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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月亮

耳边还能听到小小的起哄声,云厘最怕这种阵仗。仓皇抬眼,瞅见他的视线,下意识抬手碰触了下对应的位置。

她忽然明白过来,却又不大肯定。

但从这眼神,云厘能察觉到,他并没存有别的心思。

云厘身子偏了偏,试探性地将另一侧往他的方向凑。

男人同时靠近,距离她耳际大约三公分时停下。气息若即若离,音量压得极低:“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

也许是想让她听清,他的语速不疾不徐。

然而辜负这好意了。

云厘一句都没听懂。

说得再严重点。

云厘觉得目前这状况,跟听不见也没什么区别。

这是什么!玩意!儿!!

是佛经吗?

云厘懵在原地。

旁边等着传话的知不了没忍住笑:“你这什么表情?”

她没回答,也不敢再拖。在记忆模糊之前,云厘半猜测半背诵,拼凑出一个勉强说得通的句子。

对上知不了也一脸迷惑的表情,她的心理平衡了些。

那应该也没拖后腿吧。

紧张感过去后,云厘才有心思看别人玩游戏。此时才发现,有些人也是用右耳听的。因为这个方向听别人讲话,脸不用朝向众人。

云厘太在意,所以会觉得用右耳听显得很刻意。但对不在意这事情的人来说,他们并不会关注其他人是用哪个耳朵听。

就像她也不会关注别人走路是先迈哪个脚。

思及此,云厘悄悄看了男人一眼。

所以今天玩那个虚拟跳楼机项目的时候,他是就已经发现她左耳听不见了吗?

但当时给她留了情面,没有直接戳穿。

男人没注意到她的视线,正低着头,意兴缺缺,单手玩游戏打发时间。

是一个单机游戏,叫2048。

目前最大数字已经合成到1024了。

这个时候,话也已经传到尾了。

最后一人是何佳梦。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信心满满地报出答案:“观音菩萨想吃菠萝蜜。”

“……”

包厢内安静一瞬,又哄然大笑。

何佳梦挠头:“怎么了?不是吗?”

“当然不是,小何你怎么回事,这么神圣的句子你给传成这样。”费水乐了,“不过我还挺奇怪,前面怎么传这么快?害得我以为对面出了个短句子,听到时我都懵圈了。”

徐青宋低笑出声,惭愧又坦然:“抱歉,我实在记不住。直接传的‘《心经》第一段,能背的背一下’。”

他之后的几人也憋笑半天了:“加一。”

接龙止于男人。

确定目标,话题也没持续太久。大家只当他涉猎广,况且《心经》不长,背下第一段也不足为奇。过不久,对面桌也结束传话,以一字之差险胜。

众人调侃几句,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云厘纠结再三,鼓起勇气跟男人搭话:“那个……”

男人停顿,抬眸。

他的睫毛细长,眼窝深邃。双眼皮薄,眼尾天生上扬,勾勒出冷漠而凌厉的轮廓。不带情绪时,就带了难以捉摸的震慑力。

“你刚刚叫我靠近点…”云厘有点后悔了,又不得不继续,“是知道……”

——是知道我左耳听不见吗?

接着说就等于报答案,她及时刹住,巴巴看他。

男人没有回答。

云厘讷讷:“你怎么不说话?”

男人看她,平静说:“你没说完。”

“……”

云厘换了个问法:“就、就是,你刚刚为什么让我靠近点?”

四目对视。

周遭人影纷扰,嘈杂又显得沉寂。就在云厘觉得他下一秒就要点破时,男人把手机放回兜里,随意道:“规则,不能让第三人听见。”

这附近刚好有家KTV。

徐青宋似乎是这的VIP,也不用提前预定,进去就被服务员带到一个派对房。空间很大,三步台阶将其分成上下两错层,再容纳十人都绰绰有余。

酒水小吃和果盘陆续送上。

几个放得开的已经拿着麦开始嘶吼,点歌台接连被人占据。其余人分成几堆,要么打牌,要么玩大话骰。

还有些跟云厘一样,坐在一旁聊天听歌。

这桌坐了七八人,好几个云厘也叫不上名。中间位置是徐青宋,正笑着跟人碰杯。刚刚跟他一块来的男人已经不见踪影。

她低眼看手机,又有意无意地往周围扫了圈。

恰在这时,有个女人半开玩笑:“徐总,你刚带的那个帅哥去哪啦?怎么输了还不过来买单?”

