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继续坚持主张每一个梦的意义都是欲望的满足,也就是说,坚持除了欲望的梦以外就再无任何其他的梦,我事先就知道,一定会招来最强烈的反对。
批评家们会对我说,“有些梦被视为欲望的满足,这种说法并不新鲜;梦的研究者们早已知道了这个事实[参见拉德斯托克(1879,137以下)、沃尔克特(1875,110以下)、普金耶(1846,456)、蒂西(1898,70)、西蒙(1888,42关于特伦克男爵被囚时饥饿的梦)还有格里辛格尔的一段话(1845,89) ]。但是说除了欲望满足的梦之外,别无其他种类的梦,那不过是一个不太公正的推断,所幸这种论调并不难以驳倒。有很多梦充满最痛苦的内容,没有任何欲望满足的迹象可言。悲观主义哲学家爱德华·哈特曼也许是最反对欲望满足理论的了,他在《无意识哲学》(1890,2,344)中写道:‘在入梦时,我们发现清醒生活中的一切烦恼都潜入睡眠状态,唯一 不能 入梦的是有教养的人在一定程度上的科学和艺术生活上的乐趣……。’即使是一些不很悲观的观察者也坚决认为,痛苦和不愉快的梦比愉快的梦远为普遍:例如,肖尔茨(1893,57)、沃尔克特(1875,50)等人便是,弗洛伦斯·赫拉姆和萨拉·韦德(1896[499])两位女士甚至根据她们自己的梦,统计出不愉快因素在梦中占据优势。她们发现57.2%的梦是‘不称心的’梦,只有28.6%是‘愉快的’。而且除了这些把生活中各种不同的痛苦带入睡梦中【135】的梦以外,还有一些焦虑的梦,梦中充满极不愉快的感情,直到把我们惊醒为止。这些焦虑的梦的最普遍的受害者都是儿童 ,而你却把儿童们的梦描写为不加掩饰的欲望的满足。”
焦虑的梦好像真的推翻了(根据上章所举的梦例而得出的)梦是欲望的满足这个普遍结论,而且似乎一联系到这个结论就必定会被斥为十足的谬论。
然而,要对这些看来似乎证据确凿的反对意见予以反驳却也不难。我们只须注意到这一事实,即我们理论的根据并不基于梦的显露内容,而是在于利用释梦工作去揭示隐藏在梦的背后的思想。我们必须在梦的 显露的 和 隐藏的 内容之间做出对照。的确,有些梦的显露内容带有极痛苦的性质,但是否有任何人试图去解释这些梦呢?去揭露隐藏在这些梦背后的思想呢?如果没有,那提出来反对我的理论的两种意见都站不住脚:因为毕竟有可能经过解释,痛苦和焦虑的梦仍然可证明是欲望的满足。
当一项科学工作遇到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时,给存在的问题【136】再加上一个新问题,往往是一个好办法——正像两个胡桃被放在一起,比单独一个胡桃反而易于砸碎一样。因此我们遇到的问题不仅是“痛苦的梦和焦虑的梦怎么会是欲望的满足?”经过思考,我们还可以提出第二个问题:“梦的那些证实为欲望满足的无关紧要的内容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表现它们的意义?”以我所描述的爱玛打针的长梦为例,它决不是一个痛苦性质的梦。经过解释,它乃是一个欲望满足的绝好梦例。但是,它为什么非要加以解释不可呢?它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把原意表现出来呢?乍看之下,爱玛打针的梦并未给人留下可以代表欲望满足的梦的印象。我的读者们不会有这种印象,我在分析之前自己也无此种想法。如果我们把梦需要解释这种做法称之为“梦的化装”现象,那么我们的第二个问题就是:梦的化装的根源是什么?
为解决这个问题可能会出现好些解释:例如在睡眠中我们根本不可能直接表达梦的思想。但是在对某些梦进行分析之后又迫使我们对梦的化装提出另一种解释。我将以自己的另一个梦为例。这会再次暴露出我的一些言行失检之处,但是对此问题的详尽阐述,也够弥补我个人的牺牲了。
前言—— 1897年春天,我听说我们大学的两位教授推荐我任临时教授(professor extraordinarius)。 这个消息使我惊喜交集,因为这意味着有两位知名人士承认了我,就不能再把此事视为个人关系了。但是我立即警告自己对此不要抱任何希望。过去几【137】年来部长并没有重视这种推荐,而且好几位比我年长和能力至少不亚于我的同事一直徒然地在等待着这种任命。我没有理由相信自己比他们幸运,因此决定对此事听之任之。就我自己来说,我个人没有野心,即使没有教授头衔,我对自己职业上的成功也是感到满意的。而且我也谈不上宣称葡萄是甜还是酸的问题,因为它们悬得太高了。
一天傍晚,我的一个朋友来访,我把他的处境一直视为前车之鉴。他作为教授候选人已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在我们社会,医生有了教授头衔简直可以被病人视为半神人物。他不像我那样听天由命,他已习惯于不时到部长办公室去提醒当局重视他的晋升问题。他这次来看我正好是他在这样一次访问之后。他告诉我这一次他把一位高级官员逼得走投无路,他开门见山地质问,他迟迟不能晋升是否出于教派考虑。答复是:鉴于目前感情状况,阁下肯定暂时不能升任此职,等等。我的朋友最后说,“我至少知道了我现在的处境。”这句话对我并不新鲜,但它加强了我听天由命的情绪,因为教派考虑同样适用于我的情况。
