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我叫关阳，亲戚朋友叫我小阳，外人大多叫我小关。
我没有参加2009年高考，以我平时的成绩，考个本科是不成问题的。放弃高考的原因很简单，父亲七年前因病去世，妈妈没有正式工作，靠打零工供我上大学非常困难。我已经大了，应当自己养活自己，让妈妈少受一些罪。
九月底，我说服了妈妈，踏上了南下的火车，从黑龙江来到了广东。望着窗外飞驰而逝的景物，我梦想着几年内能够赚到钱，把妈妈接到南方，让她也享享福。经过这漫长的旅途，我才知道祖国的疆域有多么辽阔。
到了珠海，本来住在有钱的叔叔家，偏巧叔叔是个妻管严，我三天后识相地搬了出去。我在一家小旅店住了下来，开始在网络上四处投简历，也去了珠海的几家人才市场应聘，很快就有了回音，珠海雷霆演艺公司让我去面试。
上午见了市场部胡总监，胡总监胖得像一头猪，两只狡猾的小眼睛表示这头猪并不蠢。胡总监把架子端得十足，摇头晃脑地问了一些问题，我都谨慎地回答了。胡总监又自吹自擂了一通，才放过我。整个面试过程胡总监没有露出一丝笑容，仿佛我刚刚挖了胡家祖坟似的。
中午我随便吃了碗面条，在公司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了公司老板黎总，黎总三十来岁的年纪，下巴上蓄了半寸长的胡须，左手戴了一串大大的红玛瑙念珠，上身穿了件砖红色衬衫，衬衫右面绣了一条二尺多长的金龙，看上去很有艺术家的派头。
黎总同我聊了一会儿，突然问：“关阳，你刚刚从学校出来，怎么能保证一定能做好市场营销呢？”此时年轻老板一双盛气凌人的高傲眼睛，透着自以为是的光芒，仿佛雇员只是他手中任意摆弄的一枚棋子。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我在学校里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只是因为家里穷才没有去读大学，在多年的学习过程中我培养了顽强的意志，我相信这是做好任何工作的前提条件。再者，我这个人有闯劲，口才好，善于与人沟通，相信能做好这份工作。”
黎总似乎非常满意，他的脸露出了假笑，极力表明对下属的关爱。他情绪高昂地说：“要有成功的渴望，成功只属于有准备的头脑！我们公司有你足够的发展空间。”
我高兴地说：“希望能在公司尽快成长起来。”
黎总仿佛说累了，低声说：“明天八点半来上班，底薪一千，每拉来一单业务有5％提成，中午供应免费午餐，公司有宿舍。”
我没有想到工资这么低，跟黎总道了个别，就默默离开了。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第二天还是去上班了。我来得太早了，公司门紧锁着，我望了望窗外，公司在七楼，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个缩小的人影都在匆匆忙忙地走动。
上班后，我认识了市场部的同事：小石、小叶、小沈、小刘，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李经理，李经理负责策划和文案。
昨天面试过度紧张，我没有仔细观察公司的内部格局，上班的时候我仔细看了一下，一进门是前台，坐着两名文员，右侧是市场部的两排办公桌椅，左侧是一个空场，墙上装饰着镜子，是排练用的。再往里是三个分隔出来的小单间，最里面的两个单间是老板和胡总监的办公室。经常有一些年轻女孩被领到三个小单间里面去，来来去去的，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
上午市场部开了个短会，胡总监让李经理带我一段时间。会后李经理给了我一张公司的宣传单，让我背下来，说下午带我去跑业务。宣传单上面有很多照片，文字也不少，我紧张地背诵着，初步了解了公司的业务范围：礼仪庆典、商务会议、活动策划承办、媒体投放代理、艺员经纪、广告创意、影像拍摄制作、大型文艺汇演、形象设计、企业策划、灯光音响舞台、产品促销推广。
下午李经理带我去跑了几家车行，找车行的市场部经理，询问近期有没有新车发布会之类的事情，跑了几家都是徒劳无功。我们坐公共汽车去的，一下车就靠步行一家家拜访客户。
回来时在拱北华润万家站下车，路过一家蝶恋花咖啡厅，我说：“李经理，我请您喝杯咖啡。”
李经理说：“你刚走上社会不容易，还是我请你吧。”
我执意请客，李经理带我去麦当劳喝咖啡，他说这里的咖啡要便宜很多。我们找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了下来，开始享受店内的空调。李经理心情不错，一点没有受到业务没跑成的影响。坐定了，我才端详起李经理的相貌，他长方脸，浓眉大眼，身高与我相仿，大概有一米八三。
李经理问：“宣传单背得怎么样？”
“背诵下来了，就是有点拗口。”
李经理给了我一张他的名片，说：“学点专业术语，宣传单叫DM单，你这样一说，人家客户就觉得你专业。其实你把名片后面的文字背诵下来就可以了，DM单上的东西融会贯通即可，搞营销要随机应变。”
