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西藏”是人类文明发展史上一个持续了很多世纪、且遍及全球的特殊和有趣的现象,即使在今日这个解构、袪魅的时代,它依然经久不衰,甚至愈演愈烈。由于过去的西藏在地理上的不可及性和文化上举世无双的独特性,它曾给西藏以外的世界提供了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想象和设计空间。长期以来,东、西方诸多民族、在不同的时间阶段内,凭借其各自天才的想象力,根据其各自的需要,设计和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五花八门、匪夷所思的西藏形象。其中既有香格里拉式的迷人的神话世界形象,也有混沌未开、暗无天日的洪荒世界形象。有时它被当作“约翰长老的王国”(The Kingdom of Prester John)而受人期待,有时它又被视为神权独裁、众生愚昧的“喇嘛王国”(Lamaist State)而遭人鄙视。然而,不管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今天的西藏却普遍成为一个人们热切向往的地方。雪域西藏成了一个净治众生心灵之烦恼、疗养有情精神之创伤的圣地。在这有可能是人世间最后的一块净土上,人们可以寄托自己越来越脆弱的心灵,实现前生今世所有未偿的夙愿。藏传佛教之上师,不管是活佛,还是喇嘛,在世界上越来越多的“精神的物质主义者”(Spiritual Materialists)眼里,都成了成就非凡的心灵科学家,都是他们争相皈依的精神导师。
按理说,随着交通条件的日益便利和数据化时代的到来,今天的西藏和外部世界之间的物质距离早已经不再和以前一样遥远和不可及了,出入西藏即使对于你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也已不再是一件不可想象或者不可完成的使命了,而且,今天的西藏所发生的事情每天都可以通过各种信息渠道传遍整个世界。可是,人们依然没有停止对西藏的想象,相反,这种想象变得越来越善巧,越来越精致,也越来越离谱。近些年来,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情歌流行全中国,也已成为知识大众和小资阶层最喜爱的心灵鸡汤,甚至是包治情感百病的灵丹妙药,可这些流行的情歌中很大部分实际上是今人伪托六世达赖喇嘛之名而创作的作品,与这位命运多舛的达赖喇嘛没有半点的关系;近日时常看到网络上有人总结中国当今养成“新土豪”的种种特点,其中居然有“从汉人变成藏人”和“从狐朋狗友变为活佛同门师兄妹”等等,追随活佛、信仰藏传佛教俨然是一件非常“高大上”的事情。可见“想象西藏”于当今的中国不但不见消退,反而成了一件非常流行和时尚的事情,国人对西藏和藏传佛教的想象和设计甚至已经超越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新时代(New Age)欧美人之所为。从当今潮人们创造和设计的各种“西藏形象”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当下这个时代之社会和文化的一些热切的诉求和典型特征。可想而知,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西藏无疑还将继续是人们最愿意倾注他们丰富的想象力的“异域”,“想象西藏”还将是一项长期持续的精神建设工程。有必要提醒的是,不管是被神话化的、还是被妖魔化的“西藏形象”,它们都不过是人类于不同时期“想象西藏”的阶段性作品,它们与西藏的历史和现实常常缺乏必要和实际的联系,反映的只是想象者们自身所处的社会和文化面貌以及他们所追求和设计的精神境界。换句话说,今日中国之“新土豪”心目中的西藏和藏传佛教凸现出的是他们当下最热切的心愿、理想和关注,与实际的西藏和藏传佛教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