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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我们做的事有什么不对吗？
那些乌合之众，我们必须愚弄他们；
看吧，他们多么愚蠢！
看吧，他们多么野蛮！
因为这就是乌合之众，这些亚当的子孙。
当你愚弄他们时，他们依然愚蠢又野蛮；
只有正直和忠诚，才能使他们恢复人性。
——歌德
当前的大战举世瞩目，人们无心顾及其他事情。但我以为，这场战争本身必然促使那些认真思考者把注意力转到文明这个大问题上来。所有人类文明皆始于对自然界的征服，即征服和控制自然界中令人畏惧的自然力，使其不再危害人类。当今欧洲的现代文明已成功地征服了自然，而且必须承认，迄今尚无其他文明能够做到这一点。然而在世界上，有一种力量比自然界的力量更可怕，那就是人类的激情。自然力给人类造成的危害，远不及人类激情制造的危害大。因此，如果人类激情这种可怕的力量不能被真正地约束和控制，很显然，不仅人类文明不可能存在，甚至连人类都不可能存在。
在早期的原始社会，人类不得不借用武力来削弱和抑制人类的这种激情。因此成群的野蛮人被纯粹的武力制服。但是随着文明的进步，人类发现了一种比武力更有效的力量可以控制人类的激情，这就是道德的力量。过去在欧洲，有效地控制人类激情的道德力量是基督教。但是现在的这场战争以及战前的军备，似乎表明基督教作为一种道德力量已经失去了它的效用。由于缺失了有效的道德力量来约束和抑制人类激情，欧洲人不得不再次借用武力来维持社会秩序。确如卡莱尔
所言：“欧洲现在是无政府，有警察的状态。”使用武力维持社会秩序导致了军国主义。实际上，如今的欧洲之所以依赖军国主义，是源于缺乏有效的道德力量。但是军国主义导致了战争，而战争则意味着破坏和消耗。因此，欧洲人进退两难：如果他们摒弃军国主义，无政府状态将会摧毁他们的文明；但是如果他们继续坚持军国主义，他们的文明也会因为战争的消耗和破坏而瓦解。然而英国人说，他们决心消灭普鲁士的军国主义，基钦纳
勋爵相信他能带领三百万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英国士兵根除普鲁士的军国主义。但在我看来，一旦普鲁士的军国主义被消灭，将会出现另一个军国主义——英国军国主义，而英国军国主义也必然会重蹈覆辙。这似乎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无路可逃。
但是确实无路可逃吗？不，我相信是有路的。很久以前，美国人爱默生
说过：“我能够轻而易举地预见到，鄙俗的滑膛枪崇拜势必破灭，尽管伟人们也是滑膛枪崇拜者；而且正如相信上帝的存在一样，我确信，武力会招致另一种武力，唯有爱与正义的法则能实现一场文明的革命。”如今，若欧洲人真想扑灭军国主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要利用爱默生所说的不以暴易暴的力量——爱与正义的法则，实际上就是道德的力量。有了行之有效的道德力量，军国主义就会因为没有用武之地而自行消亡。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作为道德力量的基督教已经失去了效用，欧洲人从何处找到这种能取代军国主义的新的、行之有效的道德力量？
我相信，欧洲人将在中国——在中华文明中——找到这种新的道德力量。在中华文明中，这种能令军国主义成为多余之物的道德力量就是良民的信仰。然而，人们会说：“中国也有战争。”的确，中国也有战争；但是自两千五百年前的孔子