“李经理，能多谈谈公司的事情吗？我刚来，有点一头雾水。”
“我们是东北老乡，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千万别跟其他人提起。咱们公司的主体是一家骗子公司。市场部不是骗子，市场部主要做名片后面写的那些事情。骗子主要是那些在小屋内的所谓的演艺部经理，由楼下的几个星探把受骗女孩子带上来，交给演艺部经理洗脑，演艺部经理忽悠女孩子们，许诺培养她们做T台模特、车模、平面模特、影视演员、礼仪小姐、歌手，把她们称作签约艺人，每人交880元，交费后只给所谓的艺人照一套明星照，此外就再也不管她们死活了；有一种顶级签约艺人，要交两三千元，是被骗得最惨的一类女孩；没有任何特长的女孩子就让她们做前台文员，押金400元，干不了几天就找个借口开除她们，押金不退。他们没有收你的押金吧？”
“没有。我叔叔说，收押金的公司都是坑人公司，让我一听到收押金就走人。对了，那些受骗的女孩子没有上告吗？”
“受骗女孩通常自认倒霉，很少使用法律武器。”
“哦。”我听到了雷霆公司的真实情况，感觉很失望。
李经理语重心长地说：“咱们公司不签合同，员工连社保和医保都没有，老了怎么办？小关，找到了好的公司，你就马上跳槽。暂时先在这里干着，骑马找马，也积累点社会经验。”
“您说得在理。”
我们喝完了咖啡，走出麦当劳。去公司途中路过了两座异常高大的烂尾楼，李经理仰头说：“这就是处于黄金地段的珠海第一高楼——时代·国际公寓，五十多层，近二百米高，1994年开建的，至今没有完工，此楼属于珠海标志性建筑，业内人士称二十年也不一定完工的大楼。”
我仰望着这座混凝土已经封顶的建筑，风在空荡荡的楼层间穿梭，绿色安全网波浪般随风舞动，二百米高的吊车忧郁地站在烂尾楼右侧，吊车的铁臂指向虚无的天空，仿佛冥冥中指引着方向。
建筑四周的围栏上写着“一个时代只有一个地标”，李经理指着围栏说：“时代·国际公寓不愧为地标性建筑，几里外就能看到这座楼鹤立鸡群于楼宇之间。”
我笑了笑：“李经理真幽默。”
我住进了公司的集体宿舍，那是个大房子，隔成了五个小房间，我住在其中一间，每月交一百元房租。我每天中午在公司吃午餐，做饭的阿姨经常抱怨钱少，经常嚷嚷不做了。阿姨每天中午把饭盒拎来，我们每个人吃过饭洗刷自己的饭盒。
接下来的日子，我主要是四处跑业务，车行、影楼、商场、医院，哪里都去。大多时候是李经理带我去的，我渐渐学会了如何与客户打交道。
刚到珠海，我主要对珠海街上的行人感兴趣，那些高楼大厦我以前在电视中早已司空见惯了。我感兴趣的是那些美丽的摩登女郎，也在意时髦小伙子的穿衣打扮，力争赶上时代潮流。我没有多余的钱买衣服，就买了一个崭新的挎包。
在珠海最不适应的是此地的湿热，东北人一时适应不过来。最新奇的是那些随处可见的热带植物——椰子树、凤凰木、榕树、芭蕉树。热带由于雨量丰沛，植物尽情生长，植物之间竞争得很厉害。我注意到大榕树裸露在地面上的根，那些树根像一条条蟒蛇，保持向四周尽力游动的姿态，一条条树根宛如伸向大地的魔爪。
我隔几天就给母亲打一个电话报平安，我心中涌起了浓浓的乡愁，而乡愁主要就是思念母亲。
李经理是一名业余作家，他家中有很多藏书，他送给我一些小说，我最喜欢其中的《弃儿汤姆·琼斯的历史》，书中讲一个像我这样的漂亮小伙子在情场上不断胜利的故事。我在高中没有谈过恋爱，如今走上社会了，爱情似乎变得更加遥远了，与前台文员谈情说爱是不明智的，她们过不了几天就会被开除。文员们来去匆匆，似乎都没有留意我长得很帅，倒是演艺部杜经理看出来这一点。杜经理二十四五岁，脸庞很漂亮，身材丰满，她从来不穿职业装，常常化浓妆，眉眼很风骚，头发染成酒红色，穿戴得像一个舞厅小姐，有很浓郁的风尘气息。
那天公司来了个教舞蹈的老师，几名签约艺人跟着老师练舞蹈。我在旁边看热闹，杜经理偏巧也在那儿。
在吵闹的音乐声中，杜经理大声问我：“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儿人？”
“关阳，黑龙江人。”
“哦，那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岁。”
“哟，我比你大整整十岁。”
“杜经理看上去没有那么大，你要是不化浓妆，会显得更年轻。”
“小老弟挺会说话嘛，以后别叫我杜经理，叫我薇薇姐好了。我是重庆人，重庆产美女啊！我的工作其实就是指导年轻人选择事业和生活，我指导女孩子，也指导男孩子。”
杜经理笑眯眯地望着我，她拿出一支烟，吸了起来。她吐烟圈的时候红唇卷成一个圈，仿佛在吻着空气。看样子如果我待下去，交谈还会进行。李经理说过，演艺部的经理们都是职业骗子。我感觉浑身不自在，找个借口出去了。
后来杜经理又让我叫她薇薇姐，我就那样称呼她了。我感觉薇薇姐对我很有吸引力，我明明知道不该喜欢这个女人，但仍对她有好感，就像某些人偏爱吃臭豆腐一样。杜经理的声音清脆悦耳，宛如百灵鸟的歌声。她的身上充满了活力，仿佛周身燃烧着一团火。
