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安静地坐着,既不专注于任何事物,也不费力地集中注意力,而是非常安详地坐在那里?你会听到远处的喧闹声以及近在耳边的声音,这意味着你把所有的声音都听进去了,你的心不再是一条狭窄的管道。若是以这种方式轻松自在地听,就会发现自己的心在不强求的情况下产生了惊人的转变。这份转变里自有美和深刻的洞识。
选自《一月一日:自在地聆听》
一颗警醒的心是没有先入为主的信仰或理想的,因为信仰或理想只会使你扭曲真实的觉知。假如你想知道自己的真相是什么,就不能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与真相不符的东西。譬如我很贪婪、善妒,内心充满着暴力,那么一味地把自己想象成不贪婪、不暴力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事。毫不扭曲地了解自己的真相,不论美或丑,善或不善,便是美德的开始。美德是最重要的一种品质,因为它会带来解脱。
选自《一月二十四日:无法限量的心》
你可曾安静地坐着,既不专注于任何事物,也不费力地集中注意力,而是非常安详地坐在那里?这时你就会听到各式各样的声响,对不对?你会听到远处的喧闹声以及近在耳边的声音,这意味着你把所有的声音都听进去了,你的心不再是一条狭窄的管道。若是以这种方式轻松自在地听,就会发现自己的心在不强求的情况下产生了惊人的转变。这份转变里自有美和深刻的洞识。
你以何种方式在听?是不是透过自己的企图、欲望、恐惧、焦虑和各种的投射在听?是不是只听自己想听的那些能够带来慰藉、满足和减轻痛苦的东西?如果你是透过欲望的屏障在听,那么很显然你听到的只可能是自己的独白和自己的欲求。还有别的聆听方式吗?其实你不但得听清楚别人在说什么,还得听见街上的噪音、鸟儿的啼声、一波波的海浪声、丈夫或妻子的说话声、朋友的嗓音以及小婴儿的哭声。只有不投射任何欲求,才能听得出声音里的意义。因此你能不能放下心中的屏障,真的去倾听万籁?
聆听是不易达成的一门艺术,但其中确实埋藏着美与高度的理解。我们应该怀着生命的深度去听,但我们听的方式之中总是有成见与某种既定的观点。我们无法单纯地听,我们的思想、结论和偏见总是会造成阻隔……若想真的聆听,我们的心必须安静,没有任何欲求,只是放松地觉知着一切。处在这种警醒而被动的状态里,才能听到成见之外的东西。
语言往往会造成困惑,它只是一种表面的沟通工具。若想进入超越语言的神交,你的听觉就必须维持在被动的警醒状态。心中有爱或许就懂得聆听了,不过真正能聆听的人是极为罕见的。大部分的人都在追求结果,达成目标;我们不断地在征服和克服问题,因此听的能力已经不见了。只有真正的聆听才能听到话中的诗意。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真的听过鸟叫。若想真的听见某个声音,你的心必须安静——这种静默并没有任何神秘色彩。譬如我想告诉你某件事,那么你的心就不能有各式各样的想法,你必须安静地听我说话。当你看着一朵小花时,你不能替它定名,不能将它归类,也不能说它属于哪一个物种——如果一直忙着做这些事,就看不见这朵花了。因此聆听是最困难的事之一,不论你的对象是社会主义者、共产主义者、国会议员、资本家、妻子、小孩、邻居、公交车的司机,还是窗外的鸟儿,都要全心全意地听。只有在没有任何念头的情况下,你才能直接和对方的心相印,如此才能洞察对方的话是真是假。
如果你费力地去听,那算不算是真正的聆听?费力的本身不就是一种阻碍听觉的内在扰动吗?当你在听某个令你喜悦的声音时,会不会觉得费力?你的心如果充满着谴责、辩解、比较等分心之事,就看不见真相,也无法如实见到错误了。
聆听本身便是一种完整的行动,这种行动能够带来解脱。然而你是真的想要听,还是只想去除内在的扰动?若是能一边聆听,一边觉知内心的冲突与矛盾,而不形成特定的思想模式,那么内在的扰动或许能止息下来。我们总是不断地企图做这个做那个,总想达到某种状态,或执著于某种经验而排斥另一种,所以我们的心才会充满着妄念,它永远无法倾听自己的挣扎和痛苦。简单一点!不要想变成什么或是想抓住某个经验。
你现在正在听我说话,你并没有费力地集中注意力,你只是听而已;如果能听见话中的真相,就会发现自己的心产生了奇妙的变化——这份转变不是事先计划好的,也不是你所期待的;这种彻底的转化和变革并不是由头脑制造出来,而是由真相所主宰的。请容许我建议你:对一切事物都该本着这种方式去听,不只是对我的话语,而是对其他人的话,对鸟儿,对火车的汽笛声,对公交车经过时所发出的声响,都能本着这种方式去听。你会发现,越是能把一切声音都听进来,你的心就越安静,而这种安静的状态是不会被噪音所破坏的。只有当你在抗拒某个东西时,亦即在你和你不想听的那个东西之间树立起屏障时,心才会出现挣扎。
发问者:当我在听你演讲时,我似乎了解了你话中的意思,但是一离开这里,我又弄不清楚了。我实在很想把你的话运用在我的生活里。
克氏:你应该听自己内在的声音而不是讲者的话。若是一味听从讲者的话语,他就会变成你的权威,进而左右你的理解——这是最恐怖的事,因为这么一来,你一定会建立起对权威的崇拜。因此你要做的事就是去倾听自己的声音。你现在看到的是讲者描绘出的一幅图像,而这幅图像就是你的内在世界。这点若是厘清了,就可以看着自己的心,然后对自己说:“现在我终于看见自己的真相了,但我并不想对它做什么。”这么一来,心中的烦恼就止息了。可是你如果说“我终于看见了自己的真相,我必须改变眼前的状态”,那么你就会按照自己的理解,设法去改变这个状态。当讲者在说话时,若是能静静地倾听自己的内心,那么从这份倾听之中就会出现清明的认知,你的心会因此而变得健全茁壮。它既不臣服,也不抗拒;它会变得活泼,变得全神贯注——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创造出新的世界。