云厘的注意被转移。

徐青宋无奈:“人身体不适,放他一马吧。”

女人名叫杜格菲,听何佳梦说是某平台的女主播,今天几乎把在场所有男人的微信都要遍了。她托着腮,继续打探:“是不是女朋友查岗呀?”

徐青宋不置可否。

杜格菲:“没来得及要个微信呢。”

仿若没听懂这言外之意,徐青宋叹惋:“那可惜了。”

“……”

杜格菲明显梗住。

桌上有人噗嗤笑了声。

云厘压着唇角,也有点儿想笑。但过后,心情又平白低落下来。

这情绪不知从何而来,像棵被暴晒的含羞草,蔫头耷脑,丧失精神气。

又像是想投入许愿池的硬币落空。

过了会儿,何佳梦凑到她旁边,小声问:“闲云老师,你想去厕所吗?我不太想用包间的坐厕。”

云厘回神:“有点儿,我跟你一起去吧。”

从包间出来,走廊的灯光昏暗,灯仿佛被糊了一层布。没几步就有个公共卫生间,进入之后,布也随之被掀开。

解决完,云厘出来洗手。

何佳梦已经在外头了,突然问:“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闻言,云厘看向镜子。

何梦佳打量了下,又道:“而且只有右边红。”

“……”云厘也才发现,“我不知道。”

“是不是,”何佳梦嘿嘿笑,“刚刚那帅哥传话离你太近了?”

云厘忙否认:“不是。”

何佳梦压根不信,继续道:“那帅哥像个冰山似的,你看别人跟他搭话都聊不上几句,没想到还会主动撩妹。”

云厘招架不来,只好扯开话题:“你不认识他吗?”

“不认识,可能是我之前一直在总部,没怎么过来。”何佳梦说,“我刚刚听同事说,今天早上在店里也看到他了。”

“嗯?”

“好像是老板的朋友,前几天就过来帮忙了,之后也会在EAW工作。”何佳梦乐颠颠道,“我有眼福了。刚刚看到他摘下口罩,我旁边还坐着我老板时,我恍惚间都以为自己身处在天堂。”

“……”

“不过说实话,我又有点担心。”

“什么?”

“你不觉得这帅哥看着挺难相处的吗?这种‘关系户’,基本上也不会好好工作。”何佳梦补充,“而且蛮阴沉的,有点儿吓人。”

云厘不自觉替他说话:“徐总不是说他身体不舒服吗?可能就不太想说话。”

何佳梦:“对哦,我忘了。”

……

大多数人的航班都订在明天,所以这第二场没持续太久。

回到酒店,云厘洗完澡出来也才刚过十二点。她疲倦地躺到床上,满足抱住被子,只想这么睡到天昏地暗。

果然还是觉得社交好累。

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跟着去KTV。

良久,云厘睁眼,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忽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右耳。

不烫了。

隔天醒来,云厘跟何佳梦说了自己短时间内不回西伏的事情,让她不用订机票了。

何佳梦表示明白,而后给她续了一周的房。

云厘今天没什么事情干,磨磨蹭蹭起床,点了份外卖。想了想,给邓初琦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下一秒,邓初琦打了个电话过来:“我在吃饭,懒得打字就直接给你打电话了。你几号回西伏呀?”

“我应该不回了。”

“啊?为什么?”邓初琦懵逼,“你不是月底才报到吗?”

离家出走这词确实丢人,云厘不好意思说出口:“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儿干,不如先过来熟悉一下环境。”

“哦哦,那你要不要来跟我一起住?”邓初琦说,“我室友人很好的,就是我的房间有点点小。”

云厘:“不用,我酒店的房还有一周才到期。而且我打算先租套房子,我这两天看了下租房网,有一套感觉还挺好的。你到时候陪我去看看?”

邓初琦:“好呀!周末行不?我周末都没事。”

云厘弯唇:“行。”

邓初琦又问:“不过你不住宿吗?”

