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京州这几年从事新媒体行业, 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了。
从那晚在巷子里和秦枝第一眼对视,他就知道她不是善茬。
交集渐多, 这种想法就渐深。
这事儿甚至不用找出什么证据, 直觉就够了。
她说喜欢他。
可她和那些真正喜欢他的女生都不一样。
那些女生喜欢在他面前表现,可她只是要在他面前出现。
仅仅是让他看到她,其余什么也不做。
但最近她估计是觉得这种法子对他不管用了。
反而小动作一堆。
李京州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 或许她只是不习惯有人不喜欢她。
就像她之前说的, 他缺女人,她都不可能缺男人。
想到这李京州摸了摸下巴, 笑了。
那晚在火锅城, 可能是酒精怂恿, 他本来有念头试试她, 但她的反应太刻意了。
他不喜欢。
说到底, 身边这群妞, 也就只有她敢这么跟他狂。
因为也只有她有这样的资本。
她以为长得漂亮点,就没有她勾不到的人?
可惜他是李京州。
他没兴趣陪她玩。
微信他也当然不会给她。
秦枝就看着李京州在面前盯着她一言不发,几秒后丢下一句“神经病”就转身回了屋。
这种反应秦枝倒是料到了。
但是心里多少还是挫败的, 以致于她回屋之后一晚上都没睡着。
翻来覆去到快天亮, 她干脆不睡了, 拿了相机出门。
刚出公寓楼, 一阵凉津津的风顿时拂了过来。
彼时天才刚刚破晓, 太阳还没出来,几颗残星稀稀疏疏挂在淡青色的天空, 天地之间朦朦胧胧, 让人忍不住放松。
秦枝直奔学校附近的南林公园。
秋日的公园略显萧条, 可有许多终年青翠的植物,散发着浓郁的植物香。
她去爬南林山, 拾级而上,走到观景台上,一股风吹过来,她才发现身上早已沾满了草木之气。
她把相机放在台子上,看霞光万丈,一点点染红天空,随后太阳初升,光芒像一条大河,从东方静静流淌过来。
秦枝把这一幕给录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看一场日出对于此刻的她来说,有多重要。
就像没有人知道,有一道光正从她身体里生长出来,穿透了层层云翳,照亮了心底那片混沌的深海。
从南林公园出来,秦枝觉得被李京州拒绝和无视后丢失的勇气又回来了,心思也清朗了很多。
她往学校去。
在食堂门口,遇见了班里的殷晴。
殷晴先给秦枝打招呼:“来买早饭啊?”
秦枝看到她手里拎了两份豆浆,笑说:“你来好早啊?”
殷晴一笑:“小娚喜欢喝温的,我这个点买完,等她到教室正好喝。”
秦枝不咸不淡回了句:“真是公主啊。”
殷晴半天没说话,过了十来秒,才说:“害,没事,反正也是举手之劳。”
秦枝点点头,说:“也是。”
既然当事人都觉得没关系,外人又何必多嘴。
与人相处,从来都要讲究分寸感。
秦枝笑笑:“不说了,我再不进去排不上队了。”
殷晴说:“好,你快去吧。”
假热情,真客套。
一来一往,人情世故。
早晨上摄影史,秦枝也不知道怎么得罪教授了,一上午被提问了三次。搞得她没有一刻是放松的。
紧张兮兮捱到了下课。
她早晨饭没吃完就上课了,这会儿饿的有点低血糖,一下课她就赶去超市买糖。
她的低血糖是早年减肥留下的后遗症。
她最胖的时候一百四十七斤,转学去烟城之后,她就开始减肥,刚开始抠吐,生酮减肥法,二十一天减肥法她都试过,经过失败,她才知道减肥最重要的就是“管住嘴,迈开腿”,而前者尤为重要。
中考之前,她节食减了二十斤。中考之后,别的同学要么在补习高中.功课,要么去旅行,只有她在泡在健身房,节食加锻炼,没日没夜的减,高中开学的时候她已经减到一百零五斤了。
秦枝的美丽,是被恨意滋养起来的。
买衣服刚进店,销售员就说没有你穿的号。
吃饭明明只吃了几口,别人就会说你吃那么多干嘛别吃了。
冬天穿得多被骂是熊,穿得少要么挖苦你穿得再少也不显瘦,要么说胖子都皮厚不怕冷。
胖会增加一个人被校园欺凌的概率。
猪头,丑逼,死肥婆……这些外号,甚至是最轻的伤害。
你试过像畜生一样被人骑在身上爬着走吗?
