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级次第为自我膨胀带来了大好的机会。难道了解实相、体悟神性是必须落入阶级之分或修行位阶的吗?处心积虑地营造出大师和弟子的阶级之分、救主与罪人的分别、开悟者与未开悟之人的差距,就是在否定爱。剥削者即被剥削的人,他永远会在黑暗的幻觉里寻找令他畅快的狩猎场。真正重要的是去了解心中不断在冲突的欲望,而这份了解只能透过自我认识和不断地觉察才会产生。
选自《二月四日:自我扩张的机会》
为什么要把生命划分成善与恶?难道问题不是出在缺少觉知吗?很显然心若是能完整地觉知,保持警醒和警觉,就没有所谓的善恶之分了,存在的只有完全觉醒的状态。这样良善就不再是一种质量或美德,而是爱的真实示现。爱如果示现出来,就没有所谓的善或恶了。你如果真的爱某个人,是不会去思考善恶问题的,你整个人都充满着爱。只有当爱或全神贯注的觉知不见了,才会有真相与理想之间的冲突。
选自《二月二十二日:二元对立的冲突》
我们的日常生活就是一种“变成”的过程。假设我很穷,便自然会朝着致富的目标前进。如果我很丑,就会想变得美丽一点。因此我的人生永远处在变成某种状态的过程里。然而不论我们想转变成何种境界或状态,里面都有责难、反应、定名和存档的活动。因此“变成”就是一种痛苦和竞争心态,不是吗?这是一场无止境的挣扎:我现在是这样,但我总想变成那样。
头脑产生了一种愉悦的想法,于是我们立刻想变成那个状态,然而这只是欲望的投射罢了。你不喜欢自己目前的状态,你想变成自己比较喜欢的另一种状态,但这份理想充其量只是一种自我投射。我们投射出来的状态看似相反,其实只是当下真相的延伸或稍加修正罢了。这份投射之中充满着矛盾,我们努力地想变成某个东西,但那个东西原本就是我们的一部分。你能不能认清这是头脑耍弄自己的一种把戏,其实你追求的只是自己的投射、自己的影子和自己的妄想。譬如你的内心有暴力倾向,于是你很努力地想变成一个非暴力的人,然而这非暴力的理想只是思想的投射罢了。
若是能察觉自己被头脑耍弄了,就会看到这份理想的虚假不实。追求某种幻觉一定会导致内心的不和谐。所有的变成活动、所有的自我冲突都是不和谐的。一旦察觉自己被头脑耍弄了,你的心自然会安住于当下的真相。能够摆脱所有的理想、较量、谴责及变成的活动,心智活动的整个结构就瓦解了,这时当下的真相会彻底转化。只要你为当下的真相冠上名称,头脑和当下的真相就会产生对待关系;若是没有定名的活动,当下的问题自然会消失,而凭着这份转化就能带来内心的和谐。
请聆听这个问题背后的意义。假设我的心很粗钝,而我想变得敏感一点,那么这份想变得敏感的欲望,不就是一种粗钝的状态吗?请仔细地观察这一点。如果我发现自己是粗钝的,但并不想立刻改变这个状态,而只是在日常生活里去了解什么是粗钝——我吃东西时的贪婪模样,我对待别人的粗鲁态度,我的傲慢,我的一些粗俗的习惯和思想——那么这份观察的本身就会转化我当下的状态。同样的,假如我很愚钝,却告诉自己要变得聪明一点,那么这份努力的本身便是一种愚钝的形式,因此重点就在于了解愚钝是什么。其实不论怎么努力,我还是愚钝的;或许我能引用书本里的名言,复诵一些伟大智者的思想,但基本上我仍然是愚钝的。但如果能了解自己在日常生活中所有愚钝的表现——如何对待用人、邻居、穷人或富人,等等——那么这份觉知就会破解我们的愚钝。
阶级次第为自我膨胀带来了大好的机会。你也许渴望兄弟爱,但是一个追求卓越境界的人如何能体认兄弟爱呢?你也许会耻笑世俗的头衔,但是一个承认指导灵、救主或上师的人,不就是在抱持着世俗的态度吗?难道了解实相、体悟神性是必须落入阶级之分或修行位阶的吗?爱是没有界分的,你无法在缺少爱的情况下逐渐发展出爱,你只能毫无拣择地觉察自己没有在爱,然后才可能得到转化。处心积虑地营造出大师和弟子的阶级之分、救主与罪人的分别、开悟者与未开悟之人的差距,就是在否定爱。剥削者即被剥削的人,他永远会在黑暗的幻觉里寻找令他畅快的狩猎场。你为自己制造出了你和神或实相的区隔,因为你的心一直想得到安全感和确定性。这层区隔是无法借由宗教仪式、刻意的修炼或自我牺牲来弥合的;没有任何指导灵或上师能领你证入实相或瓦解这层区隔,因为区隔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
