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等将士们班师回朝,裴君为战死将士们求抚恤银,裴君向明帝辞官,一桩桩一件件,都引起极大的反响。
裴君成了所有人口中必会提及的人物。
但是不说旁的,单说裴君辞官这一件事,便打乱了不少人的计划,虽说明帝未允,原本要拉拢她的人还是不约而同地决定先观望。
其中便有信国公鲁源。
鲁肇随父亲回到国公府后,只匆匆拜见了祖母、母亲以及二房的叔婶,便与父亲、叔叔鲁泽还有堂弟鲁阳一同进入书房。
“肇儿出息,咱们家今日才能如此风光,大皇子殿下和宫里的贵妃娘娘这些年也没少因为你面上有光,信国公府有你,祖宗们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了。”
信国公府二房的当家人鲁泽和信国公鲁源乃是一母同胞,对这个出息的侄子也是极为骄傲,夸赞个没完,惹得旁边儿的亲生儿子鲁阳一直在撇嘴。
信国公捋胡子笑,笑容比白日里在陛下和众人面前时张扬不少。
而后,二房鲁泽又道:“可惜今日还有那裴君抢风头,否则咱们肇儿必定是万众瞩目。”
鲁肇抬眼看他,认真道:“二叔,此言差矣,若风头全在我一人身上,陛下恐怕要更加忌惮信国公府,如今这般倒是正好。”
他说到这里时,信国公赞许地点头,然后鲁肇又说道:“而且……侄儿自认没有裴君的领兵之才,如若真没有裴君,侄儿如今有没有机会领功回朝也不一定。”
这时,堂弟鲁阳道:“大哥你太谦虚了,那裴君一人能打仗吗?还不是你们这些将领共同的功劳,要我说,肯定是吹嘘太过,说不准就是六皇子故意推上来压你一头的。”
他前面的话还算合理,后面简直就是没脑子,以信国公府的地位,燕王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挡住鲁肇的功劳。
信国公都有些听不下去,不好直接出言教训侄子,看向弟弟。
二老爷这个当爹立即呵斥他:“让你进金吾卫,你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儿子!”
一句话惹来一顿劈头盖脸的骂,鲁阳不服气,然当着大伯的面儿,不敢放肆,便抱着手臂坐在那儿兀自生闷气。
其他人也不管他,继续说正事。
信国公道:“原本大皇子殿下想要让咱们跟裴君联姻,以此来拉拢他,没想到他竟然要辞官。”
“联姻?”鲁肇皱眉,“父亲的人选是?”
“咱们府里,只有云儿和素儿年龄合适,只能从二人中选一个。”
鲁云是鲁肇的庶妹,鲁素则是二房的嫡女,二叔如今是从四品的宗正寺少卿。
不过鲁肇没提二叔的官职比裴君低,只说他们大房的事儿,“庶女不妥吧,裴君可是正三品。而且裴君在军中与一女军医感情极深,有可能谈婚论嫁。”
说起“谈婚论嫁”,他眼中有一丝异样,并未被人察觉。
鲁泽却不以为意道:“她裴君不过是个没家世的小子,咱们国公府的门第,便是庶女,也不辱没他了。至于一个医女,那裴君若真喜欢,养在后院里做个妾,又有何妨?”