过了几天，市场部来了个文员，名字叫常娜。常娜是所谓顶级签约艺人，她被骗了两千元，事后多次找黎总要，黎总受不了打扰，就把她派给了市场部。胡总监如获至宝，找常娜谈话足足谈了一上午，派给她的任务是记录我们业务员每天出门和回来的时间，登记名片（业务员每天要上交五张名片，以证明自己跑了上述业务），给客户打打电话沟通业务，她比我们业务员要清闲很多。
常娜是中山人，个子不高，她长着一张瓜子脸，大眼睛，小嘴。广东当地人皮肤一般都不大好，常娜却皮肤非常白，她比前台那些文员都漂亮。常娜长着精致的鼻子，几乎稚气未脱的漂亮脸蛋。我没有一支诗人的生花妙笔，无法形容她的美。
常娜的位置就在我的旁边，过了几天，她开始同我小声聊天。
当初演艺部崔经理骗常娜说她长得美，做不了T台模特，可以做平面模特，就是穿上时装拍摄照片，然后登在时尚杂志上，每次给很多钱，常娜就信了。其实我们公司拉不来平面模特的业务，偶尔拉来T台模特的业务，也是找几个身材高的签约艺人临时训练一下，每人每次只给一百元。
常娜穿着一件淡粉色的上衣，显得她体形很好。常娜只愁苦了几天，就露出了乐观的本色。她的上嘴唇很薄，唇边还有一颗美人痣，小嘴隐约总在微笑。她还佩戴着两个做工精美的金耳环，让笑容更加灵动。我想假如我被骗了，一定是表情严肃，面带怒容，不会像常娜那样傻呵呵地笑，所以背后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小白。后来一问才知道，她年龄居然比我还大两岁！
每天我跑完业务回公司，常娜都亲切地问候：“回来啦。”她的微笑特别甜。能坐在常娜的旁边，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多想坐在她身边一生一世。我一直想加深同她的关系，渴望她成为我的女朋友。她长得娇小，一点看不出年龄比我大，反倒显得比我小似的。
十月底公司聚餐。黎总两口子都是四川人，公司每月在一家川菜馆聚餐，黎总不但是雷霆演艺公司的老板，还是巨星演艺公司的老板，那里全是演艺部经理和星探，也就是说全是骗子。
傍晚时分，两伙骗子聚集在一起，他们交谈得很热烈，人还没有到齐，主要是黎总两口子还没来。
我和常娜在一起站着，望着不远处骗子的聚会，一个烫发的胖女人穿了件连衣裙，突显出腰部全是赘肉，露出一双粗壮的胖腿，正和崔经理聊得正欢。崔经理摇头摆尾，像一条刚刚啃到骨头的狗。
雷霆公司最无耻的家伙就是缺了一颗门牙的崔经理，当初正是他骗了常娜的两千元，他却时常跟常娜调笑，常娜一改温和的脸色，对他冷言冷语，姓崔的还是百般纠缠。
我仰了一下脸，对常娜说：“那个姓崔的好像很喜欢你啊。”
“他是个坏人。我不会搭理坏蛋的！”
“是因为他长得丑，还是因为他骗过你钱？”
“他不值一提！老谈他我们能开心吗？”
黎总两口子来了，大家陆陆续续走进饭店。小酒店布置得俗不可耐，屋内供着财神爷。一共摆了两大桌，来了二十多人，骗子们大多和黎总一桌，我们这桌大多是市场部的员工和文员，我坐在常娜的旁边。
我没有注意都吃了些什么，全部心思都放在常娜身上了，只记得菜有水煮鱼和毛血旺，喝的是青岛啤酒和金六福酒。常娜给我夹过几次菜。
我问常娜：“广东人不是不能吃辣的吗？”
常娜笑着说：“我能吃一点，不像一般的广东人。”
这时候崔经理走了过来，举起啤酒杯要和常娜碰杯，常娜用手挡住了杯口，用力摇了摇头，便不再理睬崔经理。
然而常娜却和我喝了几杯啤酒，黎总给大家敬酒的时候她也喝了，常娜这么不给崔经理面子，我相信这个小人一定气坏了。果然，崔经理中途退席，独自灰溜溜地走了。
黎总那桌喝得热火朝天，喊叫声划拳声此起彼伏。觥筹交错之间，大家其乐融融，这群醉生梦死的人只顾乐在眼前，不问明天。
常娜喝了酒，她的面颊红润了，更加美丽了。她说：“我从小就喜欢几个月大的宝宝，梦想着将来能当幼儿园的阿姨，整天陪宝宝们玩。爸爸却让我考了数控中专，学了这个一点用处没有的专业。”
我不懂什么叫数控，却装作很懂的样子连连点头，对她表示同情。
我把话题一转，问道：“你最喜欢哪个男星？”
“是演电影的还是唱歌的？”
“都算上，最喜欢哪个？”
常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刘德华，你同他长得有点像。”
我正要说高中时也有人这么说过，市场部小叶端着一杯啤酒走了过来，他对我俩说：“办公室恋情由地下转为地上了，小两口也该照顾一下我们的情绪啊，来，我同你俩喝一杯！”
常娜酒量不大，确实有点喝多了，红着脸说：“打死你！”她扬起小手去打小叶，小叶向后一躲，他的酒洒了一半。
我伸手把常娜拉了回来，说：“别理他。”
这是我第一次拉常娜的手，内心很激动。她的小手柔软又温暖，握上去很舒服。
我俩又聊了很多，她谈到了她幸福的童年，高中时压力比较大，她爸爸想让她考大学，而她的成绩不怎么好，那段日子过得不太快乐。她说中专毕业后她一直在中山当文员，想出来闯一闯，她说所有城市中她最喜欢中山，结婚后也要定居中山，她说她离不开疼爱她的父母，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在中山。
我说：“日后我一定要到中山去看看。”
“好呀，我给你当导游。”
我俩聊到十一点多才走，当时其他人还在拼酒。过马路时，我试着拉常娜的手，她迟疑了一会儿，把手抽出来了。
