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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湖城学医

民国二十九年(1940)秋,根据祖父潘静山的意愿,徐振华到湖州城里拜师学医。农历八月十三日,天气晴朗,徐振华由过房亲伯莫松亭以及本族叔叔徐宝坤陪同,坐本村阿大伯伯摇的小木船去湖州。莫松亭是戴山莫家浒里人,经商,老恒和酱园店股东,与名医潘春林私交甚笃。

潘春林(1900—1968),湖州市中医院首任院长,与吴士彦、朱承汉、杨泳仙并称湖州“四大名医”,原籍德清县曲溪湾自然村。自其祖先潘东阳起,世代行医,至潘春林已历五代。春林从小随父潘莲舫习医,在湖州开堂坐诊,从医50余年。潘春林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遭受不公正对待,于1968年5月31日跳河自尽。潘春林善于应用病因学说,结合“四诊”,对外科疾病进行精细的辨证治疗,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在中医外科方面有独特的见解和治疗法则。还曾审定炒、煅、煨、制、提等28种方法,对斑螫、砒枣等50余种外用药物的炮制尤有独到之处,在浙东、太湖流域素负盛名。其学说观点源自《医宗金鉴》,兼取温病学说,使外病内治更为完善,人们称其治疗法则为“曲溪湾外科学流派”,著有《潘春林医案》一书。

潘氏诊所位于湖州老北门杨家弄木桶潭(现湖畔居小区),不远处便是西苕溪和霅溪的交汇处,大通桥和潘公塘桥凌空架设。当年的潘氏诊所,是临街朝西三开间店面,有中药铺和潘春林先生的门诊室。两侧都是商家店铺,南侧是走廊,有裁缝店、吃食店等,西侧有制作风箱的店铺。诊室入内,隔一小天井有两间披屋,是烧煎中药的用房。再里面的东间是药房,西面是学生的宿舍,还有一间小屋放着病床,是检查病人身体的专用医室。

潘春林先生时年40岁,皮肤白皙,理着平头,穿长袍马褂,文质彬彬很有学者风范。莫松亭郑重地向先生介绍了徐振华的基本状况。潘春林先生打量了一下这个太湖边上来的大男孩,团头团脑的,很是可爱。先生提出的一些问题,小振华的回答让他很是满意,先生非常开心地收下了这个小学徒。

当天下午,他们在潘氏诊所内举行了庄重的拜师仪式。八仙桌上放着徐家送去的两大木盘粽子和松糕,还放着香炉和蜡烛座台。桌前的地上铺着红地毯,潘春林先生端坐在上座,两旁站立着11位在诊所学医的师兄。

仪式按旧时方式举行,两位师兄点燃香和蜡烛,宣布拜师仪式开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大师兄的主持下,徐振华庄重地跪在红地毯上,朝先生行四跪八拜大礼。礼毕,先生扶起小振华,讲了学习中医的宗旨,说了一些勉励的话语,告知他必须遵守的规矩,尤其是一些医德为重的要求。仪式结束,莫松亭回杨家弄的寓所,徐宝坤乘原船返回乡下。

三年学医生涯从此刻起正式开始。毛先生真不愧是高人和奇人,93岁时回忆七八十年前的往事,许多细节依然记得很清楚。

在北街杨家弄这间宅子里,徐振华与师兄们同吃同住。白天他们在诊室看先生接诊各类病人,这些病人来自湖州地区的小县城,而且大多数病人来自农村,也有邻省江苏、安徽慕名而来的病人。不少人是步行来的,也有的是坐车来的,但大多病人是坐船来的。徐振华细心观察了几天,发现每天的病人有一百多号,连同陪伴的家人,每天进进出出有两三百人,小诊室常被挤得满满的,东边牛舌头的河边也停满了载病人的木船。

湖城学医的第二年是1941年,徐振华15岁。这一年全国政治局势风云变幻。“皖南事变”发生于这年的1月6日。此前,蒋介石对新四军的活动地区已发出了限制令。中国共产党为顾全大局,决定将皖南的新四军撤到长江以北。东南局和军分会书记项英迅速率新四军军部和部队共9000余人北移,他们进入安徽泾县茂林地区时,突遭事先埋伏的国民党军队包围和袭击。全体官兵经七昼夜浴血奋战,终因众寡悬殊,大部分战士阵亡。军长叶挺谈判时被扣,副军长项英、政治部主任袁国平等人牺牲。“皖南事变”震惊中外。