这次访问的次日凌晨,我做了如下的梦,其中梦的形式也很奇特:它包括两种思想和两个模糊不清的形象,每一种思想后都紧接着一个形象。在此处我只报道这个梦的前半部,因为后半部与我现在讨论这个梦的目的无关。
1.…… 我的朋友R是我的叔父——我对他感情深厚 。
2. 他的脸孔靠近我的眼前,多少有些变了形。它好像拉长了些,满腮黄色胡须,特别显眼 。
【138】接着出现梦的两个其他片断,又是一个形象紧随着一个思想,此地略而不谈。
对此梦的解释过程如下:
当我早晨想起这个梦时,不禁放声大笑说:“这个梦真是胡说八道。”但是这个梦整天都萦绕脑际,挥之不去,直到晚上我才开始责备自己:“如果你的一个病人在解释自己的梦时只斥责梦是胡说,你必然会责备他,而且怀疑在梦的背后隐藏了什么想要使自己设法不去意识到它的不愉快的事情。用这同样的方式对待你自己吧。你认为梦是胡说,不过说明了你内心深处有一种抗力不想去解释它。可不要让自己这么搪塞过去啊!”所以我就开始了如下的解释。
“ R是我的叔父 ”,这话从何说起呢?我从来只有一位叔父——叔父约瑟夫 。他有一段伤心的故事。远在三十多年前,他有一次为了急于赚钱竟触犯了禁律,依法判了严刑,他事实上也服了刑。我的父亲因为忧伤头发在几天之内就变得灰白,他常说叔父约瑟夫不是坏人,不过是一个大傻瓜,只此而已。所以如果梦中我的朋友R是我的叔父,那岂不是说R也是一个大傻瓜。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而且感到不痛快!——但是我在梦中看见了这张面孔,拉长的脸和黄色胡须。我的叔叔的确是这副面孔,长脸,配上一副漂亮的黄色胡须,我的朋友R原来是黑发黑须;但是当黑发开始转灰时就会逐渐丧失青春的光泽。黑色的胡须也经历了不愉快的颜色变化:先一束一束地变成红棕色,然后才变成灰色。我的朋友R的胡须这时也发展到了这个阶段——顺便说一句,我注【139】意到我自己的胡须也是如此,不禁感到懊丧。事实上,我在梦中同时看到了我的朋友R和我的叔叔的面孔,就像高尔顿的复合照相(为了突出家庭成员面孔的遗传相似性,高尔顿常用同一底片拍摄几个面孔)。所以毫无疑问,我真的是把我的朋友R当成一个大傻瓜了,——我和我叔叔约瑟夫一个样!
我仍然一点也不明白这种比较的目的何在,但我却仍在继续努力探索。它进行得并不深入,因为我的叔父是一个罪犯,而我的朋友R的名声却无可非议……只有一次他骑车撞倒一个男孩而被罚款。我能把这次犯法记在心上吗?如果把这一点作为比较岂不是笑话。这时我又记起了几天以前与我另一位同事N的一次谈话,我现在又想到了这同一话题。我在街上碰见了N先生,他也正被推荐接受教授职称。他也听到了我被推荐的消息,于是向我祝贺。但是我坚决拒绝了他的好意,我说,“你是拿我开这种玩笑的最后一位了,你自己的切身体验应该知道,这种推荐是怎么一回事。”他似乎开玩笑地回答说,“那也说不定! 我 升不上去是有原因的。你不知道有个女人到法院告了我吗?我无须使你相信这个案子已被驳回了。它完全是一种无耻的敲诈行为。我为了使原告免受处罚而给自己带来了极大的麻烦。部长可以利用这个口实不任命我。但是, 你 的人品却是无懈可击的。”从这里我发现了谁是罪犯,梦要如何解释以及梦的目的何在了。我的叔叔代表了我那两位未获晋升的同事——一个是傻瓜,一个是罪犯。我现在也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被表现出来。如果我的朋友R和N迟迟不能升为教授是因为“教派”理由,那我自己的晋升也必然成了问题;然而,如果我为这两个朋友找到了不适用于我的另外理由,那我就仍然还有晋升的希望。这就是我的梦所采取的程序:它【140】使我的一个朋友R变成傻瓜,使另一个朋友N变成罪犯,而我两者都不是,与他们二人毫无共同之处;于是我就大有希望晋升为教授,我也就可以避开当局对R所下的那种不幸的结论了。
但是我觉得对这个梦的解释还得深入下去,我觉得还没有做出最后的满意解释。我为了自己达到晋升的目的竟轻易地贬低我平素尊重的两位同事,这使我深感不安。然而当我认识到我梦中行为表现的价值时,我对自己的不满也就趋于消失了。如果以为我真的把R看成一个傻瓜,或者以为我真的不相信N所说的敲诈的事,那我定会反驳的。其实我也不相信爱玛会因为奥托替她注射了丙基制剂就真的病情转危。在这两个梦例中,所表达的 不过是我认为可以如此满足我的欲望 。我的欲望满足的论点在这一梦中比爱玛打针的梦听起来似乎更少荒谬性;这个梦的构造更巧妙地利用了实际的事实,就像一种周密编织的诽谤之词,使人觉得其中“不无道理”。因为本来确实有一位教授投票反对我的朋友R,而我的朋友N则是无意中亲口提供了我所希望的材料。但我再重复一遍,我似乎觉得这个梦还有进一步解释的必要。
