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的经得起历史检验的作品只有在昌盛的朝代、繁华的地域、富足的人家、良好的经济文化氛围中,才能创造出来。门窗格子作为古代营造业中主要的建筑美化手段和文化载体,无不被时代大气候和主人的文化修养、经济背景以及工匠的技术素质所左右。
从大量遗存的明清老屋和经数百年传承下来的实物中可以发现,门窗格子的风格有着明显的演变痕迹和时代特征。
唐宋以来,江南建筑虽然传承了基本一致的形式和风格,但各地技艺差距很大。宋代官方颁布的《营造法式》详细地制定了经典的建筑形式,把官式建筑制度统一在一部技术规范的专著里,直接影响宋及明清时期几百年建筑的木结构科学和视觉美学,使当时最优秀的建筑技艺得到前所未有的推广和提高。
清代建筑门窗
鱼纹窗
由于木材质地无法经受几百年的风化侵蚀,明式门窗格子的实物资料传世不易。即使有些明式门窗格子似乎有宋元的艺术风格和特征,但无法找到科学的证据表明其属于哪个年代。文中叙述的明式门窗格子的实物样本制作的时间基本界定在明代中期、后期,清代前期和中前期。以这种假设的几百年间的阶段性概念也十分勉强,虽然有带有纪年的明清古建筑可以比较研究,但门窗格子一旦离开母体,就失去了与纪年建筑的联系。更何况古代建筑会在存世中不断被维修和翻新,故文中无法确切断代,仅从大量存世的门窗格子中进行比较研究,以图案、工艺、色质和古旧痕迹,来区分明、清二式。明代门窗格子和明式门窗格子,清代门窗格子和清式门窗格子是不同的概念。明清变迁似乎是一夜之隔,而民间手工艺术的时代风格世代传承,大明的匠人们制作明式风格的门窗格子,仍然会在已经是大清的年代制作着同样的门窗格子。
以明式风格和清式风格的概念命名,在明清建筑木雕和明清家具研究中已经成为习惯,学界形成共识。
明代初年永宣时期,经济复苏,江南手工业得到空前发展,进入继汉唐以后又一个鼎盛时期。经济繁荣带动了文化艺术进一步昌盛,皇宫北迁,数十年大规模营造,使用了一大批高水平的建筑工匠,推动了当时的建筑技艺全面发展。在江南,富家大户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能体现财富的,首先是买田买地,其次则是大肆营造,宅第园林构筑也进入新的发展时期。封建制度规定没有一定功名和官级的富家大户,不能无视建筑格局和开间数量限制随意营造,九间只许皇家才有,五间只许三品官以上方可。由于建筑无法在体量上发展,自然只能在精致上追求,富家大户为了体面和尊严,纷纷建筑雕梁画栋,在门窗及门窗格子做工上不惜血本,极尽奢华而为之,从而奠定了门窗格子制作技术成熟的基础。
明代中期,官僚士绅竞相营造,经久不衰,形成了江南独有的繁荣景象。此时门窗与明代家具同工而作,匠心一致,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境地。
明末清初的李渔就常常与工匠合作,“予往往自制窗栏之格,口授工匠使为之”(《闲情偶寄》)。文人参与设计并进行理论总结,对这一时期的门窗格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明代王士性《广志绎》记载:“案头清玩、几案床榻……尚古朴不尚雕镂。即物有雕镂,亦皆商、周、秦、汉之式。”文人们推崇高古的家具风格,门窗的制作技艺和审美情趣亦然,这说明明代中期已经建立了简约古朴的风格理念。
如意水纹窗
明式建筑,气势恢宏但追求简洁,门窗格子崇尚素雅,重功能,巧装饰,有独特的框架线条和几何图案。框档表面大都有优美的线脚和变化的切面,很少看到平面不出线脚的框档,常见的有菱形、双股、半圆和“二炷香”等朴素简洁的框档线脚,与明式家具线脚相通。
明式门窗格子中的横直串线格,由木条纵横相交而成,坚固耐用,方方正正,体现了当时人们求实归真的品格追求。清新明快的审美理念成了明代江南门窗格子的普遍遵循。有的清水木纹,朴素中见空灵,简约中见大雅。
十字花窗
从明式门窗格子中常见用木雕的直线相交的花卉图案中可以看到,匠人刀法熟练,运刀简约,使用的刀具也不多样。从这些作品的刀痕中发现,平口凿是主要的刀具,圆口凿也有痕迹。敲打是木雕打坯的基本手法,雕刻运刀需要用臂力和腕力。明式木雕的门窗格子常见在底子上浅刻织锦图案,再在织锦图案上雕刻阳起繁花的主题图案,这种二层起凸雕窗称锦地繁花窗格。
明式门窗格子装饰有的着五彩色料,保存至今,其绚丽的色彩大多已经退去,但仍然有少数自然色料涂染的残留痕迹,这些彩色的门窗格子让我们知道当年建筑的瑰丽,了解当年人们对色彩的追求,从而断定那是一个既追求素雅而又喜爱华美的时代。
明末造园家计成在《园冶》里说:“古以菱花为巧。”明式门窗格子广泛运用菱花、菱草等题材构成二交四椀的图案,这些二维图案的结构由相当简单的点、线、面组合而成,每个点支撑一个图案的中心,而每根线条可以建立几种图案的视面,一物幻成二物,心眼变幻之间,便会有不同的图案出现。这种神奇的图案效果,是工匠的创举。
明式门窗格子广泛采用水波纹、鱼水纹、水草和水草花题材。选用鱼水纹和水草纹,无疑是因为木结构建筑最怕火,以水或与水有关的动植物图案装饰在门窗中便成了水的图符,以此来祈求辟邪消灾。
明式门窗格子装饰常见的还有丰富的寿纹、龙凤纹等图案,龙凤呈祥和延年益寿,都是人们对生活的美好愿望。
明式门窗格子的图案大多采用对称的构图制作,从上到下始终贯穿这一特征,体现了人们对稳定、和谐的追求。
豆节格窗
明式门窗格子分布地域相对广泛,款式规矩,广泛采用二维花样重复夸张的表现手法,体现了古代文人共同的审美意趣,显示了明代工匠师徒传承中不变的工艺特征。同时,不同地域的工匠也形成工艺和审美的共识。
明式门窗格子装饰中的人物雕刻尚未成熟,但幼稚可爱,重在写意,反映了当时民间匠人对比例、具象认识不足和写实能力有限的现象。相反,成熟完美的花鸟图案为清式门窗格子所不及,花和鸟图案和谐地结合在一起,用边角圆弧的委角边线衬托,十分耐看。花开正面,叶无侧面,追求对称,强调疏密一致,这种图案形式可以在明代瓷器绘画图案中找到印证。
明式门窗格子强调程式化的图案,用简单的花卉或草叶不断地重复,排列成面。这种极简的构图延生出无限的遐想空间,意念上的想象超越了门窗格子的本身。
清初,清王朝在稳定疆土后大力推动经济文化发展,使中国进入了一个新的繁荣时期。门窗格子制作和当时的家具一样,依然保持明代式样,在审美理念和制作形制上没有多大的变化。随着主流社会的审美追求发生变化,明代遗民和明代传承的工艺逐渐淡出。清代中期以后,门窗装饰的风格也开始有了自由的创意,清式门窗格子的年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