真正重要的是去了解心中不断在冲突的欲望,而这份了解只能透过自我认识和不断地觉察才会产生。
你必须有高度的智慧、警觉性和不间断的觉知力,才能了解自己。如果你很坚决地想要消弭自我,你的自我就会被强化。当你说“我要消除掉这个东西”的那一刻,便落入了寻伺自我有没有被消弭的活动里,如此一来自我就被强化了。因此,自我如何才能超越它自己的经验呢?你会发现创造与自我的经验是无关的,只有当自我消失时,创造才会出现。创造不是一种自我投射,它跟心智活动无关,它是超越所有经验的。因此心有没有可能静止下来,不产生识别的活动,也不去经验什么,这样创造才可能发生——换句话说,自我的活动已经消失了。自我正是问题所在,不是吗?心智的任何一种活动,不论是正向或负向的,都是一种强化自我的经验,那么心智有没有可能不产生辨识的活动?
只有当心完全寂静时,这件事才可能发生。
追求个人的权力、地位、野心及权威等,都是不同形式的自我,因此重点就在了解这个自我。请容许我在这里提醒你们:你我必须是独立的个体,而非隶属于某个阶级、社会或风土人情的人。如此我们才能真的了解自己,并且有能力转化它,然后世界才能产生真正的变革。只要一落入组织结构,自我就会在其中寻找安全感。你我如果能在日常生活里真的去认识自己,真的去爱,那么这个世界所迫切需要的变革就会出现。
我所谓的自我,指的就是各种的概念、记忆、结论、经验、可以被道出或不能被道出的意图、想要或不想要的状态或无意识里所累积的各种记忆——包括种族的、团体的、个人的或宗族的历史。我们所追求的这一切都是自我,而自我可能投射成外在的行动或精神上的美德,还包括不断地想变得更好的竞争性在内。这整个过程便是自我的活动,我们必须面对它,才能了解它。
自我是个邪恶的东西,我刻意用“邪恶”这个词,是因为邪恶会造成界分。自我的活动无论看似多么高尚,其实都是孤立的,会造成界分的。这点我们都很清楚了。我们同时也清楚当自我消失的那一刻,不凡的境界就会出现,因为其中不再有吃力或费力的感觉。只有当爱出现时,这种情况才会发生。
实相是无法被辨认出来的。若想让实相出现,那么所有的信念、知识、经验、美德以及对美德的追求,都必须消解掉。
一个刻意在追求美德的人是永远无法发现实相的,或许他是个品行端正的人,然而他绝不是一个通透实相、彻底了悟的人。实相必须变成你的存在,方能通透它。一个有美德的人往往富有正义感,然而一个富有正义感的人是无法了悟实相的,因为美德对他而言只是一种自我包装或自我强化。他追求的永远是美德这个东西,只要他一说出“我不能贪婪”,就会经验到不贪婪的状态,如此一来他的自我就被强化了。所以淳朴才会变得这么重要,不只是物质上的淳朴,还包括知识和信仰上的淳朴。
一个拥有物质财富的人或是拥有丰富学养及信仰的人,永远无法发现光明是什么,他只会带来不幸和灾祸。但你我若是能认识自我的整个运作方式,我们就会了解什么是爱。我可以很确定地对你说,这是唯一能改造世界的方式。爱绝不是一种自我的活动,自我根本不认识爱。只要一说出“爱”这个字,你就会经验到它,于是真正的爱就不见了。当你真的体认到爱的时候,自我已经消失了。
一个真的想了解人生的人,不会渴望拥有信仰。一个有爱的人是没有信仰的——他只是去爱就够了。消耗在心智活动里的人往往会有各种的信念,因为头脑总是不断地追寻安全感和保障。他永远在躲避危险,所以会不断地建立概念、信念和理想来保护自己。然而直接面对暴力会发生什么事?你会变成社会里的危险分子。心总是会预见危险,所以它说:“我十年后一定能达到非暴力的境界。”但这只是一种虚构罢了……了解当下的真相比制造出理想重要得多。
