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年了。这部书英文版面世后,转眼我们已走进另一个世纪。刘东先生一直关注妇女史在中国的发展,多方奔走,锲而不舍,中文版得以出版,他功不可没。李志生教授,对唐代社会经济史的研究卓卓有成。她毅然搁下自己的学问,费神推敲他人的辞章,她严谨的治学态度与优雅生动的文笔交相辉映。本书能够以我的母语中文面世,可以说是志生和原书作者合作的结果。这段文字因缘,也可以说是明末清初江南才女借书信往来结社的一种延伸。志生洋洋洒洒的译稿,我只做了少量改动,对于她的努力和尊重,我深深感谢。
过去十年来,中文史学界风起云涌,在研究对象和方法上都有创新。本来少人问津的唐宋、明清妇女史也开始受到关注。为了尊重这些学者的研究成果,我曾考虑对本书作通量的改写、加注,但因时间仓促,未能成事,惟有在这里聊向我敬佩的学者们致意:古代史的杜芳琴、秦汉史的李贞德,唐宋史的邓小南、臧健、高世瑜、刘静贞,明清史的定宜庄、李伯重、熊秉真、刘咏聪。明清妇女文学研究,对妇女史尤多启发,我特别感谢张宏生和他的女弟子,还有华玮、胡晓真。
在翻译过程中,志生既解决又发掘了不少概念性的问题。其中最基要的是对“women”一词的演绎——是“妇女”呢还是“女性”?在英文的语境当中,“women”意指在心理或生理上被认知为有同一性的群体。在一篇饶有影响力的论文中,美国学者白露(Tani Barlow)提出,“女性”一词的发明,为的正是要建构这本来子虚乌有的同一性。白露更引陈宏谋《教女遗规》中一句“夫在家为女,出家为妇”,进一步论述在古文的传统语境中,“妇”和“女”属于截然不同的认知范畴,它们既没有同一性,传统中国也因而没有“女性/women”这一身份属性。 [1]
诚然,“女性”是一个现代词汇。它既不曾在古籍中出现,支撑它的理念——即性取向、性行为或性存在(sexuality)能界定一个人的社会身份——对古人来说也是陌生的。但是,我认为在古文的语境中,“妇女”可以专指“已婚的女人”,也可以泛指“妇+女”,涵盖了“在家”及“出嫁”的女人。在第一章我们将会论及,明末“才女文化”的出现,所依赖的正是一种视“妇”与“女”为同一社会性别的“女性”意识。但是由于“女性”一词没有在明清典籍中出现过,在本书讨论明清社会的章节中如要指涉后一种广义的含义,还是尽量沿用“妇女”一词。不过无可否认的是,我用的社会性别分析方法,本身就是现代思维方式的产物。在进行分析时,往往为了行文方便顺畅,用“女性”或“男性”还是比较恰当。因此本书中仍出现了“妇女”与“女性”兼用的章节。的确,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妇女史能不能成“史”,如何成史,关键在于我们如何界定妇女史的研究对象。这个问题进一步的探讨,有待各方学者共同努力,并不是这本书所能解决的。
今天,国内外不少年轻有为的研究生有志从事妇女史的研究。我所殷切期待的,是这些新的研究成果,能在不到十年内改写中国史,让这部小书被遗忘在尘封的角落里。
高彦颐
谨识于纽约离隐居百合斋
2004年3月28日
[1] 白露(Tani Barlow),《女性的理论化:妇女,国家,家庭》( Theorizing Woman : Funü , Guojia , Jiating ),载《身体,主体和权力》( Body , Subjectand Power ),安吉拉·齐托(Angela Zito)和白露(Tani Barlow)编。芝加哥,芝加哥大学出版社(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4年,253—289页。引文见25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