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安静地坐着,既不专注于任何事物,也不费力地集中注意力,而是非常安详地坐在那里?你会听到远处的喧闹声以及近在耳边的声音,这意味着你把所有的声音都听进去了,你的心不再是一条狭窄的管道。若是以这种方式轻松自在地听,就会发现自己的心在不强求的情况下产生了惊人的转变。这份转变里自有美和深刻的洞识。
选自《一月一日:自在地聆听》
一颗警醒的心是没有先入为主的信仰或理想的,因为信仰或理想只会使你扭曲真实的觉知。假如你想知道自己的真相是什么,就不能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与真相不符的东西。譬如我很贪婪、善妒,内心充满着暴力,那么一味地把自己想象成不贪婪、不暴力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事。毫不扭曲地了解自己的真相,不论美或丑,善或不善,便是美德的开始。美德是最重要的一种品质,因为它会带来解脱。
选自《一月二十四日:无法限量的心》
你可曾安静地坐着,既不专注于任何事物,也不费力地集中注意力,而是非常安详地坐在那里?这时你就会听到各式各样的声响,对不对?你会听到远处的喧闹声以及近在耳边的声音,这意味着你把所有的声音都听进去了,你的心不再是一条狭窄的管道。若是以这种方式轻松自在地听,就会发现自己的心在不强求的情况下产生了惊人的转变。这份转变里自有美和深刻的洞识。
你以何种方式在听?是不是透过自己的企图、欲望、恐惧、焦虑和各种的投射在听?是不是只听自己想听的那些能够带来慰藉、满足和减轻痛苦的东西?如果你是透过欲望的屏障在听,那么很显然你听到的只可能是自己的独白和自己的欲求。还有别的聆听方式吗?其实你不但得听清楚别人在说什么,还得听见街上的噪音、鸟儿的啼声、一波波的海浪声、丈夫或妻子的说话声、朋友的嗓音以及小婴儿的哭声。只有不投射任何欲求,才能听得出声音里的意义。因此你能不能放下心中的屏障,真的去倾听万籁?
聆听是不易达成的一门艺术,但其中确实埋藏着美与高度的理解。我们应该怀着生命的深度去听,但我们听的方式之中总是有成见与某种既定的观点。我们无法单纯地听,我们的思想、结论和偏见总是会造成阻隔……若想真的聆听,我们的心必须安静,没有任何欲求,只是放松地觉知着一切。处在这种警醒而被动的状态里,才能听到成见之外的东西。
语言往往会造成困惑,它只是一种表面的沟通工具。若想进入超越语言的神交,你的听觉就必须维持在被动的警醒状态。心中有爱或许就懂得聆听了,不过真正能聆听的人是极为罕见的。大部分的人都在追求结果,达成目标;我们不断地在征服和克服问题,因此听的能力已经不见了。只有真正的聆听才能听到话中的诗意。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真的听过鸟叫。若想真的听见某个声音,你的心必须安静——这种静默并没有任何神秘色彩。譬如我想告诉你某件事,那么你的心就不能有各式各样的想法,你必须安静地听我说话。当你看着一朵小花时,你不能替它定名,不能将它归类,也不能说它属于哪一个物种——如果一直忙着做这些事,就看不见这朵花了。因此聆听是最困难的事之一,不论你的对象是社会主义者、共产主义者、国会议员、资本家、妻子、小孩、邻居、公交车的司机,还是窗外的鸟儿,都要全心全意地听。只有在没有任何念头的情况下,你才能直接和对方的心相印,如此才能洞察对方的话是真是假。
如果你费力地去听,那算不算是真正的聆听?费力的本身不就是一种阻碍听觉的内在扰动吗?当你在听某个令你喜悦的声音时,会不会觉得费力?你的心如果充满着谴责、辩解、比较等分心之事,就看不见真相,也无法如实见到错误了。
聆听本身便是一种完整的行动,这种行动能够带来解脱。然而你是真的想要听,还是只想去除内在的扰动?若是能一边聆听,一边觉知内心的冲突与矛盾,而不形成特定的思想模式,那么内在的扰动或许能止息下来。我们总是不断地企图做这个做那个,总想达到某种状态,或执著于某种经验而排斥另一种,所以我们的心才会充满着妄念,它永远无法倾听自己的挣扎和痛苦。简单一点!不要想变成什么或是想抓住某个经验。
你现在正在听我说话,你并没有费力地集中注意力,你只是听而已;如果能听见话中的真相,就会发现自己的心产生了奇妙的变化——这份转变不是事先计划好的,也不是你所期待的;这种彻底的转化和变革并不是由头脑制造出来,而是由真相所主宰的。请容许我建议你:对一切事物都该本着这种方式去听,不只是对我的话语,而是对其他人的话,对鸟儿,对火车的汽笛声,对公交车经过时所发出的声响,都能本着这种方式去听。你会发现,越是能把一切声音都听进来,你的心就越安静,而这种安静的状态是不会被噪音所破坏的。只有当你在抗拒某个东西时,亦即在你和你不想听的那个东西之间树立起屏障时,心才会出现挣扎。