学习似乎是非常困难的事,聆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从未真的聆听过任何东西,因为我们的心并不自由:我们的耳朵塞满了已知的事物,所以很难再听见什么了。若是能以整个生命去听,你的听便是一种解脱的要素,但不幸的是你从不真正地听,所以无法有真实的领悟。
只有把全部的生命投注在某个事物上,你才能了解它,但如果学习是被强迫的,那么学习的过程就成了一种知识的累积。学习如同阅读小说一样,必须全神贯注地读,才能了解其中错综复杂的人物结构。即使想了解春天的新叶或盛夏的绿叶,也必须全心全意地观察它对称的纹理,去感觉它的质地,如此才能了解这片叶子的本质。在一片小小的叶子里,就有惊人的活力与美。若想认识一片叶子、一朵小花、天上的浮云或落日,就必须全心全意地看着它们。
你得靠自己才能发现新的事物,因此刚上路时必须放下一切的累赘,尤其是知识。透过知识和信仰去经验人生是比较容易的事,然而这样的经验只是自我投射的产物罢了,它们通常是虚假不实的。若想为自己发现一些新的东西,就不能背负着老旧的包袱,尤其是知识——别人的知识无论多么伟大,都不属于你。你总是把知识当成一种追求安全感的工具,你想确保自己的经验能够跟佛陀和基督一样,可是一个不断借由知识来保护自己的人,很显然并不是真正的求道者。
若想发现真相是什么,就不能追随任何途径。当你在做实验或是想发现新东西的时候,你的头脑必须安静下来,不是吗?一个充满着知识的头脑,只会阻碍你看到崭新的事物。我们最大的困难就是头脑的活动已经变得过于重要,它不断地阻碍我们看到崭新的事物,使我们无法看见与已知同时发生的另一个东西。因此知识便是求道者的障碍,它使得我们无法体悟那个在时间之外的东西。
“学习”这个词具有很深的意义。对大部分的人而言,学习意味着累积知识、技术、工艺或语文能力。另外还有一种心理上的学习方式——透过以往的经验去学习。不论是眼前或过往的经验,都会留下一些源自于传统、社会或种族记忆的残渣。因此,学习如何面对人生有两种方式:一是心理上的学习,二是外在知识的累积。其实这两种方式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它们是重叠的。我们现在不需要考虑以往学过的修炼方法或曾经学到的任何技术,我们要探索的只有心理上的学习方式,也就是从传统、知识和经验承继下来的各种方法。我们总是称这样的方式为学习,但我很怀疑这类的方式是不是正确。我现在说的并不是语言或技术上的学习,我是在质疑是否真有心理上的学习这回事。我们的心在过往学会了某些事,然后就以这样的记忆来面对人生的挑战。心总是按照旧有的记忆来诠释眼前的人生或新的挑战,但这样的方式就是真的在学习吗?学习不就是去学一个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吗?如果只是在已知的记忆中添加一些新的东西,那就不是真的在学习了。
探索和学习是心智本有的作用,因此这里所指的学习并不是透过记忆去累积知识,而是有能力清晰地思考,神志清明而不带任何幻觉,只看事实而不从信念或理想来看事情。若是抱着一堆的成见,就什么也学不到了。只是一味地获取信息或知识并不是真的在学习,学习指的是渴望去理解以及因喜爱而去做某件事。只有在不强迫的情况下才能真的有所学习,而强迫有许多种形式,对不对?譬如很隐微的赏罚手段,说服式的鼓励,威胁或试图影响别人,都是不同的强迫形式。
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学习必须借由比较才能产生作用,其实真相刚好相反。比较只会造成挫折感,助长忌妒之心,也就是所谓的竞争性。如同其他形式的说服一样,比较只会阻碍学习,助长恐惧。
学习和累积知识是两回事。学习是不断地在进行的一种觉察的活动,而不是从累积的事物中采取行动。大部分的人都把知识变成了记忆、概念和经验,然后基于这些东西来采取行动。换句话说,我们总是从知识、学会的技术、过往的经验和传统或自己的偏好来采取行动;基于这样的背景、经验和传统,我们做出了各种举动。在这个过程中是学不到什么东西的。学习不是一种累积,它是一种持续不断的觉察。我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质疑过这件事:到底什么是学习?什么是获取知识?……学习不是一种累积。你不能把学习这件事变成一个囤积知识的仓库,然后从这些库存中采取行动;你只能一边生活一边学,因此没有一刻是倒退的或退化的。
每个人都必须发现智慧这个东西,而它绝非知识的产物。知识和智能是无法并行的,有了成熟的知识才能产生智能。如果不认识自己,内心不会有秩序,那么也就不可能有美德了。
但认识自己和累积对自己的认识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一个不断在累积知识的心是学不到什么的,它只能累积一些信息和经验,然后基于这个背景去学一些东西,因此它从未真的领会什么。学习只可能在眼前这一刻进行,它是没有历史的。如果你说“我已经学会了!”的话,那么你所学到的东西就变成了知识。你可以把累积下来的知识诠释成概念,但进一步的学习就停止了。只有一个不累积而永远在学习的心,才能了解这个所谓的“我”是什么。我只能试着去认识自我的整个结构、本质及其内容,但我不能抱着旧有的知识、经验或受限的心来认识它,因为这么一来我只是在诠释而非学习,我的眼睛已经被历史的乌云所遮蔽。
我们通常是借着读书、经验或师长的指导而学习。我们根据过去的经验而决定自己该做什么或不该做什么,该想什么或不该想什么,该如何感觉或反应,等等。借着经验、研究、分析、探究及反省,我们把知识累积成了记忆,然后又按照这些记忆来面对进一步的挑战,因此我们要学的东西才会越来越多……
但我认为还有一种截然不同的学习方式。若想了解这个方式,就必须彻底摆脱心中的权威,否则你只能接受指导,然后复诵自己所听到的话语。了解权威的本质是非常重要的事。权威往往会阻碍我们学习,而学习并不是把知识累积成记忆。记忆永远会造成固定的反应模式,其中是没有自由的。一个受制于知识、接受别人指导的人,一定会被他所学的东西拖累。他也许会变得非常博学,然而他所学到的知识只会阻碍心中的自由,使他无法真的有所领悟。
