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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 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 [1] ,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汇校

①“分别”,手稿作“区别”。

②此句手稿无“亦”字。

注释

[1]自然:此指客观世界,即兼指现实人生和自然界。下同。

汇评

许文雨《钟嵘诗品讲疏 人间词话讲疏》 (1937年)第170页(成都古 籍出版社1983年影印本)

案由创造之想象,缔造文学之境界,谓之造境。温采斯德(Winchester)曰:“创造之想象者,本经验中之分子,为自然之选择而组合之,使成新构之谓也。”写实之境,谓之写境。

吴奔星《王国维的美学思想——“境界”论》 (《江海学刊》1963年第 3期)

现实主义的创作也并非机械地照搬现实,必须有所取舍( 所谓“必遗 其关系、限制之处” );浪漫主义的“虚构”,也必须向现实生活寻求题材,不能违背自然( 现实 )发展的逻辑( 所谓“亦必从自然之法律” ),因此,这两种创作方法并不是对立的,而是互相关联的。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尚未介绍到来的我国近代文坛,这样的理解无疑是他的美学思想中可贵的因素。

饶宗颐《〈人间词话〉平议》 (1953年)(《澄心论萃》第213页,上海文 艺出版社1996年)

王氏论境,有造境及写境,即理想与写实二派之别,其说颇韪。试以画喻。写境如写生画,造境如文人画。夫心固有借于外境,境随心生,同一之外境,各人之心不同,所得之境亦因之有异。又诸心生之境,已非曩境,且超实境,故山川万物,荐灵于我,而操在我心,一若山川万物使我代其言也。我脱胎于山川万物,又不糟粕山川万物,以我有我之灵感存也。( 《蕙风词话》:“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 万不得已者在。此万不得已,即词心也,此万不得已者,由吾心酝酿而出,即吾 词之真也。”其说至精,可以参照。 )必也,如石涛之言画,搜尽造化打我草稿,不如是不能深入,不能出奇。故造境写境之外,又贵能创境。创境者,谓空所倚傍,别开生面。耆卿、美成,阐变于声情;东坡、稼轩,肆奇于议论。若斯之伦,并其翘楚。然此一代不过数人,非大家不能办到矣!

佛雏《“境界”说的传统渊源及其得失》 (《古典文学论丛》1982年第2辑)

诗的境界乃是实和虚,或者自然( 包括人生 )与理想的辩证的合金。它可以偏于实,或偏于虚,但纯实无虚或纯虚无实,都是不可能构成诗境的。诗境的基本构造方式,只有王氏所说的两种:“写境”和“造境”。“写境”重写实,“合乎自然”,偏于赋体( 实事求是 ),又必有所“虚构”,则又“邻于理想”,于是赋与兴合。“造境”重理想,偏于比体( 因寄所托 );又“必从自然之法律”,故比中有赋;这样的比体,其理想超出于所寄托的“一人一事”之外,于是比与兴合。

王文生《王国维的文学思想初探》 (《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7辑,1982 年)

这两条有关的论说十分清楚地表达了一种观点,从创造艺术境界的方法来看,有写境、造境之分,它是写实与理想二派能以区别之所在。写实家着重于直接摹写“自然之物”,创造实有之境;理想家着重于在“自然之物”的基础上按照自己的理想进行幻想和夸张,创造“虚构之境”。

王振铎《论王国维的“境界”说》 (《文学论丛》1982年第13辑)

所谓“造境”,主要是由“观我”而感受到的激动人的“心境”。那是充满激情和愿望的“理想”境界。在“造境”中,作者极逞“创意之才”,发挥强烈的想象力,“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主观的思想、感情、意志、欲念分量很重,万物皆为我驱遣,能“以奴仆命风月”。这正是浪漫主义创作方法的基本特征。

所谓“写境”,主要是由“观物”而体察到的逼真的“物境”。那是精微地描摹人景物事、写貌显神的艺术境界。在“写境”中,作者极逞状物之才,写春草“能摄春草之魂”,写秋花“能得花之神理”,随物婉转,“能与花鸟共忧乐”。客观的真实受到高度的重视,作者从写真开始直到产生出动魂摄魄的艺术境界。所谓“真境逼而神境生”,这正是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基本特征。

聂振斌《王国维文学思想述评》 第157页(辽宁大学出版社1986年)

王国维说的“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主要是从审美鉴赏的角度而言,而“造境”与“写境”,则着重是从创造方法的角度而言。所谓“造境”,主要是依照想象、虚构、夸张的艺术手法创造的意境,突出作者主观情感的抒发和理想图景的刻画,所谓“写境”,则是通过对现实人生的忠实描写和再现而创造的意境。它们虽然都来源于“自然及人生”,但是,由于内容的侧重面及其表现方法的不同,由此而产生了“理想”与“写实”两个不同流派。

