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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10月,张大千在台湾台中雾峰北沟参观了“故宫博物院”文物库房之后,即从台北飞赴东京,此次东京之行主要是会友、采购书画用品、裱画等。这是张大千自1934年游历日本后,时隔十七年再一次故地重游。日本是张大千1949年后海外游历生涯中的一个重要码头,他在那里结识了诸多收藏界、古董业和汉学界的朋友,也与许多著名的笔墨庄、纸笺店、装裱店、画廊等,比如玉川堂笔墨庄、喜屋画材店、黄鹤堂装裱店等,均保持有良好的生意往来。

张大千与喜屋日本画材料株式会社(以下简称“喜屋”)主人松下大二郎约相识于1951年(辛卯)11月,现存张大千为喜屋题写的店招落款为“辛卯十月,蜀人张大千爰”,此十月是旧历(即公历10月30日至11月28日)。喜屋第一代主人是创建于1818年的玉川堂笔墨庄第五代主人斋藤虎起智的外甥。玉川堂原来主要经营毛笔、东洋画笔、画具等。1923年日本关东大地震后,斋藤氏就让外甥分门立户开设了喜屋,自此玉川堂专营毛笔,喜屋则专营画笔、画具、矿物颜料(日文“天然岩绘具”)等。松下大二郎是喜屋第二代主人,当时的店址在东京都台东区上野公园附近,后来迁至文京区汤岛天神町,现在的店址是文京区汤岛3-44-8号。松下大二郎七十八岁时因肺癌去世后,喜屋由其夫人及儿子经营。

黄天才《五百年来一大千》(台湾羲之堂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98年版)一书中所记:“喜屋店面不大,但名气很大,专门经营各种画材画具,尤其以绘画颜料为最完全。大千先生对画材及颜料用量甚大,购买时又喜欢整批的大量买,是喜屋的最好主顾。”张大千在1952年秋移居南美之后,因为难以经常来日本,而画材和颜料的采购量大,也因此成为喜屋的大客户。加之张大千为人豪爽,非锱铢必较之人,另外,张大千还在朋友圈子中不时为喜屋宣传做广告,中国港台、美国等地国画家每到东京,必请黄天才带往喜屋采购画材和颜料,所以张大千几乎是喜屋的“大财主”(日文“大金持ち”)和“广告代言人”,且至今为松下家人所铭记。

松下大二郎为人比较随和,商人气也较淡,但他的夫人则较为精明能干,夫妻优劣互补,因此深得张大千好感和倚重。张大千在喜屋主要购买颜料与画笔(非毛笔),但有时为了省事,其他的书画纸、文房用品、毛笔等,在开列清单后也一起委托喜屋采购。有时张大千需要购买一些生活用品,比如雨伞、雨靴等也一并委托代购,然后再装箱海运到巴西。松下夫妇对张大千委托办理的事情,都办得妥妥帖帖,也令张大千称心满意。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讲,称松下夫妇为张大千在日本采购书画及生活用品的“总经纪人”,也并不为过。喜屋不裱画,也不卖画,张大千的部分作品是由松下大二郎交其弟弟装裱。

20世纪50年代初期,张大千经常去日本,除了采购书画用品外,还要作画和开画展。松下夫妇就在喜屋的二楼为张大千布置了住所兼画室,还延雇了两位年轻的日本小姐照顾其日常的饮食起居,其中一位名叫山田喜美子(1932—2014,张大千改名“喜媺子”,以下简称“山田”),另一位姓伊东(名字不详)。后来张大千到日本,就借住在上野的日式旅馆帆台庄,山田和伊东也一同到旅馆工作。后来伊东辞职而去,山田一人服侍张大千,遂自荐枕席。

王之一《我的朋友张大千》(台湾汉艺色研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93年版)一书中说:

那时候,他住在东京上野帆台庄,是一家纯日式旅馆,他包下楼上三个房间,布置了一个大画室,作画兼接见宾客。徐雯波夫人陪侍作画之外,还有两位日本小姐,一位是山田,一位是伊东,她们都穿着传统日本和服招呼来往的宾客,像两只花蝴蝶在人群中飞来飞去。