若想得到自由,就必须检视权威的整个架构是什么,然后粉碎掉这个肮脏的东西。要做到这一点是需要能量的,包括生理上的能量及心理上的能量。如果你的心中一直冲突不断,能量就会遭到耗损和破坏。但若是能理解冲突的整个过程,便能止息冲突而变得精力充沛,然后就能拆掉那座已经建造了数千年但毫无意义的老房子。
你知道,摧毁就是一种创造。我们必须摧毁的不是建筑物、社会体制或经济制度,而是表层意识和潜意识底端的防卫倾向,以及被合理化的各种对安全感的需求。我们必须拆解掉这一切,让自己变得不设防,因为只有不设防的心才能付出爱与温暖,然后才能了解野心和权威倾向是怎么一回事。你会开始认清在什么情况之下权威是必要的——譬如警察执勤这样的权威就是必要的。若想了解权威的真相——精神上师、指导灵或其他形式的权威——心必须清醒而敏锐,头脑不能迟钝昏沉,然后你就会在毫无压力的情况下去学习、求知、培养各种能力。
人心能不能摆脱所有的权威?这意味着从恐惧之中解放出来,不再追随什么。若是能做到这一点,人类就不会因模仿而变得机械化。毕竟美德或伦理不是可以被仿效的东西,一旦演变成机械化的模式,美德就不见了。美德如同谦虚一样,是无法培养的,你只能在每个当下活出它们来。心若是不谦虚是无法学习的。
社会所谓的道德并不是道德,因为它允许竞争、贪婪和野心,所以是在鼓励不道德的行为。美德则是超越道德的一种东西,缺少了美德,人生不会有秩序,而秩序并不是按照某种公式或模式就能发展出来的。一个按照公式来锻炼自己的人,只会为自己制造出不道德的结果。心若是渴望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德,就会向外投射出一个权威的对象,然后又会把自己的经验、知识当成一种依持,于是便造成了持续不断的模仿和复诵。心理上的依持只会摧毁美德,因为美德是一种永远在流动的东西,它是无法培养的。爱或谦虚也是无法培养的,其中自有美德。缺少了活泼自然的美德,我们就无法清晰地思考了。
心有没有可能不受制约——从各种的宗教派别、迷信和恐惧中成长的心,能不能摆脱掉自己的局限,创造出崭新的心智?老旧的心总是受制于权威的束缚。我所谓的权威指的并不是法律赋予一个人的权力,我指的是所有的传统、知识与经验,以及利用权威得到安全感,并且想保住这份安全感。毕竟我们的心是永远在追寻的——它永远想找到一个安全而不受干扰的居所。
我所指的权威可能是利用某种理念或所谓的神来成一家之言,可是却毫无实质上的精神修为。理念并非事实,它是虚构出来的。你或许相信有神,但神毕竟是人们虚构出来的一种东西。若想真的发现神,你必须彻底摧毁所有虚构出来的东西。老旧的心是充满着恐惧和野心的,它既怕死亡,也怕活着,更不想与人建立起真正的关系。不论是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它一直都在寻求永恒及安全感。
我们既渴望操控别人,也渴望被操控,若是能理解其背后的驱力,也许就不会受到权威的影响而变得瘫痪了。我们总是渴望能做得正确、成功,知晓一切,而这份想要确知,想让一切都能永恒不变的欲望,往往会借着个人经验建立起自己的权威,也会在外界制造出社会、家庭、宗教等的权威。但若是刻意去忽视权威,或摆脱掉所有象征权威的东西,也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事。
脱离某种传统而臣服于另一种传统,离开某个精神领袖去追随另一个,都不过是表面的姿态罢了。若想觉察臣服于权威的整个过程,认清内心的真相,了解并转化那份想要确知的欲望,就必须发展出觉察力和洞见。其实起步便是解脱,不是到了结尾才获得解脱。
我们总是怀着恐惧和希望在听,我们总想从别人那里得到启蒙,而无法靠自己去觉察和理解。如果某个开悟的人能满足我们的需求,我们就接受他;若是不能,我们又会继续寻找另一个能满足我们的人。因此大部分人所渴望的只是不同层次的满足罢了。但重点并不是去发现谁开悟了,而是要了解你自己。没有任何一个权威能够让你认识自己,缺乏自我认识,你是不可能解除无明和痛苦的。
我们为什么要追随权威,接受他们的说法?追随了某个权威,接受了他的见解之后,我们又会开始质疑这一切。所以对大部分的人而言,寻求权威和后续的幻灭,其实是一种痛苦的历程。我们会去谴责或批评那个被我们认可的权威、领袖或精神导师,但从不检视一下为什么会渴望找到一个能指导我们的人。若是能了解这份渴望,就会明白“怀疑”是什么了。
自我觉察是非常艰难的事,因为大部分的人都偏好虚构出来的简便方法。因此我们总是任由权威来模塑我们的生命。这里所谓的权威可能是国家领袖,也可能是个人精神上的救主、上师或指导灵。任何一种权威都会使我们变得盲目,并助长轻忽的态度。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审慎的思考是很痛苦的事,所以就把自己托付给权威。权威会助长权力,权力一集中就会造成腐化。不只是权力的行使者,连追随者也会变得迂腐。臣服于某个指导灵或是他的代言人往往会使你走上邪路。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人生和那些永无止境的内在冲突,而不是去强调那个指导你的人或是他所行使的方法。强调指导灵或传教者的重要,只会使你偏离主题,忽略掉内心的冲突。
大部分的人会臣服于权威,是因为这能带给我们一种确定感,一种被保护的感觉。若是能了解这种心态里的真相,就会渴望摆脱权威了,不是吗?你不会再去追求任何权威,包括自己创造出来的或是别人强加在我们身上的。
这件事有可能办到吗?我有可能不仰赖自己的经验吗?即使我们拒绝了所有外在形式的权威——书籍、老师、僧侣、道场和各种信仰——仍然会仰赖自己的判断、经验或分析。然而我们真的能仰赖自己的经验、判断或分析吗?我的经验就是我的局限,你的经验就是你的局限,不是吗?我可能是在伊斯兰教、佛教或印度教的背景里长大的,所以我的经验必定根植于我的文化、经济、社会及宗教背景,你的也一样,因此我能仰赖这样的背景吗?我能仰赖别人的指导,仰赖希望,仰赖能够帮助我判断的某种洞见吗?这些东西都是累积成的记忆和经验,也就是受限的过去和当下相遇,而它们是可以被仰赖的吗?