湖州距安徽泾县不到200公里,消息传来,人们议论纷纷。当时日本人占领着湖州,“皖南事变”后的局势更加严峻。日本人对进出湖州的人都严格盘查,老百姓进城要出示“良民证”,对可疑人员则要搜身检查,并在湖州北门城门口(现军民桥处)设立了岗哨和吊桥,每天限时进出,早上8时许开城门,下午5时前关闭城门。潘春林先生是湖城名医,住在城内马军巷,与著名书法家谭建丞先生为邻。而此时杨家弄在城外,他每天早上8点多到诊所上班,既看外科又看内科,每天诊疗很多病人,忙到下午已累得够呛,需要几位年长的师兄做他的助手,帮助抄处方,做膏药,帮病人洗伤口换药,下午4点多回到马军巷自己的家中,有时还要出诊,整天忙忙碌碌。据师兄朱振华回忆,先生平时外出都是坐轿子的。潘春林先生平时给学生上课的时间不是很多,学生们大多是自读医书,在先生诊所实践中学到本事的。

徐振华自小在私塾读了不少中医经典,在爷爷的严格要求下,有些内容几乎能背下来。还在自家的诊所里耳濡目染,加上悟性又高,有当医生的天赋,他在学医之前,已掌握了好些医疗知识。初入诊所,初当学徒,先生给了几本书让小振华自读,要求能背熟和理解。徐振华双手接过,向先生鞠躬致谢。回到宿舍一翻,是《汤头内外科》《脉诀》《疡症歌诀》等医书,有些他已读过,而《脉诀》还是初次看到,心中大喜。他每天认真研读医书,不懂的地方向先生请教,还和众师兄一起讨论,收获良多。一年后,徐振华做起了先生的助手。先生给病人一番“望闻问切”后,确定了病症,于是就口述处方,小振华就抄录中药的名称和数量,写完后仔细检查一遍,再让先生确认把关,然后交药柜撮药。有些外科的小手术,先生在旁指导,让小振华动手开刀,鼓励他要胆大心细,他的技术因此日益长进。

小振华与师兄们吃饭和住宿都在杨家弄,清早起来整理好宿舍后,就开始背诵中医经典。有的师兄在药房背书,有的师兄在天井里边踱步边背诵,也有人在诊所门口背读。清晨,走到这里的路人都听得见朗朗的读书声。站在潘氏诊所门口,望得见不远处古老的飞英塔。这里离海岛广场和繁闹的府庙也很近,经先生许可后,他们有时也出去玩一会儿,甚至走到骆驼桥和衣裳街。学徒的伙食是先生预订的,专门由店家送到诊所,小菜有荤有素。当时,他们都是小伙子,正是身体发育的辰光,饭量都很大。毛先生回忆说:“学医那几年,我的饭量比有的师兄还大,晚饭后不久就感觉肚子饿了。夜间,我们就等着卖火肉粽子的老人从街上经过。他是流动的小贩,专门做夜间生意,老人边走边拉长声调叫喊,中气很足。

我们听见喊声赶忙出去,每人买一只粽子,他放粽子的木桶就浅下去一截,我们几乎每晚都买来吃,对卖粽老人来说,这是一笔大生意了。后来老人到了潘氏诊所附近,就故意加大嗓门,以便让我们听得到。这些火肉粽子,肉是纯精的,又香又韧,我至今回味无穷。”

民国三十一年(1942)春,徐振华16岁,先生让他读的《脉诀》,他基本上领会了要义。此时先生详细地教他如何把脉,教他必须掌握的脉络要领,教他如何观察病人的面色和舌苔。徐振华都小心谨记,并从中悟出了许多名堂。不久,先生就让他当助手为病人看病了。

或许因为徐振华受祖父的熏陶,或许是他命中注定要成为一代良医,徐振华在学徒期间就对中医名著《疡症歌诀》有独到的见解。潘春林先生有时别出心裁地提些问题,徐振华总能很自然地回答,经常得到先生的表扬。