大千先生比较喜欢山田小姐,她生就一副可爱的面孔,风度仪态大方,说话又甜,大千先生以她为题画了不少美女图。不久,伊东辞去,只留下山田一人侍候大千夫妇,以至于留下不少麻烦。

黄天才《五百年来一大千》一书中写道: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大千离开大陆移居海外的时候,日本也曾是他考虑过的定居地之一,他曾数度亲自到日本了解情况。就在五十年代初期的多次访日旅游中,一次,大千计划做稍长时间的逗留,所以未住旅社,而由他所熟悉的一家专卖画具颜料的店家“喜屋”,在二楼为他布置安排了住处。“喜屋”位于东京上野公园附近,不忍池就在旁边。“喜屋”老板更为大千先生延雇了两位日本小姐来伺候起居。这两位小姐中的一位,山田(日语念作“雅玛达”)女士,面貌姣好,聪明伶俐,颇得大千欢心,相处一段时日后之后,两情相悦,她就成了大千先生在日本的红粉知己。大千和山田的相好关系,一直维持了多年。

张大千与山田究竟相识于何年?谢家孝《张大千的世界》(台湾时报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83年版)一书中说:

大千先生自在海外侨居以来,日本是他常去的地方,主要是为了采办画具颜料、裱画或精印出版,赏花、探友也是附带的目的。山田小姐与他结识,据说也就是透过裱画店的关系,时间是1952—1953年间。

当大千先生迁往南美洲初期,他回到中国、日本来,雯波夫人并不一定每次偕行,在日本居留较长,购物、照顾居停等都需要人,山田的父母也能绘画,山田本人也懂得画,经由裱画店的关系,山田就做了大千先生的“女秘书”,也等于是“女管家”。

北京保利国际拍卖公司2015年12月“情愫东瀛——山田家藏大千遗墨”(以下简称“情愫东瀛”)专场拍卖图录中,有山田家人提供的一份山田喜美子的简历,其中有云:

昭和七年(1932)出生于福冈(又名山田草苑,后改喜媺子)。

昭和二十六年(1951)传习馆高中毕业后,一个人前往东京。

昭和二十七年(1952)在画材商行喜屋工作。

昭和二十九年(1954)在喜屋遇见画家张大千,之后在张滞留日本时期担任秘书。

1952年张大千未到过日本,秋季携家人移居阿根廷曼多洒。1953年6月中旬,张大千在台北延平南路中山堂和平室举办画展,三十七件展品销售一空,同月即飞赴东京采购书画用品。据《张大千先生诗文集》(台北故宫博物院1993年版)一书中的《张大千先生年谱》载:“(1953年)六月,于日本结识山田女士。”李永翘《张大千全传》(花城出版社1998年版)一书中亦云:“(1953年6月)约是时,先生由日本裱画店的介绍结识日本女士山田(先生呼为‘亚玛达’),并聘其为秘书。山田也懂画,后经先生训练,并能说中国话与写中国字。双方相处日久,逐渐产生感情,以后先生不在日本期间,一应有关购物、裱画等事都由山田办理。”1953年山田二十一岁。但山田家人提供的简历可能是误记了年份,而且还将山田到喜屋工作的时间提前了一年,让人错以为她并非是松下夫妇特地为张大千而延雇的下女(女佣),而此前即是喜屋的店员。此或是为逝者讳,为长者隐,可以理解。

山田的家乡福冈县大牟田市,当时是一个仅有数万人的小城市。关于她的家庭出身,王之一在《我的朋友张大千》一书中说:“据说,她是一个寺庙住持的女儿,老山田也是一位爱好书画的和尚(日本和尚是可以结婚生孩子的)。”此处所说的寺庙应该是指小型的神社,属于私人或家族性质,主要办理丧事与婚事(过去日本的寺庙可以举办婚礼)以及举办停柩、祭祀、道场等,以收取费用来维持日常运作。而寺庙(神社)的住持大多是受委托的管理者或经营者,此类人可以结婚,并非是纯粹意义上的僧侣。当时绝大多数的小神社都经营惨淡,更何况是在小城市,所以山田家的经济情况也应该好不到哪儿去。山田在福冈县立传习馆高中毕业后,就一人前往东京谋生。但是一个只有高中学历,又无人脉资源的草根女孩,在东京又能找到什么样的好工作。