当我问自己这些问题时,我会开始对其中的真相有所觉察,我会发现只有一种状态能带来实相和崭新的境界,造成真正的改革。心一旦彻底空寂,就不再有分析者、经验或批判,这么一来权威就消失了。
若想了解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的各种问题,就必须发展出自我认识的能力,而自我觉察是世上最困难的一件事。认识自己并不需要摆脱关系,活在孤立的状态里。你不能借由遗世孤立的修行来认识自己,也不能借由心理咨询、与僧人谈话或是阅读一些书籍来认识自己。自我认识很显然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若想真的认识自己,就必须在行动中、互动关系里觉察自己。你只能在关系互动的过程中,而非孤立退缩的状态里发现自己的真相。关系指的就是你跟社会、妻子、丈夫、兄弟或别的人互动。若想发现自己的反应是什么,你的心必须保持警觉,敏于观察。
个人产生转化才能带来世界的转变,因为自我就是人类整体存在过程的一部分。若想转化自己,必须认识自己,缺少对自己的认识,你不可能有正确的思想,也不可能产生任何转变。你必须如实地认识自己,而不是希望自己能变成别的模样,后者只是虚而不实的理想罢了。认识自己需要极为警醒的心智,因为你每一个当下都在不断地改变。跟得上心念的变化,你就不会受制于任何教条、信仰或特定的行为模式。你必须有觉知才能认识自己。
一颗警醒的心是没有先入为主的信仰或理想的,因为信仰或理想只会使你扭曲真实的觉知。假如你想知道自己的真相是什么,就不能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与真相不符的东西。譬如我很贪婪、善妒,内心充满着暴力,那么一味地把自己想象成不贪婪、不暴力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事。毫不扭曲地了解自己的真相,不论美或丑,善或不善,便是美德的开始。美德是最重要的一种品质,因为它会带来解脱。
缺少了自我认识,我们的经验往往会助长幻觉;如果有了自我认识,我们就能立即面对经验所带来的挑战,而不会留下记忆的残渣。自我认识就是在每个当下发现自己的动机、欲求、思想和偏好。你不能把经验分成“你的”或“我的”,“我的经验”这几个字就代表着无明与幻觉。
自我认识是没有方法的,追求方法其实暗示着想达成某种结果,而这便是我们大部分人想要的东西。
我们追随权威——人、体系或是意识形态——因为我们想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结果来建立起安全感。我们并不想了解自己,譬如我们的冲动、各种反应及思想的来龙去脉。我们宁愿追求一个能带来结果的修行体系,但追求某个修行体系,很显然就是在追求安全感和确定性,其结果必定是不了解自己。若想遵循某个方法,就必须有权威的指导者——老师、上师、救主、指导灵,等等——来保证我们达到某个结果,很显然这并不是自我认识之道。权威只会阻碍我们了解自己,不是吗?在权威或指导者的庇荫之下,你可能会暂时得到安全或幸福,但这并不是真的去了解内心的活动。权威的本质就是在阻碍完整的自我觉察,它最终一定会破坏内心的自由。心里有了自由,才会有创造力。只有透过自我认识才能产生创造力。
若是能觉知自己,就会发现活着本是一种不断在揭露自我的过程。自我的活动是非常复杂的,我们只能透过关系的互动、日常的活动、说话的方式、下评论和算计的方式,以及谴责自己和他人的方式来揭露它。这一切的活动都能呈现出思维的局限,因此觉知这整个过程难道不重要吗?只有在每个当下觉知自己的真相,才能发现那超越时间的永恒。缺少了自我认识,永恒是不可能出现的。如果不认识自己,永恒就变成了一堆的说辞、象征、推论、教条、信仰,以及头脑可以借以逃避的幻觉。但若是能开始了解这个“我”以及它所介入的日常活动,那个超越时间、无以名之的境界就会自然而然地降临。但这永恒的境界并不是对自我认识的一种奖赏,它是无法求取的,你的头脑根本无法领略它。只有当你的头脑安静下来的时候,它才会降临。若想让头脑安静下来,就不能继续累积、谴责、批判或衡量。只有一颗单纯的心才能了解实相是什么。善于分析和算计的心是不单纯的,它总是充满着知识、信息和念头。
如果不认识自己,那么随你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进入禅定状态。我所谓的自我认识,指的就是去认识你的念头、情绪、感觉等心智活动——即使是所谓的大我、更高的我或梵我,也仍然局限在思想的范围之内,因此不需要去认识这些东西。思想是一种局限,一种从记忆中生出的反应。若是不先建立起深刻的自我认识,你不可能有美德。缺少了美德,禅定就会变成毫无意义的自欺活动。
请仔细地听我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因为缺少了美德,你的禅定跟真实生活就分家了——即使你打坐的姿态正确无误,而且终生都致力于禅定,你的视野也不可能超过你的鼻子,这么一来你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因此,了解自己,毫无拣择地觉察自己,不去诠释自我的活动,而只是观察念头的来龙去脉,才是最重要的事。
如果你的观察是在累积一些东西——譬如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达成什么,等等——那么就不是在观察心念活动了。因此我们必须如实观察,并且要看见当下心中的真相。如果带着成见去看当下的真相,就会产生我应该怎么样、我不该怎么样的反应,如此一来,心中的真相就被障蔽住了。这样你什么也领悟不到了。
你能不能静静地聆听,就像大地承接种子一般,然后看看自己的心能不能安静下来?心必须了解自己所有的投射及活动,才能安静下来。不是偶尔安静一下,而是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天都能自然地保持安静,然后你就会发现答案是什么。富有创造性的空寂并不是一种可以培养的境界,它会在没有邀约的情况下暗自降临。只有处在这种境界里,才能得到更新和改革。
正确的思想必须奠基在自我了解之上。若是不了解自己,你的思想不可能有基础;缺少了自我认识,思想不可能真确。
你和外在世界并不是两种不同的存有,各自有自己的问题;其实你就是这个世界,你的问题正是世界的问题。你也许受到环境的影响而发展出了某种倾向,但基本上你和别人并没有什么差异。我们的内在活动都十分类似,我们都受到贪婪、不当的意志、恐惧及野心等的驱策。我们的信念、渴望和期待都有共通的背景。我们是一体的,但我们往往被政治、经济及各种偏见分割成四分五裂的情况。伤害别人等于在摧毁自己。你便是这整体的核心,若是不了解自己,就无法认识实相了。
我们在理智上都知道万物是一体的,但我们把这种认知和真实的情感区隔开了,因此永远也无法领悟这不凡的境界。
自我认识不需要按照任何公式来进行。或许你可以透过心理学家或心理分析师来发现自己,但这并不是自我认识。在关系互动的过程中对自己保持觉察,就能在每个当下看到自己的真相。关系犹如一面镜子,透过它我们可以看到真实的自己。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无法在关系中去看自己,因为我们会立刻对我们所看到的东西产生批判和辩解。我们会批判、评估、比较、否定和接纳,等等,但从不观察眼前的真相是什么,因为对大部分的人而言,这是最难做到的一件事,然而这正是自我认识的开始。如果能透过这面不可思议的镜子来看自己,而且是毫不扭曲地看到自己的真相,其中只有觉知而没有谴责、批判或衡量——在看的时候心里怀着高度的兴趣——那么你就会发现心自有能力解脱一切的局限,然后心就能发现超越思想的境界。
不论你有多少学问或思想,你的心永远是受限的。一颗受限的心无论扩张到什么程度,仍然在思想的局限之内。因此,解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状态。
阶级次第为自我膨胀带来了大好的机会。难道了解实相、体悟神性是必须落入阶级之分或修行位阶的吗?处心积虑地营造出大师和弟子的阶级之分、救主与罪人的分别、开悟者与未开悟之人的差距,就是在否定爱。剥削者即被剥削的人,他永远会在黑暗的幻觉里寻找令他畅快的狩猎场。真正重要的是去了解心中不断在冲突的欲望,而这份了解只能透过自我认识和不断地觉察才会产生。