理想是虚构出来的,当下的真相却是真实的。若想了解当下的真相,必须具备敏捷而毫无偏见的心智。就因为我们不想面对和了解当下的真相,所以才发明了各种逃避的方式,然后又美其名为理想或信仰。只有看见虚构便是虚构,我们的心才能觉知到当下的真相。一个被虚构所困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发现真相是什么。因此我们必须去了解自己的关系、自己的观念,以及我们对自己所抱持的想法是什么。只有了解了虚假的东西之后,才能认识什么是真实。不先去除无明,不可能解脱,抱着一颗无明的心去追求解脱是徒劳无益的事。因此我们必须认清自己和人、事及观念之间的关系。心一旦认清什么是虚假,真实的东西就会出现,喜乐也会随之而至。
信仰会不会带来热忱?热忱能不能不靠信仰来支撑,或者热忱是不是必要的?还是有另一种不同的能量、活力及动力?我们大部分的人都会热衷于某些事,我们对于参加演唱会、锻炼身体或出外野餐都十分热衷,我们的热情必须随时得到滋养,否则就会衰退,那时我们又得寻找另一个可以热衷的目标。那么有没有一种不需要靠信仰来支撑的能量或动力?
另一个问题是:我们真的需要信仰吗?如果真的需要,理由是什么?眼前存在的山河、大地及阳光是不需要我们去信仰的,和太太吵架这件事也不需要信仰。我们更不需要去相信人生是充满痛苦和无尽野心的,因为这就是事实。只有当我们想逃避事实躲进幻觉里的时候,才需要信仰。
你所信奉的宗教以及你对神的信仰,都是一种对眼前事实的逃避,因此这种形式的信仰并不是真正的精神修为。一个以不实手段残忍地剥削别人而致富的人,通常都信仰神。若是不假思索地信仰神,往往会产生怀疑、羡慕、狡猾与冷酷的心态,而我们能借着不诚实及狡猾的手段来认识神吗?收藏一堆的经书以及各种象征神的物品,就代表你是真正的宗教人士吗?因此宗教并不是为了逃避事实,宗教修持乃是去了解自己在日常生活里的言行举止,譬如自己是如何对待用人、妻子、孩子和邻居的。若是不了解自己跟邻居、社会、配偶及孩子的关系,你就会充满着各种困惑无明。处在这种情况下,你的心只会制造出更多的冲突与问题。一个总是在逃避真相,认不清关系中的事实的人,永远也无法发现神。被信仰所搅扰是不可能认识实相的,但心若是能了解它跟财物、人及概念的关系,就不会被关系制造出来的问题所困扰,也不会采取退缩的解决办法,它会去彻底了解爱是什么——这样的心就能体悟实相。
我们发现人生是丑陋、痛苦和悲哀的,于是就想找到一种理论、满足或可以依循的教条来解释人生的情境,如此一来我们就落入了解释、理论和文字障里。逐渐地,我们的信仰会变得越来越根深蒂固,无法动摇。其实在这些信仰和教条的背后,始终埋藏着一股对未知的恐惧,但我们从不去观察这份恐惧,我们只是不断地在逃避它。信仰越是强烈,我们就越武断。
若是能检视我们对印度教或佛教等的信仰,就会发现信仰只会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分裂。每一种教派、每一种信仰都有一连串的仪式,但这种强制性的仪式只会让人变得盲目和对立。因此一开始我们确实很想弄清楚什么是实相,我们很想知道人生的不幸、挣扎和痛苦到底有什么意义,但不久我们就落入到信仰、宗教仪式和各种的理论中。
信仰是腐败的,因为藏身于信仰和道德教条背后的自我,会借由这些东西来膨胀自己,壮大自己。我们总以为信仰某个东西就是一种精神修为,若是没有任何信仰,你可能会被视为无神论者而遭到社会的谴责。某一个社会可能会谴责那些信神的人,另一个社会却可能谴责那些不信神的人,其实这两者并没有差别。但宗教就这么演变成了一种跟信仰有关的事,而信仰又会对我们的心智产生影响,如此一来我们的心就永远也得不到自由了。但只有一颗自由的心才能发现实相或神是什么,这绝不是借由信仰而达成的,因为你的信仰只会投射出你所认为的神和实相。
