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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梦是欲望的满足【122】

当我们穿过一条峡谷,爬上一片高地,大路向不同方向延伸,美景尽收眼底时,我们最好能暂停片刻,考虑下一步应该选择什么方向。这正是我们现在的处境,因为我们已爬上释梦的第一个顶峰 。这个突然的发现使我们耳目为之一新。梦并不是代替音乐家手指的某种外力在乐曲上乱弹的无节奏鸣响[见78页];它们不是毫无意义,不是杂乱无章;它们也不是一部分观念在昏昏欲睡而另一部分观念则刚刚醒来。相反,它们是完全有效的精神现象——是欲望的满足。它们可以被插入到一系列可以理解的清醒的心理活动之中;它们是心灵的高级错综复杂活动的产物。

但是正当我们为这一发现而欢欣鼓舞时,一大堆攻击性问题却接踵而来。如果按照这个释梦理论,即梦是欲望的满足,那么,表现欲望满足的突出而又奇特的形式的来源又是什么呢?在构成我们醒来后记得的显梦之前,梦念又发生了一些什么变化呢?这种变化是怎样发生的?转变成梦的那些材料从何而来?在梦念中【123】可以发现的许多特性——如它们的相互矛盾,(参见借水壶的比喻,120页)又是如何引起的?梦对我们的内心精神过程能揭示出一些新东西吗?梦内容能修正我们白天所持有的意见吗?

我建议把所有这些问题暂搁一旁,只沿着一条特殊道路追寻下去。我们已经知道梦可以代表欲望的满足,我们首先要问,这是梦的一个普遍特性还是如我们初次分析的仅是一个特殊的梦(爱玛打针的梦)内容。因为即使我们准备发现每一个梦都有其意义和精神价值,但这一意义不是在每个梦中都相同这一可能性仍然存在。我们的第一个梦是欲望的满足;第二个梦则可以是惧怕的表现;第三个梦的内容可以是一种沉思;第四个梦又可以仅仅是记忆的再现。除了这一个梦外,我们会发现其他欲望的梦吗?或者除了欲望的梦外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梦了吗?

要证明梦所显示的往往是不加掩饰的欲望满足并不困难;因此梦的语言长期不为人所理解似乎令人感到惊讶。譬如有一种梦,就像做实验那样,只要我高兴,就能将它唤起。如果我在晚上吃了鳀鱼、橄榄或任何太咸的东西,夜间就会因口渴而醒来。但是在醒前往往做一个内容大致相同的梦,就是我正在喝水。我梦见我正用大碗牛饮,那水的滋味就如焦干的喉咙尝到清泉一般的甘美。我然后醒来感到自己真的想喝水。这个简单的梦是我醒来后感到口渴所引起的。渴引起饮的欲望,而梦则向我证实了欲望的满足。所以做梦是在执行一种功能——这是不难猜到的。我的睡眠向来很深沉,任何躯体需要都不容易把我唤醒。如果我能梦见我在饮水解渴,那么我就用不着醒来再去饮水。所以这是一种方便的梦。做梦取代了往往是生活中别处发生的动作。遗憾的是,【124】我的饮水解渴的需要,不能像我对我的朋友奥托和M的进行报复那样用梦来求得满足,但是两个梦的意向却是一样的。不久以前,我又做了一个稍有改变的同样的梦。我在入睡以前就感到了口渴,便把床边桌上的一杯水一饮而尽。当晚几小时以后,我又觉得渴得要命,这一次结果却不是方便的梦了。为了要拿到一些水,我必须起身去拿我妻子床旁桌上的玻璃杯。我于是做了一个恰如其分的梦,梦见我的妻子正用一个瓶子给我饮水。这个瓶子其实是我在意大利旅行时买回来的一个伊特鲁斯坎骨灰罐,早已送给人了。但是罐内的水非常咸(显然是因为罐里的骨灰)以致惊醒过来。可以注意到,在这个梦中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善。因为它的唯一目的就是满足一个欲望,所以完全是利己主义的。贪图安逸和方便与体贴别人是水火不相容的。梦见骨灰罐也许又是另一个欲望的满足。我很可惜这个骨灰罐已不属于我了——正如我妻子桌上的那杯水也不是伸手可及的。这骨灰罐与我口中感到的越来越咸的味道也是切合的,其目的是迫使我醒来