1953年6月,松下大二郎将山田和伊东两人延雇(推荐)给张大千做服侍女佣,从现存的照片来看,伊东似年龄稍长于山田,也许是已经结婚的少妇。而两人的薪资应该是由张大千支付的。后来伊东辞去,由山田一人服侍张大千或张大千夫妇。张大千虽然能识能写简单的日文,但日本话却并不流利。而山田会讲一些简单的中国话,她自嘲是“大风堂的中国话”,也粗识汉字。她不仅面容姣好,聪明伶俐,而且为人精明干练,又很有“性格”,也由此深得张大千的欢心。

山田何时成了张大千的枕边人,具体年月无考。黄天才《五百年来一大千》中说:

大千不在日本的时候,她就回娘家去自己过日子;大千每到日本,她就一定来陪伴;即使大千是由张师母(即徐雯波)陪来同游,山田仍是一样跟来陪侍;大千此次住在偕乐园,他们三人就共住在同一幢宅院里。据说,张师母每星期总有一两天要把大千先生“赶”出她的卧室,逼着大千夜里去陪伴山田。

上文中所说“大千不在日本的时候,她就回娘家去自己过日子;大千每到日本,她就一定来陪伴”,应该并不完全准确。因为山田自从成为张大千情人后,她已由张大千出资在东京租屋居住,并作为张大千旅日期间的固定住所,地址是东京新宿区四谷二之四番地张寓。而且张大千后来委托她办理的许多事情,必须她亲自在东京办理,偶尔或暂时回老家大牟田市居住、探亲也是有可能的。但从中应该可知,徐雯波对张大千与山田之间的情人关系是默许和认可的。从另一角度思考,如果徐雯波不默许和不认可又能如何?倒还不如顺水推舟,以表示自己的大度与豁达。“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徐雯波当时内心的真正想法,外人难以揣测。但山田成为张大千的“新宠”后,对徐雯波的地位无疑是一种威胁。黄天才《张大千的后半生》(台湾羲之堂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2013年版)一书中说:“大千定居南美却在日本设置行宫的这段日子,让徐雯波在海外‘独占’张大千的地位,遭遇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挑战:就是大千在东京雇佣的日本佳丽‘侍儿’雅玛达的出现。”徐雯波因山田而“吃醋”,也应是人之常情。

黄天才《张大千的后半生》中又说:

假如说山田当年真有和徐雯波争宠的企图心,甚或想让自己从“侍儿”身分更上层楼的话,那么,大千在东京下落合租屋寄住的这段期间,是对山田“最有利”的时候。此时,在许多场合,大千已默许山田和徐雯波享有“平起平坐”的特权,连徐雯波也已有所警觉了。乐恕人曾讲过一则趣事:一次,大千和几位朋友一起出游,离开住处时,大千因为左右分别有徐雯波和山田随侍在侧,走了一阵,大千忽然想起忘了带手杖,遂连声问道:“我的‘手棍儿’呢?”曾说过不会吃醋的徐雯波,此时也按捺不住吃醋的本能,即用标准成都口音答道:“唉呀,你已经一边有一根‘手棍儿’了,还再要‘手棍儿’来做啥子?”引起在场诸人一阵大笑。可见徐雯波对山田“喧宾夺主”的某些作为,也有了操之过急的嫌恶。

“情愫东瀛”(以下引用张大千之信件均出自“情愫东瀛”,不再一一注明)中有张大千写给山田的一批信件,大都具名徐雯波“同上”“同寄”或“雯波同此问候”等。有的信末还有徐雯波的亲笔附言,比如1958年2月17日之信末:“喜媺子:前月我覆你的函寄东急公寓,已转到大牟田否?念念。雯波。”另据1958年9月16日之信,徐雯波还特地为山田买了一粒巴西的海水蓝宝石,后来还曾赠其鳄鱼手袋、麂皮上衣等较为名贵的服饰,尽显作为“大妇”之气度。