于是我又记起梦中还有一个片断未曾加以解释。在梦中,R是我的叔叔这个观念出现以后,我对他就有了一种亲切温暖的感情。这种感情是指向谁的呢?当然,我对我叔叔约瑟夫从来没有这份感情,我倒是喜欢我的朋友R,而且多年来一直对他抱有尊敬之情。但是,如果我到他面前向他表达我在梦中的这份亲热之感,他一定会感到肉麻而大吃一惊的。如果我的感情针对着他,在我就显得不真实和夸张,正像我把他的人格和我叔叔的人格掺合在【141】一起来判断他的智慧品质一样,虽然 这里 的夸张是朝着相反的方向的。至此我也开始有了新的理解。梦中的感情并不属于隐意,不属于隐藏在梦背后的思想。它与隐意恰恰相反,目的在于掩饰对梦的真正解释。这大概正是梦的“存在理由”。我记得我是如何对这个梦的解释进行抵抗,我是如何拖延着对它进行解释和如何宣称它只不过是胡说八道。我的精神分析治疗经验告诉我,正是这样的放弃态度需要加以解释:它没有作为判断的价值,只不过是感情的表露。如果我的女儿不喜欢给她的苹果,她一口也不尝,就会说苹果是酸的。如果我的病人像我的女儿那样说话,我就会知道他们关心的正在试图进行压抑一个观念。我的梦也是如此,我之所以迟迟不想对它进行解释,是因为解释起来会对其中某些内容表示反感。当我完成了解释,我也就知道了我一直在极力反对的是什么——就是说,认为R是一个大傻瓜。我在梦中对R的感情并非来自隐藏的梦念,无疑是来源于我对此梦的压抑。如果与隐蔽的内容相比较,我的梦是化了装的——而且伪装成它的反面——于是,在梦中显现出来的感情便达到了化装的目的。换句话说,在这种情况下, 化装 表现得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成为 掩饰 的一种手段。我的梦包含着对R的诽谤;为了不注意到这一点,在梦中出现的竟是诽谤的对立面,一种对他的温顺感情。
这很可能是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发现。第三章所举的梦例表明,也存在着一些不加掩饰的欲望满足的梦。但是在欲望满足难以辨认出来的那些梦中,欲望已经披上了伪装,这必定是梦者对欲望有所顾忌;正是由于这种防御,欲望为了表现自身,除了化装之外,就别无他法了。我试图找出与这种内心精神事件相应的社会现象。在社会生活中,哪儿才能找到与这种精神活动相类似的化装现象呢?只有当两人相处,其中一人拥有一定权力而另一人又非服从【142】不可时,才出现这种情况。在这种情况下,第二个人就会将自己的精神活动进行化装,或如我们所说,加以掩饰。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礼仪,在很大程度上都是这种掩饰;连我对读者们解释我的梦时,也不得不采取类似的化装,甚至诗人也埋怨过这种伪装的必要性:
能贯通的最高真理,
却不能对学生直说出来。
政论作家要对当局写些不愉快的真相也会遇到同样的困难。如果不加掩饰,当局就会压制他们的言论;如果已经口头发表,则事后加以制裁;如果已印刷出版,则事先予以查禁。一位作家必须时刻提防这种稽查 ,所以他在表达言论时必须缓和语气或改头换面。他发现自己不得不依据稽查的宽严和敏感性,有时只要约束一下攻击的形式,有时要用暗喻来代替直接的推论,有时却必须采取某种故作天真的姿态,以免受到制裁。例如,他可以采取中国满清两个官员激烈争辩的形式,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指本国的官员。检查制度越严厉,掩饰的手法就越广泛,而使读者们体会真意的手段也越巧妙 [1] 。
稽查作用和梦的化装这两种现象在细节上如此吻合这一事【143】实,证明了它们是由相同的原因所决定的。我们可以由此假设,每个人的梦由于两种精神力量(或可描述为倾向或系统)的作用而各【144】有其不同的形式。其中一种力量构成欲望,用梦表现出来;另一种力量则对梦中欲望行使稽查作用,迫使欲望不得不以化装形式表现出来。仍需探究的是行使稽查的这第二种动因力量究竟是什么性质。如果我们记得在进行分析之前,我们意识到的不是隐藏的梦念而是记忆中的梦的显象,我们自然有理由假定,第二种动因的特权就是让梦的隐念进入意识。不通过这第二种动因,第一个系统的任何观念似乎都无法抵达意识;而要通过这第二个动因,又必须由该动因行使权力,把寻求进入意识的思想改变成为它认为适合的形式。于是关于意识的“实质”我们也可以得到了一个明确的概念:我们把事物变成意识的过程看成是一种特殊的精神动作,有别于或独立于形成表象或观念的过程;因而我们把意识看成是感知来源于别处资料的一种感官。可以证明,这些也是病态心理不可或缺的基本假设,后面我们还要详细讨论[见第7章,特别是第6节610页以下]。
如果关于两种精神动因及其与意识的关系的这种描述能为我们所接受,则我认为我在梦中对我的朋友R有一种异常感情而在醒后解释中又对他那般侮辱与政治生活有十分相似之处。让我们【145】想象一个充满斗争的社会,统治者唯恐失去自己的权力,对舆论时刻保持着警惕。人民反对一个不得人心的官吏并要求他去职,但是统治者为了表示无视群众的愿望,偏偏选择这个时机毫无理由地把该官员加以擢升,并赋予特权。同样,我那控制着接近意识的第二种动因用一种过分的感情把我的朋友R予以突出,仅仅是因为属于第一系统的欲望冲动当时有其本身的特殊原因而把他贬成了一个大傻瓜 。
基于上述考虑,我们觉得通过释梦可以获得在哲学中难以得到的有关精神机构结构的结论。然而我现在不想沿着这条思路推论下去[第7章再详细讨论];梦的化装问题既已弄清楚,我将回到原来出发的问题上来。提出的问题是,为什么充满痛苦内容的梦可以用欲望的满足加以解决。现在我们已能看到,如果出现了梦的化装,又如果痛苦内容的作用只是在于掩盖某种欲求的对象,这种解决是可能的。要记住我们存在着两种精神动因的假设,我们【146】还可以进一步设想,痛苦的梦实际上是某种内容使第二动因感到痛苦,但同时又满足了第一种动因方面的欲望。就每一个梦都起源于第一种动因而言,它们都是表示欲望的梦,第二种动因对于梦的关系是一种防御的而不是创造的关系 [2] 。如果我们只限于考虑第二种动因对梦发生作用,我们就永远不能了解这些梦。梦的研究者们对梦中出现的所有难题仍然无法得到解决。