如果你信上帝而另一个人不信,那么你的信仰就会造成你和这个人的对立。印度教、佛教或基督教都是借由信仰而组织成的,所以才会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分裂。我们因为困惑无明,所以总想借着信仰来厘清心中的困惑。换句话说,我们把信仰强加在自己的困惑之上,并期待困惑能因此而消解掉。其实信仰只是一种对困惑无明的逃避,它不能帮助我们面对和了解眼前的事实。了解心中的困惑无明并不需要透过信仰,因为信仰只会造成我们与烦恼之间的隔阂。
一个相信上帝、天国或其他宗教形式的人,总是在逃避自己的真相。你难道没见过一些信仰神祇,时常做火供,不停地持咒,但是在日常生活里却总是在欺骗、掌控、以不实和冷酷的态度对待别人的人吗?这样的人真的能发现神吗?这样的人真的是在追寻神吗?神是可以借由持咒或信仰而被发现的吗?但人们还是每天到庙里上香,礼拜上苍,做尽所有的事来逃避自己的真相——这样的人你通常都很尊敬,因为他们跟你是一样的。
大部分的人都会不假思索地投入一种信仰里。我并不是在攻击信仰这件事,而是要弄清楚我们为什么会接受信仰这个东西。了解信仰背后的动机,不但能帮助我们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去做这件事,还能帮助我们从其中解脱出来。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政治和宗教上的信念确实会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冲突、矛盾、困扰和对立,但我们并不想放弃它们。不论是印度教、基督教或佛教,都有无数的派别,政治上也有各种意识形态之分,它们不断地在谴责对方,企图改变彼此的信仰。因此信仰很显然会造成分化,制造出狭隘的心态,那么我们有没有可能在生活中摆脱所有的信仰?这件事只有在研究清楚自己和信仰的关系之后,才能办得到。
我们真的有可能活在完全没有信仰的世界里吗?我指的不是以某种信仰取代另一种信仰,而是要彻底摆脱所有的信仰,这样我们才能在每个当下焕然一新地面对人生,完全不从历史的局限中产生反应,这样就不会制造出我们和真相之间的障碍。
如果没有信仰,我们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会不会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感到恐惧?如果我们的行动不奠基在信念之上——譬如上帝、帝国主义或任何一种宗教的教条——我们往往会感到迷失,对不对?
其实这种接受信念的态度就是在掩盖内心的恐惧——怕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抓不住。但是一个杯子必须空了才有用,心如果充满着各种信念、教条、主张或别人的思想,就不可能有自己的创意,它只会重复别人的话语。因此逃避恐惧——对空虚、孤独、停滞不动、没有成就、不能成为什么的恐惧——就是我们接受各种信仰或信念的理由。然而接受一种信仰或信念,真能使我们了解自己吗?刚好相反,所有政治或宗教上的信念只会阻碍我们了解自己。这就像是一层屏障,使我们无法看清楚自己。因此我们能不能不带着任何信念去看自己?若是去除了这些信念,剩下的还有什么?心若是没有任何可以认同的信念,自然会有能力如实观察自己,很显然这便是了解自己的开端。
概念为什么会根植于我们的内心?为什么事实不及概念来得重要?为什么理论或概念会比事实重要?是不是因为我们无法了解事实,没有能力了解事实,还是因为害怕面对事实?就因为害怕面对事实,才会形成一堆的概念、推测或理论。