1956年5月,张大千携徐雯波从香港飞赴欧洲旅行,并先后在巴黎近代美术馆和东方博物馆举办“张大千画展”“张大千临摹敦煌石窟壁画展览”,而将留在东京的女儿张心沛(乳名满妹、满女,昵称大妹妹)、张心娴(乳名尕妹、尕女,昵称小妹妹)、儿子张心印(乳名牛牛)姐弟三人委托山田照顾,并安排他们进中国学校读书以及负责日常起居等。张大千还要山田督促他们三天写一封信汇报近况:

小儿女三人诸荷爱护,至为感激,仍望随时来函以慰想,并督大妹妹、牛牛三日来书一次,至嘱!至嘱!(1956年5月17日巴黎)

小儿女三人至蒙爱护,已入学校,大妹妹更学芭蕾踊(即芭蕾舞),并云八月十九日于中野工会堂表演,皆得君之力也,谢谢。(1956年5月29日巴黎)

小儿女一切累君,铭刻!铭刻!……心沛既学芭蕾又学钢琴,皆费清神,雯波夫人与予俱甚感谢也。(1956年6月6日巴黎)

山田还让张心沛学钢琴与芭蕾舞,并带领参加表演。直到同年8月底张大千夫妇回到东京后,她总算是圆满完成了“托管”任务。当时张大千虽然在东京有诸多友人,如黄天才、王之一、卢冠群、庄禹灵、王仲恒等,但都因有工作和家庭或其他原因,故难以尽心尽责地担负起这一重任,而只有被张大千夫妇视同“家人”的山田才能堪当此任,他们为此内心充满了感激之情。这一点在张大千写给山田的许多信中均有真情流露。山田也确实是一个值得信赖和办事认真负责的女人。

当不在日本的时候,如果有需要办理的事情,不论巨细,张大千均委托山田全权代理,其中包括向喜屋借贷资金,接待来日本旅行的友人(如纽约王济远夫妇),购买糖尿病药品、生活用品和书画用纸,裱画(指定装裱店),办理东京画展前期事宜,等等。原先张大千委托喜屋办理的有关业务,后来大多由山田来经手操办。这一点或许是松下夫妇当初所没有料想到的吧?

我希望你与我买一二百幅习字纸寄到巴里,就是我平时用作手纸(即书信)者,再买松屋风吕敷(即包袱布)十枚寄巴里,每枚值段(即价格)六〇〇至一〇〇〇。(1956年5月10日香港)

昨日函请代买各物,其代金(即费用)由南米(即南美)银行送出,据称须待二十日后方能送达,但恐不及付芝沙丹尼丸带来。倘君手边无现金,请于喜屋様(即松下大二郎)先贷应用,何如?(1957年3月28日巴西)

张大千不在日本期间,还与山田有“一周一信之约言”,互通音讯,以慰思念之情。有时三周或一个月不见山田来信,张大千内心遂焦虑不安:

三月廿日已来联续由喜屋方寄去三函,望穿双眼,竟无只字覆我,汝竟弃我耶?反复思之,汝当决不如是也,岂汝又返大牟田耶?我病甚剧,糖尿已到+++,神经仍痛,眼目昏眩,日日惟盼汝来书,以慰苦况也。(1957年4月18日巴西)

自得君六月八日手纸后,迄今已逾二月不复得片纸只字,何耶?……令我终日不安也。(1957年8月8日巴西)

汝自二月二日来信后,一月以来无片纸只字,使人望眼欲穿,岂汝病耶?旅行他处耶?百思不得其解。昨日忽得汝三月二日手书,欢悦无似。(1958年3月21日巴西)

喜媺子:不得汝信又一月矣,至深念切,汝竟忘一周一信之约言耶?今月三日晨五时,梦与汝接,历历如在东急公寓,醒后至痛。……我老矣,他无所念,惟日日念念于汝耳,千万不可忘了一周一信之约言,至嘱!至嘱!(1958年4月9日巴西)

有一次三周不见山田来信,大千遂写《竹枝词》两首寄出,轻柔妙曼,情真意切,颇有唐人诗韵:

妾家东海海东头,君住巴西西半球。东海日斜西欲曙,梦中相会亦无由。

雁飞难到鲤鱼愁,断尽回肠寸寸柔。欲寄卿卿两行泪,争知海水不西流。(1958年7月25日巴西)