每一个特殊的梦例经过分析,必定可以重新证明确实具有代表欲望满足的一种神秘意义。因此我想选择几个含有不愉快内容的梦试加分析。其中有几个是癔症患者的梦,因此需要较长的序言,有时还要离题去深入探讨表现癔症特征的精神过程。为了表明我的论证,这种困难的加重是无法避免的[见104页]。
上文已经说到[100页以下]当我对一个精神神经症患者进行分析治疗时,我们之间照例要讨论他做的梦。在讨论过程中,我不得不对他进行各种心理解释,借以了解他的症状,结果我往往要遭到患者们的无情批驳,其程度并不亚于我的同行们。我的病人们一致反对我的梦是欲望满足这种说法。下面我援引几个用来反驳我的主张的梦例:
一个聪明的女病人说,“你总是对我说梦是欲望的满足,我现在告诉你一个梦,情况恰恰相反——这是一个我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的梦,看你如何自圆其说?这就是我的梦:
“ 我想举行一次晚宴,可是家中除了一些熏鲑外,一无所有。 【147】 我想出去买些菜肴,但忽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六下午,商店都不开门。接着我想打电话叫送些酒菜来,偏偏电话又发生故障。所以我只好放弃了举行晚宴的愿望。 ”
我回答说,当然,只有通过分析才能决定这个梦的意义;虽然我得承认,这个梦乍一看来还很明显和连贯,好像与欲望的满足背道而驰,“但是,是什么事情引起这个梦的呢?你该知道,我们发现一个梦的刺激往往是前一天发生的事情。”
分析—— 我的病人的丈夫是一个诚实而能干的肉商,前一天对她说,他越来越胖了,所以想开始减肥治疗。他提出要起早床,做体操,节减饮食,而最重要的是不赴晚宴。——她笑着补充说,她的丈夫在他固定用午餐的地方结识了一位画家,这位画家一定要替他画一张肖像,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像他这般动人的面孔。她的丈夫用他直率的态度感谢了他,但他确信一个动人女郎的一部分屁股都会比他的整个面孔对画家更富有吸引力 [3] 。她深爱她的丈夫,并就此戏谑了他一番,她还请求他不要给她买鱼子酱。
我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解释说,她长久以来就想每天早晨可以吃到鱼子酱三明治,但是又不愿为此破钞。当然,如果她请求她的丈夫,他马上就会照办。但是恰恰相反,她请求丈夫 不要 为她买鱼子酱,以便她能继续开他的玩笑。
这个解释未免太缺乏说服力。像这样不适当的解释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动机。它们使我想起伯恩海姆的受催眠的患者。当一【148】个患者接受了催眠后暗示,并被问及为什么要这样做时,他并不会回答说没有想到为什么要这样,而是感到不得不编造某个显然不恰当的理由。我的病人和鱼子酱之间无疑存在着与此相似之处。我看出她在实际生活中被迫编造了一个未被满足的欲望;她的梦表达了这个没有得到满足的欲望。但是为什么她坚持需要一个未满足的欲望呢?
至此所产生的联想不足以解释这个梦。我追问不舍。她停顿了片刻,仿佛在努力克服某种抗力,然后继续对我说,前一天她拜访了一位女友,她承认对她怀有嫉妒之意,因为她的丈夫老是称赞她。幸亏这位女友长得骨瘦如柴,而她的丈夫喜爱的是丰满的女人。我问她,她的这位瘦弱的女友谈过些什么?她回答说,这个女人当然希望自己能长得丰满些。她的女友还问过她:“你什么时候再请我们吃一餐?你做的菜总是那么好吃。”
这个梦的意义现在已很清楚了,于是我才能对我的病人说,“其实当她向你提出要你请客时你心中已经有数:‘想得真好,我请你到我家吃饭,你就可以长得胖胖地去勾引我的丈夫了,我才不会再请你去赴晚宴哩。’这个梦告诉你的正是你无法办好晚宴,从而满足了你不想帮助你的女友变胖的愿望。你的丈夫为了减肥决定不接受任何赴宴的邀请,也使你明白了一个人是在别人餐桌上吃胖的。”现在,除了证实这个结果的某些巧合外,一切都清楚了。梦中没有得到解释的还有熏鲑。我问道,“熏鲑是怎么入梦的?”她回答说,“啊!熏鲑是我女友最喜欢吃的佳肴。”我碰巧自己也认识这位谈及的女士,确实知道她舍不得吃熏鲑并不亚于我的病人宁愿省钱不去吃鱼子酱。
这同一个梦,如果考虑到一些附加的细节,还不可避免地要得【149】出另一种更精妙的解释(这两种解释并不互相矛盾,而是具备同一基础;它是一个好例,可以证明梦和其他心理病态结构一样,通常包含着不止一种意义)。大家都会记得,当我的病人在梦中放弃某个欲望的同时,她在现实生活中也试图放弃某种欲望(鱼子酱三明治)。她的女友也表示了一个欲望——变得丰满些——因此如果我的病人梦见她的女友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那是不足为奇的。因为我的病人自己的欲望就是她女友的欲望(增加体重)不应实现。然而代替了这一点的是,她梦见了自己的一个欲望未能得到满足。因此,如果我们假定梦中这个人不是她自己而是她的女友,她不过是用自己代替了女友的位置,或者我们可以说,她把自己与她的女友“等同起来”,梦就获得了一种新的解释了。我相信她在现实生活中正是这样做的。她在现实生活中使自己的一个欲望得不到满足,正是这种“模仿作用”(identification)的证明。