像这样一类方便的梦在我年轻时经常发生。就我记忆所及,【125】我已习惯于工作到深夜,早晨往往难以起床。因此我常常梦见自己已经起床而且站在脸盆架旁边;片刻之后,我就明明知道自己真地还未起床,但同时我却多睡了一会儿。一个和我一样贪睡的年轻同事医生,曾向我讲了一个特别有趣的懒散的梦,其表现的方式非常别致。他住在医院附近的一个公寓里,他吩咐女房东每天早上严格按时喊他起床,但是她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一天早晨,他睡得似乎特别香甜。女房东进房喊道:“佩皮先生,醒醒吧,是到医院上班的时候了!”他听到喊声后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医院病房的一张床上,床头挂了一张卡片,上写:“佩皮,H,医科学生,22岁。”他在梦中对自己说,“我已经在医院里,所以无须再去医院了”——于是翻了一个身又继续睡着了。他就是这样坦白承认他做梦的动机的

再说一个梦例,也是说明在真实睡眠中刺激对梦产生的影响。我的一个女病人,不得已做了一次不很成功的下颚外科手术。医生要她在脸的一侧日夜带上冷敷器,但是她一到睡着了时就往往把它扔开了。一天,当她又把冷敷器扔到地板上时,医生要我严厉地责备她几句。她回答说,“这一次我是真地忍不住要这样做的。因为我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正坐在歌剧院的包厢里,非常高兴地欣赏表演。但是卡尔·梅耶尔先生却躺在疗养所内,痛苦地抱怨着下颚的疼痛。所以我认为,既然我没有任何疼痛,要这个冷敷器何用,于是我就把它扔掉了!”这个可怜的病人使我想到有些人在不愉快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应该说我能想些比这更【126】愉快一些的事。”这个梦就是比较形象地表现了这个比较愉快的事。梦者把自己的痛苦转嫁给了卡尔·梅耶尔先生,也就是她偶然记得的熟人中最普通的一个年轻男子。

从我所搜集的正常人的某些梦例中,同样可以看出欲望的满足。我的一个朋友知道了我的理论并且告诉了他的妻子。一天他告诉我:“我的妻子要我告诉你,她昨晚梦见来了月经,你猜这是什么意思。”我当然猜得着,这个年轻的已婚妇女梦见来了月经就是意味着月经已经停止。我敢相信她是很想在挑起做母亲的重担以前还能多享受一些自由。这是通知她第一次怀孕的巧妙方式。我的另一位朋友写信告诉我,不久以前他的妻子梦见注意到自己的汗衫前部有一些乳渍。这也是表明怀了孕,但不是第一胎。这位年轻的母亲希望自己这一次能比第一次有更多的奶汁喂养她的第二个孩子。

一位年轻妇女因照料自己害传染病的小孩已连续几个星期没有参加社交活动。小孩痊愈后,她梦见出席一个舞会,在她遇见的人中有阿尔方·都德,保罗·布尔热和马尔赛·普雷沃斯特,他们待她都很和蔼而有风趣。这些作家都酷似他们的画像,只有普雷伏除外,她从未见到过他的画像,而他看起来很像……前天到病房来熏烟的防疫官员,也是许久以来第一个拜访她的人。因此这个梦可以完全翻译为“现在该是停止长期照料疾病而搞些娱乐的时候了!”