张大千还有一些类似充满思念之痛和两地相思之苦的信,有些甚至有点肉麻,颇似少年人的情话:

你的长头发剪了没有?做梦都看你在梳头,我是多么喜欢你的长头发唷。(1961年2月23日巴黎)

我一个人在巴里甚是寂寞,洗澡换衣没有人照应。想起在偕乐园,您每天是陪着我洗澡,照应我换衣服的,现在我真的苦极了。您要我来东京,我一定来,只要我的事情稍为顺心,一定快快的来。(1961年5月28日巴黎)

我可怜,你也可怜,可怜是不是?你要我,但是现在有什么法子呢?我更要你。你想我从来一个人单独旅行,吃药、吃饭、洗澡一个人如何办?只有求神保佑我的一切事业顺利完成,我来到日本或是你来到巴西,永久住在一起。……爱的喜媺,我心乱极了,恨不得即时飞到你的身边来。(1961年6月9日巴黎)

张大千晚年也曾坦言:“我不是一个豁达的人。”他晚年的英文女秘书冯幼衡在《形象之外:张大千的艺术与生活》(台湾九歌出版社1983年版)一书中也说过:“他常自叹为一个‘情’字所羁绊——有恩情、亲情、友情、人情,也有爱情。”当时张大千的确对山田是真心的,也动了真情。但他除了身患严重的糖尿病不说,毕竟在年龄上与山田要相差三十三岁,所以山田是否愿意继续与他保持这种没有名分的情人关系,或者成为他的最后一位太太呢?

20世纪60年代中期,张大千因糖尿病而导致严重眼疾,医生已不允许他经常长途飞行。加之他此时已将艺术发展的重心转向欧洲市场,所以已经较少前往日本。他也许预感自己与山田可能不会有未来,所以就给她写了一封信(年份不详,似残件),出资让她来巴西见最后一面,劝其“择主而事”,好聚好散,伤感愁绪溢满字里行间:

爰老且病,兼之种种牵缠,今岁不能来东京,恐明年亦复不能来矣。致负汝青春,抱歉万分。谨盼早日择主而事,幸福无量,爰中心稍安也。汝如不忘旧好,则向贵国外务省请求护照,来南美一行,作最后之见面。汝能领得护照,来信告我,爰即将东京、圣保罗往复飞机切符(即机票)寄去。如何?如何?喜媺。爰顿首,六月十一日。

由于种种原因,山田最终没有去巴西。其中的缘由和细节,外人不得而知。但令人绝对没有想到的是,若干年后,张大千与山田的情断义绝,竟会来得如此的突然和出人意料。王之一在《我的朋友张大千》一书中有此事起因的叙述:

某日午夜十二点多钟,大千先生突来电话要我立刻赶到新宿下落合去,我就立刻驾车到张府,大门并未上锁,直进客厅,看到大千夫妇及穿着日本睡袍长发披肩满面泪痕仍在抽泣的山田。我不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千先生要我劝山田回房睡觉,看他们的纠纷已进入尾声,山田经我一劝再劝,也就势回房,一切恢复平静。大千先生说:雯波是他的第六位夫人,其他的都在大陆,有的已经过世了,第四位是韩国人,现在也不知道下落。大千先生原有意要收山田为第七位夫人,因为她温柔、服从、善解人意,可是却心胸狭窄,使他非常失望。据说,她曾接受中共的邀请去大陆观光,这显然就是大陆有意利用山田游说大千先生回归大陆的准备工作,大千先生并没有中美人计。

张大千上述所说的徐雯波是他的“第六位夫人”,可能除了曾庆蓉、黄凝素、杨宛君、徐雯波四人外,还包括订婚而病逝的表妹谢舜华,定情而未成婚的朝鲜女子池春红。

山田是否曾接受过中国大陆方面的邀请而前往旅游?王之一也只是“据说”,并无真凭实据。但当晚张大千、徐雯波、山田三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纠纷?以至于一向“温柔、服从、善解人意”的山田会如此情绪失控?并且张大千还要王之一连夜驱车前往“救驾”。难道是她真的触犯了张大千1949年以后誓不妥协的一条底线:任何人都休想劝说他返回大陆!是否另外还有其他的某种重要原因?其中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是否是有关当事人有难言苦衷而为之隐瞒或掩饰。