选自《二月四日:自我扩张的机会》
为什么要把生命划分成善与恶?难道问题不是出在缺少觉知吗?很显然心若是能完整地觉知,保持警醒和警觉,就没有所谓的善恶之分了,存在的只有完全觉醒的状态。这样良善就不再是一种质量或美德,而是爱的真实示现。爱如果示现出来,就没有所谓的善或恶了。你如果真的爱某个人,是不会去思考善恶问题的,你整个人都充满着爱。只有当爱或全神贯注的觉知不见了,才会有真相与理想之间的冲突。
选自《二月二十二日:二元对立的冲突》
我们的日常生活就是一种“变成”的过程。假设我很穷,便自然会朝着致富的目标前进。如果我很丑,就会想变得美丽一点。因此我的人生永远处在变成某种状态的过程里。然而不论我们想转变成何种境界或状态,里面都有责难、反应、定名和存档的活动。因此“变成”就是一种痛苦和竞争心态,不是吗?这是一场无止境的挣扎:我现在是这样,但我总想变成那样。
头脑产生了一种愉悦的想法,于是我们立刻想变成那个状态,然而这只是欲望的投射罢了。你不喜欢自己目前的状态,你想变成自己比较喜欢的另一种状态,但这份理想充其量只是一种自我投射。我们投射出来的状态看似相反,其实只是当下真相的延伸或稍加修正罢了。这份投射之中充满着矛盾,我们努力地想变成某个东西,但那个东西原本就是我们的一部分。你能不能认清这是头脑耍弄自己的一种把戏,其实你追求的只是自己的投射、自己的影子和自己的妄想。譬如你的内心有暴力倾向,于是你很努力地想变成一个非暴力的人,然而这非暴力的理想只是思想的投射罢了。
若是能察觉自己被头脑耍弄了,就会看到这份理想的虚假不实。追求某种幻觉一定会导致内心的不和谐。所有的变成活动、所有的自我冲突都是不和谐的。一旦察觉自己被头脑耍弄了,你的心自然会安住于当下的真相。能够摆脱所有的理想、较量、谴责及变成的活动,心智活动的整个结构就瓦解了,这时当下的真相会彻底转化。只要你为当下的真相冠上名称,头脑和当下的真相就会产生对待关系;若是没有定名的活动,当下的问题自然会消失,而凭着这份转化就能带来内心的和谐。
请聆听这个问题背后的意义。假设我的心很粗钝,而我想变得敏感一点,那么这份想变得敏感的欲望,不就是一种粗钝的状态吗?请仔细地观察这一点。如果我发现自己是粗钝的,但并不想立刻改变这个状态,而只是在日常生活里去了解什么是粗钝——我吃东西时的贪婪模样,我对待别人的粗鲁态度,我的傲慢,我的一些粗俗的习惯和思想——那么这份观察的本身就会转化我当下的状态。同样的,假如我很愚钝,却告诉自己要变得聪明一点,那么这份努力的本身便是一种愚钝的形式,因此重点就在于了解愚钝是什么。其实不论怎么努力,我还是愚钝的;或许我能引用书本里的名言,复诵一些伟大智者的思想,但基本上我仍然是愚钝的。但如果能了解自己在日常生活中所有愚钝的表现——如何对待用人、邻居、穷人或富人,等等——那么这份觉知就会破解我们的愚钝。
阶级次第为自我膨胀带来了大好的机会。你也许渴望兄弟爱,但是一个追求卓越境界的人如何能体认兄弟爱呢?你也许会耻笑世俗的头衔,但是一个承认指导灵、救主或上师的人,不就是在抱持着世俗的态度吗?难道了解实相、体悟神性是必须落入阶级之分或修行位阶的吗?爱是没有界分的,你无法在缺少爱的情况下逐渐发展出爱,你只能毫无拣择地觉察自己没有在爱,然后才可能得到转化。处心积虑地营造出大师和弟子的阶级之分、救主与罪人的分别、开悟者与未开悟之人的差距,就是在否定爱。剥削者即被剥削的人,他永远会在黑暗的幻觉里寻找令他畅快的狩猎场。你为自己制造出了你和神或实相的区隔,因为你的心一直想得到安全感和确定性。这层区隔是无法借由宗教仪式、刻意的修炼或自我牺牲来弥合的;没有任何指导灵或上师能领你证入实相或瓦解这层区隔,因为区隔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
真正重要的是去了解心中不断在冲突的欲望,而这份了解只能透过自我认识和不断地觉察才会产生。
你必须有高度的智慧、警觉性和不间断的觉知力,才能了解自己。如果你很坚决地想要消弭自我,你的自我就会被强化。当你说“我要消除掉这个东西”的那一刻,便落入了寻伺自我有没有被消弭的活动里,如此一来自我就被强化了。因此,自我如何才能超越它自己的经验呢?你会发现创造与自我的经验是无关的,只有当自我消失时,创造才会出现。创造不是一种自我投射,它跟心智活动无关,它是超越所有经验的。因此心有没有可能静止下来,不产生识别的活动,也不去经验什么,这样创造才可能发生——换句话说,自我的活动已经消失了。自我正是问题所在,不是吗?心智的任何一种活动,不论是正向或负向的,都是一种强化自我的经验,那么心智有没有可能不产生辨识的活动?
只有当心完全寂静时,这件事才可能发生。
追求个人的权力、地位、野心及权威等,都是不同形式的自我,因此重点就在了解这个自我。请容许我在这里提醒你们:你我必须是独立的个体,而非隶属于某个阶级、社会或风土人情的人。如此我们才能真的了解自己,并且有能力转化它,然后世界才能产生真正的变革。只要一落入组织结构,自我就会在其中寻找安全感。你我如果能在日常生活里真的去认识自己,真的去爱,那么这个世界所迫切需要的变革就会出现。
我所谓的自我,指的就是各种的概念、记忆、结论、经验、可以被道出或不能被道出的意图、想要或不想要的状态或无意识里所累积的各种记忆——包括种族的、团体的、个人的或宗族的历史。我们所追求的这一切都是自我,而自我可能投射成外在的行动或精神上的美德,还包括不断地想变得更好的竞争性在内。这整个过程便是自我的活动,我们必须面对它,才能了解它。
自我是个邪恶的东西,我刻意用“邪恶”这个词,是因为邪恶会造成界分。自我的活动无论看似多么高尚,其实都是孤立的,会造成界分的。这点我们都很清楚了。我们同时也清楚当自我消失的那一刻,不凡的境界就会出现,因为其中不再有吃力或费力的感觉。只有当爱出现时,这种情况才会发生。
实相是无法被辨认出来的。若想让实相出现,那么所有的信念、知识、经验、美德以及对美德的追求,都必须消解掉。
一个刻意在追求美德的人是永远无法发现实相的,或许他是个品行端正的人,然而他绝不是一个通透实相、彻底了悟的人。实相必须变成你的存在,方能通透它。一个有美德的人往往富有正义感,然而一个富有正义感的人是无法了悟实相的,因为美德对他而言只是一种自我包装或自我强化。他追求的永远是美德这个东西,只要他一说出“我不能贪婪”,就会经验到不贪婪的状态,如此一来他的自我就被强化了。所以淳朴才会变得这么重要,不只是物质上的淳朴,还包括知识和信仰上的淳朴。
一个拥有物质财富的人或是拥有丰富学养及信仰的人,永远无法发现光明是什么,他只会带来不幸和灾祸。但你我若是能认识自我的整个运作方式,我们就会了解什么是爱。我可以很确定地对你说,这是唯一能改造世界的方式。爱绝不是一种自我的活动,自我根本不认识爱。只要一说出“爱”这个字,你就会经验到它,于是真正的爱就不见了。当你真的体认到爱的时候,自我已经消失了。
一个真的想了解人生的人,不会渴望拥有信仰。一个有爱的人是没有信仰的——他只是去爱就够了。消耗在心智活动里的人往往会有各种的信念,因为头脑总是不断地追寻安全感和保障。他永远在躲避危险,所以会不断地建立概念、信念和理想来保护自己。然而直接面对暴力会发生什么事?你会变成社会里的危险分子。心总是会预见危险,所以它说:“我十年后一定能达到非暴力的境界。”但这只是一种虚构罢了……了解当下的真相比制造出理想重要得多。
理想是虚构出来的,当下的真相却是真实的。若想了解当下的真相,必须具备敏捷而毫无偏见的心智。就因为我们不想面对和了解当下的真相,所以才发明了各种逃避的方式,然后又美其名为理想或信仰。只有看见虚构便是虚构,我们的心才能觉知到当下的真相。一个被虚构所困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发现真相是什么。因此我们必须去了解自己的关系、自己的观念,以及我们对自己所抱持的想法是什么。只有了解了虚假的东西之后,才能认识什么是真实。不先去除无明,不可能解脱,抱着一颗无明的心去追求解脱是徒劳无益的事。因此我们必须认清自己和人、事及观念之间的关系。心一旦认清什么是虚假,真实的东西就会出现,喜乐也会随之而至。
信仰会不会带来热忱?热忱能不能不靠信仰来支撑,或者热忱是不是必要的?还是有另一种不同的能量、活力及动力?我们大部分的人都会热衷于某些事,我们对于参加演唱会、锻炼身体或出外野餐都十分热衷,我们的热情必须随时得到滋养,否则就会衰退,那时我们又得寻找另一个可以热衷的目标。那么有没有一种不需要靠信仰来支撑的能量或动力?