你也许用尽各种办法去逃避,但事实就是事实——譬如心中有愤怒、野心或性欲等东西。这些东西你或许压得住,将它们转变成另一种形态,但它们始终是被各种观念抑制住的……观念难道不会浪费我们的能量吗?它不会使头脑变得迟钝吗?你也许很善于推演和引用别人的话语,但显然你的头脑并不敏锐。若是能面对事实,你的能量就会畅然无阻,那么在一瞬间你就能去除心中的冲突。我们时常想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因此大部分的人都受制于心中的冲突矛盾。若是能面对想做某件事的欲望,心中就不会有冲突,然后就能全神贯注于眼前的真相,并且去了解这个真相。
心只有摆脱掉所有的妄念才可能真的去体验。心中的真相不是一种概念,你只能在每个当下直接地体验它。你所渴望的通常都是感官上的经验,只有超越所有的概念——所谓的“我”或不断在延续的心念活动——思想才能安静下来,那时你才会体验到真相。
我们所谓的概念是什么?概念就是一种思想的活动,不是吗?思想则是一种显意识或潜意识里的反应。思想是记忆的产物,也是落入时间的一种活动。因此凡是奠基于思想的行动,一定是受制的,而且是封闭的。概念与概念之间势必产生对立与操控,然后就会出现行动与概念之间的裂缝。我们现在要弄清楚的是行动有没有可能不带着概念,而我们已经认清知识和信念只会造成界分。信念不可能带来人与人的联结,它们永远会造成对立。因此行动若是奠基于信念、概念或理想,一定会造成四分五裂的情况。那么行动有没有可能不带着思想、时间感、算计、自我保护、谴责、辩解、否认等活动,我想你我都思考过这件事。
概念能不能创造出行动,还是会限制行动?如果行动是被概念所驱使的,那么这样的行动一定不可能使人解放。了解这一点是极为重要的事。行动永远是被概念塑造的,这样的行动将永远无法解除我们的痛苦。在还未行动之前,我们必须先弄清楚概念是怎么形成的。
这个世界一向有灾难,现在灾难似乎更接近了。眼看着灾难越来越近,大部分的人都会逃到各种想法里。我们以为将要降临的灾难或危机可以借由意识形态来解决,但意识形态永远会妨碍关系的互动,同时也会妨碍行动力。我们只想在嘴上谈一谈和平的观念,但并不真的想得到和平。显然,“和平”这个词并不是真正的和平,只有当你和别人的困惑止息了,和平才会真的降临。我们追求的往往是新的社会及政治体制,而非和平,我们考虑的也只是表面上的调停,而不是彻底去除战争的原因。这样的追寻所带来的解答永远是受制于历史的,而这份局限便是我们所谓的知识或经验,然后我们又会按照这些知识去诠释和转译眼前的事实。因此事实与老旧的经验之间才会冲突不断。老旧的知识和当下的事实永远在对立,因此问题不但得不到解决,还会变得更严重。
概念是思维的产物,思维则是从记忆中所产生的反应,而记忆永远是受限的。记忆永远属于过往的历史,当它面临眼前的挑战时,就会重新复活。记忆本来是没有生命的,只有在面对当下的挑战时,它才会重新活起来。所有的记忆,不论是潜伏的或活跃的,都是受限的,不是吗?因此你必须为自己去发现,看看你的行动是否奠基于概念之上,或者还有另一种不带任何概念的行动。
思想总是受到思想者的局限;思想者永远是受限的,而且从未有过自由;它若是生起一个念头,立刻会形成一连串的概念;由概念所产生的行动势必会造成更多的困惑。若是明白了这一点,我们有没有可能只是行动而不带着概念?没错,这便是一种爱的方式。爱不是一种概念,它既不是感觉,也不是记忆、延缓的感觉或是保护他人的策略。只有当我们了解了概念的整个活动之后,才会知道爱是怎么一回事。然而舍弃了非爱的活动,是否就能了解爱?我们有没有可能舍弃概念而去了解爱是什么?因为爱是唯一的救赎。爱不是一种理论,你必须真的去爱。
如果你真的有爱,那会是一种概念吗?不要立刻接受我的观点,仔细地检视一下这个问题。其他的方式你都尝试过了,它们都没有解决人类悲惨的境遇。政客可能承诺了一些事,所谓的宗教组织也承诺过人类未来的幸福愿景,然而当下的我们并不快乐,因为未来的愿景永远解决不了当下的饥渴。我们已经尝试过各种方法,只有认清概念的真相,并且放弃概念而采取解脱的行动,才能够领会爱是什么。
我怀疑是否真有邪恶这个东西。