什么是癔症的模仿作用,需要作出较详细的解释。模仿作用是癔症症状的机制中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它能使病人在症状中不仅表示自己的体验,而且也能表现其他许多人的体验。他们仿佛能感受一大群人的痛苦,独自一人扮演许多角色。有人以为这不过是类似的癔症性模仿(hysterical imitation),即癔症患者有能力模仿发生在别人身上但引起自己注意——即同情的任何症状,似乎可以加强到再现的程度。然而这也不过是向我们表明了在癔症性模仿中精神过程所遵循的途径。须知途径本身并不同于遵循该途径的精神活动。精神活动的复杂性要胜过癔症性模仿的普遍特性,它相当于由推论而得的潜意识,可举一例加以说明。假设一【150】个患一种特殊抽搐的女病人与其他一些病人同住一个病室,医生为她治疗。如果这位医生一天早上发现别的病人也模仿这种癔症性抽搐,他将会不以为怪。他只会说:“这是别的病人看见了这个症状,于是加以模仿;这是一种精神感应(psychical infection)。”这话不错,但是这种精神感应是按下述途径产生的。一般说来,病人们相互之间的了解要胜过医生对任何一个病人的了解。医生巡视病室以后,她们就彼此探询。让我们想象某一天有某个女病人的病发作了;于是,其他病人很快就发觉这一次发作是起因于一封家信,一段不愉快爱情的回忆,等等。她们的同情心被唤起了,并在潜意识中作出如下的推论:“如果像这样的原因可以引起这种病的发作,那我也必不可免,因为我也有类似的情况。”如果这种推论进入了意识,就很可能产生对这种发作的恐惧。然而实际上,这种推论是在一个不同的精神领域中发生的,其结果,所畏惧的症状便真正产生了。由此看来,模仿作用并不是单纯的模仿,而是一种基于同病相怜的同化作用。它表现一种类似性,源于保存在潜意识中的某些共同元素。
模仿作用在癔症中应用得最多的是表示一种性的共同因素。一个癔症女患者最容易(虽然不是唯一的)出现的症状是模仿与她发生过性关系的男人或者是与自己一样与同一个男人发生过性关系的其他女人。语言中常用的“宛若一体”描写一对情侣,就含有这种意思。在癔症性幻想中,就好像在梦中一样,患者只要有性关系的 思想 而不必有实际情况发生,就足以达到模仿作用的目的了。因此我所讨论的病人只是遵循着癔症的思想过程的原则,即出于对女友的嫉妒(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公平的)便在梦中取代了女友的位置,并以自己等同于她而编造出一个症状——放弃的愿望。这个过程可阐述如下:我的病人在梦中取代了她的女友的位置是因为她那女友取代了她与她丈夫之间的位置;还因为她很想代替她的女友取得她丈夫的好评 。【151】
我的另一个女病人(也是我所有患者中最聪明的一位)做的与我的理论发生冲突的梦解决得更为简单,但却是按照这同一个模式:简言之,即一个欲望未能得到满足便意味着另一个愿望得到满足。一天我向她解释梦是欲望的满足,第二天她就做了一个梦,梦见和她的婆婆一起到乡间去度假。就我所知,她极不愿意在靠近她婆婆的地方度暑假。而且几天以前,她已在很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成功地避开了婆婆。现在这个梦与她所希望的解决办法完全背道而驰,与我的梦是欲望满足的理论岂不是形成了尖锐的矛盾吗?要解释这个梦无疑只有根据梦的逻辑推论。这个梦本身表明我是错了。 但是,我发生错误正是她的愿望,她的梦表明了这个愿望得到了满足。 然而她希望我发生错误的愿望通过与她的度暑假发生联系而得到满足,实际上牵涉到另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约在那个时期,根据我对她分析的材料,已经揣测到她在生活中某一时期发生过导致她生病的某一重要事实。她最初矢口否认,因为她再也回忆不起此事,但是不久她便不得不改变语气,承认我是对的了。因此,她总希【152】望我发生错误,而这个欲望转变成了她和她婆婆一道下乡度假的梦,以此来满足她那有充分理由的愿望,愿她初次才意识到的那件事永不要再发生。
我还敢举一个例子,无须分析,只凭猜测便足以得到解释了。我有一个中学同班的朋友,有一次他听我在为数不多的听众面前演讲梦是欲望的满足这个新观点,回家后梦见 他的讼案全部败诉 (他是一个大律师),后来他以此为理由反驳我的理论,我避开话题说,一个人毕竟不能 全部 胜诉吧!但是我暗想,“同窗八载,我总是名列前茅,而他成绩忽上忽下,一直平平,从那时起,他难道不会有这样的愿望,希望我总有一天会摔得够惨的吗。”
还有一个病人告诉了我一个悲伤性的梦,用来反对我梦是欲望满足的理论。
病人是一个年轻的女郎,她说,“你会记得,我的姐姐现在只有一个男孩卡尔;当我还和她住在一起时,她失去了她的大儿子奥托。我喜欢奥托,可说是我把他带大的。我也喜欢小卡尔,但当然还赶不上死去的奥托。但是昨晚我梦见 我看见卡尔死在我的面前,他两手交叉地躺在小棺材里,四周点着蜡烛——这情景正和小奥托一样,他的死对我简直是当头一棒 。请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你是了解我的,难道我希望我的姐姐再失去她的独子吗?这个梦是否意味着我宁愿死去的是卡尔,而不是我更为疼爱的奥托呢?”
