“招待京官儿,肯定有好酒,你不就好那口?”
“……”
裴君站在原地目送几人,他们的左手始终紧握腰刀,保持着警惕。
这军营里每位将士皆是如此,战争即便暂时地胜利,他们却还没那么容易从战争的阴影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