这些梦例或许已经够说明梦仅能解释为欲望的满足,而且在最最经常和各种情况下,其意义也是一眼就可看得出来的,并无任何掩饰。它们大都是一些简短的梦,与混乱纷繁的梦适成鲜明的【127】对比,而引起梦的研究者注意的主要是后一类梦。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要停下来花点时间来考察一下这些简单的梦。我们可以期望在儿童身上发现梦的最简单形式,因为他们的精神活动肯定没有成人那么复杂。我认为就像研究低等动物的结构和发展有助于了解高等动物的结构和发展一样,探讨儿童心理学一定也有助于对成人心理学的了解。只是直到现在为止,还很少有人积极利用儿童心理学去达到这一目的。

幼儿的梦 往往 是纯粹的愿望满足,因此与成人的梦比较起来,确实索然寡味,它们不表现出有待解决的问题,但是在提供证据以表明梦的深刻本质是欲望的满足上,却有无法估量的价值。我从自己孩子的材料中已搜集到这样的梦例。

我得感谢1896年夏季我们从奥西湖到可爱的乡村哈尔斯塔特 那一次旅游所做的两个梦。其中一个梦是我女儿做的,那时她才八岁半;另一个是她的五岁三个月的弟弟做的。我必须先说明一下,那年整个夏季,我们都住在奥西湖的附近山中,在那美好的季节,可以饱览达赫斯坦的秀丽景色。从望远镜内可以清楚地看到西蒙尼小屋。孩子们常常试用望远镜去看它——我可不知道他们是否看见了。在我们旅游出发以前,我已经告诉了孩子们,哈尔斯塔特位于达赫斯坦山脚下。他们渴望着这一天的来临。我们从哈尔斯塔特爬上埃契恩塔尔,一路上景色不断变化使孩子们高兴异常,但是他们当中那个五岁的男孩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每【128】看见一座新的山峰他就问是不是达赫斯坦,而我每次一定得说:“不是,不过是山下的小丘。”他问了几次之后,就完全沉默不语了,而且干脆拒绝跟我爬上陡路去看瀑布。我猜想他是疲倦了,但是第二天早晨,他兴高采烈地对我说:“昨晚我梦见我们都到了西蒙尼小屋。”这时我才对他有所了解。最初当我说到达赫斯坦时,他曾经期望在到哈尔斯塔特的旅游中爬上山去并亲眼看见经常在望远镜中看到的西蒙尼小屋。但是当他发觉别人总是用山丘和瀑布的话来搪塞他,他就变得失望而无精打采了。这个梦是一种补偿作用。我企图弄清梦的细节,但内容却是干巴巴的。他只是说,“你得爬六个小时的山路。”——这只是别人告诉他的话。

这同一次旅游也激发了我那八岁半女孩的愿望——这些愿望也只能在梦中得到满足。我们这一次带了邻居的一个十二岁男孩去哈尔斯塔特,他像一个风度翩翩的小男子,看来已有了博得这个女孩欢心的迹象。第二天早晨她告诉了我下面这个梦:“真奇怪!我梦见埃米尔成了我们家中的一员,他喊你们做‘爸爸’‘妈妈’,而且跟男孩子们一样和我们一起睡在大房间里。然后母亲走了进来,将一大把用蓝绿色纸包装的巧克力大棒糖丢在我们床下。”她的兄弟们显然缺乏释梦的遗传才能,只是学着当时一些权威们声称,这个梦是胡说,但女该本人则为梦的一部分进行了辩护。而且从神经症理论的观点来看,可以知道她是为哪一部分辩护的。“当然,埃米尔成为我们家庭的一员这是胡说,但是巧克力棒棒糖那一部分不能算胡说。”这一点正是我没有弄清楚的,但女孩的妈妈为我作了解释。从车站回家的途中,孩子们在自动售货机前停了下来,他们已习惯于从这种机器购买包着闪闪发光锡纸的巧克力棒棒糖。他们很想买一些,但是他们的母亲正确地决定,这一天他们的愿望已充分地满足了,这一个愿望不妨带到梦中去满足吧!我【129】自己没有看见这件事。但是被我女儿申斥的那一部分梦,我马上就明白了。我曾听到我们那位举止端庄的小客人在路上招呼孩子们要等“爸爸”和“妈妈”赶上来,小女孩的梦把这种暂时的亲属关系变成了永久性的承认。她的感情还不足构成超出梦中表现情景的任何其他伴侣形象,还不过是兄弟般关系而已。至于巧克力棒棒糖为什么被抛到床下,不问她当然是不可能知道原因的。