我向她保证,这后一种解释是不可能的。我沉思片刻之后,也就能对她的梦做出了正确的解释,她后来也承认了。我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我完全了解她过去的全部历史。
这个女孩子早年就成为一个孤儿,并由她年长得多的姐姐抚【153】养长大。在来访的朋友中,有一个男子在她心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一段时间二人已经到了几乎快要结婚的地步;但是她的姐姐没有说明原因就破坏了这个幸福结局。好事被破坏以后,这个男子停止了来访。我的病人便把感情转到了小奥托身上。奥托死后不久,她就脱离她的姐姐而独立生活了。但是她没有能够摆脱对她姐姐的那位朋友的感情。她的自尊心使她躲避他。后来虽有一些人向她求爱,她始终不能转移对他的爱情。她心目中的对象是一个文学教授,只要他一宣布要做学术演讲,不论何时何地,她一定去做一名听众,不放弃任何可以远远看到他的机会。我记得前天她曾告诉我,那位教授准备参加一次专场音乐会,她也想去参加以便能够再看他一眼。这是做梦前一天的事,而音乐会就在告诉我的当天举行。这样一来,我就不难作出正确的解释了,于是我问她是否能记得奥托死后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她马上回答说,“当然啰,教授在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又来看我们,我看见他站在小奥托的棺材旁边。”这正是我所预料的,我于是解释了这个梦:“如果现在另一个孩子死去,又会发生同样的事,你将整天陪着你的姐姐,教授又必定会来吊慰,而你也就可以在同样的情况下再一次看见他了。这个梦的意思不过是你期望再看他一次,这也是你在内心中不断挣扎着的欲望。我知道你口袋中已经有了一张今天音乐会的票。你的梦是一个迫不及待的梦,它使你提前几小时看见了他。”
为了掩饰她的愿望,她显然选择了一个通常压制这种愿望的情景,这时一个人充满了悲哀,以致不可能想到爱情。然而这个梦【154】仍然完全复制了真实的情景。她站在她更为钟爱的大孩子棺材旁边,仍然不能抑制住对这位长期未见的访问者的脉脉柔情 。
对于另一个女病人的一个类似的梦则作了另一种解释。这个女病人年轻时非常机智和乐观,在她治疗期间所做的观念联想中仍可看出这些性格特征。在一个长梦中,她似乎看到自己十五岁的女儿死了,躺在一个“木箱”中。她存心用这个梦景来反对我的欲望满足的理论,虽然她自己也怀疑“木箱”的细节必定另有含义 。在分析过程中,她记起了先天晚上的一次茶会,当时有几个人谈到木箱这个英文字可以译成德文的好几个意义——如“柜子”“包厢”“胸部”“耳光”等。从同一个梦的其他部分已能使我们进一步发现她已猜到了英文“木箱”这个词与德文“Büchse”(容器)有关,从而使她不由想起“Büchse”还有一个女性生殖器的粗鄙意思。如果加上她那有限的局部解剖学知识,则可假设躺在木箱中的小孩意味着子宫内的胚胎。到此为止,她也不再否认这个梦象实在符合她的一个愿望。像许多结了婚的年轻妇女一样,在怀孕之后并不感到愉快,不止一次地想到让自己腹内小孩死去。在一次与丈夫激烈口角之后,狂怒中的她确实用自己的拳头猛击自己的身体使能打击腹内胎儿。因此死孩的梦事实上是满足了一个欲望,不过这个【155】欲望被搁置了十五年之久。如果一个欲望在如此长时期之后又得到满足而未被认出,并不足以为奇。这期间发生的变化太多了。
包括上面两个梦例(有关亲人死亡)在内的一组梦例我将在“典型的梦”[248页以下]的标题下继续讨论。现在,我将用新的梦例来证明,梦的内容尽管是不幸的,但所有这一类梦仍必须解释为欲望的满足。
下面讲的不是我的病人的梦,而是我熟识的一位聪明律师的。他告诉我这个梦,目的在于使我不要对梦是欲望的满足这个理论草率地作出结论。这位律师说,“ 我梦见我挽着一个妇人走近我的住屋。一辆关着门的马车停在门前,一个男人走近了我,出示了他的警官凭证,要我跟他走一趟。我请他稍等片刻,以便处理一下我的事情 。你能相信我会怀有被捕的欲望吗?”——当然没有,但你是否知道你是为什么被捕的吗?——“是的,我想是为了杀婴罪”——杀婴罪?但是你肯定知道这只有母亲对新生儿才犯这种罪——“不错 ”——那么你在什么情况下做这个梦的呢?前一晚发生了什么事呢?——“我可不能告诉你,这是一件很微妙的事。”——但我非听不可,否则我们只好放弃释梦的念头了。——“好吧,那么你听着,我昨晚没有在家,而是和一个我非常喜欢的女人过夜去了。我们在早晨醒来后又发生了一次关系,然后又沉沉睡去,而且做了我告诉你的这个梦。”——她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吗?——“是的”——那你当然不希望她为你生孩子了?——“嗯,那会泄露我们的。”——那么你们从来没有过正常的性交吗?——【156】“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在射精前就抽出来。”——我想你在夜间好几次都采用这个办法,只是早晨这一次你感到有点没有把握,不知道做得是否成功。——“无疑,这是可能的。”——在这种情况下,你的梦就是欲望的满足,它再向你保证你没有生出孩子,或者等于说,你杀死了一个婴儿。那些中间环节是不难指出的。你可记得几天以前,我们谈到了结婚的一些为难之处,其中最大的矛盾是,性交时任凭用什么方法避孕都是容许的,而一旦卵子和精子结合而成胎儿时,任何干预就要受到法律制裁了。由此我们回想到中世纪的争论,那时认为正是在这一瞬间灵魂才进入胎儿体内,只是在这时期以后,才可应用谋杀的概念。无疑,你是记得莱劳那首令人不快的诗[“死者的幸福”]的,其中把杀婴和避孕视为同一回事。——“真奇怪,今天早晨我似乎偶然想到了莱劳。”——这是你的梦的一种反响。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梦中同时还含有另一种欲望的满足。你挽着一位妇女的臂膀走到你的家门。因此你是带她回家 ,而不是像在现实生活中那样晚间偷偷地在她家过夜了。构成梦的核心的欲望满足为什么用这种不愉快形式加以掩饰或许不止一个原因。也许你从我所写的焦虑神经症病因学的论文[弗洛伊德,1895b]中已经知道了,我把 不完全性交 也看成神经症焦虑发展的一个病因因素了?这很符合你的情况,如果以这种方式进行性交,多次以后,你就会感到心情抑郁,这也就在后来成为构成你的梦的元素之一了。而且,你还利用了这种抑郁心境掩盖了欲望的满足。[见487页]顺便说一下,你谈到的杀婴还没有得到解释,你怎么会想到只有妇女才能犯的这种罪呢?——“我得承认,几年以前我被卷入了这样一件事。我和一位少女发生了性爱关系,为了避免不幸后果就去堕胎。这事我不知情,但我是应负责【157】任的,长期以来我时刻感到不安,生怕事情暴露。”——我很了解你的心情。这种回忆也是使你担心不完全性交可能未能成功的原因之一 。
一个年轻医生听我在演讲中描述了这个梦,想必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他很快地模仿着用同一思想模式分析了他自己另一个主题的梦。在做梦的前一天,他送交了他的所得税报表,因为收入不多,他是如实呈报的。当晚他梦见 他的一位熟人从税务委员会来告诉他,会上所有其他报表都已通过,只对他的呈报表示普遍怀疑,并课以一笔很重的罚款 。这个梦的欲望满足伪装得很差,他显然希望成为一个有巨额收入的医生。这个梦使我想起另一个尽人皆知的少女故事。许多人要她不要答应一位求婚者,因为他性情暴烈,结婚后她肯定要挨打。少女回答说,“但愿他揍我。”她的结婚欲望是如此强烈,以致不仅愿意承担结婚带来的不幸,而且甚至把它变成一种欲望!