反抗?
换来一个巴掌响。
告诉大人?
当黑白颠倒,大人只会相信人多的一方,而你,最后还要反过来向她们道歉。
没人想做个懦夫。
但最后跪下的人比比皆是。
秦枝曾经就是那个跪下的人。
可是她的痛苦是屈膝吗?
她痛苦在已经跪了下去,可脊梁还是不会弯曲。
麻木就像精神上的止痛剂。
可她偏偏痛到骨子里却依旧清醒着。
跪下了。
但始终没有弯腰。
秦枝从没有忘记这些歧视和奚落。
她是赌上命在减肥,铅笔盒上、床头上别人都贴励志警句,她从来都是贴“要么瘦要么死”。
那时候瘦真的比命重要。
她意志力强大,半年瘦了将近四十斤。
这期间又是低血糖,又是胃疼,牙齿也不太好,到后来月经也不来了。
但她还是没停下,一直瘦到九十五斤。
结果后来调理身体就花了将近两年时间,直到现在她还是不能吃太刺激性的食物,会常常低血糖。
如果不是因为秦风华是个中医,帮她精心调养过,她现在的身体会更糟糕。
秦枝急急走去超市。
却看到一群人堵在超市门口。
她步子放慢。
“秦枝!”
人群中有人向她招手。
秦枝目光沉沉,再抬脚,挺了挺背。
走近了,才听见有人调侃:“褚唤,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什么?”另一个人问出来。
“像一个检测秦枝的雷达。”
“我操哈哈哈……”
爆发一阵哄笑。
“笑什么呢?”韩玫从另一边过来,离老远就问。
带头笑的男生忙说:“我们笑褚唤情窦初……”
“咳咳!”褚唤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了男生的话,红着耳朵,看都不敢看秦枝。
“褚唤喜欢秦枝吗?”
冷不丁插进一句话。
空气凝固了,一片安静。
大家虽然在调侃,但不过是闹褚唤玩罢了,能这么没眼力直接问出来的,要么是神经大条,要么是情商低。
总之挺讨人厌的。
可王之娚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语气里,装满了小孩子般的真挚。
连秦枝都恍惚了一秒,她是真懵懂,还是装无辜?
秦枝挂上笑:“他也喜欢你呀,大家都是朋友,相亲相爱嘛。”
她这话说得深。
既解了王之娚的刁难,也撇清了和褚唤的关系。
结果王之娚和褚唤都尴尬了。
冷场了。
最后还是韩玫扯了话题,问李京州:“京哥,一会儿去哪吃啊?”
是了,李京州也在。
他站台阶上抽烟,瞥了眼韩玫,说:“二楼食堂管饱。”
“我还以为你请我们下馆子。”韩玫笑嘻嘻的。
李京州呼出个烟圈,夹烟的那只手,扇了扇面前的烟雾:“想吃好的,让你男人请。”
“……”韩玫的笑僵在脸上。
李京州一向气压低,但对外沉默居多,带刺儿的时候少。
他这会儿明显心情差,烟雾之后,他眉头微锁好似在忍,可不知道在忍什么。
秦枝不着痕迹看了他两秒,又看了眼韩玫:“我有点低血糖,去买点糖吃,你陪我一起吗?”
韩玫正愁干站着尴尬呢,闻言立刻挽上秦枝手臂,逃之夭夭。
她到收银台挑糖,随手拿了几根棒棒糖,阿姨验货的时候,她又拿了几块巧克力放桌子上。
韩玫问:“还真是来买糖的。”
秦枝答非所问:“宋煜呢?”
