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已逝,这意味着我们无论在哪里遇见庄子都是遇见鬼了。问题是,我们确实遇见了庄子,我们从不怀疑庄子的真伪,反而怀疑我们自己的真伪。好在庄子只有一个,其余自称庄子的人都是“装子”。
相反,荷尔德林有无数个,他太想完美,要做天地人神合一的人物,所以,天地不领情,人神不领情,他所热爱的都不助他成功,结果他疯了。世上有很多疯子,要么太贪心,要么苛求完美。荷尔德林是为人类错误和贫乏而生的,若不是两次世界大战,人们也许早就把他忘了。我说荷尔德林是绕不过的,只因我们绕不过错误和贫乏。
克尔凯郭尔认为信仰是人无能的产物,费尔巴哈则将其归结为人欲望的产物,这之间有很大不同。克尔凯郭尔认为人总有无能为力之时,这时他的希望和出路就只有信仰,有信仰的人不会绝望。但费尔巴哈认为上帝是人设计的一个艺术品,目的是用来满足内心需要的,一旦需要满足了,人们就会忘却上帝。所以,人们对神的崇拜归结为自我崇拜。信仰和宗教问题是不能辩论的,也是不能明说的,偏偏人们热衷于去说。我想起那句谚语: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人希望通过思考寻求更好的出路,结果思考反而让人自身陷入更大的困境。这一悖论并没有让人放弃思考,人怎么能够放弃思考呢?谁又能让人放弃思考呢?人们从这一悖论中获得启示:思考本身为什么不能是快乐的?人一旦这样想就把思考的注意力从思辨真理转向感受思考过程,以及思考不确定的对象。这就让思考进入“艺术”模式。德勒兹就是这样的思想家,他的思想是关于好玩的,似乎他就是为艺术而思的。和荷尔德林疯掉不一样,德勒兹在晚年选择了跳楼自杀,这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他为我们开辟了那么多抵达游戏的路径,自己却走到了绝境。也许他符合克尔凯郭尔的诊断:缺乏信仰吧!
我在这样一些哲学家中穿行,如同穿越一座座森林。每一位哲学家都具有人类不凡的思想和灵魂,他们开拓的思想空间都为人类世界打开崭新的维度。在探寻这些哲学家思想奥秘的同时,我也看到每一种思想的局限性。特别是当我感觉多少了解了一个人思想奥秘的时候,我既欢喜又沮丧。欢喜的是我了解到了一位哲学家的伟大之处,沮丧的是我也看到了他的局限。我不免暗自叨咕:如果我只了解一位哲学家,我会偏信真理;如果我了解更多的哲学家,我将放弃哲学。事实上我在进入哲学时也在随时从哲学中退身而出,我每了解一位哲学家,就在心里和他完成一次告别。
偶尔,我也会写一些“装模作样”的文字,比如《论幻象》《论西西弗斯》《论文人》,有时我也会好为人师,在青年人面前倚老卖老,卖弄学问,这些小把戏就当是我个人的缺陷保留着吧。我才不渴望完美呢!我也不希望掩饰自己的不足,如是而已。
小海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有约定,每个人有新书出版,书中都要有对方的名字和文章。在这本书里,我选择了我们俩的一篇对话录。这将成为我们之间友情的见证。
大千世界,我埋头于一字一句。仅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