另一个问题是:我们真的需要信仰吗?如果真的需要,理由是什么?眼前存在的山河、大地及阳光是不需要我们去信仰的,和太太吵架这件事也不需要信仰。我们更不需要去相信人生是充满痛苦和无尽野心的,因为这就是事实。只有当我们想逃避事实躲进幻觉里的时候,才需要信仰。
你所信奉的宗教以及你对神的信仰,都是一种对眼前事实的逃避,因此这种形式的信仰并不是真正的精神修为。一个以不实手段残忍地剥削别人而致富的人,通常都信仰神。若是不假思索地信仰神,往往会产生怀疑、羡慕、狡猾与冷酷的心态,而我们能借着不诚实及狡猾的手段来认识神吗?收藏一堆的经书以及各种象征神的物品,就代表你是真正的宗教人士吗?因此宗教并不是为了逃避事实,宗教修持乃是去了解自己在日常生活里的言行举止,譬如自己是如何对待用人、妻子、孩子和邻居的。若是不了解自己跟邻居、社会、配偶及孩子的关系,你就会充满着各种困惑无明。处在这种情况下,你的心只会制造出更多的冲突与问题。一个总是在逃避真相,认不清关系中的事实的人,永远也无法发现神。被信仰所搅扰是不可能认识实相的,但心若是能了解它跟财物、人及概念的关系,就不会被关系制造出来的问题所困扰,也不会采取退缩的解决办法,它会去彻底了解爱是什么——这样的心就能体悟实相。
我们发现人生是丑陋、痛苦和悲哀的,于是就想找到一种理论、满足或可以依循的教条来解释人生的情境,如此一来我们就落入了解释、理论和文字障里。逐渐地,我们的信仰会变得越来越根深蒂固,无法动摇。其实在这些信仰和教条的背后,始终埋藏着一股对未知的恐惧,但我们从不去观察这份恐惧,我们只是不断地在逃避它。信仰越是强烈,我们就越武断。
若是能检视我们对印度教或佛教等的信仰,就会发现信仰只会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分裂。每一种教派、每一种信仰都有一连串的仪式,但这种强制性的仪式只会让人变得盲目和对立。因此一开始我们确实很想弄清楚什么是实相,我们很想知道人生的不幸、挣扎和痛苦到底有什么意义,但不久我们就落入到信仰、宗教仪式和各种的理论中。
信仰是腐败的,因为藏身于信仰和道德教条背后的自我,会借由这些东西来膨胀自己,壮大自己。我们总以为信仰某个东西就是一种精神修为,若是没有任何信仰,你可能会被视为无神论者而遭到社会的谴责。某一个社会可能会谴责那些信神的人,另一个社会却可能谴责那些不信神的人,其实这两者并没有差别。但宗教就这么演变成了一种跟信仰有关的事,而信仰又会对我们的心智产生影响,如此一来我们的心就永远也得不到自由了。但只有一颗自由的心才能发现实相或神是什么,这绝不是借由信仰而达成的,因为你的信仰只会投射出你所认为的神和实相。
如果你信上帝而另一个人不信,那么你的信仰就会造成你和这个人的对立。印度教、佛教或基督教都是借由信仰而组织成的,所以才会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分裂。我们因为困惑无明,所以总想借着信仰来厘清心中的困惑。换句话说,我们把信仰强加在自己的困惑之上,并期待困惑能因此而消解掉。其实信仰只是一种对困惑无明的逃避,它不能帮助我们面对和了解眼前的事实。了解心中的困惑无明并不需要透过信仰,因为信仰只会造成我们与烦恼之间的隔阂。
一个相信上帝、天国或其他宗教形式的人,总是在逃避自己的真相。你难道没见过一些信仰神祇,时常做火供,不停地持咒,但是在日常生活里却总是在欺骗、掌控、以不实和冷酷的态度对待别人的人吗?这样的人真的能发现神吗?这样的人真的是在追寻神吗?神是可以借由持咒或信仰而被发现的吗?但人们还是每天到庙里上香,礼拜上苍,做尽所有的事来逃避自己的真相——这样的人你通常都很尊敬,因为他们跟你是一样的。
大部分的人都会不假思索地投入一种信仰里。我并不是在攻击信仰这件事,而是要弄清楚我们为什么会接受信仰这个东西。了解信仰背后的动机,不但能帮助我们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去做这件事,还能帮助我们从其中解脱出来。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政治和宗教上的信念确实会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冲突、矛盾、困扰和对立,但我们并不想放弃它们。不论是印度教、基督教或佛教,都有无数的派别,政治上也有各种意识形态之分,它们不断地在谴责对方,企图改变彼此的信仰。因此信仰很显然会造成分化,制造出狭隘的心态,那么我们有没有可能在生活中摆脱所有的信仰?这件事只有在研究清楚自己和信仰的关系之后,才能办得到。
我们真的有可能活在完全没有信仰的世界里吗?我指的不是以某种信仰取代另一种信仰,而是要彻底摆脱所有的信仰,这样我们才能在每个当下焕然一新地面对人生,完全不从历史的局限中产生反应,这样就不会制造出我们和真相之间的障碍。
如果没有信仰,我们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会不会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感到恐惧?如果我们的行动不奠基在信念之上——譬如上帝、帝国主义或任何一种宗教的教条——我们往往会感到迷失,对不对?