发问者:当我在听你演讲时,我似乎了解了你话中的意思,但是一离开这里,我又弄不清楚了。我实在很想把你的话运用在我的生活里。
克氏:你应该听自己内在的声音而不是讲者的话。若是一味听从讲者的话语,他就会变成你的权威,进而左右你的理解——这是最恐怖的事,因为这么一来,你一定会建立起对权威的崇拜。因此你要做的事就是去倾听自己的声音。你现在看到的是讲者描绘出的一幅图像,而这幅图像就是你的内在世界。这点若是厘清了,就可以看着自己的心,然后对自己说:“现在我终于看见自己的真相了,但我并不想对它做什么。”这么一来,心中的烦恼就止息了。可是你如果说“我终于看见了自己的真相,我必须改变眼前的状态”,那么你就会按照自己的理解,设法去改变这个状态。当讲者在说话时,若是能静静地倾听自己的内心,那么从这份倾听之中就会出现清明的认知,你的心会因此而变得健全茁壮。它既不臣服,也不抗拒;它会变得活泼,变得全神贯注——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创造出新的世界。
学习似乎是非常困难的事,聆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从未真的聆听过任何东西,因为我们的心并不自由:我们的耳朵塞满了已知的事物,所以很难再听见什么了。若是能以整个生命去听,你的听便是一种解脱的要素,但不幸的是你从不真正地听,所以无法有真实的领悟。
只有把全部的生命投注在某个事物上,你才能了解它,但如果学习是被强迫的,那么学习的过程就成了一种知识的累积。学习如同阅读小说一样,必须全神贯注地读,才能了解其中错综复杂的人物结构。即使想了解春天的新叶或盛夏的绿叶,也必须全心全意地观察它对称的纹理,去感觉它的质地,如此才能了解这片叶子的本质。在一片小小的叶子里,就有惊人的活力与美。若想认识一片叶子、一朵小花、天上的浮云或落日,就必须全心全意地看着它们。
你得靠自己才能发现新的事物,因此刚上路时必须放下一切的累赘,尤其是知识。透过知识和信仰去经验人生是比较容易的事,然而这样的经验只是自我投射的产物罢了,它们通常是虚假不实的。若想为自己发现一些新的东西,就不能背负着老旧的包袱,尤其是知识——别人的知识无论多么伟大,都不属于你。你总是把知识当成一种追求安全感的工具,你想确保自己的经验能够跟佛陀和基督一样,可是一个不断借由知识来保护自己的人,很显然并不是真正的求道者。
若想发现真相是什么,就不能追随任何途径。当你在做实验或是想发现新东西的时候,你的头脑必须安静下来,不是吗?一个充满着知识的头脑,只会阻碍你看到崭新的事物。我们最大的困难就是头脑的活动已经变得过于重要,它不断地阻碍我们看到崭新的事物,使我们无法看见与已知同时发生的另一个东西。因此知识便是求道者的障碍,它使得我们无法体悟那个在时间之外的东西。
“学习”这个词具有很深的意义。对大部分的人而言,学习意味着累积知识、技术、工艺或语文能力。另外还有一种心理上的学习方式——透过以往的经验去学习。不论是眼前或过往的经验,都会留下一些源自于传统、社会或种族记忆的残渣。因此,学习如何面对人生有两种方式:一是心理上的学习,二是外在知识的累积。其实这两种方式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它们是重叠的。我们现在不需要考虑以往学过的修炼方法或曾经学到的任何技术,我们要探索的只有心理上的学习方式,也就是从传统、知识和经验承继下来的各种方法。我们总是称这样的方式为学习,但我很怀疑这类的方式是不是正确。我现在说的并不是语言或技术上的学习,我是在质疑是否真有心理上的学习这回事。我们的心在过往学会了某些事,然后就以这样的记忆来面对人生的挑战。心总是按照旧有的记忆来诠释眼前的人生或新的挑战,但这样的方式就是真的在学习吗?学习不就是去学一个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吗?如果只是在已知的记忆中添加一些新的东西,那就不是真的在学习了。
探索和学习是心智本有的作用,因此这里所指的学习并不是透过记忆去累积知识,而是有能力清晰地思考,神志清明而不带任何幻觉,只看事实而不从信念或理想来看事情。若是抱着一堆的成见,就什么也学不到了。只是一味地获取信息或知识并不是真的在学习,学习指的是渴望去理解以及因喜爱而去做某件事。只有在不强迫的情况下才能真的有所学习,而强迫有许多种形式,对不对?譬如很隐微的赏罚手段,说服式的鼓励,威胁或试图影响别人,都是不同的强迫形式。