谢家孝《张大千的世界》一书中,张大千后来也有关于与山田断绝往来的“口述实录”,究竟是否是真相,也只能信者恒信,疑者恒疑,仁智各见:

这位山田小姐,大千先生早在几年前就与她断绝往来了。若干迹象显示,山田侍候他的动机似不单纯,大千伉俪提高了警觉,疏远了她。

起初引起他们奇怪的事,大陆寄出来的信,多半是由东京的亚玛达转交,而且那些信都是以各种借口要诱劝他回去的,尽管山田的态度很含蓄,但偶尔她也会以带劝带问的语气问大千先生:“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

由于除此而外,并无其他明显迹象可寻,大千先生对山田初仅存怀疑态度,在他离开日本的期间,他曾暗中拜托常居日本的朋友代他注意,查查山田的底细。

受托的朋友后来警告大千先生,说是据调查,山田与日共暗中有来往。这件事最令雯波夫人紧张担心的了,一反以往不介意的态度,她变得处处提高防范,无论大千先生到哪里她都随行,防微杜渐,以免外人乘虚而入,到日本的行踪,他们是不再让山田知道了。

大千先生说:“后来事实证明,亚玛达果然不简单,说她与日共有来往,我们没有证据,直到她有一次,居然随一个什么团体到北平去访问过了,不说她是共产党,至少她是‘左’倾分子,如果别具用心来曲意奉承我,想起来未免可怕,好在她以后与我没有来往,就是在最近这两次我往来日本,她也没有找过任何麻烦!”

张大千晚年所说的某些话,所谈及的某些事,有些可信,有些也不可全信,即四川人所谓的“龙门阵”。但张大千在大陆亲人的来信,“多半是由东京的亚玛达转交”,此说几乎信口开河,其实大多是由航空信直接寄往巴西。“而且那些信都是以各种借口要诱劝他回去的”,此说也不值一驳。有兴趣的读者不妨去读一读包立民编著《张大千家书》(三联书店2016年版)一书,在此不予展开详述。张大千夫妇怀疑山田是与日本共产党有来往的“左”倾分子,疑似夸大其词,混淆视听。至于说山田是中国大陆的所谓“美人计”,更是信口雌黄,难以采信。但除了山田所谓的政治方面因素,是否还有外人所不知的其他重要原因?据我所知,这种可能性应该是存在的,只是现在仍不便公开罢了。而张大千的友人们或是对其中某些真相有所隐讳和刻意“模糊”吧?

王之一《我的朋友张大千》一书中未写明纠纷发生的具体年月。据“情愫东瀛”可知,张大千写给山田信件中有最后确切的日期,是1961年12月从巴西圣保罗寄出的一张贺年卡:“壬寅开岁百福。蜀郡张大千爰。”据黄天才《张大千的后半生》一书所记:张大千最后一次在日本居留或是1968年3月初,与徐雯波从巴西回台北过旧历新年之后,回程时曾在东京小住,并拜访了福冈书道团体日本习字教育联盟会长原田观峰,鉴赏由中国大陆因“文革”而流往日本的古书画和文物。但无法知道他们在此期间是否与山田有过来往。

今为私人收藏的山田喜美子用毛笔写给张大千的一封信,无具体年份和实寄封,落款为“六月三日”。但信中她提到了在香港举办的张大千画展,并说遇到了张大千女弟子冯璧池(原名冯棣,广东顺德人)。山田的中文信虽然写得不是十分通顺,但已是难能可贵了,而且小楷也写得颇为娟秀工整。虽然没有具体年份,但信中所提及的张大千香港画展,即香港东方学会1966年12月30日至1967年1月4日在香港大会堂八楼举办的“张大千近作展览”,展出作品五十三幅;冯璧池(山田称为“冯姐姐”)还告诉山田“大千先生到了春天一定去东京”,可知此信应是写于1967年6月3日。这是一件颇有史料价值的文献,也是目前仅见的一封山田毛笔信札:

大千先生:

