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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沧浪 [1] 《诗话》谓 :“盛唐诸公 (一作“人”) 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拍 (当作“泊”) ,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 (当作“月”) ,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2] 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 [3] 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 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

汇校

①“谓”,手稿作“曰”。

②此句原作“阮亭因沧浪此论,遂拈出‘神韵’二字,然‘神韵’( 字曾改为“此”)二字,不过道其面目。”“然”,手稿作“但”。

③“不若”,手稿作“不如”。“为”,原作“之”。

注释

[1]严沧浪:严羽,字仪卿,一字丹丘,号沧浪逋客。邵武 (今属福建) 人。南宋诗人、诗论家。

[2]严羽《沧浪诗话·诗辨》:“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3]阮亭:王士禛(1634-1711),字子真,一字贻上,号阮亭,又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 (今桓台) 人。顺治进士,官至刑部尚书。清初诗人,诗论家。所创立之神韵说诗论,对清代诗坛影响很大。

汇评

李长之《王国维文艺批评著作批判》 (《文学季刊》创刊号,1934年 1月)

我们看从前人所谓的兴趣、神韵,其中有一个相同的目的便是要把文学作品中所感到的东西扼要地说出来。但是终于没弄清楚,有意无意之间,那用语带了形容的意味,兴趣啦,神韵啦,倒是有着形容那作品的成功而加上读者的鉴赏的色彩了,王国维却更常识地,更具体地,换上一个“境界”,我们很可以知道凡是不清楚而神秘的概念只是学术还在粗糙地征验,所以王国维的用语,可说一大进步。

唐圭璋《评〈人间词话〉》 (《斯文》卷一,第21-22合期,1941年8月)

严沧浪专言兴趣,王阮亭专言神韵,王氏专言境界,各执一说,未能会通。王氏自以境界为主,而严、王二氏又何尝不各以其兴趣、神韵为主?入主出奴,孰能定其是非?要之,专言兴趣、神韵,易流于空虚;专言境界,易流于质实。合之则醇美,离之则未尽善也。

顾随《论王静安》 (1942-1947年)(《顾随全集·讲录卷》,河北教育出版 社2001年)

严之兴趣在诗前,王之神韵在诗后,皆非诗之本体。诗之本体当以静安所说为是。

王静安所谓境界,是诗的本体,非前非后。境界是“常”,即“常”即“玄”。

境界者,边境、界限也,过则非是。诗有境界,即有范围。其范围所有之“含”( 包藏含蓄 ),如山东境界内有水有人……合言之为山东。

诗大无不包,细无不举,只要有境界则所谓兴趣及神韵皆被包在内。且兴趣、神韵二字“玄”而不“常”,境界二字则“常”而且“玄”,浅言之则“常”,深言之则“玄”,能令人抓住,可作为学诗之阶石、入门。

顾随《稼轩词说》 (1947年)(《顾随全集·著述卷》,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1年)

王静安先生论词首拈境界,甚为具眼。神韵失之玄,性灵失之疏,境界云者,兼包神韵与性灵,且又引而申之:充乎其类者也。

渔洋论诗力主神韵,静安先生独标境界,且以为较神韵为探其本,苦水则谓境界可以包神韵,而神韵者不过境界之一种,倒不可曰境界即神韵,譬之马为畜,而畜非马也。苦水于古大家之诗,不喜渔洋,二十年来,并渔洋所主神韵遂亦唾弃之。近年始觉渔洋之诗诚不足以言神韵,而渔洋对神韵之认识,亦只在半途,故不独其身后无多沾溉,既其生前,门下亦寂若寒灰。然论中国诗,“神韵”一句终为可取而不可废,盖“神”者何?不灭是;“韵”者何?无尽是。中国之诗实实有此境界,如渊明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韦苏州之“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孟襄阳之“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谓之玄妙,谓之神秘,谓之禅寂,举不如“神韵”二字之得体。

徐翰逢《〈人间词话〉“境界”说的唯心论实质》 (《光明日报》1960年 6月12日)