我们时常说世上有善也有恶。我们总认为忌妒是邪恶的,而爱是良善的。但我们为什么会把现象划分为二,然后说这是善的,那是恶的,并因此而制造出二元对立的冲突?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世上没有忌妒、怨恨、残忍、不慈悲或缺乏爱,而是为什么要把生命划分成善与恶?难道问题不是出在缺少觉知吗?很显然心若是能完整地觉知,保持警醒和警觉,就没有所谓的善恶之分了,存在的只有完全觉醒的状态。这样良善就不再是一种质量或美德,而是爱的真实示现。爱如果示现出来,就没有所谓的善或恶了。你如果真的爱某个人,是不会去思考善恶问题的,你整个人都充满着爱。只有当爱或全神贯注的觉知不见了,才会有真相与理想之间的冲突。这时我们才会认为自己目前的状态是邪恶的,未来应该变得更善良一点。
观察一下你的心智活动,你会发现心若是不想变成什么,妄念活动就会静止下来,但又不是一种停滞的状态。这样的状态往往会有完整的觉知,而这便是良善。
你有没有觉察过心中的二元对立?这种对立的活动是很明显的,它所带来的痛苦则是压倒性的。是谁制造出了这种状态?谁必须为这种状态负责?难道不是我们每一个人吗?只要一制造出善的观念,必定会制造出恶的观念。善与恶都是我们的一部分,但也都跟我们无关。如果我们的思想和感觉很狭隘,充满着忌妒、贪婪和怨恨,便是在强化邪恶的一面,进而受到它的搅扰。这种善恶对立的冲突永远伴随着我们,甚至已经变成了我们的一部分。
我们总是既想要又不敢要,既爱又恨,既渴望又抗拒。我们不断地在自己的思想和感觉中制造二元对立。只有当我们的心了解了渴欲的原因,才能超越善恶的对立。一旦了解了美德与过失的真相,就能超越这二者。对立的双方是无法融合的,我们只能消解掉心中的渴欲才能超越它们。我们必须思考清楚每一种二元对立,彻底地去感受它们,尽可能地深入于意识的每一个层面。透过彻底的思考去深入地感受,你自然会有所领悟,这种领悟已经不再是渴欲或时间的产物了。
世上的善恶对立都是我们制造出来的,而恨似乎比善更能制造出同仇敌忾的向心力。智慧具足的人才能洞察到善与恶的肇因,他能借着深入的了解来解脱掉这种对立的思想及感觉。
很显然目前世界所面临的危机是前所未有的。历史上的每个阶段都出现过不同形式的危机——社会的、国家的、政治上的危机。危机产生了,又消失了。经济上曾经出现过大萧条的情况,但经过一番修正之后又以不同的形式延续了下去。这个过程我们都很熟悉了。然而目前的危机是截然不同的,不是吗?因为我们已经不是在对治金钱问题,我们所面临的是更难解决的观念问题。
目前的危机是格外严重的,因为它涉及的是无法摆脱的固着观念。我们为了观念的不同而争执不休,为了谋杀找尽各种合理化的借口。世上的每个角落都有人在为谋杀的行为找借口,甚至视其为一种正义的手段,这是一种史无前例的现象。以前的人还能单纯地承认邪恶就是邪恶,谋杀就是谋杀,但现在谋杀已经成了一种高尚的手段。不论是谋杀一个人或一群人,都有合理的借口,因为谋杀者或背后的集团把谋杀当成是一种对人类有益的手段。
换句话说,我们为了将来而牺牲了当下。我们误以为错误的手段将带来正确的结果,而这个错误的手段正是由观念所建构的。我们建构了一些伟大的观念来合理化邪恶的行为,这显然是前所未有的现象。邪恶就是邪恶,它是不可能带来善果的。战争绝不是能够带来和平的一种手段。
人若是有行善的动机,这个动机真能带来善果吗?还是良善根本与这股想要行善的渴望无关?善是不是恶的反面?反面一定包含着与它对立的另一面,不是吗?一旦有了贪婪的观念,一定会产生不贪婪的理想。心如果去追求不贪婪的境界,便仍然受制于贪婪,因为它还是想达成某种理想。贪婪往往暗示着欲望、扩张和获取,但心若是能看见获取的欲望是得不偿失的,它就会想变得不贪婪,因此它的动机仍然是想得到某个东西。良善绝不是邪恶的反面,它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状态。那个状态到底是什么?