时代起，我们中国从未出现过如今在欧洲所见到的那种军国主义。在中国，发生战争是偶然的；而在欧洲，战争的发生已成为必然。中国偶尔也会发生战争，但中国人不会生活在无休止的战争的阴影下。其实，在我看来，在欧洲大陆，现在最令人无法忍受的事倒并非战争，而是一个人人自危的事实：每个人都怕自己的邻居一旦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就会来抢夺并谋害自己。因此，他不得不武装自己，或雇一个武装警察来保护自己。所以，令欧洲人焦虑不安的问题与其说是战争，倒不如说是不断加强武装以保护自己的迫切感。
在中国，由于中国人信仰“良民宗教”，便不会觉得有必要利用武力来保护自己，甚至很少需要借助政府和警察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在中国，一个中国人会因为他的邻居拥有正义感而得到保护，会因为他的同胞愿意遵守道德义务而得到保护。事实上在中国，中国人觉得无须武力来保护自己。因为中国人确信：每个人都认同的公平与正义是一种比武力更强大的力量，并且每个人都认同道德义务必须遵守。你若能使所有人都承认和赞同上述观点，那么武力将变得毫无必要了；而那时，世界上将不再有军国主义存在。当然，即便在那时，每一个国家还会有少数罪犯，世界上还会有一些暴徒，他们不愿意或者不能认同正义与公平是一种比武力更强大的力量，不认同道德义务是某种必须遵守的东西。因此，为了打击罪犯和暴徒，无论是在一个国家里还是在全世界的范围内，仍有必要保留一定规模的武力或警力，甚至军国主义。
但是，有人会问：如何使人们认同公平与正义是一种比武力更强大的力量呢？我的回答是，首先要使人们相信公平与正义的效力，使他们相信公平与正义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实际上就是使人们相信“善”的力量。但是，又如何做到这一点呢？在中国，人们是这样做的——中国人信仰的“良民宗教”在每一个孩子识字之初就教导他们：“人之初，性本善。”
在我看来，今日之欧洲文明摇摇欲坠，根本问题在于它对人性的错误理解——认为人性是邪恶的。由于这一错误观念，欧洲社会的整体结构总是依赖武力维护。欧洲人赖以维护社会秩序的两个武器便是宗教和法律。换言之，欧洲人利用人们对上帝的敬畏和对法律的畏惧来维持秩序。“畏”便意味着使用暴力。因此，为了延续人们对上帝的敬畏，欧洲人最初供养了大量奢靡的闲人——牧师。别的暂且不提，这种做法花费巨大，以至于它最终成了人民无法承受的一种负担。事实上，在三十年的宗教改革战争中，欧洲人摆脱了牧师。在摆脱了那些利用人们对上帝的敬畏来维持秩序的牧师之后，欧洲人试图利用人们对法律的畏惧来维持社会秩序。但是要树立法律的权威以维护社会秩序，欧洲人不得不供养另一拨更奢靡的闲人——警察和军人。现今，欧洲人逐渐意识到供养警察和军人的费用，甚至比供养牧师的费用更昂贵、更离谱。所以实际上，就像在三十年的宗教改革战争中欧洲人想要摆脱牧师一样，在眼下的战争中，欧洲人真正想要的是摆脱军人。但是如果欧洲人想摆脱警察和军人，他们就要面临选择：要么招回牧师以维持人们对上帝的敬畏；要么找到其他力量——一种能够让人们像敬畏上帝和畏惧法律一样的力量——帮助他们维持社会秩序。从这个问题引申开来，我认为，每个人都会承认，这是欧洲在战后要面临的事关文明的大问题。
如今，欧洲人吸取了牧师的教训后，我认为他们不会想要招回牧师。俾斯麦
曾说：“我们永远不会再去卡诺萨