常常有些梦与我的理论直接相抵触 ,它们的主题要么是欲望得不到满足,要么出现的显然是不期望的事物。我把这一类梦统统放到“反欲望的梦”这个标题之下。如果从整体来考虑这些梦,我似乎可以追溯到两个原则。其中一个原则虽然对人们的梦生活和现实生活都有重大影响,可我现在尚未谈到它。导致这类梦的动机之一就是期望我是错的。在我的治疗过程中,如果我的【158】病人处于对我进行抵抗的状态,照例有这一类梦出现。而且在我初次向病人解释梦是欲望的满足这个理论之后,我敢说一定会诱发这样的梦 ,还可以预料,本书的某些读者也可能会出现这一类的梦:如果他们一心希望我是错的这个欲望能够实现,他们就很可能发生反欲望的梦。
最后我再举一个病人在治疗过程中做的梦例,用以证实我所说的这个原则。一位少女极力反对她的一些亲戚和专家的意见,坚持继续请我治疗,并达到了目的。她梦见 家里人不准她到我这儿来就医。她于是提醒我,我曾经允诺过她,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继续为她免费治疗。我回答说,“在钱的问题上,我不能作出任何允诺。” 必须承认,这个梦例是很难解释为欲望的满足的。但是在这一类梦中,人们往往可以发现另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的解决却有助于原有问题的解决。她借我之口说的话从何而来呢?当然,我从没有对她说过这种话,但是她的一位对她最有影响的兄弟有意把这种感情嫁之于我。她不仅在梦中坚持她的兄弟是正确的,而且这种想法支配着她整个生活,也成了她的致病动机。
奥古斯特·斯塔克(1911) 医生做过一个梦并做了分析,这个梦乍看起来特别难以用欲望满足的理论来进行解释。“ 我发觉左手食指指尖上有梅毒的初期迹象 (Primäraffekt)。”稍加思索,这个梦除了它的非所希望的内容外,它显得清楚而连贯,似乎无须分析。然而如果我们不怕麻烦地深入分析下去,将会发现“Primäraffekt”的意思相当于“Prima affectio”(初恋),而那令人厌恶的溃疡,用斯塔克的话说,则“证明代表着带有强烈情绪的欲望满足”。
反欲望的梦 的第二个动机非常明显,以致很容易被人忽视,【159】我自己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就是如此。许多人的性体质中有一种受虐狂成分,它的产生是由于攻击性的虐待狂成分颠倒所致 。有些人不是从所受的身体痛苦方面而是从羞辱和精神痛苦中获取愉快,可称他们为“精神受虐狂者”。这种人显然容易出现反欲望的梦和不愉快的梦,这些梦同样是欲望的满足,因为它们满足了受虐狂的倾向。我引证一个年轻人的这种梦,他在小时候曾经百般折磨过他的哥哥,并且对他有同性恋的依恋。当他的性格发生了根本变化以后,他做了如下的梦,包括以下三部分:1. 他的哥哥正拿他打趣 。2. 两个成人同性恋似地互相抚摸 。3. 他的哥哥卖掉了他正要经营的商行 。他从最后一个梦中醒来,内心充满了痛苦。不论如何,这是一个受虐狂的梦,它的内容可以翻译为“如果我的哥哥变卖我的资产,作为我过去折磨了他的一种惩罚,那倒也是公平合理的。”
我希望上面所举的梦例(在没有新的反对理由提出之前)似乎足以使人相信,即使带有痛苦内容的梦也可解释为欲望的满足 。同时,任何人也不应认为,对这一类梦的解释,每一次都是与人们不愿讲出或不愿想到的某种事情的偶然巧合。由这类梦所唤起的痛苦感情,无疑本身就是阻止我们不愿提及或不愿讨论这些问题的抵触之情(它是往往能够成功的),而如果我们被迫要去干这些【160】事,就不得不努力克服这种反感。但是在梦中这样出现的不愉快感情并不意味着梦中没有欲望的存在。每个人都有一些欲望不愿对别人明言,甚至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另一方面,我们已证实了可以把所有这些梦的不愉快性质与梦的化装这一事实联系起来。因此我们有理由肯定,这些梦是化了装的,它们的欲望的满足已伪装得难以辨认,其原因恰恰在于对梦的主题或由此而产生的欲望存在着一种强烈的反感,很想把它们压抑下去。因此可以说,梦的化装实际上就是梦的稽查作用的活动。根据我们对那些不愉快的梦的分析,我可以拟出下面的公式以表明梦的性质而使我们的一切疑窦趋于消失: 梦是一个(受压制的或被压抑的)欲望的(伪装的)满足 [4] 。
在有着痛苦内容的梦中还留有一小组特殊的焦虑的梦有待讨论。对于没有经过训练的人来说,把焦虑的梦纳入欲望满足的梦【161】一类是难以令人同情的。然而我只能在此予以简略的叙述。它们并不代表梦问题的一个新的方面,它们所面临的是整个神经症焦虑问题。我们在梦中感到的焦虑就是梦的内容 在表面上 所可解释的东西。我们如果对梦的内容深入分析下去,就会发现,梦内容所证实的梦焦虑,与恐怖症中有关观念所证实的焦虑可说是同一码事。譬如,从窗口可能掉下去无疑是一个事实,因此在窗户附近就有理由要小心谨慎。但是令人不能理解的是,这种情况下恐怖症中害怕跌下的焦虑为什么那么强烈而且无休止地紧紧缠着病人不放 。因此我们发现,对于恐怖症和焦虑的梦都可进行同样的解释。在两种情况中,焦虑都是在表面上依附于与焦虑相伴生的观念;其实它是另有来源的。