很显然良善是没有动机的,因为所有的动机都源自于自我。动机就是一种自我中心的活动。那么我们所谓的良善到底是什么?若是能安静地觉知,良善就出现了。觉知的本身是没有动机的,因此刻意去觉知,还算是觉知吗?如果我觉知是为了得到某个东西,那么无论这个东西是善是恶,我的觉知都是一种分心或造成界分的活动。只有毫不费力地处在安静的觉知里,良善才会出现。
我们是否必须借由酒醉才能了解什么是清醒?我们是不是必须借由恨才能知道什么是慈悲?我们是不是必须借由战争、毁灭自己和别人才能了解什么是和平?很显然这是一种错误的想法,不是吗?
你首先假设演化、成长、从恶变成善是必要的过程,然后又按照这个模式来思考。生理上的成长显然是存在的,譬如小树苗慢慢会长成一棵大树;科技也不断地在进步,轮子被发明之后经历了好几个世纪逐渐演变成了喷射机。然而真的有所谓心理上的演化吗?这才是我们要讨论的主题——这个所谓的“我”能不能从邪恶演变成良善。这个“我”就是邪恶的核心,它有没有可能透过演化而变得高尚、良善?显然是不可能的。心理上的自我感永远是邪恶的,但我们并不想面对它。我们以为借着时间、成长和改变,这个“我”终有一天会证入实相。我们的希望和渴求就是,“我”会透过时间而变得完美。
然而这个“我”到底是什么?它其实只是一堆的名相、形象、记忆、希望、挫折、渴求、痛苦和一闪而逝的快乐。我们一直希望这个“我”能延续下去,而且能变得完美,于是就声称还有一个更高的我、一个超越时间的灵体,但这个灵体既然是被我们的思想创造出来的,就仍然局限在时间的范畴之内,不是吗?它仍然受制于我们的理性思考。
心智有没有可能摆脱所有的历史,摆脱善恶对立的念头?如何能找到答案呢?显然只能借由观察念头的活动来找到答案。我的心若是充满了善恶对立的念头,那么它所考虑的便是过往的记忆,它永远无法从记忆之中解脱出来,因此重点就是去发现心是如何被占满的。
念头一定属于过往的历史,因为意识本身就是一个老旧的东西。这个老旧的东西不但会出现在表层意识,还会出现在最深的意识层面,因此把探索的重点放在潜意识,仍然脱离不了老旧的历史。心有没有可能摆脱妄念?这意味着:心能不能彻底空掉,让善恶对立的思想或记忆在毫不拣择的情况下消失?心只要一落入善恶的想法,它所关怀的便是过往的历史,但若是能真的聆听——不是字面上的,而是个中的深意——你就会发现超越妄念的定境,这样你才能从过去之中解脱出来。
过去的一切是无法搁置不管的,你只能客观地观察它而不被它占据。这样你的心就能无所拣择、自由自在地去进行观察。若是对记忆的活动产生拣择,你的心只会被妄念占据。心被占据的那一刻,便落入了过往的记忆。被过往的记忆所占据的心,不可能看见那崭新的、原创的、真实无染的实相。
“我如何能摆脱邪恶及刚愎自用的念头?”但这个思想者和那些刚愎自用的念头是分开的吗?请仔细观察一下你自己的心念活动。我们总是说:“这里有一个我,这个我认为它必须控制住那些不好的念头,保留住一些好的念头。”然而这个思想者、评断者或责难者与它的思想是分开的吗?这个“我”真的有别于它的思想、它的羡慕、它的忌妒或它的邪恶吗?这个认为自己有别于邪恶念头的“我”,总是企图克服自己、推开自己,变成另一个东西。因此你的内心总是有挣扎或总想摆脱掉某些念头,让自己不要那么刚愎自用。
在这整个思维的过程里,我们会制造出过度努力的问题,你了解吗?努力会导致一种刻意控制念头的纪律——我要控制不好的念头,我要变成一个非暴力、不忌妒的人,等等。每当我和我想控制的东西产生对立时,就落入了费力或努力的活动中。这是我们日常生活里实际在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