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学习必须借由比较才能产生作用,其实真相刚好相反。比较只会造成挫折感,助长忌妒之心,也就是所谓的竞争性。如同其他形式的说服一样,比较只会阻碍学习,助长恐惧。
学习和累积知识是两回事。学习是不断地在进行的一种觉察的活动,而不是从累积的事物中采取行动。大部分的人都把知识变成了记忆、概念和经验,然后基于这些东西来采取行动。换句话说,我们总是从知识、学会的技术、过往的经验和传统或自己的偏好来采取行动;基于这样的背景、经验和传统,我们做出了各种举动。在这个过程中是学不到什么东西的。学习不是一种累积,它是一种持续不断的觉察。我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质疑过这件事:到底什么是学习?什么是获取知识?……学习不是一种累积。你不能把学习这件事变成一个囤积知识的仓库,然后从这些库存中采取行动;你只能一边生活一边学,因此没有一刻是倒退的或退化的。
每个人都必须发现智慧这个东西,而它绝非知识的产物。知识和智能是无法并行的,有了成熟的知识才能产生智能。如果不认识自己,内心不会有秩序,那么也就不可能有美德了。
但认识自己和累积对自己的认识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一个不断在累积知识的心是学不到什么的,它只能累积一些信息和经验,然后基于这个背景去学一些东西,因此它从未真的领会什么。学习只可能在眼前这一刻进行,它是没有历史的。如果你说“我已经学会了!”的话,那么你所学到的东西就变成了知识。你可以把累积下来的知识诠释成概念,但进一步的学习就停止了。只有一个不累积而永远在学习的心,才能了解这个所谓的“我”是什么。我只能试着去认识自我的整个结构、本质及其内容,但我不能抱着旧有的知识、经验或受限的心来认识它,因为这么一来我只是在诠释而非学习,我的眼睛已经被历史的乌云所遮蔽。
我们通常是借着读书、经验或师长的指导而学习。我们根据过去的经验而决定自己该做什么或不该做什么,该想什么或不该想什么,该如何感觉或反应,等等。借着经验、研究、分析、探究及反省,我们把知识累积成了记忆,然后又按照这些记忆来面对进一步的挑战,因此我们要学的东西才会越来越多……
但我认为还有一种截然不同的学习方式。若想了解这个方式,就必须彻底摆脱心中的权威,否则你只能接受指导,然后复诵自己所听到的话语。了解权威的本质是非常重要的事。权威往往会阻碍我们学习,而学习并不是把知识累积成记忆。记忆永远会造成固定的反应模式,其中是没有自由的。一个受制于知识、接受别人指导的人,一定会被他所学的东西拖累。他也许会变得非常博学,然而他所学到的知识只会阻碍心中的自由,使他无法真的有所领悟。
若想得到自由,就必须检视权威的整个架构是什么,然后粉碎掉这个肮脏的东西。要做到这一点是需要能量的,包括生理上的能量及心理上的能量。如果你的心中一直冲突不断,能量就会遭到耗损和破坏。但若是能理解冲突的整个过程,便能止息冲突而变得精力充沛,然后就能拆掉那座已经建造了数千年但毫无意义的老房子。
你知道,摧毁就是一种创造。我们必须摧毁的不是建筑物、社会体制或经济制度,而是表层意识和潜意识底端的防卫倾向,以及被合理化的各种对安全感的需求。我们必须拆解掉这一切,让自己变得不设防,因为只有不设防的心才能付出爱与温暖,然后才能了解野心和权威倾向是怎么一回事。你会开始认清在什么情况之下权威是必要的——譬如警察执勤这样的权威就是必要的。若想了解权威的真相——精神上师、指导灵或其他形式的权威——心必须清醒而敏锐,头脑不能迟钝昏沉,然后你就会在毫无压力的情况下去学习、求知、培养各种能力。
人心能不能摆脱所有的权威?这意味着从恐惧之中解放出来,不再追随什么。若是能做到这一点,人类就不会因模仿而变得机械化。毕竟美德或伦理不是可以被仿效的东西,一旦演变成机械化的模式,美德就不见了。美德如同谦虚一样,是无法培养的,你只能在每个当下活出它们来。心若是不谦虚是无法学习的。