好久不见了,您好么?近来怎么样?我总是惦念大千先生的身体。差不多以前,到香港去时和回东京之后,给您两封写信了,但是没有回信。在香港大千先生的展览会场见面了冯姐姐,她告诉我“大千先生到了春天一定去东京”。我等了您,可是没有甚么消息。一直在巴西住么?我希望见面大千先生。我从去年到今年去旅行冲绳、台湾、香港、澳门才回来的,很快乐了。特别喜欢台湾的风景,阿里山的出阳,在鹅銮鼻遥望巴西海峡的时,我想大千先生。巴西快到冬天了罢?东京又不很冷又不很热,真是好的气候,现在开的蔷薇很好看。我希望大千先生的回信一定给我罢?

祝您健康

请先生替我令郎令媛问好

大千先生

雯波夫人

六月三日 喜媺

我的住址

东京都中野区弥生町五,十一,二十七

山田喜媺子

电话三八二—四四〇四

由此信可知,山田与张大千在1967年还未断绝通信往来,她之前先后写了两封信给张大千,但并未得到回信。“在鹅銮鼻遥望巴西海峡的时,我想大千先生。巴西快到冬天了罢?东京又不很冷又不很热,真是好的气候,现在开的蔷薇很好看。我希望大千先生的回信一定给我罢?”读信至此,遥想当年,山田独立于惊涛裂岸的台湾海边,默默思念着万里之外的张大千。此情此景,令人动容,唏嘘不已。此生就此别过了,却不知究竟为何。或许她与冯璧池当时都不知道,这场缠绵悱恻十几年的老少恋,已经以张大千毅然斩断情丝而结束了。有情竟难成眷属,梦中谁是画眉人?

关于张大千与山田绝交的真相,至今仍是一个众说纷纭的谜案。以我多年来对张大千的研究,不妨在此提出几点个人私见:(一)张大千在移居阿根廷后,因为要办理“绿卡”手续,曾与徐雯波在教堂举办过天主教婚礼和注册婚姻。而天主教不允许和不承认一夫多妻制,因此山田不可能成为张大千的第五位夫人或“如夫人”,她只能是一个没有名分的情人。或许山田本人对此也有所顾虑。(二)徐雯波及儿子张保罗(又作张葆萝)等人的竭力反对。他们可以默认山田为大千既成事实的露水红颜或红粉知己,但绝不可能给予她婚姻名分。这也是张大千不得不为之郑重考虑的“内忧”。情人与家人,孰轻孰重?故不得不审慎三思。(三)以张大千当时的年龄和严重的糖尿病以及其他多种疾病,已经不宜“再婚”。否则,对他多病的身体可能是致命的,这或许也是他的家人竭力反对的原因之一。(四)张大千当时经济状况不佳,几乎入不敷出。除了以巨资建造八德园外(仅购地款就耗去约二十余万美金),他还要时常接济国内的亲人,有求尽应,疲怠不堪;还要经常去美国治病,医疗费、机票均颇昂贵;又与人合伙投资猪鬃加工出口生意失败,血本无归。(五)其他无法知晓的隐情和难以明言的隐私。考量上述诸多因素,张大千不得不忍痛与山田斩断情丝,了却这段异域恋情。

张大千是一位瑕不掩瑜的大师,也极难三言两语地概括他。不管你喜欢与否,也不管他的人品或艺术是否完美,但他却是一个绝对值得研究的对象。黄君璧先生曾经说过:“张大千是非常人。”张大千一生行走江湖,历经大风大浪。美人、财富、国宝、豪宅,对他而言皆如过眼烟云,但任何人都不可以触犯他的某个底线。如果他与山田喜美子的恩断义绝,真的是因为所谓的政治因素(或许是诸多因素之一)而触犯了他的底线,不得不说是特殊时代的一个爱情悲剧,后人不应去苛责前人,应有理解之同情。张大千的这个底线,或许并非单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量,其中更含有一种报答友人情义的成分在内。在张大千一生中,他永远视友情和情义为第一。因为在1949年12月6日的成都新津机场,如果当时没有诸多友人鼎力相助,张大千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飞…… ojdVAVwpg/0Crohtlg6r/Qr04diqws3Hm6lz3MCFo+aVFiueOBMnZOBGdgPRZns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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