因为梦中焦虑和神经症中的焦虑之间存在着如此紧密的联系,所以我在讨论前者时必须提及后者。我在论焦虑神经症(弗洛伊德,1895b)的一篇短文中,主张神经症的焦虑来源于性生活,并相当于一种离开自身目的而又无所适从的里比多 。自那以来,【162】这个论断经历了时间的考验,现在我们可以由此推论出,焦虑的梦是带有性内容的梦,属于性内容的里比多已转变而为焦虑。我们在以后分析神经症患者的几个梦时,还有机会支持这种主张 。我在进一步探索梦的理论过程中,将再次讨论焦虑的梦的决定因素并阐明它们与欲望的满足理论的一致性。
[1] [1919年增注]医生H.冯·休格·赫尔穆斯夫人(1915)曾记录一梦,也许比其他任何梦更能证明我选择术语的正确性了。在这个例子中,梦的化装采取了邮政检查员的手法,删去认为不合法的段落。由于开了天窗,以致被删的段落变得不可卒读。梦的稽查作用则用不可理解的喃喃之声代替它们。
为了使这个梦明白易懂,我必须加以解释。梦者是一位深受教育、年高望重的妇人,五十岁左右,她的丈夫是一个高级军官,约于十二年前去世,儿子们都已长大成人。在做此梦时,有一个儿子正在前线。
现在可略述梦境了。梦是关于大战时的“爱役”[“Liebesdienste”首先意味着“慈善服务”如“无偿服务”,但此词显然另有含义]。“病人去到第一军医院,对门警说要进院服务,须和院长一谈(说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姓名)。她说话时,非常着重‘服务’二字,以致警官立即察觉她所指的是‘爱役’。因为她是一个老妇人,所以警官有些迟疑,后来,才许她进院。但是她没有去见院长,却走进一个大暗室内。室内有许多军官、军医,或站或坐于一个大餐桌旁。她对一个军医说明自己的来意;他们立即理会了她的意思。她梦中所说的话是:‘我和维也纳无数妇女准备供给士兵、军官和其他人等……’最后的话变为喃喃之声。然而她一看到军官们的半困惑半怀恶意的表情,便知道他们都已领会她的意思了。她又继续说,‘我知道我们的决定是古怪的,但是我们都十分热诚。战场上的士兵,绝没有人问他是否愿意战死的’。然后是几分钟难堪的沉默,军医将两臂抱住她的腰说,‘太太,假如真的这样,那……(又继以喃喃之声)’。她挣脱了身,想道,‘他和其余的人都是一样的’,于是回答说,‘天啊,我是一个老妇人,或许不至于有这样的事。另外,有一个情况是必须要考虑的:年龄必须受到尊重。一个老妇人……还仅仅是个孩子,绝不应该……(喃喃声),这简直太可怕了。’军医说‘我完全明白’。但是有几个军官,其中有一个在年轻时还曾向她表示过爱情,都高声大笑。这位太太于是就请见院长,要求把事情讲清楚;院长是她所认识的,但是使她吃惊的是,她竟记不起他的姓名了。然而军医十分彬彬有礼,通过一条狭窄的螺旋形铁梯,把她从暗室直接引上了三楼。上梯时,她听见一个军官说,‘不管一个女人年纪大小,这个决定是惊人的!向她致敬!’感到自己只是在尽自己的义务,她爬上了一个没有尽头的铁梯。——这个梦在几星期内重复过两次,虽略有变动,但据这位太太说,变动之处都是全无意义或不重要的。”[对这个梦的进一步详论可见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1916—1917)第9讲(本注译文采用商务中文版第102—103页)。]
[2] [1930年增注]后文[476页的注和557页以下]我们也提到相反的例子,即梦在 第二 动因方面也表现了一种欲望。
[3] 参见谚语“要坐着画像”和歌德的诗句:
[如果他没有屁股,
这位贵人怎生坐着?
——《托达利塔特》(1814—1815)]。
[4] [1914年增注]据说有一位当代伟大作家根本不相信精神分析及其对梦的解释,但他对梦的性质却独立地提出了几乎相同的说法。他说梦“是受压制的欲望和愿望,在虚假的特性和名称下未经许可的呈现。”(斯匹特勒,1914,1)
[1911年增注]我将在此提前援引以后将会引起讨论的奥托·兰克在这一点上对上述基本公式的扩充和修订:“根据并借助受压抑的、幼稚的性资料,梦经常表现为当前的、而且照例以一种隐蔽的和象征的伪装形式出现的性欲的满足。”(兰克,1910[519])
[1925年增注]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把兰克的公式视为自己的公式。我在正文中所说的那个短短的说法,我认为是适当的。但是单单是我提到兰克的修订这一事实,就足以使精神分析屡遭攻击,以为我们是主张“所有的梦都包括有性内容”的了。
如果按原义来理解这个句子,那只能证明我们那些没有道德的批评家已习惯于无的放矢,以及我们的反对者多么容易对极其明白的陈述随意扩大攻击的范围。因为只在前面几页[127页以下]我就提到了在儿童梦中得到满足的就有好几种欲望(旅游的或游湖的欲望,弥补未参加晚餐的欲望);在其他地方,我还讨论了饥饿的梦[131页注2],口渴的梦[123页以下]或有排泄需要的梦,以及仅仅是方便的梦[125页]。甚至兰克本人也没有把话说绝,他所用的字眼是“ 一般说来 ,还有性爱欲望”,而且他所说的内容在成人梦中也得到广泛的证实。
如果我把我的批评家们所用的“性的”(sexual)意义调换为精神分析中现在通常用的“性爱”(Eros)意义,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但是我的对手们对于所有的梦是否由[与“破坏的”本能相反的]“里比多”本能力量所引起的这一个问题大概是不感兴趣的。[参见弗洛伊德,《自我与伊底》第4章(弗洛伊德,1923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