社会所谓的道德并不是道德,因为它允许竞争、贪婪和野心,所以是在鼓励不道德的行为。美德则是超越道德的一种东西,缺少了美德,人生不会有秩序,而秩序并不是按照某种公式或模式就能发展出来的。一个按照公式来锻炼自己的人,只会为自己制造出不道德的结果。心若是渴望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德,就会向外投射出一个权威的对象,然后又会把自己的经验、知识当成一种依持,于是便造成了持续不断的模仿和复诵。心理上的依持只会摧毁美德,因为美德是一种永远在流动的东西,它是无法培养的。爱或谦虚也是无法培养的,其中自有美德。缺少了活泼自然的美德,我们就无法清晰地思考了。
心有没有可能不受制约——从各种的宗教派别、迷信和恐惧中成长的心,能不能摆脱掉自己的局限,创造出崭新的心智?老旧的心总是受制于权威的束缚。我所谓的权威指的并不是法律赋予一个人的权力,我指的是所有的传统、知识与经验,以及利用权威得到安全感,并且想保住这份安全感。毕竟我们的心是永远在追寻的——它永远想找到一个安全而不受干扰的居所。
我所指的权威可能是利用某种理念或所谓的神来成一家之言,可是却毫无实质上的精神修为。理念并非事实,它是虚构出来的。你或许相信有神,但神毕竟是人们虚构出来的一种东西。若想真的发现神,你必须彻底摧毁所有虚构出来的东西。老旧的心是充满着恐惧和野心的,它既怕死亡,也怕活着,更不想与人建立起真正的关系。不论是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它一直都在寻求永恒及安全感。
我们既渴望操控别人,也渴望被操控,若是能理解其背后的驱力,也许就不会受到权威的影响而变得瘫痪了。我们总是渴望能做得正确、成功,知晓一切,而这份想要确知,想让一切都能永恒不变的欲望,往往会借着个人经验建立起自己的权威,也会在外界制造出社会、家庭、宗教等的权威。但若是刻意去忽视权威,或摆脱掉所有象征权威的东西,也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事。
脱离某种传统而臣服于另一种传统,离开某个精神领袖去追随另一个,都不过是表面的姿态罢了。若想觉察臣服于权威的整个过程,认清内心的真相,了解并转化那份想要确知的欲望,就必须发展出觉察力和洞见。其实起步便是解脱,不是到了结尾才获得解脱。
我们总是怀着恐惧和希望在听,我们总想从别人那里得到启蒙,而无法靠自己去觉察和理解。如果某个开悟的人能满足我们的需求,我们就接受他;若是不能,我们又会继续寻找另一个能满足我们的人。因此大部分人所渴望的只是不同层次的满足罢了。但重点并不是去发现谁开悟了,而是要了解你自己。没有任何一个权威能够让你认识自己,缺乏自我认识,你是不可能解除无明和痛苦的。
我们为什么要追随权威,接受他们的说法?追随了某个权威,接受了他的见解之后,我们又会开始质疑这一切。所以对大部分的人而言,寻求权威和后续的幻灭,其实是一种痛苦的历程。我们会去谴责或批评那个被我们认可的权威、领袖或精神导师,但从不检视一下为什么会渴望找到一个能指导我们的人。若是能了解这份渴望,就会明白“怀疑”是什么了。
自我觉察是非常艰难的事,因为大部分的人都偏好虚构出来的简便方法。因此我们总是任由权威来模塑我们的生命。这里所谓的权威可能是国家领袖,也可能是个人精神上的救主、上师或指导灵。任何一种权威都会使我们变得盲目,并助长轻忽的态度。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审慎的思考是很痛苦的事,所以就把自己托付给权威。权威会助长权力,权力一集中就会造成腐化。不只是权力的行使者,连追随者也会变得迂腐。臣服于某个指导灵或是他的代言人往往会使你走上邪路。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人生和那些永无止境的内在冲突,而不是去强调那个指导你的人或是他所行使的方法。强调指导灵或传教者的重要,只会使你偏离主题,忽略掉内心的冲突。
大部分的人会臣服于权威,是因为这能带给我们一种确定感,一种被保护的感觉。若是能了解这种心态里的真相,就会渴望摆脱权威了,不是吗?你不会再去追求任何权威,包括自己创造出来的或是别人强加在我们身上的。
这件事有可能办到吗?我有可能不仰赖自己的经验吗?即使我们拒绝了所有外在形式的权威——书籍、老师、僧侣、道场和各种信仰——仍然会仰赖自己的判断、经验或分析。然而我们真的能仰赖自己的经验、判断或分析吗?我的经验就是我的局限,你的经验就是你的局限,不是吗?我可能是在伊斯兰教、佛教或印度教的背景里长大的,所以我的经验必定根植于我的文化、经济、社会及宗教背景,你的也一样,因此我能仰赖这样的背景吗?我能仰赖别人的指导,仰赖希望,仰赖能够帮助我判断的某种洞见吗?这些东西都是累积成的记忆和经验,也就是受限的过去和当下相遇,而它们是可以被仰赖的吗?