其实这种接受信念的态度就是在掩盖内心的恐惧——怕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抓不住。但是一个杯子必须空了才有用,心如果充满着各种信念、教条、主张或别人的思想,就不可能有自己的创意,它只会重复别人的话语。因此逃避恐惧——对空虚、孤独、停滞不动、没有成就、不能成为什么的恐惧——就是我们接受各种信仰或信念的理由。然而接受一种信仰或信念,真能使我们了解自己吗?刚好相反,所有政治或宗教上的信念只会阻碍我们了解自己。这就像是一层屏障,使我们无法看清楚自己。因此我们能不能不带着任何信念去看自己?若是去除了这些信念,剩下的还有什么?心若是没有任何可以认同的信念,自然会有能力如实观察自己,很显然这便是了解自己的开端。
概念为什么会根植于我们的内心?为什么事实不及概念来得重要?为什么理论或概念会比事实重要?是不是因为我们无法了解事实,没有能力了解事实,还是因为害怕面对事实?就因为害怕面对事实,才会形成一堆的概念、推测或理论。
你也许用尽各种办法去逃避,但事实就是事实——譬如心中有愤怒、野心或性欲等东西。这些东西你或许压得住,将它们转变成另一种形态,但它们始终是被各种观念抑制住的……观念难道不会浪费我们的能量吗?它不会使头脑变得迟钝吗?你也许很善于推演和引用别人的话语,但显然你的头脑并不敏锐。若是能面对事实,你的能量就会畅然无阻,那么在一瞬间你就能去除心中的冲突。我们时常想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因此大部分的人都受制于心中的冲突矛盾。若是能面对想做某件事的欲望,心中就不会有冲突,然后就能全神贯注于眼前的真相,并且去了解这个真相。
心只有摆脱掉所有的妄念才可能真的去体验。心中的真相不是一种概念,你只能在每个当下直接地体验它。你所渴望的通常都是感官上的经验,只有超越所有的概念——所谓的“我”或不断在延续的心念活动——思想才能安静下来,那时你才会体验到真相。
我们所谓的概念是什么?概念就是一种思想的活动,不是吗?思想则是一种显意识或潜意识里的反应。思想是记忆的产物,也是落入时间的一种活动。因此凡是奠基于思想的行动,一定是受制的,而且是封闭的。概念与概念之间势必产生对立与操控,然后就会出现行动与概念之间的裂缝。我们现在要弄清楚的是行动有没有可能不带着概念,而我们已经认清知识和信念只会造成界分。信念不可能带来人与人的联结,它们永远会造成对立。因此行动若是奠基于信念、概念或理想,一定会造成四分五裂的情况。那么行动有没有可能不带着思想、时间感、算计、自我保护、谴责、辩解、否认等活动,我想你我都思考过这件事。
概念能不能创造出行动,还是会限制行动?如果行动是被概念所驱使的,那么这样的行动一定不可能使人解放。了解这一点是极为重要的事。行动永远是被概念塑造的,这样的行动将永远无法解除我们的痛苦。在还未行动之前,我们必须先弄清楚概念是怎么形成的。
这个世界一向有灾难,现在灾难似乎更接近了。眼看着灾难越来越近,大部分的人都会逃到各种想法里。我们以为将要降临的灾难或危机可以借由意识形态来解决,但意识形态永远会妨碍关系的互动,同时也会妨碍行动力。我们只想在嘴上谈一谈和平的观念,但并不真的想得到和平。显然,“和平”这个词并不是真正的和平,只有当你和别人的困惑止息了,和平才会真的降临。我们追求的往往是新的社会及政治体制,而非和平,我们考虑的也只是表面上的调停,而不是彻底去除战争的原因。这样的追寻所带来的解答永远是受制于历史的,而这份局限便是我们所谓的知识或经验,然后我们又会按照这些知识去诠释和转译眼前的事实。因此事实与老旧的经验之间才会冲突不断。老旧的知识和当下的事实永远在对立,因此问题不但得不到解决,还会变得更严重。
概念是思维的产物,思维则是从记忆中所产生的反应,而记忆永远是受限的。记忆永远属于过往的历史,当它面临眼前的挑战时,就会重新复活。记忆本来是没有生命的,只有在面对当下的挑战时,它才会重新活起来。所有的记忆,不论是潜伏的或活跃的,都是受限的,不是吗?因此你必须为自己去发现,看看你的行动是否奠基于概念之上,或者还有另一种不带任何概念的行动。
思想总是受到思想者的局限;思想者永远是受限的,而且从未有过自由;它若是生起一个念头,立刻会形成一连串的概念;由概念所产生的行动势必会造成更多的困惑。若是明白了这一点,我们有没有可能只是行动而不带着概念?没错,这便是一种爱的方式。爱不是一种概念,它既不是感觉,也不是记忆、延缓的感觉或是保护他人的策略。只有当我们了解了概念的整个活动之后,才会知道爱是怎么一回事。然而舍弃了非爱的活动,是否就能了解爱?我们有没有可能舍弃概念而去了解爱是什么?因为爱是唯一的救赎。爱不是一种理论,你必须真的去爱。
如果你真的有爱,那会是一种概念吗?不要立刻接受我的观点,仔细地检视一下这个问题。其他的方式你都尝试过了,它们都没有解决人类悲惨的境遇。政客可能承诺了一些事,所谓的宗教组织也承诺过人类未来的幸福愿景,然而当下的我们并不快乐,因为未来的愿景永远解决不了当下的饥渴。我们已经尝试过各种方法,只有认清概念的真相,并且放弃概念而采取解脱的行动,才能够领会爱是什么。
我怀疑是否真有邪恶这个东西。
我们时常说世上有善也有恶。我们总认为忌妒是邪恶的,而爱是良善的。但我们为什么会把现象划分为二,然后说这是善的,那是恶的,并因此而制造出二元对立的冲突?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世上没有忌妒、怨恨、残忍、不慈悲或缺乏爱,而是为什么要把生命划分成善与恶?难道问题不是出在缺少觉知吗?很显然心若是能完整地觉知,保持警醒和警觉,就没有所谓的善恶之分了,存在的只有完全觉醒的状态。这样良善就不再是一种质量或美德,而是爱的真实示现。爱如果示现出来,就没有所谓的善或恶了。你如果真的爱某个人,是不会去思考善恶问题的,你整个人都充满着爱。只有当爱或全神贯注的觉知不见了,才会有真相与理想之间的冲突。这时我们才会认为自己目前的状态是邪恶的,未来应该变得更善良一点。
观察一下你的心智活动,你会发现心若是不想变成什么,妄念活动就会静止下来,但又不是一种停滞的状态。这样的状态往往会有完整的觉知,而这便是良善。