当时到名医潘春林先生府上学医的期限是三年,学费是三石米。徐家较为富裕,很快付清了这笔学费。学医期间,先生也给学生一年中放两次假,一次是春天蚕忙季节,另一次是农历过年。徐振华平时与家中的联系主要靠同村的阿大伯伯帮忙。阿大伯伯的职业是从太湖到湖州摇粪船,每周往返两次。母亲沈六珍就把替换衣裳交由他带上,并附上爷爷叮咛小振华的简单书信,有时还带些家中自制的咸菜团子和方糕等食物。振华收到这些食物后,与同门师兄分着吃,大家都很开心快活。此时爷爷潘静山已年过古稀且多病,勉强撑着家中的诊所,小振华很惦念爷爷,也很想念为家事操劳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妹妹。爷爷平时爱抿点老酒,湖州的“椒盐果肉”很香很脆,振华很有孝心,每周都买些“椒盐果肉”托阿大伯伯带给爷爷下酒吃。

母亲常托阿大带口信来,说爷爷体力难支,要振华请假回家住几天,先生总是应允。振华回到家里,白天坐诊,代替爷爷接诊病人。晚上陪在爷爷床边,与老人聊天。有一次,阿大伯伯又到诊所说爷爷病了,让他回家。潘春林先生在旁听到后,就对振华说:“这次回去多住几天吧,不要爷爷稍好点就回湖州。你在我这里是学医术,在爷爷身边也是在学技术啊!”

徐振华在三年学徒期间,学到了名医潘春林传授的中医真谛,还与几位师兄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毛先生至今还很清楚地记得,在湖城杨家弄的潘氏诊所里,与诸位师兄情同手足,青春岁月,共宿一室,共读经典。他对长兴夹浦来的师兄殷之琏、德清新市来的师兄李云佳、先生的侄子潘云卿等人的印象很是深刻,至今还记得那时晚上在宿舍里拉胡琴、吹笛子的情景。这些师兄,后来大多成为当地名医,独树一帜,服务一方百姓。

徐振华16岁那年,根据祖父的意愿,在母亲的安排下,回潘溇老家完成了婚姻大事。他在家度过了蜜月,又到湖城杨家弄潘氏诊所继续学医,以完成未竟的学业。

民国三十二年(1943)农历四月,徐振华17岁,正式满师毕业。“满师酒宴”摆在杨家弄振华的过房亲伯莫松亭家中。一桌圆台面坐满了人,特地请了厨师烧菜。先生与莫松亭坐于上座,诸位师兄作陪。

席间,徐振华向先生敬酒并鞠躬行叩谢礼。潘先生郑重地向徐振华做了满师赠言,大意是:你出生于中医世家,加上天资聪颖,将来必成名医。但是,今后无论身在何地,对待病人不分贫富,必须做到一视同仁。遇到家庭特别困难的病人,要尽力给予照顾和资助。医术无止境,要做到精益求精。要谦虚谨慎,尊重同道,相互学习,提高业务水平,不得互相之间诋毁拆台。言毕,潘春林先生从身边取出一本《外用药配置》书赠予爱徒。徐振华小心翼翼地翻开一看,扉页是先生的亲笔题字:“曲溪湾潘春林夫子 授徐振华内外方脉”。

其他师兄弟也做了临别赠言。程宗德、顾瑞麟师兄赠送其镌有吉祥图案的“银盾”一枚,徐振华至今还保存在本宅。李修来老师是潘春林先生的副手,协助先生给弟子们授课,有时晚上给大家上两个小时的课,深受大家的爱戴和尊重。李老师非常关心和器重徐振华,他在满师宴上的赠言是四字一句,从一到十都是祝福佳句。因相隔年代久远,徐振华仅记得最后两句是“九候精明,十全大发”。

从抗战胜利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数十年中,潘春林先生和他的弟子们在湖州境内的中医领域独领风骚。他们艰辛跋涉,探索发明,创下了无数个临床经典案例,在民间留下了许多传奇故事。

潘春林先生于20世纪50年代初期创办的湖州中医院在中医外科方面成就显著,业界权威人士评述已形成了“曲溪湾外科流派”。然而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潘春林即被扣上了“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被无休止地批判斗争,甚至戴着高帽子上街游行,以致其在1968年投水自尽,许多学生也遭遇厄运。“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潘先生的门生在平反政策落实后复出,湖州市中医界枯木逢春,焕发新机。

湖州北门杨家弄潘氏诊所,一个培育中医的摇篮,已被载入了地方中医药史。潘春林先生也早已平反昭雪,含笑九泉。潘氏诊所如今已被全部拆除,摄影师祖威保存的照片,留给了人们一个永久的念想,它是徐振华等当世名医无法抹去的记忆。 p8Hr3PYQjeQaywPCuaLeBjzJxszIshxoRDvgmVSjiuGr/Uv38mEh/Q5k/wnRSxj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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