当我问自己这些问题时,我会开始对其中的真相有所觉察,我会发现只有一种状态能带来实相和崭新的境界,造成真正的改革。心一旦彻底空寂,就不再有分析者、经验或批判,这么一来权威就消失了。
若想了解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的各种问题,就必须发展出自我认识的能力,而自我觉察是世上最困难的一件事。认识自己并不需要摆脱关系,活在孤立的状态里。你不能借由遗世孤立的修行来认识自己,也不能借由心理咨询、与僧人谈话或是阅读一些书籍来认识自己。自我认识很显然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若想真的认识自己,就必须在行动中、互动关系里觉察自己。你只能在关系互动的过程中,而非孤立退缩的状态里发现自己的真相。关系指的就是你跟社会、妻子、丈夫、兄弟或别的人互动。若想发现自己的反应是什么,你的心必须保持警觉,敏于观察。
个人产生转化才能带来世界的转变,因为自我就是人类整体存在过程的一部分。若想转化自己,必须认识自己,缺少对自己的认识,你不可能有正确的思想,也不可能产生任何转变。你必须如实地认识自己,而不是希望自己能变成别的模样,后者只是虚而不实的理想罢了。认识自己需要极为警醒的心智,因为你每一个当下都在不断地改变。跟得上心念的变化,你就不会受制于任何教条、信仰或特定的行为模式。你必须有觉知才能认识自己。
一颗警醒的心是没有先入为主的信仰或理想的,因为信仰或理想只会使你扭曲真实的觉知。假如你想知道自己的真相是什么,就不能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与真相不符的东西。譬如我很贪婪、善妒,内心充满着暴力,那么一味地把自己想象成不贪婪、不暴力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事。毫不扭曲地了解自己的真相,不论美或丑,善或不善,便是美德的开始。美德是最重要的一种品质,因为它会带来解脱。
缺少了自我认识,我们的经验往往会助长幻觉;如果有了自我认识,我们就能立即面对经验所带来的挑战,而不会留下记忆的残渣。自我认识就是在每个当下发现自己的动机、欲求、思想和偏好。你不能把经验分成“你的”或“我的”,“我的经验”这几个字就代表着无明与幻觉。
自我认识是没有方法的,追求方法其实暗示着想达成某种结果,而这便是我们大部分人想要的东西。
我们追随权威——人、体系或是意识形态——因为我们想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结果来建立起安全感。我们并不想了解自己,譬如我们的冲动、各种反应及思想的来龙去脉。我们宁愿追求一个能带来结果的修行体系,但追求某个修行体系,很显然就是在追求安全感和确定性,其结果必定是不了解自己。若想遵循某个方法,就必须有权威的指导者——老师、上师、救主、指导灵,等等——来保证我们达到某个结果,很显然这并不是自我认识之道。权威只会阻碍我们了解自己,不是吗?在权威或指导者的庇荫之下,你可能会暂时得到安全或幸福,但这并不是真的去了解内心的活动。权威的本质就是在阻碍完整的自我觉察,它最终一定会破坏内心的自由。心里有了自由,才会有创造力。只有透过自我认识才能产生创造力。
若是能觉知自己,就会发现活着本是一种不断在揭露自我的过程。自我的活动是非常复杂的,我们只能透过关系的互动、日常的活动、说话的方式、下评论和算计的方式,以及谴责自己和他人的方式来揭露它。这一切的活动都能呈现出思维的局限,因此觉知这整个过程难道不重要吗?只有在每个当下觉知自己的真相,才能发现那超越时间的永恒。缺少了自我认识,永恒是不可能出现的。如果不认识自己,永恒就变成了一堆的说辞、象征、推论、教条、信仰,以及头脑可以借以逃避的幻觉。但若是能开始了解这个“我”以及它所介入的日常活动,那个超越时间、无以名之的境界就会自然而然地降临。但这永恒的境界并不是对自我认识的一种奖赏,它是无法求取的,你的头脑根本无法领略它。只有当你的头脑安静下来的时候,它才会降临。若想让头脑安静下来,就不能继续累积、谴责、批判或衡量。只有一颗单纯的心才能了解实相是什么。善于分析和算计的心是不单纯的,它总是充满着知识、信息和念头。