我打车送常娜回住处，常娜住在她表姐家，她没有把自己的事告诉表姐。为了省钱我走回住处，路并不远，走了四十分钟就到了。
常娜的面部表情富于变化，对着电脑工作时一副专心致志的神情，上班偷偷看电影时一副调皮的神色，对待崔经理一副厌恶的神态，与我交谈时一副娇媚的模样。
常娜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轻盈与优雅，我常常偷偷看她袅娜的腰肢，然后浮想联翩，幻想着与她拥抱。
我在想着如何对常娜表白，如何去追求她。毕竟我没有任何追女孩的经验。送礼物吗？送什么呢？她会收吗？想来想去还是吃饭好一点，可以多聊聊。
恰好有个东风悦达起亚新车发布会，我们市场部承办的，在报业大厦广场举行。市场部承制了背景喷绘、刀旗、花篮、气球拱门，其实这些东西也是我们向其他公司买的或租的，我们收取差价。这些东西往那里一摆，喜庆气氛立刻就有了。
我们还从外面雇来小提琴手、主持人、四人舞蹈队、女歌手，我们公司自己的所谓签约艺人是拿不出手的，没有达到演出水平。我公司只出了两名车模和一名礼仪小姐。
可怜的常娜还属于顶级签约艺人，由于身高不够，连礼仪小姐都做不了。
胡总监让市场部全体去忙碌。大家安置好了音响设备，等了半个小时，主持人出场了，节目正式开始。李经理一直兢兢业业地给演出人员拍照。
常娜那天穿了件驼色蝙蝠衫，长长的头发扎了个马尾辫，显得很清纯。我和常娜坐在凉棚里面，一边看着节目一边聊天。
我说：“今晚请你吃饭。”
“除了我，还有谁？”
“就你一个。”
“那我不能去。”
“为什么？”
“就是不能去，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听我的，好不好？”
我只好谈些别的，那晚公司聚餐后常娜似乎开始疏远我，是因为我拉了她的手，还是因为小叶的话？
后来我俩不再说话，只是并排静静地坐着，认真看艺人们的表演。
舞蹈队的主跳姑娘跳得激烈而性感，另外三个伴舞的姑娘显然只是笨拙地模仿。四名舞蹈队员跳完舞坐在凉棚休息，激烈的舞蹈过后，她们的胸脯不停地起伏，身上有一股香粉和汗水混合的味道。近看四名舞蹈队员都不太漂亮，远远没有常娜美丽。
那名女歌手年龄大概有三十岁，化着浓妆，穿着一袭白色长裙。小提琴手是个女的，有四十来岁的模样，她很高傲的样子，落落寡合地独自坐在一旁。
两名车模一位穿着蓝色连衣裙，另一位穿着黑色连衣裙，两名车模都戴着墨镜，在阳光下举着伞，一直站在黑色轿车的旁边。车模赚这一百块比礼仪小姐辛苦多了。礼仪小姐只是手捧着一个大钥匙，交给一名老总就完事了。
11月16日是我的生日，我打算再次请常娜，这次学乖了，没有只请她一个人。我说还请了薇薇姐，常娜同意了。她说：“不能喝酒。上次聚餐我都喝醉了。”
“放心吧，不会有酒的，是在肯德基。”
公司附近那家肯德基在二楼，我买来了汉堡、新奥尔良烤翅、薯条、葡式蛋挞、老北京鸡肉卷、土豆泥、可乐、奶茶，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
找来薇薇姐做电灯泡，是比较明智的，薇薇姐很会调节气氛。
我说：“今天是我十八周岁生日。特意请两位姐姐来，庆贺一下。”
薇薇姐说：“我说小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也不事先说一下，我们好准备生日礼物。”
我说：“不用了，你们来了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薇薇姐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这时候，背景音乐停了，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今天是关阳小朋友的六岁生日，祝他生日快乐！”随后响起了歌声：“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和常娜都被逗笑了。薇薇姐就是聪明，总能出其不意地让人快乐。
我打量着对面的常娜和薇薇姐，她俩都属于娇小玲珑的美女。常娜白皙的脸庞，在灯光映照下微微泛红。她化了淡妆，容颜纯洁又美丽。薇薇姐那天抹了深蓝色的眼影，涂了深红色的口红，她戴了两个鸡蛋大小的圆环耳环，说话时耳环不停地摆动，像两个小钟摆。常娜自然比薇薇姐清纯娇美，然而薇薇姐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
薇薇姐明白我为什么请她来，积极地帮我说好话。
薇薇姐说：“你们俩年龄这么小，多好啊，正是谈情说爱的年纪。”
常娜说：“年龄小，才应该打下事业基础。我们正处在拼搏的年纪。”她望着我说：“你说呢？”
我笑了，点了点头。常娜的模样像个小女孩，“事业基础”“拼搏”这些词从她口中说出来，就像小女孩在玩过家家一样。
薇薇姐笑着说：“也可以两个人一起干事业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常娜，告诉你个小秘密。”
我望着薇薇姐，不知她要玩什么花样。