云厘:“住,但我偶尔要拍视频,得找个地儿。不然会影响到舍友。”

两人聊了一会儿,挂电话后,云厘边吃外卖边看一部老剧。

一看就是一下午。太阳刚落山,云厘收到了何佳梦的消息。说是把她昨日试玩的项目,所对应的视频发到她邮箱了。

云厘回了个“好的”。

如果要租房子的话,接下来应该还挺忙的。

云厘想先把片子剪出来。她把相机的SD卡拔出,跟电脑连上。粗略翻看自己之前拍的片段,看到VR蹦极那段时停下。

当时项目结束后,云厘把安在三脚架上的相机落在那了,走到半程才记起来。这段视频还把她离开后的一段场景录进来了——

杜格菲过来跟他搭话:“我也想试一下这个游戏,怎么玩呀?”

男人这次连敷衍营业都懒得了,盯着手里的VR,无波无澜道:“找工作人员。”

随即就是云厘回来拿相机,杜格菲也没多言,直接走了。

“……”

这确实对应上何佳梦所说的,关系户基本不会好好工作。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云厘拉到前边,又看了遍男人给他绑安全绳的那一段。虽然知道男人应该是没耐心了,但她莫名还是有种被区别对待的感觉。

接着,她才故作镇定又不在意地打开邮箱,将何佳梦发来的压缩包下载。

等了段时间,解压打开。

这些片段,每个还标注出了项目名,方便她贴给对应的视频。瞥见其中一个视频的缩略图,云厘顿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何佳梦手抖放进去了,这并不是她所玩项目的片段。

而是她刚刚才盯着看了许久的男人的面容。

没有戴口罩的。

云厘舔了下唇,点开。

他似乎是不小心按到了录制键,没看镜头。手里拿着遥控,看起来像是在调试,又像是在漫不经心地把玩。

画面忽高忽低。

一下子传到几米高的位置,贴近天花板,能清晰看到周围的游戏项目;又一下子降到底,只能看到地板的纹路。

云厘突然反应过来。

这好像是今天俱乐部看到的无人机。

视频的最后,似乎旁边有人喊他,男人突然停住动作。几秒后,视角从半空降回地上。片段也到此为止。

因为这个举动,男人的模样越发眼熟,在脑海里的印象也愈加清晰。

回想到某个一闪而过的点,云厘豁然开朗,猛地打开E站,翻到自己很早前收藏的一个视频。

这最早是发在E站的交流帖里,后被人搬运到视频区。

是之前的一届全国大学生机器人大赛。

视频是剪辑过的,将其中一人的镜头提炼出来。

少年俊朗高瘦,穿着黑色队服,袖子上扣了个月亮的徽章。后背印有西伏科技大学的校徽,以及队名:Unique。

他手握遥控,专注地操控眼前的机器人。

宣布胜利时,旁边几人跳起来欢呼。

少年生得极好,却不苟言笑,沉着站在一旁。气质温润清朗,不似现在这般阴沉。而后,其中一人用力抱住他,他皱眉挣扎了几下,最后也不受控地笑起来。

是轻狂热烈、不需要掩饰情绪的年纪。

跟刚刚视频里的男人,重合在了一起。

是同个人。

又不像是同个人。

这个视频当初在网络上小范围火了一番。后来,少年还被人发现是跳级上的大学,参加比赛的时候才十五岁。

开挂一样的人生。

当时视频底下有各种评论。其中最火的一条,是因少年戴的月亮徽章,延伸出的一句戏言——原来人间也有月亮。

看到这视频时,云厘也十五岁,刚上高一。

那会儿她成绩中等,却意外压线考上西伏最好的高中。内向寡言,努力却又能力有限,被同班同学的优秀压得喘不过气。

也渴望身怀天赋,落于不凡。

少年在这个时候入了镜。

成为了她年少时,短暂崇拜敬仰过,且迫切想成为的存在。

时隔多年,网络热度昙花一现,痕迹却还残留。

将这些信息敲入搜索框,云厘还能找到当初高考成绩出来后,少年接受的采访。旁边配着一张随手拍摄的照片。

少年看向镜头,眉目青涩。拥有凡世俗尘皆打不败的意气风发。

下方标注了串文字——

南芜市08年理科高考状元,傅识则。 dBSqO+CiwPO7+NUTtzCYQmdVt/jug7ip7MzUx4VjLUjoncKGIz+jGahhSu9gae2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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