鲁肇倏地握紧拳头,勉强抑制住升腾的怒火,没有言语。
鲁泽又道:“只是她若真辞官了,咱们家的女儿是万万不能下嫁的。”
他这话说出来,信国公也没反驳,显然是认可的。
鲁肇忽然有些可怜裴君,任他在军中如何有威望,到了这京中,也不过是个“小子”罢了。
……
第二日,还不等裴君先往燕王府送拜帖,燕王便先送来了一封请帖。于是裴君派人去曹申家通知他去燕王府汇合,然后便拿着这请帖带阿酒、郝得志等人一起前往燕王府。
燕王的府邸,比裴君那个宅子更大气,占地也广,进了府门便能从洞窗瞧见东边有一座不小的花园。那花园可不是裴君那庭院能比,但郝得志等人却丝毫没有在裴君那儿那般随意,全都极守礼,连东张西望都没有。
侍从一直引众人到燕王府的中堂,便恭敬退下。
裴君等人立即向堂中燕王行礼,“燕王殿下。”
秦珣让他们起身,笑道:“昨日你们班师回朝,京中约莫十数万人来迎,便是本王想要定一间雅间一观,都费了些力气。”
武将们纷纷笑起来,曹申更有话说,“我儿昨日被将军接到队伍中,回去后满街串门,生怕少一个人羡慕他。”
那孩子虎头虎脑,着实可爱,裴君也忍不住笑,忽然感受到视线,一抬头,正对上满眼笑意的燕王。
下意识地,裴君缓缓收起笑容,目光向下,避开与他对视。
秦珣心下一叹,转而看向其他人,道:“你们要在京城安家,燕王府的长史对京中极熟悉,可让他帮你们办。”
武将们也没多想,直接便要应下来,却被裴君开口打断,“谢过殿下,不过他们日后要在京中为官,许多事都要通晓,还是先让他们独自处理,若实在力有不逮,再来求您,还望您别嫌麻烦。”
武将们一听,又连忙附和:“正是,王爷您伤势未愈,我等暂且先不麻烦您。”
曹申脑子转的快些,见将军忽然对燕王殿下这么客气,心里有所猜测,之后便时不时地主动引导着众将说话,只闲谈不涉及其他。
秦珣并非迟钝之人,从裴君忽然插言便察觉到她的意图,面上平静,心中却有些许惆怅。
“我有些话想与裴君聊聊,曹申,我在花园设了宴,你们先过去吧。”
曹申看向将军,随后和众将一同起身,随侍从出去。
秦珣挥手,让侍从全都下去,这才看向裴君,某些情绪更加露骨,“裴君,你这是不信我吗?”
裴君起身,抱拳赔礼,并无隐瞒,“殿下,末将并非不相信您,只是将士们初入京城,尚不知京城水深水浅,末将希望他们慢慢看,慢慢走。”
如果因为与燕王的紧密联系,直接被划到太子一系,必将得罪大皇子一脉,这并非裴君所愿,如果可以,他们只做大邺的忠臣,做陛下的忠臣,才是最好的。
秦珣理解了她话中涵义,闭上眼,良久方才道:“回京后,我常想念在边关与你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可若百姓担惊受怕,我又不愿真的再过回那样的生活了。”
裴君低眸,掩住眼中的触动,轻声道:“殿下仁慈。”
“裴君,你总是说我好,我都不敢不好了……”
裴君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殿下……”
秦珣还算了解她,抬手,没让她说下去,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问道:“昨日我扔给你的铜钱,可还收着?”
那枚铜钱,裴君晨起后顺手塞进了腰带之中,但她此时则是说:“那枚铜钱,末将完好地放在府里,只是末将愚钝,不知殿下何意?”
秦珣看着她,眼神有几分无奈,“裴君,你太过刚直,官场上会为人所不容,我希望你外圆内方。”
“殿下用心良苦,末将感激不尽。”裴君抱拳,拜下,起身回视时,眼睛中满是执着,“末将并非不懂,只是有些事情不想妥协。若人人皆随波逐流,我战死的兄弟们谁来管,殿下能为他们声言吗?”
不能。
若是有人站出来,秦珣或可声援一二,但他不能做那个第一人。
秦珣还有一母同胞的太子,他的言行皆有可能影响太子,兄长一直极支持他,为他在军中掌权而抵住巨大压力,他不能弃兄长的立场和处境于不顾。
可是……
“裴君,我希望你自私一些,否则……你会将自己推入困境。”
裴君拜道:“谢殿下提点,裴君记下。”
只是到今时今日为止,她对自己的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都不曾后悔过。
裴君不是不懂,只是不愿。
“你这样的性子……”秦珣叹了一声,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指腹的厚茧,道,“能回乡兴许是好事,过几日我进宫向父皇请安,会替你说情。”
裴君长到这么大,经历的最多的情绪,是生母的小心翼翼和许多人的期望、依赖,只有燕王试图成为她的依靠。
裴君习惯性地握紧刀,每当心中有波动时,她都会下意识地这么做,因为手里的刀代表着她的坚持和无所畏惧。
裴君缓缓举起刀,再次抱拳,依旧道谢:“谢殿下。”
战场上雷厉风行的燕王殿下从不知儿女情长是这么让人无从下手的事情,还是说只有面对裴君才会这样无力?
应该是因为,她是裴君吧。
秦珣没让裴君看到他的苦笑,轻声道:“你先去花园吧,我稍后便到。”
裴君即刻告退,转身时一如往常那样干净利落、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