薇薇姐对常娜说：“我们家小阳想你想得不行了，穿衣服也没造型了，跟谁也整不出感情了，走到哪儿也不受欢迎了，心脏也偷停了，你快答应他吧！”
常娜笑着捂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喘了一口气，不敢正眼看我。
薇薇姐看暂时没有突破，就扯了些别的，不让大家冷场。吃完了，我要送常娜，她没有答应。
我问李经理，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进一步赢得常娜的芳心。
李经理说他经验也不多，他同妻子是大学同学，当初是自然而然相爱的，没有刻意做过什么。李经理提议请我、常娜还有薇薇姐去唱卡拉OK。我要出钱，李经理说他也想年轻一回，坚持掏钱请我们。他说了句让我感动的话，他说他一直把我当作忘年交，也就是说把我当作朋友。
到了唱歌那天晚上，李经理完全成了陪衬，只唱了一首《明明知道相思苦》，那是首很老的情歌。李经理剩下的时间就是给我们鼓掌了，但他一直很愉快的样子。
昏暗的光线下，常娜呈现出一种朦胧的美。常娜穿了一身牛仔装，显得有种别样的风情。常娜唱的多半是粤语歌，我听不明白歌词，常娜的嗓音里有种悲凉的东西，和她温婉的笑容不大一致。她是广东人，显然很喜欢粤语歌。
我和常娜唱了《花好月圆夜》《今天你要嫁给我》《恋爱达人》等好几首情侣对唱歌曲。在柔情似水的音乐伴奏下，我和常娜并肩举着麦克风：
“就在这花好月圆夜，两心相爱心相悦，
在这花好月圆夜，有情人儿成双对，
我说你呀你，这世上还有谁，
能与你鸳鸯戏水，比翼双双飞……”
受到这些浪漫歌词的感染，我和常娜一起在屏幕上找歌曲时肩膀挨得很近，她也不躲开。唱歌的间隙，我俩喝了几听蓝带啤酒，她总是高兴地同我碰杯。包房提供的酒杯很小，一杯装不了多少酒。昏暗的灯光下，我感觉很幸福，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喝酒之后，常娜活泼多了。
音乐声放得很大，我只好贴近常娜的耳朵说话：“你以前常来唱歌吗？”
“念中专的时候和同学来过几次。”
“那时候有男生追你吗？”
“有三个男生追，可我在中专的时候没有男朋友。”
“那一定是在小学的时候有男朋友。”
“去你的！”
我握住了她的左手，她用右手轻轻打我的手，假装生气。
常娜贴近我的耳朵说：“别胡闹，让人家看到了不好。”
让我感到出乎意料的倒是薇薇姐，原来她唱歌特别好听。薇薇姐唱了好多歌，印象最深的是她唱的《天涯》，高亢奔放的歌声在包房内回荡：“谁把月缺变成月圆，我用未来换你我的缘，从来风花雪月无常，我却不能笑着遗忘……迎着太阳，看着远方，我只要你的一个承诺，无论你这话是真还是假，我愿陪你走天涯……”
大家唱得很开心，一直唱到午夜，我们才散。我照例打车送常娜去表姐家，然后步行回住处。
唱歌之后，常娜与我的关系更近了，我俩开始用即时通信软件聊天，这样外人只能看到我俩在电脑前忙碌，不知道我俩在闲聊。我的网名是“小阳”，她的网名是“清纯的百合”。
小阳：呵呵，有时间聊天吗？
清纯的百合：有。聊些什么呢？
小阳：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清纯的百合：不好。
小阳：为什么？
清纯的百合：那叫姐弟恋，你比我小两岁。
小阳：女大三，抱金砖。
清纯的百合：我晕啊……我不跟小男孩玩……
小阳：你以为你很大吗？我个子比你高好多呢。
清纯的百合：那我就更不能跟你在一起了，没有安全感。
小阳：送你一首拜伦的《雅典的少女》——
想着我吧，当你孤独的时候。
虽然我向着伊斯坦堡飞奔，
雅典却抓住我的心和灵魂：
我能够不爱你吗？不会的！
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清纯的百合：诗写得不错，你应该送给那些漂亮文员。
小阳：你很美丽，你应该很自信啊。
清纯的百合：不，我一点都不美，我是个嫁不出去的丑丫头。
小阳：你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最美的。
清纯的百合：别老注重外表，这不好。我可以答应你一个小要求，比如说——送你一张照片之类的。
小阳：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以后给我生个小小阳吧。
她脸红了，踢了我一脚。
这次聊天提醒了我，中午的时候，我用手机给常娜拍照，她一开始不让拍，后来看我拍得挺好，也来了兴致，摆着造型让我拍照，我一连给她照了几十张照片，我俩把头凑在一起看，将拍得差的删除，继续拍照。在跑业务的时候，我经常在公共汽车上翻看常娜的照片，时而惆怅，时而满足，时而忧愁，时而欢乐，心中感受着热恋的难以名状的煎熬。
我和常娜是幸福的，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这一点。
那天下午，崔经理对我说：“你来一趟，我找你有点事儿。”
我走进了他的小办公室，崔经理说：“常娜是我女朋友，你小子离她远一点！明白不？”
我蔑视地望着他说：“常娜根本不承认是你女朋友，你太自作多情了！我愿意怎样就怎样，你管不着！”