“老师拖堂了。”韩玫说,“我现在没心情管宋煜,倒是你,和李京州怎么样了?”
秦枝敛了敛眸,没回话。
“不是我说,一般人,还真降不住他。”韩玫叹气补充,“看他刚才呛我那句就知道了。”
秦枝看了韩玫一眼,想说什么,又发觉无话可说,最后依旧沉默。
韩玫摇摇头:“但是吧,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你问我要地址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直觉。”
韩玫忽然转了话锋,气氛正经起来。
秦枝屏息听她讲,神情认真。
韩玫笑笑:“反正……就是感觉没准你能把李京州制住。”
她从没有怀疑过秦枝的魅力。
秦枝是很美,但总有一种人,她的气质会盖过容貌。
显然秦枝就是这种人。
她总给人一股看不透的感觉,一双狐狸眼,最常流露出的神色是媚,其次就是冷。
孤清却炙热,像火山上铺满了皑皑白雪。
这种反差感实在太大,但韩玫知道她没有看错。
就像现在。
秦枝面无表情,就显得很冷,好像是在盘算什么。
而李京州恰好也是气质盖过长相的人。
阴郁,冷漠,孤僻。
常年游走在黯色系,最明媚也是灰,而最低沉可以是黑。
越迷人的越危险。
皮囊带来注目,可灵魂能让人瞩目。
李京州从来都是后者。
难道只有这样的两个人,才会彼此吸引吗?
韩玫不止一次这么问过自己。
……
见秦枝始终沉默,韩玫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再多嘴,进超市里面买零食了。
收银阿姨很快验完码。
秦枝付完钱,独自拎着一袋子糖出来。
大家都还站在门口说话。
秦枝想了想,走到那几个男生面前,挨个给他们发了一根真知棒。
男生们边说“谢谢”,边开玩笑:“褚唤,看来咱们待遇一样啊。”
遭褚唤一拳打在胸口上。
“……”
几个人又胡侃起来。
秦枝给他们分完糖,转身,又掏了一根给王之娚。
王之娚有一秒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才接了过来,笑得眼睛弯弯:“谢谢呀。”
秦枝懒得理她的装模作样。
又拿了根糖,剥开糖纸。
把糖塞进嘴里,接着走向李京州。
李京州看她走过来,不咸不淡瞥了她一眼,很快把视线移开。
秦枝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到他跟前也没停,路过他,走到垃圾桶前,把糖纸扔进去,随后对大家说:“我先走了。”
“别啊,一起呗。”褚唤喊她。
有人接话:“对啊,一起。”
“宋煜应该马上就到了。”褚唤又说。
秦枝摇了摇头:“抱歉,今天我有约了。”
她转身离开,想了想,又转回来:“对了,这些糖我吃不完,你们分了吧。”
她伸手到袋子里抓了把棒棒糖出来,朝那几个男生撒过去。
撒完糖她扭头就走,再没有半分停留的意思。
在原地站着的几个男生,却大眼瞪小眼,一个个傻了。
秦枝手一挥,像是一个施魔法的手势。
一把糖的分量,不亚于一把星。
“妈呀,我说你们一个个能不能有点出息?”
王之娚和这帮男生玩得还不错,笑着调侃,“秦枝是给你们下迷魂药了吗?”
“大小姐,别气啊。”男人笑嘻嘻回,“你要是拿一把糖撒我们,那我们也看呆了呀。”
王之娚嗔笑:“我看我就该找一把石头砸醒你们。”
“……”
几个人拌起嘴来。
这时李京州熄灭了一支烟,下了台阶。
褚唤眼尖,喊住他:“哥,你去哪,不吃饭了吗?”
李京州走得头也不回:“不吃了。”
王之娚喊:“我们要不出去吃吧?”
李京州没说话,只留一个渐行渐远地背影给她,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