了。”此外，现在即使招回牧师也是徒劳，因为欧洲人已失去了对上帝的敬畏。因此，在欧洲人面前只剩下另一个选择：如果他们想要摆脱警察和军人，就要寻找某种能够帮助他们维持社会秩序的其他力量，一种能让人们像敬畏上帝和畏惧法律一样的力量。我相信，如今，正如我前面所述，欧洲人会在中华文明中找到这种力量。这种力量就是我所说的“良民宗教”。在中国，这种“良民宗教”所教导的信仰是一种不必借助牧师、警察或军人就能使一个国家的百姓遵守社会秩序的信仰。确实，因信仰这种“良民宗教”，中国有众多的百姓，其人口总数与整个欧洲大陆人口不分伯仲（如果不比整个欧洲大陆更多的话），却能在没有牧师、警察或军人的管制下维持了真正的和平与秩序。每一个到过中国这片土地的人都知道，牧师、警察或军人在帮助维护公共秩序方面只扮演了极其次要的角色。在中国，只有最无知的人才需要牧师，只有最恶劣的罪犯才需要警察或军人的监管。所以我说，如果欧洲人真的想要摆脱宗教和军国主义的控制，摆脱带给他们那么多动乱和流血事件的牧师和军人，他们就得来中国寻求我所说的“良民宗教”。
简言之，我想告诉诸位欧美人的是，在他们的文明即将崩塌之际，在中国有一种迄今尚未被世界觉察到的文明财富，其价值不可估量。这一文明财富并非这个国家的贸易、铁路，也并非黄金、白银、钢铁或是煤炭这些矿产。这笔世界文明的财富是中国人——信仰“良民宗教”的、纯朴的、真正的中国人。依我说，真正的中国人是无价的文明财富，因为真正的中国人不需社会付出多少代价，就能遵守秩序。在此我确实想告诫欧洲人和美国人，不要毁掉这笔宝贵的文明财富，不要去改变和毁掉真正的中国人。但现在，欧洲人和美国人正试图用他们的新学去改变和腐化真正的中国人。如果欧洲人和美国人成功地毁掉了中国式的人性，改变了真正的中国人，把他们转变成像欧美人一样需要牧师或军人监管才能遵守秩序的人，那么，这无疑会给世界增加宗教或军国主义的负担，而如今，宗教或军国主义已成为文明和人性的威胁。但从另一面来说，假如能想办法改变欧美人，把他们转变成像真正的中国人一样，不需要牧师或军人监管就能自觉遵守秩序的人。请想一想，这将给世界减轻多大的负担。
概括来说，这场大战引发了欧洲文明的大问题。欧洲人最初想借助牧师来维持社会秩序。但没过多久，牧师导致了巨大的花费和太多的麻烦。然后欧洲人用三十年的战争驱逐了牧师，招来警察和军人来维持社会秩序。但是如今他们发现，警察和军人导致的花费和麻烦，甚至比牧师还多。现在欧洲人该做什么呢？驱逐军人招回牧师吗？不，我相信欧洲人并不想招回牧师。而且现在招回牧师也没用。那么欧洲人会做什么呢？我看到剑桥的洛斯·狄金森教授
在《大西洋月刊》上发表的一篇题为“战争及其出路”的文章中写道：“招来暴民。”不过我担心，一旦招回暴民代替牧师和军人，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在欧洲，牧师和军人引发了战争，但暴民会带来革命和混乱，到那时，欧洲的状况会比此前更糟。现在我给欧洲人的建议是：不要招回牧师，也不要招来暴民，但可以请来中国人。向真正的中国人学习，学习中国人的“良民宗教”信仰，学习他们不依靠牧师和军人却维持了两千五百年和平的经验。
事实上，我相信欧洲人在战后真的会在中国找到解决其文明这一大问题的办法。在此我要重申，迄今在中国，还有一笔未被觉察到的、无价的文明财富，那就是真正的中国人。因为真正的中国人拥有一条欧洲人在战后所需要的新文明的秘诀，这条新文明的秘诀就是我所说的“良民宗教”。这一宗教信仰的首要原则就是相信人性本善；相信“善”的力量；相信美国人爱默生所说的爱与正义的法则具有的力量和效力。但爱的法则是什么呢？良民的宗教信仰教导说，爱的法则就是爱你的父母。而正义的法则又是什么呢？良民的宗教信仰教导说，正义的法则就是真实、守信和忠诚。妇女必须无私地并且绝对地忠诚于她的丈夫，男子必须无私地并且绝对地忠诚于他的君主。最后我想说，实际上“良民宗教”的最高责任就是“忠诚之责”，不仅在行为上要“忠诚”，而且在精神上也要“忠诚”，或者正如丁尼生
之言：
尊敬国王就如他是自己的良心，
尊敬良心就如它是自己的国王，
打倒异教徒去捍卫基督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