崔经理恶狠狠地说：“那你以后走路可得当心！”
我没有搭理他，一摔门走了出去。
虽说嘴上不怕，心底还是很担心。此后，崔经理每次出现在我身边，我都有一种压抑感，感受着来自情敌的威胁。
晚上八点多钟，常娜突然打来了电话：“你快来我这里，我表姐出去了，我肚子好疼……”
我飞奔下了楼，打车赶了过去。我让出租车在楼下等我，我快速地按门铃，常娜给我开了门，我看到她脸色异常苍白，几乎站不住了。我拦腰抱起她，按了电梯按钮，一出居民楼，让司机开车送她去最近的大医院。
在急诊室，医生问：“你哪里不舒服？”
常娜说：“一开始右下腹胀痛，然后满肚子痛。”
医生问：“现在哪里痛？”
常娜指着肚子的一个部位，医生让护士把常娜推到妇科，护士进去后说：“再等一会儿，里面还有一个病人。”
常娜疼得满头大汗，一直抓着我的手。苦苦等了半个小时，最终把常娜推到科室里，那名女医生在常娜的肚子上东敲西打一番，说：“应该不是妇科的事，可能是阑尾炎。”
护士把常娜推到外科，因为是晚上了，没有办法做B超（三维超声），医生说：“只能打消炎针，明天八点再开始化验。”
我跑去交纳了三千元住院押金，正好我卡中有母亲给的四千元，我就替常娜交上了。
我陪着常娜来到病房，护士给她打了点滴，常娜痛楚地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握着我的手。
常娜一夜没睡，我也一直坐在旁边陪着她。
第二天早晨，常娜向胡总监请了三天病假，我不知道常娜何时能够痊愈，也请了三天病假。公司里私事请假一律扣工资，胡总监答应得比较干脆。
上午的时候，常娜的表姐赶来了，说了几句就上班去了。
我陪着常娜做了一连串的化验，听医生说，可以确诊是急性阑尾炎，需要动手术。手术被安排在下午三点。常娜说：“不那么痛了，好一些了。”
医生让常娜禁食，连口水都不可以喝。常娜一直在打点滴，望着憔悴不堪受尽折磨的常娜，我几乎落下泪来。
常娜被推到手术室，我在外面焦躁地走来走去——像一头铁笼内的猎豹。后来常娜告诉我，医生在她手上打了点滴，又在她脊椎打了麻醉剂，后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坐在常娜床边，焦急万分地等她醒来。后半夜两点的时候，常娜醒来了。她第一句就问：“小阳，手术做完了吗？”
“现在都凌晨两点了，手术早就做完了。”
“奇怪，刀口怎么不疼？”
来换点滴药瓶的护士说：“麻醉剂还没有过劲。”
常娜说：“我想看看割掉的那段肠子。”
护士说：“医生要做标本，不方便拿来。”
常娜没有再坚持。医生说手术后要禁食几天，五六天后改为半流质饮食，吃些小米粥、大米粥、牛奶之类的食物。
术后第二天，医生让我搀扶着常娜下床走路，常娜说刀口很痛，但医生说这样肠道能迅速恢复，伤口也好得快，不然肠子要是粘在一起就麻烦了，再疼也要坚持走。
我陪了常娜三天，常娜每天要点六瓶药，我都守护在她身边，每天搀扶她走路，陪她聊天。
常娜躺在床上点滴的时候，我问：“你脖子上戴的是什吗？”
“是玉佛。”她把润泽的玉佛拿出来让我瞧，那是一个胖胖的弥勒佛。
常娜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不再苍白如纸了。
她身体好了些，能够坐在床上，同我闲聊：“我从小就想长高点，结果还是个子矮，你不嫌弃我的身高吗？”
“我就爱你现在的样子。”
“人会老的呀，连现在的样子也保持不住，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会的，我日后要娶你做妻子。”
“如果我这次死了，你日后会记得我吗？”
“我会一辈子记得你！你要是离开了，找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
常娜突然哭了，没有出声，只是无声地哭泣，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时至今日，我回忆起这一幕，心中还是溢满了幸福。
李经理来医院看望常娜，留下水果就匆匆离开了。
术后第五天，常娜出院了。我的钱几乎用尽了，常娜的表姐交了剩余的部分，办了出院手续。常娜要还我三千元，我没有答应。
经过这一次的磨难，常娜同意做我的女朋友了。
十二月中旬，李经理跳槽了，他去了一家高端养生会所做策划经理。我和常娜为他送行。我和李经理都是东北人，所以选了家东北菜馆，我们点了东北大拉皮、京酱肉丝、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酱骨架，还点了两盘羊肉馅饺子，喝的是百年糊涂酒。
李经理说：“百年糊涂酒，好啊，人生不过百年，最佳状态是难得糊涂，这酒名起得好。”
我举起酒杯说：“祝李经理前程似锦！我干了这杯白酒，娜娜就不喝酒了，她前些天刚动了手术。”
我同李经理干了白酒，各自夹了一口菜。
我说：“能交到李经理这样的朋友我感到很荣幸，我经常把您当作自己的老师。”
李经理说：“老师不敢当啊，很多事情我也看不明白。有些事情如果我恰好经历过，就会指点一下年轻人。”
我说：“那不就是老师的作用嘛。”