他所说的“理想”与“写实”二派,就是今天所说的浪漫主义派与现实主义派。他不赞成把二者截然分开或根本对立起来。因为不管什么派,也不管运用什么方法,都来源于“自然与人生”,好比同根的枝叶,如何能截然分开呢!同时,不管什么派,不管什么方法,都必须“以境界为上”。这是文学的本质规定,也是趣味判断的根本标准。离开这种本质规定性,不遵循创造美( 或意境 )的规律性,不管你是“理想”还是“写实”,都不在此列。

滕咸惠《〈人间词话〉刍议》 (《文史哲》1986年第1期)

按照构成材料的不同,王国维把境界区分为“造境”和“写境”。

黄保真《王国维“境界说”的内涵及层次》 (《辽宁师范大学学报》 1987年第1期)

有的学者把“造境”、“理想派”,当作“浪漫主义”的创作方法和文学流派;把“写境”、“写实派”,当作“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和文学流派,甚至说他主张“两结合”。这显然又是忽视了王国维论述“造境”、“写境”、“理想”、“写实”以及二者互相依存,互相渗透时,所据以立论的基础是叔本华的美学。王国维所说的“造境”是按照“理想”的模式虚构的艺术境界。他所说的“理想”是“美的预想” (石冲白译作“预期”, 缪灵珠译作“预料”)

陈良运《王国维“境界”说之系统观》 (《社会科学战线》1991年第2期)

“造境”,是无意而写,得天造之妙;“写境”,是有意而造,得传移摹写之力。

冯友兰《中国近代美学的奠基人——王国维》 (《中国哲学史新编》第 六册第192页,人民出版社1989年)

这条说的就是真正艺术家的意境的内容,其中有自然的东西,也有艺术家的理想。所以真正的艺术家的“意境”是出于自然而又高于自然。真正的艺术家有了这样的意境,而又用语言、文字、声音表达出来,这就是最高的艺术作品。

王国维的这些话不但说明了什么是意境,而且说明了为什么叫意境。在一个艺术作品中,艺术家的理想就是“意”,他所写的那一部分自然就是“境”。意和境浑然一体,就是意境。

总起来说,王国维认为,一个艺术作品都有理想和写实两个成分。写实是艺术家取之于自然的,理想是艺术家自己所有的。前者是“境”,后者是“意”,境加上意就成为意境。意境是艺术作品的意境,也是艺术家的意境。这里所说的两个成分,所说的“加上”,是艺术批评家的话,艺术批评家对于一个艺术作品做了分析以后才这样说的。实际上艺术家并不这样说,也不这样想,在他的作品中理想和写实是浑然不分的。《词话》第二条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所谓“写境”,指的是用写实的方法创造出来的境界。诗人把自己眼所见、身所处的现实生活,如实地在诗词中反映出来,这样的境界,犹如现实的摹本,也就是说,现实生活是诗词境界的“原型”。所谓“造境”,指的是用虚构的方法创造出来的境界,这种境界没有可资摹写的“原型”,它是诗人想象出来的。

祖保泉、张晓云《王国维与人间词话》 第69-7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0年)

王国维指出,这两种境界很难区别。因为,从创作这方面看,无论作者采取什么样的方法,他所创造的境界都是主客观相结合的产物,其中既有作为客观方面的现实的因素,也有作为主观方面的理想的因素。假如作者采用写实的方法,他不可能像照相一样原封不动地把现实搬到诗词中去,而必须有所选择、有所取舍;这选择和取舍之中,就包含着他自己的主观愿望,也就是说,他所选择和取舍的标准是根据自己的理想而定的。这样创造出来的境界,当然与作为“原型”的现实有所区别,它虽然很“像”现实,却不等同于现实。如果作者用虚构的方法、按照自己的理想来创造境界,他也不可能凭空虚构。尽管他所要营造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但他所用来营造这个世界的材料却必须从现实生活中取得。虽然它们不是此时此地目击身处的,却必定是他耳闻目睹的或在某时某地亲身经历的。它们一直积累和储存在他的记忆之中,此刻他不过是将它们抽取出来,按照自己的心愿重新编排罢了。并且,他所编排的结构顺序还必须与现实相去不远,用王国维的话来说,就是“必从自然之法则”,否则就会令人产生不真实的感觉。这样创造出来的境界,尽管没有现实作为它的原型,却很像现实。虽然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这样的境界,却可能存在,也理应存在。这正是艺术的真实之所在。

由此可见,“写实”也好,“理想”也好,都是就创作手段而言的,至于它们的创造物——境界,无论从形态还是从本质看,都是无从辨别,也没有必要区分的。王国维创立这一对范畴,意在指出:在境界的创造过程中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手法;这两种不同的创作方法是理想与写实两大派分流的起点。这一见解无疑是十分准确的。