我们认为王氏的主张,不免本末倒置。只“不过道其面目”者,实为王氏“境界”说本身。我们认为就创作规律来看,就作品中间所呈现的气质与境界来谈,作品的气质( 也就是王氏所说的“气格” ),实际是作家气质的直接显现。“气质”带有基础性格,“境界”则是已经完成了的观念上的情景。

叶朗《论王国维境界说与严羽兴趣说、叶燮境界说的同异》 (《文汇报》 1963年3月2日)

严羽的“兴趣”,王士禛的“神韵”,王国维的“境界”,都是概括文艺特性的范畴,他们是一线下来的,不同的只是,“兴趣”、“神韵”偏于主观的感受,因此比较朦胧恍惚,显得难于捉摸,不免带上一层神秘色彩,而“境界”则从诗词本身的形象和情感内容着论,因此比较清楚、确定,没有神秘色彩。就这方面说,王国维的境界说比起严羽的兴趣说和王士禛的神韵说来,确是进了一步。

吴奔星《王国维的美学思想——“境界”论》 (《江海学刊》1963年第 3期)

《人间词话》所说的“境界”,意味着作品反映了日、月、山、川的风貌和喜、怒、哀、乐的心情,虽然是超阶级、超时代的,然而较之所谓“兴趣”、“气质”、“神韵”等难于捉摸的说法,却比较接近现实,显示了艺术必须通过形象来反映现实的根本特征。我以为这就是为什么“有境界,本也”的理由。“境界”说之所以可贵,就是由于它在客观上通向艺术的根本规律,尽管王国维主观上未必意识到这一点。

叶嘉莹《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 (第333-334页、第335页,广东人民 出版社1982年)

沧浪之所谓“兴趣”,似偏重在感受作用本身之感发的活动;阮亭之所谓“神韵”,似偏重在由感兴所引起的言外之情趣;至于静安之所谓“境界”,则似偏重在所引发之感受在作品中具体之呈现。沧浪与阮亭所见者较为空灵,静安先生所见者较为质实。这是从他们所标举的词语义界之不同,所可见到的差别。如果就他们三个人对诗歌中这种重要质素之体认而言,则沧浪及阮亭所标举的,都只是对于这种感发作用模糊的体会,所以除了以极玄妙的禅家之妙悟为说外,仅能以一些缪悠恍惚的意象为喻,读者既对其真正之意旨难以掌握,因而他们二人的诗说,遂都滋生了许多流弊;至于静安先生,则其所体悟者,不仅较之前二人为真切质实,而且对其所标举之“境界”,也有较明白而富于反省思考的诠释。

如果说诗歌之生命在于“心”与“物”相感的一种作用,那么“气质”二字之所指,只是作者心灵所本具的一种气质,而“神韵”之所指,则只是作品写成后的一种效果。一为作品之前所已具,一在作品完成之后方具有。而静安先生所提出的“境界”,则是指诗人之感受在作品中具体的呈现,如此则所谓“境界”,自然便已经同时包括了作者感物之心的资质与作品完成后表达之效果了。所以说“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可见静安先生对于诗歌中这种感发之生命,较之以前的说诗人,确实乃是有着更为真切深入之体认的。

袁行霈《论意境》 (《文学评论》1980年第4期)

所谓兴趣,指诗人的创作冲动,兴致勃发时那种欣喜激动的感觉。所谓神韵,指诗人寄诸言外的风神气度。所谓性灵,指诗人进行创作时那一片真情、一点灵犀。而这些都是属于诗人主观精神方面的东西。王国维高出他们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仅注意到诗人主观情意的一面,同时又注意到客观物境的一面;必须二者交融才能产生意境。