你有没有觉察过心中的二元对立?这种对立的活动是很明显的,它所带来的痛苦则是压倒性的。是谁制造出了这种状态?谁必须为这种状态负责?难道不是我们每一个人吗?只要一制造出善的观念,必定会制造出恶的观念。善与恶都是我们的一部分,但也都跟我们无关。如果我们的思想和感觉很狭隘,充满着忌妒、贪婪和怨恨,便是在强化邪恶的一面,进而受到它的搅扰。这种善恶对立的冲突永远伴随着我们,甚至已经变成了我们的一部分。
我们总是既想要又不敢要,既爱又恨,既渴望又抗拒。我们不断地在自己的思想和感觉中制造二元对立。只有当我们的心了解了渴欲的原因,才能超越善恶的对立。一旦了解了美德与过失的真相,就能超越这二者。对立的双方是无法融合的,我们只能消解掉心中的渴欲才能超越它们。我们必须思考清楚每一种二元对立,彻底地去感受它们,尽可能地深入于意识的每一个层面。透过彻底的思考去深入地感受,你自然会有所领悟,这种领悟已经不再是渴欲或时间的产物了。
世上的善恶对立都是我们制造出来的,而恨似乎比善更能制造出同仇敌忾的向心力。智慧具足的人才能洞察到善与恶的肇因,他能借着深入的了解来解脱掉这种对立的思想及感觉。
很显然目前世界所面临的危机是前所未有的。历史上的每个阶段都出现过不同形式的危机——社会的、国家的、政治上的危机。危机产生了,又消失了。经济上曾经出现过大萧条的情况,但经过一番修正之后又以不同的形式延续了下去。这个过程我们都很熟悉了。然而目前的危机是截然不同的,不是吗?因为我们已经不是在对治金钱问题,我们所面临的是更难解决的观念问题。
目前的危机是格外严重的,因为它涉及的是无法摆脱的固着观念。我们为了观念的不同而争执不休,为了谋杀找尽各种合理化的借口。世上的每个角落都有人在为谋杀的行为找借口,甚至视其为一种正义的手段,这是一种史无前例的现象。以前的人还能单纯地承认邪恶就是邪恶,谋杀就是谋杀,但现在谋杀已经成了一种高尚的手段。不论是谋杀一个人或一群人,都有合理的借口,因为谋杀者或背后的集团把谋杀当成是一种对人类有益的手段。
换句话说,我们为了将来而牺牲了当下。我们误以为错误的手段将带来正确的结果,而这个错误的手段正是由观念所建构的。我们建构了一些伟大的观念来合理化邪恶的行为,这显然是前所未有的现象。邪恶就是邪恶,它是不可能带来善果的。战争绝不是能够带来和平的一种手段。
人若是有行善的动机,这个动机真能带来善果吗?还是良善根本与这股想要行善的渴望无关?善是不是恶的反面?反面一定包含着与它对立的另一面,不是吗?一旦有了贪婪的观念,一定会产生不贪婪的理想。心如果去追求不贪婪的境界,便仍然受制于贪婪,因为它还是想达成某种理想。贪婪往往暗示着欲望、扩张和获取,但心若是能看见获取的欲望是得不偿失的,它就会想变得不贪婪,因此它的动机仍然是想得到某个东西。良善绝不是邪恶的反面,它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状态。那个状态到底是什么?
很显然良善是没有动机的,因为所有的动机都源自于自我。动机就是一种自我中心的活动。那么我们所谓的良善到底是什么?若是能安静地觉知,良善就出现了。觉知的本身是没有动机的,因此刻意去觉知,还算是觉知吗?如果我觉知是为了得到某个东西,那么无论这个东西是善是恶,我的觉知都是一种分心或造成界分的活动。只有毫不费力地处在安静的觉知里,良善才会出现。
我们是否必须借由酒醉才能了解什么是清醒?我们是不是必须借由恨才能知道什么是慈悲?我们是不是必须借由战争、毁灭自己和别人才能了解什么是和平?很显然这是一种错误的想法,不是吗?
你首先假设演化、成长、从恶变成善是必要的过程,然后又按照这个模式来思考。生理上的成长显然是存在的,譬如小树苗慢慢会长成一棵大树;科技也不断地在进步,轮子被发明之后经历了好几个世纪逐渐演变成了喷射机。然而真的有所谓心理上的演化吗?这才是我们要讨论的主题——这个所谓的“我”能不能从邪恶演变成良善。这个“我”就是邪恶的核心,它有没有可能透过演化而变得高尚、良善?显然是不可能的。心理上的自我感永远是邪恶的,但我们并不想面对它。我们以为借着时间、成长和改变,这个“我”终有一天会证入实相。我们的希望和渴求就是,“我”会透过时间而变得完美。
然而这个“我”到底是什么?它其实只是一堆的名相、形象、记忆、希望、挫折、渴求、痛苦和一闪而逝的快乐。我们一直希望这个“我”能延续下去,而且能变得完美,于是就声称还有一个更高的我、一个超越时间的灵体,但这个灵体既然是被我们的思想创造出来的,就仍然局限在时间的范畴之内,不是吗?它仍然受制于我们的理性思考。
心智有没有可能摆脱所有的历史,摆脱善恶对立的念头?如何能找到答案呢?显然只能借由观察念头的活动来找到答案。我的心若是充满了善恶对立的念头,那么它所考虑的便是过往的记忆,它永远无法从记忆之中解脱出来,因此重点就是去发现心是如何被占满的。
念头一定属于过往的历史,因为意识本身就是一个老旧的东西。这个老旧的东西不但会出现在表层意识,还会出现在最深的意识层面,因此把探索的重点放在潜意识,仍然脱离不了老旧的历史。心有没有可能摆脱妄念?这意味着:心能不能彻底空掉,让善恶对立的思想或记忆在毫不拣择的情况下消失?心只要一落入善恶的想法,它所关怀的便是过往的历史,但若是能真的聆听——不是字面上的,而是个中的深意——你就会发现超越妄念的定境,这样你才能从过去之中解脱出来。
过去的一切是无法搁置不管的,你只能客观地观察它而不被它占据。这样你的心就能无所拣择、自由自在地去进行观察。若是对记忆的活动产生拣择,你的心只会被妄念占据。心被占据的那一刻,便落入了过往的记忆。被过往的记忆所占据的心,不可能看见那崭新的、原创的、真实无染的实相。
“我如何能摆脱邪恶及刚愎自用的念头?”但这个思想者和那些刚愎自用的念头是分开的吗?请仔细观察一下你自己的心念活动。我们总是说:“这里有一个我,这个我认为它必须控制住那些不好的念头,保留住一些好的念头。”然而这个思想者、评断者或责难者与它的思想是分开的吗?这个“我”真的有别于它的思想、它的羡慕、它的忌妒或它的邪恶吗?这个认为自己有别于邪恶念头的“我”,总是企图克服自己、推开自己,变成另一个东西。因此你的内心总是有挣扎或总想摆脱掉某些念头,让自己不要那么刚愎自用。
在这整个思维的过程里,我们会制造出过度努力的问题,你了解吗?努力会导致一种刻意控制念头的纪律——我要控制不好的念头,我要变成一个非暴力、不忌妒的人,等等。每当我和我想控制的东西产生对立时,就落入了费力或努力的活动中。这是我们日常生活里实际在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