周锡山《论王国维对比较文学的贡献》 (《河北学刊》1990年第4期、 人大复印报刊资料《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1990年第11期;《王国维美学思 想研究》第318-319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论及写境与造境时,已触及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这两种方法的结合 (即“两结合”) 的美学原理。谈到“两结合”,中外美学界、文艺理论界以前一般都认为是高尔基首创的理论发现。高尔基于1928年发表过如下见解:

但是在谈到像巴尔扎克、屠格涅夫、托尔斯泰、果戈理、列斯科夫、契诃夫这些古典作家时,我们就很难完全正确地说出,——他们到底是浪漫主义者还是现实主义者?在伟大的艺术家们身上,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好像永远是结合在一起的。巴尔扎克是个现实主义者,但是他也写过像远非现实主义的《驴皮记》这样一些长篇小说。屠格涅夫也写过有浪漫主义精神的作品。所有其他我国最伟大的作家,从果戈理到契诃夫和蒲宁,也是这样。这种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合流的情形是我国优秀的文学突出的特征,它使得我们的文学具有那种日益明显而深刻地影响着全世界文学的独创性和力量。 (高尔基《谈谈我怎样学习写作》,《论文学》第163页,人民文学出版 社1978年)

高尔基举了一些俄、法作家作实例,并未作进一步的理论阐发,王国维则解释其中的原因说:“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 (艺术) 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虽写实家,亦理想家也。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律。故虽理想家亦写实家也。”揭示出其间的美学原理,颇为精辟。王国维和高尔基的发现和阐发有异曲同工之妙,但王国维发表这个见解要比高尔基早二十几年,而且在美学原理上谈得更深透,这都是其不容忽视的杰出贡献。

周锡山《王国维美学思想研究》 第203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

“造境”和“写境”,根据静安的阐述之原意,当代学者已公认两者分别指今之所谓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王国维指出浪漫主义的文艺作品,在描写时必定将自然中之物的相互关系、限制的方面置之不顾,这样就能脱离现实的有些限制,写出高于生活、富于理想色彩的内容。同时,浪漫主义文学虽可纵横驰骋放笔虚构,但其素材必来之于现实生活和现实世界,其结构必须遵循客观的法则与规律。王国维称现实主义作家为写实家,浪漫主义作家为理想家,两派文学为写实与理想,也抓住了两派的审美崇尚,是认准两者的本质的。至于“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一语,可见王国维的“自然说”归属于现实主义,与西方将“自然观”归属于浪漫主义的看法不同。这在本书第十章“对比较文学和比较美学的重大贡献”之第三节中再评论,这里不再展开。

陈鸿祥《人间词话·人间词注评》 第5页(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

从理论上来看,王国维把“造境”与“写境”、“理想”与“写实”相对应,包含了两个基本方面:其一是文艺流派论。王国维认为,“造境”就是“理想派”,“写境”就是“写实派”。实际上,所谓“理想”与“写实”,乃是近代欧洲文艺的两大主要流派,亦即直至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才通行于国内的“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在这之前,梁启超曾著文介绍过莎士比亚、苏曼殊以译介拜伦之诗驰名文坛,鲁迅更怀着“别求新声于异邦”的心愿,在《摩罗诗力说》中系统介绍了拜伦、普希金、裴多菲、莱蒙托夫等一批不同流派的诗人;而王国维则通过词话,成为近代最早从理论上把“理想”与“写实”两派之说引入国内、推向学界的文艺理论家之一。其二是创作方法论。王国维通过论述“造境”与“写境”、“理想”与“写实”之对应关系,揭示了两派在创作方法上之不同点,即前者主创造,后者重写实,这与“五四”新文学潮流中因不同创作倾向而形成的两大主要流派“创造派”与“写人生派”,不是颇为惊人地契合吗?但是,王国维不是生搬硬套西方理论,而是以源远流长的中国文学为基础,深刻地指出“造境”必“合乎自然”,“写境”必“邻于理想”。

解读

参见汇评中《王国维美学思想研究》的引文。又:

造境,可以兼有通过想象、联想而虚构,和超越现实的夸张从而使作品具有理想化特点即浪漫主义手法两义,写景也可兼有写实和现实主义两义。

自然,作为哲学美学范畴,这里主要指:1.真实客观地描绘的自然界,指天地、天然的景色等;2.作品能真实具体生动地反映对象内部真实及其外在表现形态。 mnhRyaz0Qte36v0/beW+5Kj8Tq/Sh9G3J14q6i31UUjKhNkT98LxjQxgAhD33IN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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