聂振斌《王国维的意境论》 (《美学》第6期,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

为什么说“兴趣”、“神韵”是“道其面目”,而“意境”方是“探其本”呢?王国维未直接阐明这种不同,但在分析“古雅”时曾说过:“凡吾人所加于雕刻书画之品评,曰神,曰韵,曰气,曰味,皆就第二形式言之者多,而就第一形式言之者少。文学亦然。”“第一形式”指优美与宏壮,“第二形式”指“古雅”。“第一形式”通过“第二形式”的表现,才成为艺术。所以只谈“古雅”,还未深入到艺术的“原质”。王国维认为“一切之美皆形式之美也”,美的本质存在于事物的形式本身。就文学艺术来说,属于“第一形式”的优美与宏壮是被表现的“内容”,属于“第二形式”的古雅是表现的形式;前者是本质,后者是现象。所以,要探索文学艺术的本质,必须通过“第二形式”深入到“第一形式”。只谈论神、韵、气、味这些属于“古雅”范围内的内容,就是没有深入到文艺的根本。王国维对“兴趣”说和“神韵”说的批评是有道理的。

周锡山《王国维美学思想研究》 第191-192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2年)

此论境界在诗学和美学上之无与伦比的崇高地位。这样的评价有独尊境界之弊。境界并不能包含神韵,尽管两者颇有联系,甚至也有许多共通之处。神韵也是探本之论。

但通过王国维与以上诸人的比较,我们可以认定王国维关于境界的定义很明确,明显与前人有继承关系,与他们不同的是,王国维关于境界有全面的论述:定义、范围、诸种范畴、达到的标准与构成。凡此种种,前人皆有所不及。所以,作为一个完整的美学理论,境界说确是王国维所首倡。

孙维城《对王国维“隔”与“不隔”的美学认识》 (《文艺研究》1993 年第6期)

王国维这段话的意思,我认为首先是肯定了兴趣说、神韵说与境界说的内在联系与承传关系,因为它们都注意到了心物两造。其次,认为二说不及境界说,探其本源,因为二说只注重心的一面、情的一面,而忽略了物的一面、景的一面。其实,王国维以前的意境论亦复如是,李渔说:“词虽不出情景二字,然二字亦分主客。情为主,景是客。”( 《窥词管见》 )第三,王国维的最大贡献在于对意境两浑的不隔境界的肯定,表现出他对古代文化哲学的深刻理解,这使得他比所有意境论者站得要高。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就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删去“一切景语皆情语”的著名论断了。

解读

参见汇评中《王国维美学思想研究》的引文。又:

我认为,中国古典美学有十大名著:陆机《文赋》、钟嵘《诗品》、刘勰《文心雕龙》、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严羽《沧浪诗话》、《金圣叹全集》( 周锡山编校,4册220万字,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年;6卷导读解读本 近320万字,并同时出版单行本6种,万卷出版公司2009年 )、王渔洋《带经堂诗话》、叶燮《原诗》、刘熙载《艺概》和王国维《人间词话》。《人间词话》中引用了以上多部著作。

严羽《沧浪诗话》是一代诗学名著。他建立了兴趣说、妙悟说理论,这里主要引用了兴趣说的重要观点。

研究家认为,“兴趣”的含义,为审美主体为审美对象所激发的情兴意味,人的情性在与一定的境遇、景物感应时所生的审美情趣。用在诗歌领域,则指诗歌形象所蕴含的神情意味,或者说,是诗的兴象和情致结合所产生的情趣和韵味。“兴趣”的意义,在于它是从作家的文艺创作应该表达什么的角度对文艺的规定,也就是对文艺的内在的审美本质的规定。严羽的《沧浪诗话》是把“兴趣”当作诗的本质、当作诗的内在审美特质而提出的。

“镜中之象,水中之月”,又简称为“镜花水月”,意为:诗中不能呆板求实却又鲜明生动的诗歌意象。或即古人所说的“意似”、“神似”。

神韵,最早是绘画理论的概念,后进入文学理论,至清代王渔洋发展为著名的神韵说,神韵指事外有远致,描绘景色要有余味,风格追求清雅、平淡、悠远、柔和、含蓄等等。但神韵说要求“弦外之音”等,与意境有共通之处。对此,我已有长文《王士禛的诗论与神韵说》 (《古 典文学研究论丛》第6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 详论,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阅。 BKMNSjfc6oNCjauQY7nFqzVegyq8G92vogSLSzB0z2ke12MoUnDUUhmFr3aLpr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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