李经理语重心长地说：“小阳啊，有件事临走前我得说一说。以你现在的年龄来看，谈对象似乎早了点，但你要是以结婚为目的，就不算早。两个人在一起，凡事要商量着办，互相体谅，互相宽容。”
我笑着说：“等到法定结婚年龄，我一定会娶娜娜的。”
常娜害羞地说：“我没有说过一定会嫁给你。”
常娜身体刚刚复原，吃得很少。李经理同我滔滔不绝地谈文学，时而热情洋溢，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娓娓道来，把我引入了一个神奇的世界。一个个文学家的名字次第出现，仿佛黑夜里一串醒目的灯笼。
同李经理分开后，我和常娜来到了一个石头长椅旁边，我说：“坐吧。”
“我来例假了，不能坐凉石头。”
“那就坐我腿上。”
“让人家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俩在低声聊着。
我问：“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从见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你了。因为有你，我才在这个骗子公司干了这么久。你总为了钱的事情着急，别担心，我家比较富裕，我又是独生女，我们以后的日子不会受苦的……一直没有答应你，因为我担心漂亮男孩会花心。”
黑龙江省一到冬天，树木光秃秃的，下雪后大地一片洁白。珠海的冬天仍然是一片绿色，植物多数没有落叶子，到处春意盎然。初到南方的我感觉很不习惯，仿佛不是冬天似的。我每周都给妈妈打电话，报平安。妈妈对我总是牵肠挂肚，怕我累了，怕我受苦。我没有跟妈妈提常娜的事情，怕妈妈想到我有了媳妇会忘了娘。
十二月底，公司照例聚餐，仍是二十多人聚在一起喝酒。这次薇薇姐坐在我左边，常娜坐在我右边。薇薇姐兴奋地同一位演艺部经理划拳。聚餐期间，薇薇姐响亮的声音飘荡着：“人在江湖飘啊，哪能不喝高啊……一杯一杯又一杯，喝得脸上红霞飞……说啥子哟，干！”
我和常娜边喝边聊，十分开心，喝到十点多的时候，我俩一起离开了，常娜刚刚开了自行车锁，我俩就忘情地拥抱在一起。真是冤家路窄，崔经理也走出了饭店，喝得满脸通红的崔经理吼道：“你们这对狗男女！当街搂搂抱抱，真不知羞耻！”
有女友在身边，我不能示弱，我借着酒劲骂道：“你管得太宽了！你这个小矬子，要动手，我打残你！”
崔经理气得浑身发抖，他从挎包里掏出一把水果刀，骂道：“奸夫淫妇，我废了你们！”
我情急之下把常娜的自行车当作武器，倾尽全力砸在他身上，崔经理摔倒在地，手里还挥舞着刀，我用自行车压住他的手，拎起自行车U形车锁用力在他的头上砸了两下。
崔经理发出惨叫，手中的水果刀也掉在地上，我迅速把刀扔到了远处。崔经理似乎清醒一些了，爬起来抓住我的腰带，死不松手。此刻崔经理头上的血流淌下来，把他的白衬衫和西服都染得斑斑点点。崔经理翻找口袋，“我的手机呢？我的手机呢？我要报警！”
常娜喊来了老板黎总等人，在黎总劝说下，我们先打车去了拱北医院。
在医院，要交住院押金，我卡里钱不够，常娜卡里钱也不多，只好给李经理打电话，李经理打车匆匆赶来，垫付了费用。
在急诊室，医生开始给崔经理缝伤口，我没有在里面，李经理告诉我，一共缝了三十针。
我生平第一次打伤了人，我的头都是晕的。我感觉浑浑噩噩，失去了平时的灵活劲儿。
常娜安慰我说：“爸爸给了我一笔钱，我存了定期，现在银行关门了，取不出。我明天就把钱取出来，先把李经理的钱还上。”
我说：“谢谢你。”
“谢啥，你把崔经理打伤，还不是为了保护我。”
李经理走了过来，让我暂时不要出现在崔经理面前，崔经理正在气头上，他负责协调此事。
李经理在医院陪崔经理，他让我和常娜回去睡觉。
回到宿舍，我怎么也睡不着。天快亮的时候，才睡去。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和小学同学李小心谈恋爱，我亲了她，她调皮可爱，她说我的头发很长，有红色的、白色的、黑色的、绿色的、棕色的，她说看看这象征着什吗？我吻了李小心之后，她就去上学了，我也要去上学，我走得有些晚了，一路奔跑，这时候一个大浪打来，我身上都是肮脏的泡沫。我路过一座桥，桥头立着一只巨大的鹰，我很害怕。有两个男人跑过来各自抓住了鹰的一个翅膀，我抱住了鹰的双脚，那两个男人跑了，鹰飞起来，把我吊在半空，我眼看没有力气了，要从半空掉下去……我惊醒了。
第二天，我和常娜都请了假。李经理去上班了，崔经理仍然嚷嚷着要报警，偏巧老板黎总赶来了，他意外地帮了忙，他劝崔经理，说他们平时干的是犯法的事情，不让崔经理报警，以免引火烧身。崔经理就不折腾了。
上午崔经理做了一系列检查，他的大脑没有受伤，仅仅是皮外伤。我感觉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中午的时候，常娜买来水果和午餐给崔经理，崔经理又放话：“不给我二十万，我不出院！要不然就让那小子坐牢！”
我呆坐在医院走廊，坐了一整天。常娜送去了晚饭，陪我走到医院的院落，暮色中，我看到夕阳一点一点沉落下去。
常娜拉着我的手问：“小傻子，你后悔打人吗？”