我的朋友告诉了我一个与我儿子做的极为相似的梦。做梦的是一个八岁女孩。她的父亲带着几个孩子步行去多恩巴赫 ,打算参观洛雷尔小屋。但因为天色已晚,只好折回。为了不使孩子们失望,他答应他们下次再来。在回家途中,他们看到通往哈密欧的一个路标。孩子们又要求去哈密欧,但是因为同一个原因,只好允诺他们改天再去来安慰他们。第二天早晨,这个八岁女孩到她爸爸那里得意洋洋地说:“爸爸,昨晚我梦见你带着我们到了洛雷尔小屋,还到了哈密欧。”由于迫不及待,她已预先实现了她父亲的诺言。

此地有一个同样简单明了的梦,是我的另一个女儿在游览了奥西湖的湖光山色之后做的,她当时只有三岁三个月。她是第一次乘渡船过湖,对她来说,过渡的时间未免太短了。船到了码头,她不愿上岸,哭得非常伤心。第二天早晨她说,“昨晚我又梦见游湖了。”我们揣想她梦中游湖的时间一定比白天长些。

我的大儿子在八岁时已经梦见他的幻想变成了现实:他梦见他和阿喀琉斯同坐在一辆马拉双轮战车上,狄欧米底为他们驾车。不出所料,原来前一天他的姐姐送给他一本希腊神话,他读后兴奋不已。

如果把儿童在睡眠中的梦呓也包括在梦的范围之内,那我可在收集的全部梦中举出一个年纪最小的小孩的梦。我的最小的女【130】儿才十九个月,一天早晨她呕吐不已,结果一天都未进食。就在她饿了一天的当晚,听见她在睡眠中兴奋地喊道:“安娜·弗(洛)伊德,草毒,野(草)莓、煎(蛋)饼,布(丁)!”那时她总是习惯于先说出自己的名字来表示自己占有了些什么东西。这张菜单似乎包括了她最喜欢吃的一些东西。梦呓中草莓以不同方式出现了两次是她反抗家庭卫生规则的证据。可以想见,她无疑没有忽略这一点:她的保姆把她的不适归咎于草莓吃得太多,因此她在梦中对这个讨厌的意见表示了反对

我们虽然强调儿童时代没有性欲因而感到快乐,但也不应忘记失望和放弃也是丰富的来源,因而这两大本能之一都可成为做梦的有效刺激 。下面是另一个梦例。我的一个二十二个月的侄儿,在我生日那天人家要他向我祝贺并送我一小篮樱桃。这时还不是产樱桃季节,所以产樱桃很少。他似乎发觉了这是一个困难【131】任务,因为他口里总是叨念着:“里面有樱桃,”而且不想把篮子递过来。不过,他总算找到了一个补偿方法。他有一个习惯,每天早晨总要告诉妈妈他梦见了“白兵”,——他曾经有一次在街上羡慕地看见一个穿白披肩的军官。在他忍痛送给我樱桃生日礼物的第二天,他醒后带着愉快的口气说“那个兵把樱桃全吃光了”,这个消息只能是梦中得来的

我自己并不知道动物梦见什么。但是我的一个学生讲了一个谚语,引起了我的注意,很值得一提。谚语中问:“鹅梦见什么?”回【132】答道:“玉米。” 梦是欲望的满足的全部理论都包含在这两句话中了

可以看出,仅仅依靠语言学就可以迅速地证实梦的隐意的学说。的确,普通语言中有时对梦不乏鄙视之意(“梦是空谈”这句话【133】似乎就是支持对梦的科学评价)。但是总的说来,有关梦的日常口语总离不开表达欲望的快乐满足。如果我们发现事实超出意料之外,我们不禁会高兴地说:“这件事我连做梦也没有想到!” CLg7kNmuGLIWcGgKvEJIhlnrDu5d22iv6+WBjj6hSYK23wexx9W3/ib/zk2MS5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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