如果不认识自己,那么随你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进入禅定状态。我所谓的自我认识,指的就是去认识你的念头、情绪、感觉等心智活动——即使是所谓的大我、更高的我或梵我,也仍然局限在思想的范围之内,因此不需要去认识这些东西。思想是一种局限,一种从记忆中生出的反应。若是不先建立起深刻的自我认识,你不可能有美德。缺少了美德,禅定就会变成毫无意义的自欺活动。
请仔细地听我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因为缺少了美德,你的禅定跟真实生活就分家了——即使你打坐的姿态正确无误,而且终生都致力于禅定,你的视野也不可能超过你的鼻子,这么一来你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因此,了解自己,毫无拣择地觉察自己,不去诠释自我的活动,而只是观察念头的来龙去脉,才是最重要的事。
如果你的观察是在累积一些东西——譬如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达成什么,等等——那么就不是在观察心念活动了。因此我们必须如实观察,并且要看见当下心中的真相。如果带着成见去看当下的真相,就会产生我应该怎么样、我不该怎么样的反应,如此一来,心中的真相就被障蔽住了。这样你什么也领悟不到了。
你能不能静静地聆听,就像大地承接种子一般,然后看看自己的心能不能安静下来?心必须了解自己所有的投射及活动,才能安静下来。不是偶尔安静一下,而是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天都能自然地保持安静,然后你就会发现答案是什么。富有创造性的空寂并不是一种可以培养的境界,它会在没有邀约的情况下暗自降临。只有处在这种境界里,才能得到更新和改革。
正确的思想必须奠基在自我了解之上。若是不了解自己,你的思想不可能有基础;缺少了自我认识,思想不可能真确。
你和外在世界并不是两种不同的存有,各自有自己的问题;其实你就是这个世界,你的问题正是世界的问题。你也许受到环境的影响而发展出了某种倾向,但基本上你和别人并没有什么差异。我们的内在活动都十分类似,我们都受到贪婪、不当的意志、恐惧及野心等的驱策。我们的信念、渴望和期待都有共通的背景。我们是一体的,但我们往往被政治、经济及各种偏见分割成四分五裂的情况。伤害别人等于在摧毁自己。你便是这整体的核心,若是不了解自己,就无法认识实相了。
我们在理智上都知道万物是一体的,但我们把这种认知和真实的情感区隔开了,因此永远也无法领悟这不凡的境界。
自我认识不需要按照任何公式来进行。或许你可以透过心理学家或心理分析师来发现自己,但这并不是自我认识。在关系互动的过程中对自己保持觉察,就能在每个当下看到自己的真相。关系犹如一面镜子,透过它我们可以看到真实的自己。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无法在关系中去看自己,因为我们会立刻对我们所看到的东西产生批判和辩解。我们会批判、评估、比较、否定和接纳,等等,但从不观察眼前的真相是什么,因为对大部分的人而言,这是最难做到的一件事,然而这正是自我认识的开始。如果能透过这面不可思议的镜子来看自己,而且是毫不扭曲地看到自己的真相,其中只有觉知而没有谴责、批判或衡量——在看的时候心里怀着高度的兴趣——那么你就会发现心自有能力解脱一切的局限,然后心就能发现超越思想的境界。
不论你有多少学问或思想,你的心永远是受限的。一颗受限的心无论扩张到什么程度,仍然在思想的局限之内。因此,解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状态。