“不后悔。如果让他伤害了你，我才会后悔下半辈子。”
“亲爱的，经历了这件事，我才知道你有多爱我，也知道你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娜娜，我只是心里发堵，希望这件事快些过去。”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其实当时我把崔经理的刀夺下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在他头上砸两下。我也是有点喝多了，下手不知轻重。”
“别自责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有那句话吗，天无绝人之路。”
晚上李经理赶来了，我下午已经电话告诉他崔经理要二十万的事了。
李经理说：“我帮你咨询了律师朋友，律师说头上缝了三十针属于轻伤，如果涉嫌故意伤害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如果崔经理狮子大开口的话，你可以让他报案，通过司法鉴定，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赔偿金额。如果对方得到赔偿后谅解了，也不会判刑。”
我听了，心底依然压着一块大石头。常娜把李经理垫付的钱还给他了。
薇薇姐请来了一位在珠海混社会的四川人豪哥，豪哥与崔经理是老乡，豪哥劝崔经理不要为难我，似乎起到了一定作用。常娜每天给崔经理买三餐，还经常买水果和鲜花，劝说他放过我。在很多人的帮助下，崔经理三天后开口只要四万元赔偿。我感觉这日子太慢，太难熬，每分钟的日子都格外沉重。我从未感到日子过得如此缓慢。
我知道妈妈没有钱，硬着头皮向有钱的叔叔借了一万元，我说要创业用钱，叔叔装模作样地指点了我一番，借了钱。常娜把三万元钱都打在我的卡上。
我感觉自己在一周内衰老了许多，日子过于漫长，有种前途未卜的感觉，经常失眠，胃口不好，即使常娜陪着我，也吃不下几口东西。
李经理还在继续做崔经理的工作。常娜告诉我，李经理对崔经理说：“你们打架的附近有监控录像，我去查了录像，是你先拔刀的，关阳算自卫过当，你就是报警，也不会得到更多的钱。有录像作为证据，你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崔经理，赔偿两万元就不少了。”
崔经理出院了，我感觉松了一口气。
在李经理的斡旋下，我和崔经理签了调解协议，协议上写有我和崔经理的身份证号码，并签字按手印。我首次知道了崔经理的真名：崔勇。除了支付医疗费，我一次性赔偿崔勇两万元，此后他不得就此事提出任何诉讼或追究法律责任。
我心情一直忧郁，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常娜说我明显瘦了。我去称体重，短短9天，我瘦了11斤！
我和常娜双双辞职。我打伤了人，老板黎总借故不给我开工资。常娜因为请假太久，工资也只给了三百元。我俩已经顾不上这点小钱了。
李经理这次帮了大忙，我要请他吃饭。李经理说：“不用了，咱俩是朋友嘛。你最近破财，朋友之间来日方长。常娜是你女朋友，她作证未必有用。其实你们打架的地方虽然有摄像头，但那个角度根本没有拍到崔经理拔刀。说有录像证据，是吓唬姓崔的，这家伙还真信了。人在社会就是这样，必须沉着应战。”
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紧紧握住了李经理的手。李经理事后才告诉我这一重要信息，否则我的体重会掉得更多。
打人事件平息以后，我去了中山打工，常娜在她父亲的小公司当文员。我和常娜一直如胶似漆，她不让我归还那三万元，她说：“我都是你的了，还在乎那点钱吗？”我22岁那年，我俩结婚了。婚后我们夫妻开了一家小旅店，小旅店附近有许多工厂，我们的生意还算不错。在李经理的热情指导下，我业余时间开始写网络小说，通过顽强码字，这几年也能带来一些收入了，常娜以我为骄傲。婚后不久，我把妈妈接来了，妈妈整日忙这忙那，还帮常娜带小孩。现在我的儿子已经三岁了，聪明可爱，他会说一口流利的粤语和东北话。养育了儿子我才理解了母亲养育我的艰辛，子女对父母的养育之恩是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的。我们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现在虽然仍算年轻人，然而我已经是一名丈夫和父亲了，肩上有沉甸甸的责任，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我的网络小说的读者大多是青少年，我知道自己的文字可以影响一些人，我在小说中鼓励年轻人勇敢地去拥抱生活，勇于承担责任，争取光明的未来。弘扬人间的爱与真情，这不正是每个写作者的职责吗？
短篇小说《南方爱情》刊于2018年第3期《乌蒙山》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